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舟虚摸了一下右眼,试探着左右晃了下头,说:“没事,不晕,挺好的。”说完,接着对陈清凡道,“舅……教练,这都比到最后一局过半的时候了,你听听,医生也说只是皮肉伤,没伤到严重的地方,你就让我把这一场打完吧。”
医生:“………”excuse me?他什么之后这么说过?
医生毫不客气的拆了台:“我并没有那么说过。”
苏舟瞪了医生一眼,而陈清凡接着就瞪了苏舟一眼。
苏舟干咳两声,陈清凡冷笑一声,脚板颇有韵律的在地上跺了两下。
在球场上,或者说在所有的需要裁判的体育比赛中,天大地大也没有裁判人大。
掌控球场的裁判开口了,说:“按照规定,安德烈的这种行为是要被强制性判下场的。”
他做过的事情,哪怕是杀人捅刀子他都认,但刚才……安德烈先是辩解了句:“先生,刚才只是个意外,我真的没有主动打他。”
全场人没有一个信他的,除了看清他挥臂轨迹的苏舟。
粥粥自己也纳闷,这一下到底是怎么挨到自己头上的?但他很明智的选择了不跟裁判顶嘴。
苏舟是真心想把这场比赛打完,但无论是医生还是裁判都决定了这一场比赛不可能继续。
安德烈被强行罚下场,不可能再出场,而苏舟也面临着相同的情况,作为主队的第一单打a,他本应和三号搭档有着一场双打的比赛,现在看来也不可能继续进行了。
如果这么算一下,减去需要客队第二单打的安德烈、与主队第一单打的苏舟出场的比赛,能进行的比赛还有三场。
主队第二单打vs客队第一单打。
主队第二单打vs客队三号。
主队三号vs客队第一单打。
苏舟举手:“………那我围观?”
陈清凡看医生。
苏舟暗中戳医生。
医生的医德甚好,不为所动:“他的情况可以继续观看比赛,但我建议他去医务室休息一下,等你们的比赛完了再来接他。”
陈清凡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苏舟选手?”
苏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从刚才开始,舅舅就一直生气哦?
苏舟早都发现陈清凡的情绪不对劲了,在第四盘的时候,中途他走向裁判拿起从韩潇那里借来的汗巾擦了个汗。
他是特别容易出汗的体质,而他的鼻尖上尤其的容易出汗,在擦汗的同时,苏舟侧头朝中国队的教练选手席看去,想对陈清凡笑上一下,但他的视线刚刚锁定过去,就发现陈清凡的面色严肃,甚至有些阴沉,没有丝毫兴奋激动的意味。
苏舟拿着毛巾擦汗的手一停,尚未扯开的笑容也跟着顿住。
——舅舅不高兴,甚至可以说…………在生气。
苏舟用余光看向韩潇,韩潇站在陈清凡的背后,对他做了个缩脖子斩首的动作,疯狂的左右摇头,暗示他陈清凡此刻的确非常不悦。
回忆结束。
唔……舅舅在他受伤前就很不高兴了,可是为什么?
粥粥不解。
最终,安德烈被按在了选手席上,禁止四处走动,而苏舟则跟着医生一起去了医务间,剩下的比赛都与他无关了。
临走前,陈清凡的三个弟子纷纷走上前关心他的状况。
韩潇和苏舟碰了个拳,拍着胸膛说:“你放心!等会我努力打,就算赢不了英国那帮孙子,也努力扳回几局来帮你报仇!”
陈清凡不客气的敲了下韩潇的头,呵斥道:“别说脏话,战前先馁像个什么样子!”
唉,舅舅这个连调侃的脏话都听不得的老古董,跟他相处的久了,连流氓也能染上几分正人君子的性子。
韩潇比苏舟矮了半个头还多,苏舟顺手揉了把韩潇的头发,用着幽默诙谐的口吻说:“放轻松打,发挥出你自己的实力,我这几天从网上找了你……嗯,你们三个的很多比赛视频去看,你们在国内锦标赛时发挥的水准,比和国外选手打比赛时好上很多,说真的,要是完全发挥实力,既不紧张也不怯场的话……对手是英国而不是德国,我觉得你们赢下这场比赛并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唉?!”韩潇顿时张大嘴,吃惊的用手指着自己,颇为不敢置信,“你……你是说我……不对,我们吗?”
“当然是你们——”苏舟眼底的笑意浓浓,他拍在韩潇肩膀上的手颇为有力,如同拍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我们很强,要先在心中有这样的认知,并且打从心底的认为我很强、非常强——然后上场打比赛才能打个痛快,才能发挥出自己120%的实力。”
“…舟哥!”韩潇亮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
诶嘿,这小子连“哥”都先叫上了。
陈清凡的心情复杂,他又看了两眼似乎也被鼓舞到的石青与程梓睿,说:“………喂,你们三个小家伙,这种话我以前难道没说过吗?”
