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
哦,除了乒乓球就是那个“奏奏”,一个是陈的“爱人”,一个是陈的“儿子”。
于是两人还是聊起了乒乓球,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讨论不再拘泥于当下的现实,而是开始畅想那存在于脑中的未来风景。
陈清凡:“雷蒙,你想过你会在什么时候得到一枚金牌吗?无论是奥运会、巡回赛、世乒赛、乒乓球世界杯……只要是世界性的比赛,什么赛事都可以,你想过吗?”
雷蒙有些沮丧:“我当然想过……我甚至想过,当我第一次在世界乒坛中亮相的时候,我就可以一举夺冠!然后……唉,你也知道了,我进入乒坛七年……七年多了,我甚至连一枚铜牌都没有摸到过。”
距离有点远,中间隔着一条道,陈清凡碰不到雷蒙,无法用肢体语言来安慰自己的后辈,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在口头上进行安慰:“我也一样,我当年甚至想过,我要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拿到一枚金牌——我拿到了国内赛事的金牌,但是,世界性比赛的金牌……你也知道了,我只摸到过铜牌的触感。”
雷蒙想了想,又说:“我希望我将来也可以成为一名世界级的球员,能够稳稳的占据世界前五名的位置,我希望我可以打败那一群将乒乓球收为己用的德国人,我也希望法兰西可以变得像德意志那般强大。”
陈清凡想了想,也说:“我希望我能够拿到一枚金牌、两枚金牌……更多的金牌,我希望可以有越来越多的人打职业乒乓,我希望中国的乒乓球可以循序渐进的强大起来,我希望国内的乒乓球大环境可以渐渐变好……”
陈清凡躺在床上,侧过头,对面的法国人做了和他一样的动作,两个人注视着彼此,忽然就极为默契的笑了起来。
笑完了,雷蒙又说:“对了,陈,明年的奥运会,只要我能保持住现在的水平,教练说会给我报名。”
…?
……!!
陈清凡面露喜色,立马撑床半坐了起来:“恭喜你雷蒙!!”能代表国家出战奥运会,对于任何一个球员来说,这都是一种莫大的荣誉,“这真是太好了……”陈清凡喜不自禁的说,他是看着雷蒙从一个连小组赛都无法出线、甚至被他本国的教练婉言劝着放弃职业道路的小球员,逐步上升到稳定小组赛出线、大多数时候可以进入八强、偶尔还能杀进四强去拼上一拼的……
“太好了。”陈清凡不禁又重复了一遍,喜悦的光泽染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雷蒙,这真是太好了。”
雷蒙被一连串的“太好了”说的有些耳根发烫,他偏过头干咳了一声,想,清凡·陈这个人真的太好了。
雷蒙想象着,他在明年奥运会的总决赛里……不,呃,半决赛里………好吧,四强赛里…………嗯,或者十六进八的八强赛中遇到陈的情景……
陈清凡关上了灯。
“晚安,雷蒙。”
“晚安,陈。”
一夜好眠。
又过两日,德国巡回赛结束,陈清凡返回中国,雷蒙·博耶尔飞回法国。
这时,距离次年的奥运会还有八个月。
时间不停,川流不息,似乎不过是眨眼一瞬,便又过去了好久,在这期间,乒协主席从未催促过陈清凡,有时碰上,还会安慰的拍拍陈清凡的肩膀,一边说着让他慢慢想,一边又唉声叹气,说真抱歉给了你这么大的压力。
终于,在德国公开赛结束后的两个月,在那一场秘密谈话后的五个月后,在距离下一届奥运会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了,陈清凡主动敲响了乒协主席的大门。
乒协主席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小陈,你怎么来了?这是……你已经——”
“是的,主席,我已经想好了。”陈清凡微微笑着,做出这样的决定,比他想象的要困难,也比他想象的要容易。
“你的最终决定是——”乒协主席问。
陈清凡感受着胸腔里那有力而灼热心跳,他感受着这样的气息,深深地吸气,坚定的开口。
“主席,我想让下一届——五个多月后的奥运会来做出决定。”
“二十六岁……不,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这确实是一个乒乓球运动员即将开始走下坡路的年纪了。”
“我想再拼一拼。”陈清凡攥紧了拳头。
“如果我能在下一届奥运会中突破自我……哪怕不是金牌,只是一枚银牌——我也想继续多打几年,我想继续试着突破自我,我仍然想活跃在世界乒坛的赛场上。”
“如果……如果最终的比赛结果告诉我,就个人成就来说,我的确已经到达了极限,铜牌就是我的天花板,我想,主席你说的那个计划也非常好……非常非常的好,退下来,从球员变为教练,从竞技者变为栽培者,去培育下一代人,去帮助他们成长、督促他们进步……我非常乐意去做这样的事情。”
主席感动的握住陈清凡的双手,激动的说:“小陈,你……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陈清凡回握住主席颤抖的手,微微笑道,“主席,我想好了。”
五个月后,陈清凡于奥运会的半决赛中落败,又在争三的比赛中力克对手,再一次的拿到了一枚铜牌。
