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姐”一称:唐时代,称呼主母“娘子”,小姐“小娘子”,尚未衍生出“小姐”一词。之前的“小姐”称呼乃是贱称”,为大家闺秀所忌。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文中最常用的便是“郎君”,“娘子”之类的称呼。而唐朝最具特色的自称便是“儿”,希望亲们在看到这个自称的时候,不要怀疑某君是否打错字了。
最后,祝亲们看文愉快~!
第九回血书千丈染情痴(下)()
次日天色未亮,墨衣男子便起了身。他若有所思地瞧着阁楼上灯火熄灭,心中似被堵了团棉花,闷闷地喘不上气来。
无论过了多少年,她总是那般孑然独立。他成不了她的牵挂,便注定无法让她为他所羁绊,她要做的事终究只是她自己的事罢了,他穷极一生怕也难沾分毫干系。
如论当年,还是现下,她从来都毋需向他释言半分。
忘忧苑。
自打前晚从兰苑回来,杜牧便始终难以入眠,回想起张好好最后的话,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他终将萦于心中多年的结问出口——“倘若当年我不顾沈二公子对你之聘,执意带你离开,你会不会跟我走?”
可她的回答却是,“牧之,现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后天日落之前,你定能得到答案。”
如果连她都不能告知他答案,还有谁能解开他的心结?
天色堪堪亮,杜牧便草草收拾了一番,开始研磨作画。然而,任他穷极技法,却怎么绘不出平素笔下的半分神韵。他心浮气躁地将手中兔毫掷于笔洗之中,瘫坐于榻上。
这时,一阵叩门声传来,“杜郎君,前院来了一位沈姓公郎君,自称故人请见郎君。”
杜牧心中一跳,忙道,“快快有请。”
下人备榻置案,直待淡淡地茶香溢满厅堂,杜牧方见一灰衣小仆引着一抹墨绿身影疾步走来,他起身相迎,“沈郎君,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墨衣男子眉目冷清,将手中的木匣子置于桌案上,又自袖中取出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递过去,“这些都是她叫我转交于你的,倘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杜牧欲言又止,终究不曾开口挽留,直到那抹墨绿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方才恍然回神儿:无论成败荣辱,这个人总能如此从容优雅,不失贵胄风范。
待房中之人尽数退去,杜牧方才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沓题写了日期的信笺。他大致瞧了瞧,纪年上是从大和六年至大和七年。不知为何,兰苑时那种不详的预感再度于他心中升起,且比先前愈发来势汹汹。
沉思良久,杜牧终是拆开一封信笺,取出里面的书信,只见上面写着,“大和六年,重逢三十六日。时值春分,君携美踏春,入夜方归。”
杜牧双手一颤,再取出一封书信,“大和六年,时值满月,君欢于素斋。”
“大和七年,新月如钩。君欢于兰苑,次日归。”
“大和七年,时值满月。君欢于素斋,宿于苏府。”
“大和六年,时值满月。君欢于素斋,夜半方归。”
大和……
信笺一封接着一封被拆开,杜牧脑中一片空白,始终回荡着的只有一个声音――“牧之,现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后天日落之前,你定能得到答案。”
这便是她给他的答案吗?不曾说出口的回应,却是让他自己去看破吗?可是、可是……他终究是负了她。
在她痴候的岁月里,他选择了放浪形骸。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她,究竟是怎么一笔又一笔的将这些记录下来?
“好、好好……”
“郎君!郎君你这是……仆这便去请大夫,郎君一定要撑住……”
杜牧瞧着书信上晕染开来的点点殷红,他抬手抚了抚唇角,指尖黏腻地触感令他一阵恍惚,“夏梁,你即刻启程回京兆吧,以后再不必于我跟前伺候了。”
夏梁不可置信地瞧着飘落于面前织锦红毯上的卖身契,“郎君,仆究竟做错了什么?”
