一楼有脚步声响起,却是渐行渐远。
我急了,想叫又叫不出来,只好扶着墙壁摸索着向下走。四周非常寂静,只有陈旧的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终于下到一楼,眼前果然是妈妈的背影。一个小男孩紧紧抓着她的手,两人一起缓慢地向浴场走着,步态僵直。
我依然叫不出来,并且突然间无法动弹。
那男孩是谁?看起来很眼熟,我一定见过。
他的背影与我娘十分像,简直就是我娘的缩小版。两人都穿着一身雪白的浴袍,乌黑的头发散在脑上,格外温馨。
他们的身影一闪,穿过外厅的门进入了浴场的内廊。
这时候我的身体又恢复了自由,我飞快地追过去。
一瞬间眼前灯火通明,我的眼睛被刺痛了,慌忙用手捂住。一双小手迅速按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是小孩的手,冰冷的温度令我害怕。我慌忙放下手来,却见一个小男孩站在我的面前,她整个人剧烈地抽搐着,双目狠狠上翻,嘴巴一口口吐着浑浊液体。正在以着诡异的姿势,向我一步步地爬过来,阴风随着他的呼吸一股一股,我的后脊梁此时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差不多。
我吓得大叫………这一叫,恐怖的小男孩马上消失了。
眼前仍站着一个身影,那是十岁的我的身影。
我正站在浴场内廊的镜子前,四周弥漫着不散的雾气。
镜子在水气中映得朦朦胧胧,人的影像印在上面也已经变了形。
我迟疑着抹去眼前镜子上的水汽,仍是混沌不清,泛着陈旧的晕黄。
我盯着自己变形的脸,一张瘦削的面孔扭曲得丑陋不堪:冷漠的眼睛,紧抿的嘴唇…;…;突然觉得这张脸好陌生,陌生得不像我的脸。我伸出手,缓缓地向自己的脸摸去,镜子里的人也跟我做着一样的动作。
就是那么一瞬间,我发出了划破宁静的一声尖叫,身边一道白色影子飞速向我脚下蹿来。我本能地倒退,却有人一把抱住了我的双腿。
我猛得跌坐在地上。
单薄的身体………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深深埋着头,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头。他紧紧抱着我的小腿,像是很害怕。额头抵在我的膝盖上,一动不动,阴冷的感觉迎面而来。
我惊愕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道寂静得吓人。
你没事吧,怎么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小心地问。
他埋在我腿上的脸左右蹭了蹭,像是在摇头。他的头发摩擦着我腿上的皮肤,我身上一阵发麻。
请你…;…;放开我…;…;我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试着收回自己的腿。
我抓住你了吗?小男孩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仓冷而飘忽。
你说什么?我不确定地问。
我抓住你了吗?他依然埋着头,僵硬地重复着。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伸手想去推他的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力。他的头发像海藻一样粘乎乎的,又像涂了洗发液却没有洗干净,他却在这时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
开放着暖气的浴场过道里,寒气汹涌逼来。
不要抬起头!不要抬起头!我不要看到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这样呐喊着。
可是为什么没有办法闭上眼睛?我仿佛已经看到男孩惨白的额头皮肤,像两栖类动物般单薄透明,几乎能看到骨肉。
小凡,快点来,你需要入浴。
过道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柔软的声音,那是我娘的声音。
我和小男孩同时转头向她望去。
我娘背对着我们,脸和身体紧紧贴着墙壁。
小男孩没有动,僵直的头又一点一点向我转过来,我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小凡,听话,到这里来,你需要入浴。那女人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小男孩的动作再度停止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身上的白色浴袍拖在地上,盖住了双脚。
他缓缓向我娘移动,一直到我娘的身边,像她一样面贴墙壁。
两个人一起朝右手边的女士浴场移去,终于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娘刚才不是在叫我,而是在叫他,为什么娘向他叫着我的名字?