同日,在那漫长又苍白的球员通道中,那是清凡·陈和雷蒙·博耶尔的最后一次见面。
三日后,清凡·陈退役的消息传遍整个世界。
一个月后,陈清凡正式担任国乒队的总教练。
六年后,陈清凡引“咎”辞职,从中国乒乓球国家队的总教练,变为了青少年乒乓球队的总教练。
又过八年,十六岁的苏舟在英格兰公开赛中一举夺冠,撕碎了盖在乒协头上的丑陋遮羞布,间接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乒坛改革。
又过半个月,陈清凡再一次的成为了中国乒乓球国家队的总教头。
然后,就是现在,此刻,从陈清凡的二十七岁到陈清凡的四十一岁,从雷蒙·博耶尔的二十三岁到雷蒙·博耶尔的三十七岁,十四年后,他再一次的见到了同样不再年轻的昔日故友。
324。西班牙…迟来的道歉'图'()
见气氛忽然陷入了蜜汁僵持; 苏舟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转了两下; 直接迈过了舅舅; 径自走到了古董先生的面前。
“先生!”苏舟口吻轻快的打着招呼,站在了雷蒙身前几十厘米的位置——那是方便被古董先生揉毛的最佳站位。
苏舟可乖啦,他主动将头往前伸了伸,那双波光流转的黑眼睛里写满着“来揉头啊欢迎揉头啊”。
雷蒙收回与陈清凡相对的视线,他低下头; 伸出手; 如苏舟所愿的揉了一把,力道恰到好处,动作十分娴熟。
“苏舟。”他轻声叫着男孩的名字; 发音字正腔圆; 如果单听这一声名字,绝对无法让人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欧洲法国人。
雷蒙并没有压低嗓音,哪怕是到了即将踏至室外的通道出口; “苏舟”二字依旧在狭长的走廊中荡出了浅浅的回声。
——唉呀; 他已经能这么明晰的念出“苏舟”的名字了,而不是那种好笑的不行的“奏奏”了。陈清凡下意识的想。
前方,苏舟被心满意足的揉捏了两下,哪怕不为了舅舅; 见到梦中情爹的感觉也实在不错。
被揉完了; 古董先生收手了; 苏舟便也笑眯眯的往后撤了一下:“先生,你怎么来啦?都不通知我一声哒?”
为了舅舅,粥粥狠心卖萌了,这一刻的他不是那碗二十六岁的粥,更不是这碗十六岁的粥,而是一碗只有六岁的粥。
雷蒙将搭在弯臂上的外套换了一个方向,微微笑道:“你的比赛,我有时间,我当然就来看了。”
——骗人。苏舟心说,多半还是因为舅舅才来的吧。
苏舟的余光瞅向身后,不看还好,一看就糟,哪怕外人看不出来,作为从小被陈清凡细心烹饪熬制出来的那碗粥,苏舟的心里一清二楚,别看舅舅面色沉稳,作态从容,现在的他实际上正在失神发愣。
苏舟:“………”
苏舟的心里揪了揪,这幅样子的舅舅,哪怕是上辈子也不多见,这足以说明……清凡·陈与雷蒙·博耶尔是货真价实的至交友人,当年的突然退役,所伤到的不止是古董先生,舅舅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对了,直到现在,苏舟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舅舅究竟为什么会在二十七岁的时候“违背”了与雷蒙·博耶尔之间的约定,突然选择了退役,根据这个世界的中国乒坛的惨淡景象,明明应该是打的更久才合理吧…?
陈清凡的身后,代理教练、刘捷、谭泽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再一次的感慨于苏舟的好人缘,这小子简直就是一朵活生生的交际花,他们纷纷对雷蒙点头问好,便继续等待着前方对话的结束,或者是来自于陈清凡的指令;陈清凡的身前,苏舟迈步走到了雷蒙·博耶尔的面前,而被苏舟主动找上门的古董先生,此刻也正在温声的垂眸低语。
雷蒙温和的夸奖他:“这一场比赛打的很好,苏舟,我为你骄傲。”
苏舟可得意了:“我也这么觉得,舅——教练也是这么说的!”
雷蒙顿了顿,又说:“你的身体还好吗?”
苏舟顿时:“………”
这和粥粥想象的不一样啊???
苏舟只好硬着头皮说:“是的,先生,请不要担心,我很好,舅——教练说了,下午的时候,会陪着我去马德里靠谱的医院再检查一下,说我可以联系一下罗德,让他帮忙。”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雷蒙露出了那种把苏舟迷的七荤八素的赞许微笑,“挚友理应在这种小事上互相帮助。”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正含笑低垂,既深邃又迷人,带着安吉洛所没有的历经岁月的流逝后所沉淀下来的浓郁精粹。
……小可爱的颜,古董先生的眼,谁敢对这两者做点什么,苏舟撸起袖子就能为了保颜卫眼而浴血一战。
晕晕乎乎的粥粥在古董先生的再一次揉头下回过神来了……“先生。”苏舟轻咳两声,表情如常,却是光明正大的招了招手,仰头凑到了雷蒙的耳边,摆明了要和法国人说悄悄话。见状,雷蒙贴心的弯下腰,只感到忽然喷洒在耳旁的热气,听到从苏舟的口中吐出的字词与气音无异。
这个中国男孩是这样小心翼翼的问他的,悄咪咪的压低了音量——
“先生,你不去和舅舅说几句?”
