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尽管放心便是了。那些个读书人看重的是他的将来,只要这次科考他参加不了,到时候咱们再想点办法,让他从了贱业,往后便再也无法考科举,岂不是一了百了。”
“好,就听你的。而且俨儿今年也要考科举,我听说他的本事也与那个州学三才子不遑多让,到时候若是过了发解试,还要你这个当叔叔的多帮衬一些。”
沈美的意思很明显,前往京师到底还是要花钱的。虽说到时候住宿吃饭这些都有官府承担,可是毕竟还得有其他的花销,对一个家庭来说,能找人帮衬,自然是最好的。
沈夕难得慷慨。
“到时候我便帮衬五百文,为沈俨置办一套新衣裳。”
说少不少,但是显然沈美希望的数目只会更多。不过好歹沈夕开口,多少也算不错了,只能按下心中失望,笑着点点头。
让沈夕欣喜的是,连日来这两个差役都盯着沈耘家的大门,压根没有看到沈耘母子出门,这个消息让沈夕觉得,这娘俩都算是死了心了。
随着科考时间将近,这警惕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原本还是两人轮流看着,到科考前两天,居然一起来一起走,压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科考前一天,晌午。
似是觉得自己这淡出鸟来的乡下生活总算就要结束了,加上沈俨明日便要参加发解试,今日回来准备东西,沈夕特意掏了钱买了不少野味,犒劳大家。
有肉吃,自然是极好的。两差役从早上一直忍到现在,嘴里口水都眼看着要流干了,总算等到了午饭的时候,看着沈耘一家依然无人出来,甚至于村里的百姓到沈耘家门前都要绕着走,倒也放心不少。
“沈户曹,你就放心吧,这几天咱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盯着,那些村民连那家家门前都不敢接近,根本不会出什么事情。咱们赶紧吃完,再去看着,谅他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个差役拍着胸脯如此保证,让沈夕心里感到非常满意。
只要将沈耘一家孤立了,往后要收拾他还不是简单的事情。
三人一番吃吃喝喝,虽然说赶紧,却依旧吃了大半个时辰。口中回味着那野兔野鸡醇香的肉质,两名差役吊儿郎当地走到距离沈耘家最近的街角,靠着墙壁的荫凉侧躺着。
太阳渐渐西斜。
对着两个差役而言,这日子就像是水一样,平淡无味。一个接着一个躺着躺着就睡起觉来,醒来时只觉得脖子僵硬,摇一摇简直痛的要命。
看看时间也已经酉时出头,想着再过两个时辰天色就要黑了。这心里也总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只是,如果时光倒流两个多时辰,他们依旧在这里,这会儿就没有了这么松快的心情。
沈夕带着两个差役来到村里的事情沈耘一早就知道了。
这些天之所以没有出门,一来是没有必要,而二来,也是想要让这些盯着自己的家伙松懈下来。在两个差役光明正大地盯着沈耘家的同时,却不知道有人也在暗中盯着他们。
这个人,便是三爷。
对沈耘这个后生,三爷说不上宠溺,毕竟还有自家孙子在膝下呢。可是自从给沈耘摁了指印,他也算是把所有的身家都压在沈耘身上了。
如果沈耘不能参加科考,而自己摁指印的事情再传出去,自己一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
但既然摁了指印,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到如今,只能帮助沈耘考科举,然后,尽可能考成。当得知城里有贵人帮助沈耘的时候,三爷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但沈夕的到来对他无疑是中巨大的压力。
和沈耘一般,他害怕这两个官差阻拦沈耘前往成纪县。因此这些天来,一直是他盯着官差,隔着墙为沈耘传递消息。
今日晌午那两个官差一走,三爷便出门转悠了一圈。确定官差往沈美家吃饭了,便匆匆告知了沈耘。而早已经收拾停当的沈耘乘着这个空当,便从后院院墙上翻了过去,走小路出了村子。
这一路上,看到的人当然是有,可谁又想跑过去告状呢。反正沈夕那个吝啬的性子,也不会给赏钱。
一来一去,俩差役蒙头大睡的时候,沈耘也已经到达成纪县,找了客栈住下。
这是一个值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夜晚。
沈耘的内心也有些激动,然而,为了在第二天的科考有充足的精神,沈耘还是选择了数着绵羊促催自己入睡。三更更漏敲响,狭小的客房里,一阵缓慢的呼吸声。
卯时三刻。
在军中,这是集结队伍点卯出操的时间。而在朝中,这是候在朝房等待早朝的时候。对于科考的士子来说,这是要赶往贡院等待检查进入贡院的时间。
沈耘昨日便备好了食物和笔墨砚台,统统放在随身书箧里。与店家结了房钱,便冲贡院走去。
一路上摸着黑,倒是遇到了不少与他同样目的的士子。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颜面,甚至于彼此都不认识,但这些士子们依旧遇到人便会相互祝福:“祝兄台榜上有名平步青云。”
连番的祝愿下来,到了贡院门口,更是热闹。
只是沈耘早已经说干了口舌,无奈只能在旁边的茶摊上买了茶水喝几口,方能继续下去。
太阳渐渐出来。
士子们也逐渐看清楚了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人。这下子先前的祝福便变成了相互攀谈交情。
沈耘自觉也是个很难有人认识的人物,怎知这里头还真有认识自己的。
“原来是沈兄当面,祝沈兄榜上有名。”忽然有几个围在自己身边,很是诚挚地祝福起来,倒让沈耘一阵发愣,随即缓过神来,很是谦恭地致意:“也祝几位仁兄高中,就此仕途有望。”
“眼看着就要查验身份了,沈兄感觉,今科的策论,会考些什么?”
