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瞬间觉得自己可能上了人家的恶当。
不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即便上当,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能怠慢。追问清楚沈耘家所在,姜寒怀着心事匆匆往这边赶来。
沈耘昨夜一直在琢磨江济民的那句话。
但是怎么想,都觉得如今是真的无能为力。想要慎独,至少,需要与人进行思想上的沟通。
可是如今哪怕是书信,自己都不知与谁来往。怎么慎独?
也唯有博览群书,与那先贤为伴,或许才可以做到如此。
想到这里,就要感谢范府的主人,居然给了自己那样的机会,不禁赚取了家用,还可以增长自己的学识,简直恩同再造了。
一大早起,沈耘照例开始洒扫院子。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不能整天都窝在自己那间屋子里,必须每天都有一定量的劳动。洒扫本是沈母要做的事情,可是硬让沈耘给接过手来。
这下沈耘的心里也就平静了不少。
扫院子,就像是扫自己的内心一样,扫着扫着,就能将心中不少的烦心琐事一扫而空。
姜寒来到门前的时候,沈耘正好收了扫帚,作势要往屋里去。
“里边可是沈半农当面,在下姜寒,今日受人所托,有事拜见。”姜寒生怕沈耘进去了不再出来,慌忙高叫,倒是成功将沈耘拉了回来。
一身士子装扮,倒是让沈耘亲近不少。
走到门前,将姜寒让进来:“姜年兄辛苦了,还请屋里喝口茶水,再说不迟。”
二人走进了屋里,沈母端来茶水,便退回了偏房。沈耘看着姜寒落座,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年兄所来何事,不妨说说。”
饮了口茶,润润一路来早就有些冒烟的嗓子,姜寒一拱手:“却是一桩喜事。”
“哦,喜从何来?”
“城中有人委托在下,请沈兄三日之内,抄一本《礼记》来。这二十文,算是润笔。”姜寒也不绕弯子,将怀中二十文钱掏出来,放在桌上。
沈耘眼睛挑了挑。
说真的,这钱不算少。一本《礼记》沈耘用心些,两天之内就可以抄完。
可是,沈耘却并不愿意做这桩买卖。
“倒是劳年兄白走一遭了,这件事情,请恕沈某不能答应。”
“哦?却是为何?”姜寒并未因沈耘拒绝便生气。只是这事情的来由却要搞清楚。毕竟,这可事关自己那三十文钱的收入。
沈耘笑笑:“却是前几日,城中范府已经托人送来不少书籍要我誊抄。虽然未曾说明时限,可到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个中又有不少典籍,沈耘先前也未看过,还想录些副本往后研读。”
沈耘所言并非冠冕堂皇的话,而是他决意如此。
这样一来,哪怕两天时间,对他来说也是非常漫长的。何况《礼记》他早就烂熟于心,二十文钱压根就不值当他这么做。
姜寒遗憾地摇摇头,心里还是惦记着他那三十文钱。
索性就要将话说开。
“我所言的喜事,却并非这一桩。委托我的那人,自称自家小姐对沈兄倾慕不已,以是要得到沈兄手迹,以解相思之苦。况且我观其人言语,倒是也没有门户之见。”
这下沈耘可是变了脸色。
“姜兄休要再提此事。家父新丧,沈耘正值孝期。只是想姜兄远来是客,才请了进来,不想居然说出如此无礼的言语来。”
沈耘不得不这般说。
在这个时代,居丧期间是压根提这种事情的。更何况忽然间冒出来一个对自己无比欣赏到要拿自己的字以解相思之苦的姑娘,这事情绝对不对劲。
姜寒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情况。合着人家还在孝期啊。那委托自己的那人就委实有些无礼了。
“却是在下孟浪了。既然如此,姜寒也不便久留,这便离开了。谢过沈兄招待,方才之事,还请沈兄海涵。”
姜寒感觉自己如坐针毡,十分惶恐站起来,朝沈耘一拜。当然,手中却并未忘了将桌上那钱财收起来。
沈耘摇摇头,将姜寒送出门去,走进屋里,却正好碰上沈母自偏房走出来。
“孩子,莫要管孝期如何,既然是人家的女娃有意思,那你就试着接触一下,未尝不是好事。”沈母想着,沈山过世,往后沈耘的婚事就成了问题。
既然有人看中,那想来是不计较沈耘无父的。何不就此试试,如果能成,那也不用再担心这件事情了。
沈耘笑笑,缓缓向沈母解释自己的担心。
第三十二章 哭诉上门的沈夕()
“什么?没有答应?”
看着姜寒死死攥着的二十文钱,沈夕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他已经看出来,对方是坚决不可能将这钱给送回来了。谁说书生就不狡猾了。
姜寒不得不再一次申辩:“你难道没有打听过,范府早就给人家送去了好些书誊抄。更何况,人家还在孝期,你们这件事情难道也不知道?”