杜牧瞧着夏梁桀骜不驯的模样,暗自苦笑:他哪里错了?若是深究下来,最错之人恐怕是自己吧。若非自己识人不清、御下不严,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他们又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第十回久居长辞天涯行(上)()
当冰冷的钥匙穿透曲折回环地锁孔,“吧嗒”一声脆响似是敲打在杜牧的心上。
此后很多年,回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不是洪州的不辞而别,亦非未能相赴古亭之约。而是,在错误的光阴里,打开了一扇对的门。
匾额上“浮世轩”三字晃得杜牧一阵头晕眼花,推开厚重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二层阁楼。通向阁楼正门的小道上种满了花花草草,一侧还种着几棵青翠欲滴的竹子。
杜牧的脑海中不禁回荡着一阵巧笑声,“倘若牧之有朝一日得以归隐,想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时,他笑得轻松随意,“阁楼小院。前院小道旁开两片花圃,种些翠竹花草。后院栽棵桃树,开花时搜集花露,树下烹茶抚琴。结果时,分于邻里共享欢愉。”
杜牧似发了疯似的奔向后院,瞧见依院墙而生的灼灼桃树,他几乎站不稳脚步。
“那么你呢?如果有一天可以离开沈府,你想住在什么地方?”
“古人云:‘轻罗小扇扑流萤’。我要依水而居,春日泛舟湖上,夏日扑萤抚琴。牧之若愿意,到时我们便毗邻而居,得闲便串串门子吟诗作对。”
“如此风雅之事,杜某岂有不应之理?”
彼时女子清脆地笑声如水之漾,一圈一圈扩散开来,打在杜牧如炙如焚的心上——“那便这么说定了。届时,我为居处取名‘流萤小轩’,而牧之落榻地当以‘浮世轩’相称。如何?”
如何、如何……如何?
当夏梁遍寻多处,终于浮世轩后院桃树下找到杜牧,他一颗心似要停止跳动。素青色地衣襟几乎被殷红的艳色染透,衣衫的主人倚靠在树上,嘴唇惨白面无血色,便似……
夏梁再顾不得尊卑礼仪,疾步上前摇晃着杜牧,“郎君、郎君……醒一醒呀!”
唤了许久也未见杜牧有半分反应,夏梁环顾庭院更是没有丁点儿人气,他急中生智,惊道,“张娘子,你怎么来了!?”
杜牧蓦地睁开眼,其中灼灼之光直令夏梁无所遁形,“郎君,此处寒凉,咱们还是回去吧。”
“夏梁,我不是令你启程回京兆吗?你怎生还在扬州?”
“郎君,仆是在放心不下,这才……”
杜牧一把推开夏梁的手,强自撑着树干站了起来,“你若连我这郎君的话都可置若罔闻,那么,是不是连夏叔的规劝你也能置之不理?”