“是啊,沈兄也猜猜,让我等心里有个准备。”
这大致就和后世高考前夕的猜题是差不多的,只是对沈耘而言,唯一一次科考的记忆也还是从前身那里得来的,再说儒家典籍这么多,国家大事那么多,这玩意压根就不好猜啊。
沈耘苦笑一声:“却是让诸位仁兄失望了。这猜测,到底也需要一些根据。沈耘自年后便一直幽居在家,国家大事诸位知道的定然比我多,这时务策我定然是猜不中的。”
“而经义论,便要看出题的考官是何许人也了。前次科举,时务策是世安公出的题,经义论却是学政出的。今年这两位一个致仕,一个右迁,新来的两位我却一点又不熟。”
沈耘说的赤诚,倒是让这几人点了点,对沈耘也产生了不少的好感。
“沈兄说的是。如今这位学政,只在州学讲学过一次,我等闲散士子,却是无缘听讲了。但愿出题不要太偏,让我等也有个机会。“
“说到这里,似乎州学的那些家伙到现在还没来吧。“
“嗨,这个自然是理所应当了。人家毕竟是州学的,不仅科考无需保书,还能悠闲地在州学准备好了,一起过来,提前接受检查。便是那检查,也潦草的很,哪里似我等一般,简直要斯文扫地。“
说着有些不平的话,几人逐渐将话题转向了今岁州学到底有几人能够通过发解试的问题上。对此沈耘只能表示旁观,毕竟,对他来讲,州学县学,他似乎只有州学三才子和沈俨算是熟人,其他,一概不知。
第六十章 让人难堪的验身()
简直说曹操曹操就到。
当身边几人说起州学三才子的时候,州学学生便簇拥着这三位一起来到贡院门前。
看看时间,已经是辰时初。
这些人的到来,为贡院门前填了一番热闹,好些个相熟的士子纷纷走上去攀谈,一时间嘈杂的声音盖过了茶摊边上那个不停吆喝的摊主。
就在此时,沈耘身边也多了一位士子。
正眼相看,赫然是当日文会中三楼夺得魁首的韩扬。此时见了沈耘,韩扬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生死大敌一般,很是敌视地说道:
“沈耘,不想你也来了。“
对于韩扬这个少年,沈耘说不上有什么感觉,毕竟,二人也仅仅是在松鹤楼见过一面,并未有过多的交往。
只是听现在这个口气,到底是有些不善的,沈耘感受着这莫名的敌意,笑了笑:“既然是秦州发解试,我自然是要来的,韶华不可辜负啊。“
“自从松鹤楼一会之后,我可是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周围的人只是听着韩扬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当日信心满满来到松鹤楼,而且夺了文章的魁首,来到四楼,却忽然有人告诉自己,还有人比自己文章做的好,然后人家却去写词了。
对年少气盛的他来说,这是何等的耻辱。
幽居家中这半年,韩扬无时无刻不以此激励自己,等的就是在发解试的考场上,与沈耘做个较量。
沈耘摇摇头:“其实对任何有心仕途的人来说,等这天都很久了。你只是等了七个月,而我,却等了足足三年。“
一番话,忽然间就引起了在场士子的共鸣。这里很多人都是参加过不止一次发解试,甚至于连省试都参加过一两次。然而如今依旧等在这里,说起来,何常不是一种心酸。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沈耘,我等着和你在科场上争个高下,如今,总算是开始了。希望你能通过发解试,只有在省试殿试,才是真正能够分出胜负的地方。“
韩扬如此说着,却已经转身离开。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这番话却引起了周遭一群人的愤慨。
“他以为发解试是什么,能如此轻易地说通过就通过。”
“哼,既然久居京师,为何不跟随国子监的监生们一道考贡举,非要来咱们秦州凑热闹。”
“都说满瓶水不响,半瓶水咣当,说的就是这种人。估计就是感觉京师科考肯定通不过,才来咱们秦州鹤立鸡群来了。”
“想的倒美,我秦州也不是这种人撒野的地方,诸位,这场考试,还望诸位竭尽全力,让他看看,我秦州也不是什么文风荒芜之地。”
只是没有愤慨上几句,便听得齐刷刷的脚步声越来越紧,扭头看时,却是一队表情严肃的士卒。
这些人到了门口,为首的小校便高声喝道:“都给我肃静,再有交头接耳者,统统轰出去。“
都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在还没有成为官身之前,哪怕武夫地位低微,在有理有据的情况下,照样能够被人家收拾。这小校说轰走,那绝对是不肯网开一面的。
先前还闹哄哄的士子们纷纷闭上了嘴巴。
小校很满意自己说话的效果,朝下边扫了一圈,便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站成四队,分别接受检查。记住,考场之内除了身份文牒与保书,不得携带任何有字迹的纸张。若有携带的,提前放入门前篮中,否则一律不得应考,还要连累保人。“
