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波万顷的竹林中,黄庆祥以为要弄一支像先生那样的竹笛很容易。于是,便用割草的镰刀砍了一棵小竹子,去掉头尾后,按先生吹奏的竹笛模样,模拟着在中间弄几个小洞,以为这就是一支完整的竹笛了。然后学着先生的模样运足气,使劲地吹奏起来,没想到竹笛只是发出一声声“嘟、嘟”的声音,引来了小伙伴们一阵阵的嘲笑声。
第一节 山乡青年(3)
笑声惊动了先生,走来拿过黄庆祥自制的竹笛仔细地端详后,对黄庆祥问道:“你想学吹笛子?”
黄庆祥怯生生地点点头,用点头来回答先生的问题。
先生拿来了自己的竹笛,从指法、运气和换气以及如何识谱等方面,教黄庆祥如何演奏这种乐器。至此以后,黄庆祥在私塾里又多了一门功课。
在放学回家的路途中,黄庆祥喜欢骑在晃悠悠的牛背上,迎着落日的余晖,用竹笛吹奏着先生教的每一首曲子。
冬去春来,在年复一年的时光中,黄庆祥已经十二岁了。弟弟庆瑞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整天吵着要跟着哥哥去私塾上学,可黄青山和范素群没有能力供养二个孩子上学,无奈之下,便让庆祥休学协助父母下地干农活。
私塾先生很惋惜,对黄青山夫妇讲:“庆祥这孩子聪明好学,要是能再读几年书,将来会有无量的前途。”
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黄青山夫妇,只好愧疚地回答先生:“我们也知道庆祥好读书。可没有其他办法,地里每年收获的粮食连糊口都艰难。这几年税赋一年比一年重,年前刚交了一年的税赋,换了一任县长,又要重新交了。这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头?现在小儿庆瑞也到了读书的年龄,整天闹着要跟庆祥一起去上学,我们觉得庆祥这几年跟着先生也会写会算了。估摸着就让庆祥跟着我们下地干活吧,让庆瑞也学点文化。”
私塾先生见状,只好作罢,便对庆祥讲:“有时间常到学馆来坐,借点书回去自己看吧,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拿来问我。”
庆祥只好向先生鞠躬致谢。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至三十年代,四川各派军阀为争地盘,先后进行过几次大的混战,导致百业萧条,民不聊生,而生活在贫困山区的老百姓更加悲惨。于是,有部分生活不下去的农民,便开始挺而走险,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小山村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地方,方圆一百二十平方公里茂盛的竹林长海,自古以来就是绿林豪杰聚居的地方。这几年由于四川的各派军阀,忙于争夺对四川的控制权,长久不息的内战,使得政权失控,社会开始陷入混乱。
黄姓家族为了自保,只得动员家族所有的男人行动起来,以锄头扁担作武器,来捍卫家族的利益。
少年的黄庆祥同家族所有的男人一样,也要参加家族的保卫战。为使在战斗中不吃亏,每天都要跟随年轻力壮的叔叔和堂兄们,到私塾所在的关帝庙前练习武艺强身健体。哪时的农村,村民自卫用的武器依然是以传统的棍棒和锄头扁担。
黄庆祥在离开私塾以后,跟随父母务农,同时也跟着家族的长辈们习武,在五谷杂粮的滋润下,逐渐长大成人。庆祥十五岁时,已经长到一米七的身高,是一个能独立下地干庄稼活的壮劳力了。为此黄青山又开始发愁,家里就这二亩地,加上租来的五亩水田,只需一个劳动力就够了,这多余的劳动力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向赵掌柜再多租几亩水田来耕种。