说回来,沈夕先前找的借口还真是现在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没办法,这二十文钱只能亏到姥姥家了。
没好气地瞪了姜寒一眼,沈夕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
沈陈氏倒是想再度显耀,沈夕一进门来,便急匆匆地问道:“怎的,成了没?”
“成什么成?白白送出去二十文钱,人家还没答应。真是亏大了。”
“什么?”沈陈氏尖锐的嗓音叫唤起来,让沈夕越发的心烦:“嚎叫什么,你那什么办法,根本不顶用,人家早就有大户托了抄书。咱们这几个钱,根本不放在眼里。”
沈陈氏傻眼了。
本以为自己聪明了一回,哪知道因此白白送出去二十文钱,那得为自己买一盒胭脂了吧。
“那,那,那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啊?”女人的聪明,往往在于一时,一旦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便瞬间成了一堆软泥,彻底无用了。
沈夕叹口气。
如果光棍地告诉刘清明,那么自己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可是,沈耘哪里,到底该怎样将东西拿过来呢?
沈夕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沈陈氏,却像是疯了一样,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眼中哪有半分神采。
良久,沈夕终于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却道天凉好个秋,牛鞍堡的秋后,似乎说不上半个好字。虽未阴云连绵下起雨来,可是只穿个布衫,大清早的非要冻出病来。
老汉们早早没了火气,只得套了羊毛袄,将自家的羊赶出来送到羊倌那里,便各个手揣在袖筒里蹲在一起闲谝。
张家长李家短,一说起来就说个不停,居然连肚子饿都忘了。直到忽然从哪家门里走出来个老妇,高叫一声:“死老汉,还不回来吃饭。”
然后,就会有个老汉在一群人的调侃中匆匆离去。
这样的情景似乎也很不错,乡间乐趣,大抵就是这般热闹的人情味道。哪怕沈耘在院子里,也忍俊不禁,会低低笑上两声。
只是,一大早,忽然间调笑就戛然而止。
村口远远的出现一个人影,浑身素服,走走停停,还连带着哭嚎几嗓子。闲聊着的人们,瞬间将目光全都转到了那个越走越近的人身上。
再走的近了,赫然发现居然是沈家老六。
这会儿也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穿着一身孝服,手里拄着哭丧棒,猫着腰缓缓往沈耘家走去。
这可是天大的热闹啊,沈家老六这是想干嘛?那天沈山的葬礼上,不是趾高气昂地跟沈耘断了关系么,怎的忽然间就装起了孝子。
好热闹是人的天性。
一个个连招呼都不打,便跟在沈夕身后,缓缓往前挪动着。
自打进了村,沈夕就是三步一跪,五步一哭。这个架势,就连他当初老娘死了都没这么孝顺。难道真的是良心发现,知道沈山的好了不成?
到沈耘家的路并不算远,沈夕前前后后也不过跪了三十来次,便走到了沈耘家门口。
对着正门,沈夕哭的越发哀戚起来:“我的好大哥啊,我错了。”如此含糊地说着一些道歉的话,若是看不清楚的,还真以为沈夕有多悲伤呢。
实则哭嚎了一路,连个泪水珠子都没见着。这会儿装模作样,委实就是想把周遭的人都引过来。
本来对于沈夕这人,沈耘是一辈子都不想理会的。
奈何外边声音越来越大,就算是认真读书,不过多久也会被吵得心烦意乱。更何况沈母此时已经走进来,虽然未曾说话,但看眼神,也知道,沈母是将这件事情交给自己了。
叹口气,沈耘搁下手中书,缓缓走出门来。
如果说一开始沈夕是主角的话,那么现在,人们的眼神便纷纷转向了刚走出门来的沈耘,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大门口,而后,便在叔侄二人之间来回观看。
“昨日那个要让我誊抄书籍的书生,是你使唤来的吧?”