“尔等篮中笔墨纸砚,需要一一检查,最好清爽些,莫要自寻烦恼。携带的一应吃食,都要打开查验,若发现夹带,此生便再无科举之望了。“
“身份文牒保书为第一重,笔墨纸砚及食物为第二重,第三重当要宽衣解带详加查察。尔等莫要自误为是。“
狰狞的面庞说出这些话来,当真是将气氛弄得一团紧张。
不少人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这小校带来的压力,自发地将手中的纸条揉成团扔在地上。沈耘甚至看到,有个书生悄悄在自己手上吐了吐沫,而后伸进怀里一顿揉搓。
当真作弊这件事情,千古一般。
甚至于在没有后世那般发达的电子设备的帮助下,后世的学生手段还不一定有这些人高明。
看着阶下不少士子额头渗出汗水,小校心中鄙视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学政已经过来,慌忙过去一拜:“岑学政,应考士子已经组织妥当,是否开始查验?“
那姓岑的学政,只是此次考试的副考官,只是他毕竟掌管一州学务,这些事情自然由他来处理。看着站成四行的士子们,岑学政点了点头。
得到应允,小校冲后边的士卒喊一声,规模浩大的验身就开始了。
州学的学生自然是最先开始的。
只见这些人将身份文牒拿出来,那些士卒看了一眼便放这些人进去。随即笔墨纸砚也只是掀起盖在上边的布扫一下,至于第三重的验身,更是简单,直接让人在身上摸几下,就算完事了。
这等过程,沈耘看到不少人眼神中都流露出羡慕。
关于这一段的记忆,沈耘得到的也含混不清。只能仔细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叫胡南师?“
这些士卒居然识字,沈耘心中暗自惊叹。这样的人物,在军中绝对都是稀缺的,只怕今日来的这些,几乎搜罗整个秦州兵马。
被询问的是个柳须三寸的中年男子,此时他正面色如常地点点头。不想这士卒忽然要求:“来,自己念一遍文牒上写的是什么。“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番。
只是这士卒却不依不饶:“念。“
岑学政有些皱眉,可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既然这些人认为有问题,他也无法干涉。
“面防浮须。“怪异的口音让人忍俊不禁,若非先前强令队中保持肃静,这些士子早就笑出来了。
“面黄无须,那你告诉我,你这小白脸哪来的,三寸胡须又长了多久?更不用说,这一腔湘南口音,骗得了谁?“
秦州属于文风偏弱的地方,而且每年发解试都相对早一点,因此引得不少人前来冒籍应试。不想这一个小小的士卒居然有这等火眼。
将这个冒籍的家伙架出去,沈耘已经可以想到,接下来他会有如何凄惨的下场。而队中也有几个,眼神中略带惊慌,可是终究还是壮起了胆子。
终于,轮到了沈耘。
士卒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看保书,并未直接让沈耘进去,而是冲小校点点头。眨眼功夫,小校便走了过来,很是严厉地问道:“怎么回事?“
“校尉,此人拿的是陆知府的保书,是否应该让他去转运司参加别头试。“
显然这士卒是经历过数次科考的,此时说起发解试的名目来,比沈耘这个参加考试的士子都还要熟悉。
“你且过来。“小校冲沈耘点点头,便将他带到了岑学政面前。
“怎么回事?“岑学政皱着眉头,带着审问的口吻看着小校。
“却是此人带着陆知府的保书,为了避嫌,是否要让他参加稍后的别头试?“小校恭敬地询问,眼神却在二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岑学政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询问:“我且问你,你与陆知府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事出有因,只能请托陆府台写一份保书。“沈耘实话实说,心里却在纳闷别头试又是什么。
接过沈耘手中的保书和文牒,岑学政看了一眼,便抬头惊呼:“居然是你?“随即明白自己有些失态,平复了心情,冲小校点点头:“此人乃是秦州本地人,陆府台来秦州也并未带任何亲眷,按照定制,是不符合参加别头试条件的。放行吧。“
岑学政将两样东西递给沈耘,冲他笑笑,便让沈耘带着东西回到了队伍前头。
就在沈耘前头,正好又赶上一个夹带的。
说起来这厮也着实高明,居然将纸条夹在烙饼里头,而且还不是饼子的正中央,而是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