程梓睿:“说过的。”
石青:“……呃,教练你经常说…”
韩潇:“那不一样啊教练!你看你平常总是苦口婆心的跟我妈似的,而舟哥可是跟我们同一辈的啊!光看舟哥打球就看得我热血沸腾!舟哥说出来的话明显比你更有说服力啊……”
陈清凡:“………”有点受到打击的舅舅安慰自己,算了,不管是谁说的,有用就好。
又跟程梓睿也随口说了两句后,苏舟站到了石青的面前。
苏舟沉默了片刻,郑重的弯下了腰。
石青吓了一跳,急忙跳开。
苏舟苦笑着抓了把头发,羞赧中带着尴尬:“别躲,这一下你受得起,我刚才对舅舅说,我大约从半个多月前起变的非常的……过了度的傲慢,石青。”苏舟叹口气,认真说,“我要向你道歉,对于擅自把你的名字改成了我的名字这一点。”
石青回过神来,无言小会,说:“……你是从教练那里知道我不想和国外人打球的吧?”
“……舅舅不是在餐桌上说闲话的人。”苏舟顿了一下,说,“比赛前的那几天他很烦躁,有一次舅舅在书房里说话时,我碰巧听到了一点………你有一天和舅舅打过电话了吧?”
石青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他的名额本来就是临时定下的,相当于今天周六比赛,周四晚上他才同意了出席这场友谊赛,而当时的情况是——
哪怕对手从德国人换成了英国人,他也仍然不想比赛,教练拉着他好说歹说的打了快要一个小时的电话,他才终于念着师恩答应了下来。
一时之间,石青没有回话,空气凝固成石。
裁判过来催促了,这么干愣着不是个办法。
陈清凡忽然压住了苏舟的肩膀,按着他又让他低下了头去:“石青。”清凡老干部看着石青的眼神无奈极了,他叹气说,“无论怎么说,篡改名单这种事不对就是不对,这一躬你受着,还算这小子长点心眼,就算他不说,本来我也打算在赛后压着他去给你道歉的。”
陈清凡等人返回赛场,苏舟跟着医生回了医务室,几乎是倒头就睡。
再次醒来时,苏舟是自然睡醒的,额角的疼痛在受伤的几个小时后彻底晕开,就像脑门上有着一个薄薄的钢片在不停的压戳,酥麻不已,又酸又痛。
还没睁开眼,苏舟就不自觉的捂住额角,他疲倦的睁开一丝眼缝,侧过了头,余光中的窗外灯光闪烁,已经入了黑夜。
“醒了?”一个声音说。
苏舟撑着床铺半坐起来,向四周扫了一眼,医务室内分外空荡,只有陈清凡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杯中热气氤氲,叠起的双腿上放了一本本月最新的乒乓杂志。
这里是医院的高级病房。
房间中央的床铺上,一个亚洲人面貌的少年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中插播的精彩进球:自中场起连过五人单刀门将进球、一脚大抽的四十米世界波、零角度侧门进球、两翼齐飞突进小角度传球配合,熟练的踩单车过人、甩牛尾巴过人,漂亮无比的马赛回旋,精准如机械计算般的落叶球与电梯球…………
286。西班牙…朋友()
这的确是他所接触过的最难接的拉弧圈。
注视着英国人逐渐远去的纯白色背影; 苏舟在心中这么想着,而他最终也没有再问什么,即使他的心中感到了几丝违和。
卢卡斯很强………真的很强; 在比赛结束; 热血冷却下的这一刻,苏舟又觉得这一场比赛从头到尾都溢满着不太对劲的味道。
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现在的中国只有他一个能打”的压力下,对胜率有了前所未有的………乃至险些忽略了自身、宛如被蒙住了双眼的重视,更是,更是……
……更是因为卢卡斯·约恩这个球员本身。
在比赛时就有了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了; 只不过是因为在比赛中无法分心思考; 苏舟才没有去进一步的深究。
现在想想,卢卡斯·约恩这个男人的身上,简直是充满了浓浓的违和感。
苏舟总觉得; 这个男人的实力不应该只有这样; 拥有着这么飘逸不定的拉弧圈的人,拥有着这么一手甚至可以直接在乒坛中位列第一的拉弧圈的人,他的其他技术绝对不应是仅有这种程度的啊。
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的球员; 乒乓球对于他们而言只有“强科”; 没有“偏科”——每一项都很强,某一项特别强,即使是相对于自身来说的某一个“弱项”,那也是相对于其他球员来说的超级强项——而在卢卡斯极为出色的拉弧圈与他相对逊色的其他技术之间; 仿佛是有着一个大到超乎常理的巨大断层; 这样过于巨大的断层绝不应该存在于一个拥有着世界TOP10水平的球员的身上; 而且,总感觉在最后一球的时候,卢卡斯·约恩好像………
“你还好吗?”耳畔突然传来了裁判的询问声,苏舟轻轻的晃了晃脑袋,那层在比赛时覆在面上的沉稳与冷凝顿时融化成了一潭春水,他暂且放下了脑中的疑问杂绪,面朝裁判,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是,先生,我很好,怎么了?”他用着那种会讨长辈喜欢的轻快腔调道。