在地少田少的山区,哪有空闲的田地闲置在哪里等着出租,黄青山没有租到农田,便央求赵掌柜让庆祥到酒坊打工。赵掌柜的酒坊刚好新增设了一个酒窖,需要增加人手,便同意黄青山的要求,让庆祥到酒坊打杂工。条件是第一年只管饭,不开工钱。第二年开始每月五角钱的工钱,年末一次结清。这么么廉价的工钱,对于黄青山来说全不在乎,只要先解决一个人的口粮问题,到第二年还能拿到六块钱的工钱就可以了。
黄青山带着满足回去了,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庆祥。刚好范素群的二姐范素芬带着儿子万顺发来走亲戚,庆祥的表哥万顺发听说表弟要到镇上的酒坊打工,也想跟表弟一块去,便央求姨丈再去找赵掌柜求情。
这二姐家的情况,黄青山是了解的。
万家三代单传,万顺发是独子,只比庆祥大一岁,但身体却没有庆祥长得高大结实,家里也只靠几亩薄田度日。二姐常来走亲戚,农忙的时候,黄青山也常让庆祥去二姨家帮忙下田做农活,二个表兄弟也合得来。这小镇虽说离村子不远,但孩子毕竟是离家了,要是有个兄弟在一起相互照应着也好。想到这里,黄青山便对姨侄子讲:“明天,我带着你和庆祥一起去找赵掌柜,请赵掌柜看在我多年租他家田的份上,收留你们俩个。”
第一节 山乡青年(4)
第二天一早,黄青山便带着庆祥和万顺发来到镇上赵掌柜的酒坊。
赵掌柜一见黄青山带着二个还有些稚气的年轻小伙子拿着行李来到酒坊就明白了。对着二人啾了一会,便对他们说:“我这里反正都要用人,用谁都一样。只是你们二人要听话,干活勤快一点,不要偷懒,要听招呼,先到后堂帮着打杂吧。”
见赵掌柜爽快地答应了,黄青山道过谢以后,就带着这对表兄弟来到后堂放下行李,对二人交代说:“这镇上不比在家里,要听赵掌柜招呼,跟着烤酒的师傅干活勤快一点。兄弟俩在外要相互照应着。”说完就回去了。
赵掌柜有二个酒窖,雇用了十几个工人,请了一个烤酒的大师傅作技术指导,其余的工人都是跟着大师傅干活。
黄庆祥和万顺发被安排到后堂打杂。
黄庆祥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小溪中担水。赵掌柜家的人多,全家有十几口人,是镇上最大的财主。家里一千多亩田地,还有二个酿酒的酒窖。请来做工的人也多,加起来有三十多口人,再加上酒窖用水,黄庆祥一天要担近四十担水;方能满足赵家生活和酒窖用水。
万顺发力薄,被赵掌柜安排到厨房帮工,给厨房师傅打下手,同时负责喂猪圈里的十几头肥猪。
黄庆祥体力好,按照父亲的吩咐干活不偷懒,四十担水半天就担完了。余下的时间帮着万顺发喂猪,到前堂帮赵掌柜接待前来购酒的客人,或者到酒窖帮助打杂。赵掌柜见黄庆祥和万顺发二人干活手脚麻利又勤快,人又本份,满心欢喜。
赵掌柜的酒坊,是本镇唯一的一家酒坊,主要生产浓香型杂粮白酒。销售对象是本镇四乡八村的居民和县城的居民。有时也用酒坛装好,雇船销往外地。酿酒的原料主要是本镇出产的高梁、玉米、红苕、荞麦和部分稻谷。
在四川的南部,由于盛产五谷杂粮,加上气候温和湿润,以及水质的原因,利于粮食发酵,酿酒业很发达,有几千年的酿酒历史。
黄庆祥来酒坊一个月后,天天跟着工友和大师傅干活,开始了解和熟悉酿酒的工艺了。
酿酒的工艺主要有拌料、蒸煮、发酵、再蒸煮及窖藏几个阶段。
酒质的好坏及出酒率的高低,主要在于水质和蒸煮、发酵时的气候。能否把握好火候,大师傅的经验是最重要的。