夏梁不可置信地瞧着杜牧,数载相伴,纵是没有旧情也总会有几分顾念吧?无论他做什么事,于杜牧眼中是对是错,却终究是为了他这个郎君好。
依照杜牧对那个人的情分,夏梁从未奢望过杜牧会原谅他。可同样的,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杜牧会拿他的父亲要挟于他。
“郎君,纵是仆做了太多错事。可父亲大人始终为郎君尽心尽力,郎君怎忍心他如此高的年事……”
杜牧一改往昔温和,声冷如冰,“夏梁,不是我忍不忍夏叔为难。而是你这为人子者,如何为夏叔盘算。你虽跟在我身旁多时,这些年来也没有那许多规矩,可你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杜牧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沿儿上了阁楼,夏梁兀自愣在当场,久久不肯离去。
第十回久居长辞天涯行(下)()
阁楼与后院的对峙,直到入夜时纷纷扬扬地飘起雨来,亦未纠出个结果。丑时初刻,风雨交急,拂落了一院桃香。
夏梁终是动了动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离开浮世轩。
坐落于城中主道上的苏府,于扬州已有百年历史,除去其钟鸣鼎食之家的底蕴,亦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苏府家主虽年事已高,数载前便不怎么理事,但苏家并无丝毫败落之象,反而越发蒸蒸日上。归根结底,其原由便是苏家的三位嫡亲血脉所致。
长女苏慕,十岁能诗,十三岁独掌府中事务。其以心思缜密著称,自主事以来从未曾出过纰漏,可谓是苏府的脊梁骨。
次子苏豫,虽生性风流,不喜拘束。却是难得一见的长袖善舞,极善交际。但凡与其相交之人,无不赞其“浊世清贵”。日子久了,便得了个“浊世郎君”的称号,于人脉上为苏府带来极大进益。
三子苏岩,自小体弱多病,甚少与人相交。但其博学多识,九岁便以推演卜算之术闻名扬州。其最善改运问卜,名门望族多难免盛衰起落,世传苏府数年前一场大难,皆因苏三郎之能方得安然度过。
苏府本门嫡系共三子一女,其中长子苏澜是苏家最讳莫如深的秘密,即便是苏门旁系子弟亦难以探知半分内幕。
近来扬州人口失踪案频发,官府介入调查月余,却始终未果。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是请苏三郎卜上一卦定能真相大白。
此事对于苏家来说,可谓来势汹汹,无论应或不应皆是难得周全。况且,卜卦之说素来问前途不问过往,卜命数不卜命劫。
似这般隶属刑侦之事,且不论卜不卜得准,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卜中了。最好的结果无非日后苏家名声大噪,但却会不可避免的折了官府颜面,纵苏府底蕴深厚,可终究树大招风,民怎能与官斗?此事无论怎么抉择,皆难免事端,因而除了拖延之外别无他法。
数几日前,苏府中人便开始深居简出,素来喜好宴饮的苏豫也甚少于人前露面,并称苏三郎病重送往长安医治。
苏府后院。
苏慕依依不舍地牵着一名俊秀少年的双手,切切叮咛,“阿岩,外面不比苏府,你打小不曾远行。如今出门在外,你定要万事小心,若是短了什么一定要寄信同阿姐说,莫要委屈了自己。”
少年不甚在意地嘟了嘟嘴,“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出去玩儿几日,没什么可担忧的。”
苏慕不禁潸然泪下,叹息道,“你总是这般孩子心性,阿姐怎能放心?都是阿姐不好,未能妥善处理……这才累你不得不外出避风头。”
苏岩见苏慕伤心,拉着她的衣袖撒娇,“即便不是这些琐事,我也想出去走走。这些年于苏府中足不出户,早就想去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阿姐,我已经长大了。”
见苏慕还想说些什么,苏豫忙上前打圆场,“大姐,三弟不过出去几日,又不是生离死别。如此哭哭啼啼,仔细叫人看了笑话。”
苏慕瞧了瞧一旁远远跟着的仆从,拭了拭眼角地泪水,“时辰不早了,阿姐也不耽误你的行程了。阿岩,一路小心,务必照顾好自己。”
仆从打开侧门,苏岩抱拳拜了拜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出了苏府。
苏府的侧门修建在一处窄窄长长的巷子里,小道由青石板铺成。由于此处乃连接城门与城中的捷径,每日由此经过的平民小贩数不胜数,长年累月将青石板表面磨得如同鹅卵石般光滑。
扬州湿润,易生青苔。
一旦下了雨,这般路面光滑地势起伏的巷子便极不好走。苏岩翻身下了马,压低头上的斗笠,牵着马匹缓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左右,眼见便到巷子出口,苏岩却见小道中央围了五六个路人小贩,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这里怎么躺了一个人?”
“谁知道?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遭人报复了。扬州城从来不缺这样的事儿……”
“咦?这人真眼熟呀!”
巷子里蓦然静了下来,齐齐向一身灰衣的老汉看去,“刘丈人认识此人?”