而当我娘叫她柳小凡的时候,我竟然没有觉得奇怪,好像那是理所当然似的。
我迷茫地站起来,不知道应该跟着进入女士浴场呢,还是回二楼睡觉。
最后我还是缓缓向我娘和小男孩消失的方向走去,停在了紧紧拉住的门边。
我的手已经触摸到厚厚的布帘,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进入浴场。
可是那一瞬间,我却徘徊不前,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仿佛布帘那边是一张血盆大口,只等着我闯进去,便将我一口吞噬。
柳小凡,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布帘那边,传来我娘的声音。
我又无法动弹了。面对着布帘,一张大人和一张小孩的脸由另外一边顶过来,在布上形成突起,上下左右地随意游走。
她们两人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
小男孩的嘴巴里像在含着什么东西,时而怨恨,时而痛苦,时而凄厉,不断地改变着说话的语气: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跑了…;…;我会抓住你…;…;藏起来也没有用…;…;轮到你了,轮到你来抓我了,你不能赖皮…;…;你逃不了了,我就要抓到你了,就要抓到你了…;…;
我娘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却异常的凄哀惨淡:柳小凡,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们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边旋转回响,直到我醒来,大汗淋漓,泪流满面。
我有十分不祥的预感,这个梦暗示着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找出谜底呢?可是内心却隐隐抗拒着,总觉得答案就像无底深渊,会将我拉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发生这样的事,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黑水镇。
本来我留下来就是想跟三叔好好聚一聚,可是他总躲着我,对我欲言又止,每天呆在浴场从早到晚地干活,我留下来的理由似乎失去了意义。
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陈梦。
第十一章 寡妇刘婴()
我曾试着去敲她的门,她会很小心地问是谁?当我报出自己的名字后,房间里便没有了回应。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再到她的房间去,不仅是因为那个小孩,而是我总觉得陈梦的声音变了,非常神经质,而她房里渐渐传出了腐臭味。有一次半夜上厕所,我甚至看见她紧闭的门缝里有浑浊的液体渗出,蜿蜒着向我流淌过来,我立即转身跑开。
这几天,陈雪也不对劲了。
她的房门外挂了好多奇怪的东西:鬼中之王钟馗的画像,八卦图,还有桃木剑。被爷爷和二娘看到之后,为此大吵了一架。陈雪虽然性格直爽,对爷爷却一直很忌惮,可是这次她说什么都不妥协,一定要挂。爷爷骂了她几句之后,也没有坚持,不再管她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发现陈雪的手很奇怪,拿筷子很不便捷。于是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才看到她的十个手指上竟然密密麻麻都是小小的针眼。
到了下午,我更是亲眼见到逊雪偷偷在厨房里喝生水。
陈雪,你在干什么?我走到她身边,故作随意地问。
我很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很渴。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脸颊明显地消瘦下去了,饥渴的眼神如同吸毒者一般。
我被她的样子吓住了,赶紧避开她的目光。
渴的话可以喝暖瓶里的水啊,喝生水会拉肚子的。
暖瓶里的水都被我喝光了。我一直在烧水,可是开得好慢,我等不及,我真的很渴。
我突然间发现,不光是陈梦,陈雪的声音也变了,也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听不出内心感情的声音。
陈雪慢慢地走出了厨房,她走起路来头弯得很低,双臂没有摆动,诡异地下垂着。
她走出厨房的时候苏月正巧进来,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奇怪地问道:她怎么了?
你也觉得她很奇怪?我问。
是啊,一连几天了,她的脸色很不对劲,声音和走路的姿势也怪怪的。
原来不光是我多心。
炉子上还烧着开水。柳家人多,暖瓶也多,台子上放着八只,我一一拎了拎,全是空的。
这些水都是陈雪喝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这个可笑的念头,随即自嘲地一笑而过,那怎么可能啊?陈雪是人,又不是水牛。可是难受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满脑子都是陈雪喝生水时贪婪而没有焦距的眼神。
陈雪的怪诞行为让我再度陷入了复杂的胡思乱想之中。
傍晚,杨畅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午夜饭店,说是要带我散散心。
我抱着苏月的腰,望着走在马路上的黑水镇居民,他们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黑水镇上的人似乎变多了,以前马路上没有这么多人的。可是即使如此,非但没有增添热闹的感觉,反而更加阴冷,空气中湿度的含量也仿佛浓厚了一倍。
刘嫂的小饭馆门外,有个老爷爷在地上画了个白色的圈,蹲着烧纸钱。
小饭店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在这里烧纸钱不太好吧?我感到疑惑。
苏月拉着我绕开老爷爷,向饭店里走。只听老爷爷喑哑的声音一声声刺耳地喊着:尘归尘,土归土,烧了纸钱给你们。快去投胎吧,不要再闹事了…;…;
我回头张望,老爷爷也正向我望来。阴沉的目光令我心悸,我慌忙转回头。
果然,小饭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一定是看到老爷爷烧纸钱,觉得不吉利,所以没人来。
我随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空荡荡的饭店内,每张桌面上都摆满了酒菜,统一的三菜一汤,白米饭上直直地插着筷子。
刘嫂呆呆地坐在收费台后面。
苏月也发现了异常,飞快了冲了过去摇晃她:刘嫂,你怎么了?没事吧?
刘嫂这才像是发现我们的存在似的,冲我们笑了笑,表情很疲惫。
你们来了,对不起,今天不能招待你们,饭店停业一周,我在门口挂了牌子,你们没看见吗?