黄庆祥初来乍到,一边担水,一边跟着烤酒的师傅和工友学酿酒。酿酒的工艺,主要是先将酿酒的原料先搅拌均匀,放入烤酒的地窖之中堆好,然后加水、加温,让酒料充分吸收水分。待酒料充分吸收水分以后,就用猛火将酒料蒸熟。酒料蒸熟后再出窖冷却,然后往蒸熟的酒料中加酒曲。加完酒曲后,将酒料再放回地窖中打堆,待酒料发酵后,用猛火再蒸煮。烤酒时还要不停地往酒窖里加水,闻到酒香后,就可以出酒了。第一次出的酒,叫做头曲酒;然后再加水继续烤酒,待酒出完以后,再将酒糟从酒窖中清除出来。出酒后,用瓷坛将新酒装好窖藏。
酒糟是喂猪的好饲料,赵掌柜家每年都要用酒糟养十几头肥猪来卖。
黄庆祥和万顺发来酒坊打杂工,干得正起劲时候,小镇突然传来许多消息,说在江西的朱毛红军从邻近的贵州打过来了,已经到了邻县的古蔺,离小镇只有几天的路程。这消息让小镇的老百姓发慌,也使赵掌柜发慌,忙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收拾好,安排二个年龄大一点的工友看守酒窖,然后带着一家大小往宜宾去了。
酒坊关门了,黄庆祥和万顺发只得拿着行李回家。
红军究竟是什么人,小镇老百姓传说很多。有的说:是共产党领导的,专门跟有钱人过不去的穷人队伍。也有人说:红军来了要共产共妻,把有钱人的房子和钱财都分给穷人。
黄庆祥从内心觉得好奇,天下还真有这样劫富济贫的队伍,要真能将有钱人的房子和田地分给穷人,那自己家不就多了几亩地吗?
第一节 山乡青年(5)
此时的黄庆祥,从心里盼望着红军早点打过来,好分有钱人的房子和田地,使自己家的日子好过一点。
不知什么原因,红军一直没有打过来,反而是来了一队队穿着黄衣服的军队。私塾邓先生讲:“这是省主席刘湘的部队。”
这些兵来了后,到处要粮食,要钱和拉各家的肥猪去杀来吃。弄得小镇和周围四乡八村的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折腾了二、三个月后,听说红军向西走了,这些兵也开走,没多久赵掌柜回来了,让人来通知黄庆祥和万顺发回去上工,事情才算过去。
黄庆祥和万顺发在酒坊中一晃就干了二年。
1937年的春节到了,赵掌柜给所有的工友发了工钱。黄庆祥和万顺发在赵掌柜处领到二年的工钱很高兴。赵掌柜对二人讲:“这二年,你俩个活干得不错。我把第一年的工钱也给你们补上,今后好好干。”
二人向赵掌柜道谢。
万顺发用工钱向柜上买了二十斤酒,高高兴兴地回家准备过节去了。临行前给黄庆祥打招呼,初八到其家里帮忙迎娶媳妇。
今年春节是万顺发娶媳妇的大好日子。由于万顺发是独子,其父母很早就给他订了亲,媳妇是邻村李家的姑娘,叫李二梅。年龄同黄庆祥一般大。
初八哪天,万顺发家喜气洋洋,黄青山夫妇带着黄庆祥兄妹三人,参加了万顺发的婚礼。四邻八舍的乡亲和亲朋好友也都来喝喜酒,闹洞房,很是热闹。
参加完万顺发的婚礼后,黄青山夫妇对庆祥讲:“好好在酒坊打工,多挣一点钱。等钱攒足了,也给你娶媳妇。”
黄庆祥明白,家里就二亩地。要是没有钱,哪能娶得上媳妇。只有在酒坊打工,多挣工钱了。
清明节到了,又是春耕农忙的季节,这时候的白酒是最好卖的,赵掌柜让所有的工友都担酒出去卖。
黄庆祥最喜欢出去卖酒,而且喜欢将酒担到县城去卖。原因很简单,一担酒值五块钱,只要将酒钱交回柜台就完事。但在卖酒的过程中,有时一担酒的价钱会卖得高一点,多余的部分就属于自己的。怎样才能卖得高一点,就全靠自己的本事了。
为了将酒的价钱卖得高一点,黄庆祥同所有的工友一样,在离开酒坊后,沿途卖酒;常用酒勺子向酒桶里加山泉水。但水不能兑的太多,顾主觉得酒味道不对会向赵掌柜投诉,要被罚工钱的。即使这样;加了水的一担酒;有时可以卖到六块钱,多余的那一块钱就当是辛苦钱了。
黄庆祥和万顺发每人担了一担酒出去,沿着镇上的小路向县城走去。还未到县城,碰着县保安队的队长带着十几个兵,上来说要检查俩人身上有无携带鸦片。黄庆祥和万顺发只得将酒担放下,让这些保安兵在身上搜,没想到保安队的兵象变戏法一样,各拿着一包鸦片出来,硬说是从俩人身上搜出来的。不由俩人分辨,就用绳子将黄庆祥和万顺发俩人捆了起来,关在保安队的房子里。