“这人瞧着甚是熟悉,容我想想……似是、似是和杜郎君身边的那位管事有几分相像。”
刘老丈此话一出,一片哄然大笑,“我当刘丈人难得清明了一回,原来还是胡话连篇呀!”
“刘老丈,我看你是越来越老眼昏花了。”
苏岩牵马前行,围着的人见其装扮不俗,忙侧身让路。他无意中扫了一眼躺在地上之人,不由心中一惊,蓦地停下脚步。
第十一回前途茫茫何所盼(上)()
那时,张好好与兰月大早离开扬州城后一路向南,两人且走且停,途中甚是轻松惬意。近些日子来,便是平素一副冷清模样的张好好面上也多了几分柔和。
数鈤后,她们行至汴州,宿在一家名叫清风苑的客栈。兰月出门置办随身物什偏巧遇上一位洪州的故人,此人姓张名怀,字隐之,乃洪州第一瓷器的掌柜第三子。
说起这个人来,旧日里张好好还与他颇有些交情,两人也算是相识于高阁。张怀时不时去悦泠坊小坐,数度相约抚琴小酌,倒也算得志趣相投。
但与此同时,张好好与沈传师、杜牧等人也甚是交好。一次踏春出行,沈传师的弟弟沈述师与其生了争端,这一耽搁了不打紧,害得张怀心尖尖儿上的红颜知己受人辱。偏生那女子又是个烈性子,竟然一根白绫挂上了房梁,就此香消玉殒了。
张怀虽怨恨罪魁祸首,但搅合和其中耽搁时辰的沈述师等人亦是难逃责任,两方自此便算是结下了梁子。
后来,张好好阴错阳差的进了沈府,除却她出府办事隔三差五的遇上张怀几回,两人便没了其他交际。
当初沈述师尚未聘下张好好,张怀便为生意之事离开了洪州,直到张好好离开,也未曾再见过这位故人。如今重逢,恍然经年,早已物是人非。
张怀听闻兰月是随主游历途经此地,便提出前去拜访张好好,兰月思虑再三终是应下了。娘子与那个人的事情已然成为过往,洪州的故人不可能始终避而不见,或许这会是个好的开始。
兰月引着张怀至清风苑,进去通报时,张好好并无异样。
张怀被引着进入厢房时,只见张好好正凝神静气将热气蒸腾的泉水注入紫砂茶壶中,清冽地芬芳袅袅飘散,嗅之便令人入心入肺的舒畅。一如当初。
“一别经年,娘子近可安好?”
张好好抬手将一只紫砂茶碗置于张怀面前,待斟了茶,方道,“岁岁流年,大抵如是。好与不好,无非是过活罢了,无甚匪同。”
张怀定定瞧了张好好许久,这才端起桌儿上的紫砂小茶碗,“娘子倒似比从前看得更开了。”
张好好辗转着指间的茶碗,漫不经心地道,“郎君还是一如往昔,云淡风轻,光彩照人。”
张怀自认并非轻佻之人,却被张好好逗得笑出声来,“这点儿上,娘子倒还是和从前一般无二。”
张好好瞧着对面眉开眼笑的男子,始终不明白自己这般中规中矩的话有甚可笑之处,从前他便常因她的某句言语发笑,而今亦如是。
“提及此处,妾倒是生出了些许好奇,不过平平之言,何以引得公子眉开眼笑?”
张怀哪里能说是她冷清地神色配上世俗的夸赞,着实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每每此时,他总忍不住想起儿时的一个玩伴,便忍不住如同记忆般发笑。
迎上张好好冷清地目光,张怀敛了思绪,转而道,“近几年,洪州也发生了许多事,悦泠坊几度遭受波及。娘子系出洪州,便未想过回去瞧瞧吗?”
张好好惯性地摩挲着茶碗边沿,“再过些日子吧,总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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