我们的确没有注意,刚才只顾着看那个奇怪的老爷爷了。
刘嫂,那桌子上的饭菜…;…;我伸手去指。
门外的老爷爷怒喝一声:不可不敬!
我被他吓了一跳,手指已经被刘嫂抓住:小心说话,不要吵到他们吃东西。
他们?他们是谁?
刘嫂,你不要吓我们,饭馆里没有人啊,小凡你说呢?苏月颤颤地说。
我摇了摇头:饭馆里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确没有人啊,你说谁在吃东西?
刘嫂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你们看不见的,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呵呵,不过有什么关系?最苦的日子我也熬过,眼前又算得了什么?你们走吧,这家饭馆已经不干净了,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你们出事。
我和苏月面面相觑。
可是突然,刘嫂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四处张望着,我们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这场面叫我和苏月毛骨悚然。
都走了,真的都走了!全部都走掉了!刘嫂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老爷爷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刘嫂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孟老,我就知道,找你一定有用,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把他们赶走了。他们要是再在饭馆里呆下去,我迟早会疯掉的。
等一下,刘嫂,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啊?苏月按耐不住地问。
孟老推开刘嫂,哼了一声:你们很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们,刚刚这个饭馆里,坐满了十五年前东村烧死的亡灵。
孟老的皮肤很黑,满脸皱纹,脸上疙疙瘩瘩的,颧骨很高,嘴角下垂,佝偻着脊背,非常明显的四白眼。他瞪着我们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我和杨畅被他一脸的煞气吓得倒退了一步。
开…;…;开什么玩笑?苏月回过神来,拍着胸口说道。
是真的!刘嫂喊道,你们看不见,但是我看得见,我…;…;
刘嫂似乎想告诉我们什么,可是她突然停住,望向老爷爷。
说呀,说给他们听。孟老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可是孟安咯你不是说,叫我不要把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吗?刘嫂疑惑道。
我自有道理,你尽管说吧。
孟老一个人坐到了角落的位置上,摘下脖子上的佛珠,低头念起来。
刘嫂把我们拉到另一张桌前坐下,说起了这些日子来的遭遇………
那天像往常一样,我早早醒过来,烧水开门做生意。
天气很不错,又是周末,我想客人应该会很多。可是一个早上,一个中午,竟然没有一个客人,直到晚上才来了零星几个人,匆匆吃完就离开了。
从那时候起,我的右眼皮就开始跳,跳得非常厉害,心也很慌,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不祥的预感加上生意清淡,我早早关了店门上床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死去丈夫的脸在我的脑海中反复闪现。我明明早已忘记他的长相,可是那天却清晰地想了起来,好像他就在我的面前。
这时候楼下传来砸门声,我立即跑到门口。毕竟我一个单身女人居住,警惕心比一般人高得多,小心翼翼地问是谁。
我们很饿,想吃东西。门外有声音这样回答我。
我偷偷透过门缝向外望,看见外面站着很多男人女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
我当时乐坏了,想着今天总算有了大生意,马上就开了门。
一开门我就吓晕了!
第十二章 他已经抱住了我的脚()
那些根本不是人!我从门缝偷看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这样,可是一走进饭馆他们却全都变得面如死灰,只有头正常,从脖子以下都好像焦黑焦黑的,每个人的身体都残缺不全。
他们一起盯着我,嘴巴里总是嘟囔着吃东西,好像他们保留着完整的头部就是为了到我的饭馆来吃东西。
我当时想拔腿逃走,可是饭馆就是我的命啊!没有了饭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时我就豁出去了,他们要吃,我就给他们做饭好了,只希望他们吃了,就快快离开。
我做了满满几桌子菜,他们就不再看我了,可是也不吃东西,死死地盯着饭菜,仿佛这样就满足了。
我逃回房间继续睡觉。
可是当我第二天醒过来,他们还在。
我发现除了我之外,没人看得到他们。
桌子都被亡灵占满了,我也不敢做别人的生意。大家见到我在空桌上堆满饭菜,都觉得我神经不正常。黑水镇的人就是这样冷漠,他们觉得饭馆不对劲,没有一个人跑过来问我,都躲得远远的。
我这几天日日夜夜对着那些恐怖的亡灵。说实话,我真的快要疯了,他们好像打算在这里扎根似的,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
突然,我想起阴阳斋的孟老,他是镇上出名的灵媒,我马上跑去找他帮忙。孟老在这里帮我超度亡灵已经有三天了,直到刚才才终于把亡灵送走…;…;
我可没有那本事,整整二十七个亡灵,我老头子又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三天就全部赶走?你当我是神仙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