虽然是询问,可是语气中,带的却是无比的确定。
牛鞍堡看热闹的村民瞬间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抄书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书生,对了,那个书生。一脸震惊的百姓,纷纷看着沈夕。
可是,这样的事情,沈夕怎么敢承认。
“大侄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沈夕站起身来。既然正主出来了,那么,接下来就看自己演戏的本事了。
哪知沈耘压根就不跟他玩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冷冷笑一声:“既然不是,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知今日上门,却为何事?对了,抄书之类的事情休要提起。昨日那书生着实恶心人,拿着二十文钱就要我三天内抄一本《礼记》来,还说城里某家小姐看上了我,当真可恨。”
村民里不乏脑子活泛的,将沈耘前后两句话联系在一起,那奇异的目光瞬间盯在沈夕身上。
这下子沈夕可是慌了。
原本,他想扮一回孝子,身穿孝服在沈耘家门前大哭一场。临了等沈耘让他进去,便顺势要求沈耘给他抄一本《礼记》来。
哪知沈耘并不接招,反而真的如等闲人一样,上来就击中了他的死穴。
眼珠子一转,登时再度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大哥啊,你死的好惨啊。没了你,小弟我连县里这差事都要被人家给撤了。往后我一家老小,该如何生活啊。”
沈耘近来和县里的大官有些干系,牛鞍堡的人都知道。
这会儿沈夕嚎啕大哭,反倒让人以为沈耘在先前那个官老爷面前说了沈夕什么坏话。
虽说着叔侄俩个断绝了关系,但是毕竟做人也不用这么绝吧。先前还有些蔑视沈夕的目光,看向沈耘,顿时有些不善起来。
毕竟关系不好就要砸人饭碗,这等事情委实有些不地道。
沈夕虽说是哭着,可是心里却不停笑着:小兔崽子,叫你得意,有你哭不出来的时候。
这回拼着自己在牛鞍堡的面子丢尽,沈夕也要保住自己在县里的地位,可是心里哪能不恨沈耘这个罪魁祸首。
都说众口铄金,实则目光聚在一起,也会有同样的效果。沈耘瞬间觉得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然而,他也不想轻易就被沈夕这般拿捏。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为了讨好县尊大人,便在其面前夸口要送他我的手迹。而且内容恰好就是《礼记》。”
说着,沈耘忽然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对不对,真相应该是,县尊知道你我的关系,将你叫去,吩咐你找我抄一本《礼记》。”
斜睨地上跪着,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的沈夕,沈耘无视那些目光,继续说道:“想来,你得到的好处不仅是县尊的赏识,或许还有不少钱财。”
“昨日遣来的那个书生给了我二十文。但想来你也与他不熟,毕竟,你是个要面子的人。想来给他的酬劳,必然不会低于二十文。”
两件事一一被沈耘说中,饶是沈夕老谋深算,可是依旧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之后,沈夕就知道坏事了。果然,先前还有些仇视沈耘的村民,瞬间对沈夕怒目而视。任谁的感情被玩弄,都是这样的表情。
可是,沈耘并没有停下来。
反而笑笑:“看来,我猜的暂时都是对的。那么,县尊大人给你多少银两呢?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么,最少有三两银子吧。”
“三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三爷一家六个劳力,一整年地里的收入也不过三两。可是沈夕却只给沈耘二十文,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沈夕到底还是想为自己保留一份面子,当即争辩:“哪里有三两,不过三百文钱罢了。我不过一个跑腿的,怎会得那么多的赏赐。”
相比二十文钱,三百文自然不是个小数。可是,好歹也比二两少多了吧。就算呆会儿将所有的钱都给沈耘,自己也还能省下一两多。
“既然不说实话,那就请便吧。”沈耘冷冷说一句,而后转身,作势往回走。边走边高声说道:“对了,忘了告诉大家,咱们刘县尊,出自彭城刘氏,乃是世家大族。”
村民虽然不知道彭城刘氏多厉害,可世家大族是什么概念,只要当县令的,那肯定是家中精英,又怎会出手那般小气。
沈夕的苦肉计,终究还是破产了。
看着距离房门越来越紧的沈耘,沈夕心里一哆嗦,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说,我说实话还不行么,二两,县尊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二两银子。”
早就数着步数的沈耘,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第三十三章 正是要慨你之慷()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大抵觉得亲情就是在不断的利用中维系。以至于每一次都会很理所应当地将对亲友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而一旦遭到拒绝后,就会恼羞成怒怀恨在心。将亲友当作是生死大仇一般。
可是对那些个毫无关系的人,却恨不得掏心掏肺,极尽讨好。
后世有个很形象地词汇来形容这种人,叫做杀熟。
沈夕大抵就是这样的人,甚至于,比之还要更厉害一些。虽然这会儿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内心对沈耘却是万般的愤恨。
可是,为了自己当前前途,沈夕还是将这种愤恨隐藏的很深,脸上只是露出可怜的神色,苦苦哀求:“我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你,只求你抄一本《礼记》来。”
“沈耘,大侄子,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你就给小叔留条活路吧。”
哀婉的声音,让围观的村民心里一阵发寒。
做人做到这个地步,沈夕实在是太过窝囊了。
然而,这并不能让沈耘早已冰冷的心有半分的温暖:“你可知道,为什么那位刘县尊要我抄书?”
沈夕默不作声,他怎么可能知道。若非刘清明找他,他哪里知道沈耘的字会这般的受欢迎,连那个一向清高自傲的知县都想起了歪招。
“当日我科考失利,找上你家门借一斗米的钱。可是你夫妻二人是如何作态?那时候你可曾想过,无有着一斗米,我一家人便要饿上几天,运气好些,尚有麸糠度日;运气不好,只能漫山遍野找野菜来充饥。”
“那个时候,你可曾想过,你的大哥,我那个可怜的爹爹,会不会因此饿死?”
想起当日的种种,沈耘内心那团火焰,如同是填了干枯的柴禾,瞬间烧到了眼中,甚至冒出几个火星来。
“我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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