第二天一早就将黄庆祥、万顺发俩人和另外几十个轻壮年男子,由保安队押送到县城的码头上。两人以为要抓他们这些人到外地去作苦役;准备登船时;二个年龄略大的壮丁;趁保安队的兵注意力不集中时;趁机逃跑。黄庆祥和万顺发俩人及其他壮丁见状;也跟着逃跑。刚跑没几步; 保安队的兵就朝领头逃跑的壮丁开枪;立即打死这二个带头逃跑的壮丁,吓得黄庆祥和万顺发抱住脑袋,蹲在地上,被保安队的兵重新抓住。然后;保安队的兵用绳子将逃跑的壮丁全部捆上押上轮船,轮船从县城一直航行到重庆。
抓壮丁是民国初社会的一大顽疾。各地军阀为了争地盘,不惜相互混战。谁的人多枪多势力强,谁就可以称王称霸,雄据一方。兵不够,就上街去到处乱抓。二十年代初的广州军政府也是这样,军阀部队在街上乱抓老百姓当兵,连人力车夫都抓,弄得青壮年的男人不敢上街,老百姓怨声载道,严重影响社会经济发展和稳定。
第二节 出川抗战(1)
又惊又怕的黄庆祥和万顺发,随着这几十个青年壮丁,在当兵的押送下,来到重庆市区的一个军营内。一个军官点完数后,对其他军官讲:“每个连队领十个壮丁回去。”
此时的黄庆祥和万顺发才明白,他俩是被保安队抓了壮丁。
一个年青高大,军容严整的少尉军官走过来,解开捆绑黄庆祥和万顺发的绳子;不解地问他俩:“怎么要把你们捆来?”
被捆了近两天的黄庆祥和万顺发,各自活动了一下手脚后,黄庆祥鼓足勇气地对这位军官讲:“长官,我们不想当兵。”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捆你们的?”年青的军官有点诧异地反问。
黄庆祥回答这位军官说:“我们俩是被保安队莫明其妙抓来的。”
“你俩不是自愿的。”
“我们是酒坊请的长工,卖酒时被保安队当鸦片贩子抓来的。”万顺发也壮着胆对这位军官解释。
这位年青的军官一时也没有主意。想了一会对他俩说道:“这样吧,你俩既然来了,先跟着我干三个月,要是不满意。我保证让你俩回去。怎样?”
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办法。黄庆祥和万顺发低着头想了一会,万顺发回答说:“那我们就先干三个月。长官说话算数啊!”
这位年青的军官笑了笑地回答:“你俩还不相信我啊?”
年青的军官带着他俩来到营房的一间房子前,刚好里面出来一个老兵,年青的军官就对这位老兵讲:“二班长,这二个兵就交给你了。等一下,带他俩去司务长那里各领一套军需品。”
被少尉军官称二班长的这位老兵,大概有近四十岁的年龄,个子不高,长得干巴巴的,一点精神都有没有。见排长带来二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立即点头哈腰地回答道:“要的,排长。”
待这位排长走后,二班长转身过来就问黄庆祥和万顺发:“身上带钱没有?”
俩人不知这位班长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军装还要自己出钱买?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黄庆祥回答说:“我们没有钱。”
二班长不信,要俩人将衣裳的口袋翻开给他看。俩人只好将衣袋翻开。这个班长见二人身上没油水,便没好气地瞪着眼说:“出远门怎么不带钱。妈的,比老子还穷。”然后骂骂咧咧地领着俩人进到屋子内,指着二块门板说道:“这是你俩睡觉的地方。记住在老子手下混饭吃; 今后有钱了,要先孝敬老子。”说完一转身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