雷蒙的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
苏舟:“………”
粥粥要被急死了,看看舅舅还没回过神来的那种表现,明显也不是忘了古董先生这个老朋友啊!
交际花粥粥得出马了。
苏舟立马转身迈步,重新走回到陈清凡的面前。
“教练!”无需再刻意的发出一个舅——来自于uncle的“un”的发音,为了照顾到新出现的法国人,苏舟直接用了英文,“Coach,这是我的长辈级朋友雷蒙·博耶尔,应该不需要我再多介绍了吧?世界闻名的古董先生!为人又温和又体贴对我超级好,是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一名球员。”
近在耳旁的放大分贝可与四米之外的亲密交谈不太一样……哪怕本身在神游天外,陈清凡也被苏舟的朗声一“吼”给吼的回过了味来。
陈清凡的视线重新有了焦距,他远远的望着那个身后满是冷光,自身站在冷光与暖光交界处的法国人,他远远的望着他,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陈清凡感到了尴尬与无措,如果是过去的……十四年前的他,根本不需要苏舟的“提醒”,他便会欣喜的与自己的故友问好招手,但是现在……
……陈清凡其实并不能确认,他不知道了,雷蒙·博耶尔还算不算是他的朋友,这个法国人还有没有把他当朋友,鉴于……鉴于那无数个在十四年前始终不被接起的电话,鉴于他们两人确实已经有十多年不曾联系过了。
——陈,你是我所憧憬的球员。十四年前,雷蒙曾三番四次的这么对他说。
——雷蒙,你是我所钦佩的球员。十四年间,当从一名在赛场上奋战的球员,变为了一名居于幕后的教练,注视着那个在屏幕中不断跃动的身影,陈清凡无数次的这么想。
“……嗨,博耶尔。”半响,陈清凡露出了微笑,“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等了半响就等到这么一句话的苏舟:“………”
苏舟大惊失色,这个见鬼的博耶尔是什么???
似乎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称呼自己,雷蒙也微微怔住。
陈清凡感知到了这宛如气氛凝滞的淡淡尴尬,他顿了顿,试探着改了口。
“我是说——雷蒙,的确好久不见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着你,你………我非常的敬佩你,雷蒙,我们的古董先生,当之无愧的世界级球员。”本着夸人没错的原则,陈清凡先把对方夸了一通。
雷蒙似乎动了动唇,但没有回话,而苏舟则被两人夹在中间,他的头顶上方,两位平均年龄接近四十岁的中年人目光相接。
粥粥擅长读空气,他识趣的没有吱声,自然也不敢有所动作。
半响,雷蒙闭了闭眼,轻声叹了出来。
“好久不见,陈,虽然有些意外——好像也不是非常的意外,毕竟现在的你又成为了国乒队的总教头了,总之,很开心再一次见到你,也很开心你还记得我。”察觉到了自陈清凡的身上透露出来的无措与尴尬,雷蒙想,有什么意思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个早都不年轻了,他也已经……成为“古董先生”这么多年了,当年的愤怒、冲动、激情、难过……
……那都已经过去了,雷蒙·博耶尔,不要再像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那样冲动了,不要闷着气,想着让清凡·陈来对你解释,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退役了。
欠他一句道歉的人是你,执着于过去的往事并没有什么意义。
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间翻涌,促使着雷蒙迈开了脚步,他向着陈清凡稳步迈去,一步一步,间隔相同,迎着逆光,踏着流光,他走到了陈清凡的身前一米。
这下子,就连身后围观的刘捷等人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们……认识?”谭泽不太确定的小声问。
刘捷也不太确定,代理教练则直接拽着他们两个又往球员通道里撤了撤,低声道:“当年……陈教练还活跃在乒坛上时,雷蒙·博耶尔是他唯一的至交好友。”
“我们还是朋友吗,陈。”面对着面,眼对着眼,短暂的无言沉默后,雷蒙轻声问他。
陈清凡脸色骤变,黑中带褐的瞳孔急剧收缩着,口齿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当然!……我是说,在我的心中,雷蒙,你一直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把我当朋友……我很抱歉,雷蒙,当年……我突然宣布退役,并且没有与你联系。”
看啊,时间是可以流逝的,岁月是可以轮转的,但是有一些人却总是不变的,十四年前的陈与十四年后的陈,即使现在的陈在乒乓球上远远地落后于他,即使现在的陈已经苍老了这么多……
“……你还是这么体贴,陈。”就像是在最最开始的时候,为了那个因为输了比赛而蜷在厕所的隔间里落泪哭泣的陌生人,好心温和的递上了一张纸条与一包湿巾。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呢?”雷蒙轻声问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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