“哦,没什么,我只是看到……”裁判转过头,前方,卢卡斯·约恩正在跨步迈出半人高的隔离板,这会,正好走到了乔内斯·肯斯坦教练的面前。
裁判转过头,再次看向苏舟:“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也请你离场吧。”裁判与选手之间要尽量避免无意义的对话,所以他咽下了那一句“为什么你在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苏舟握了握裁判的手:“Gracias。”他用西班牙语道了声“谢谢”——这是苏舟的习惯之一,在前往每一个不同的国家参加巡回赛时,他总是会把这些最最基本的词汇牢记一下。
谢谢,这向来是他最先去记住的词语。
道完了谢,与裁判道别,苏舟迈开脚步,上前勾起了挂在裁判桌边的毛巾,汗巾本身就是半湿润的,这会再用它来擦汗,不仅没有起到干燥皮肤的作用,反而凉的苏舟脸颊一抖。
嘶——
一只腿跨在隔离板外,一只腿留在隔离板内,苏舟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正哆嗦着,一条干燥暖和的毛巾便从天而降的覆了下来。
眼前一黑,苏舟急忙用手将汗巾拉开。
眼前,正是笑容满面的中国队,包括了他们的代理教练,国乒队队长刘捷,他的谭泽小队长,还有刘捷的双打搭档。
“做的不错。”代理教练言简意赅。
“辛苦了,苏舟,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苦战啊。”刘捷无奈的笑了出来。
而谭泽则伸出了五根手指,在苏舟的面前晃了又晃:“说好的Give me five?”他努力地让他的英文听起来不要太糟糕。
……顿时,那种在不久前突然袭击了苏舟的淡淡愧疚感又来了。
苏舟看着眼前的教练与队友们,忽然就觉得眼眶有点涩。
这种涩感来的并不汹涌,而是一点一滴的,顺着自心脏处汩汩喷出的滚烫血液,缓慢而温柔的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应该更信任他们一点的。
苏舟反思着自己。
的确,从乒乓球的实力层面讲,他们都无法帮到自己,乃至从乒乓球的技术层面讲,在泱泱大国的大中华里,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帮到他。
可是,他还是应该更信任他们,更信任他的队友、他的队伍一点的。
苏舟的目光落到众人胸前的五星国旗上,然后又缓缓的低下头,聚焦到坐落于自己的心脏上方的大红国旗上。
这样的大红色仿佛在无形中将所有的人连到一起,带着并不灼人的温度,用着淡淡的温柔烘烤着他的大脑,让脑中不甚明晰的想法变得越发明了。
……虽然现在的中国只有他一个能打,但是在现在的中国乒乓球队中,不是仅有他一个苏舟。
就比如那个无需商量便恰到好处的暂停,那个苏舟完全没想到的暂停,如果不是因为谭泽他们,这般及时无比的暂停便不会存在。
这样想着,那股涩意便在转瞬间又变淡了不少。
嗯。
苏舟认真的想,他是该好好反思自己了,一场比赛下来,心态上的、认识上的、技术层面上的,总感觉今天的粥粥依旧还有着不少的毛病。
笑容与笑容的交错重叠间,苏舟的嘴角溢出了极为欢快的“嘿嘿”声,他跨出隔离板,举起他没有拿拍的左手臂,重重的叠上了谭泽伸出的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five。
“我赢啦!”苏舟兴冲冲的说,飞扬的神采流荡在他的眼角眉梢。
“是,你赢了,可是你别忘了——”见不得他这副得瑟的模样,谭泽异常冷酷的说,“苏小舟,你的下一场比赛,你的下一个对手,你的老熟人,让你当着世界众人的面哇哇大哭的安吉洛·比安奇先生。”
苏舟顿时:“………”
笑容逐渐消失。
嘴角逐渐抿直。
他模仿谭泽,冷酷无情的环起了手臂。
“能耐了啊谭泽同学。”苏舟面无表情的说,准备开启#一碗五毒毒舌粥#mode,但是他尚未再说一字,便听到——
“嘿!室友!”熟悉的高昂声线自身后传来。
与此同时,温暖的、淡淡的、属于人类的温度,忽然熨染了苏舟微凉的后背。
“披上衣服。”那个在大多数时候有些冷清的声音说。
苏舟回头,果然看到了小可爱正一脸不高兴的皱着眉头。
皱起眉头的原因,是运动完了一身汗的粥粥没有及时的披上衣服。
苏舟:“………”
哇,这是哪里来的小天使。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秒的他正是满身大汗臭烘烘,他一定要使劲的抱住这个小可爱去反复的蹭一蹭。
带着有些尴尬的表情,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捕捉到的羞赧,苏舟对着自己的两位外国友人——
……嗯,先道个歉。
他抓着湿漉漉的黑发,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汗水的浸染下也显得有些湿漉漉的。
“这场比赛好像不太好看啊……”苏舟对着尤利安一本正经,“…呃,也没有觉得太无聊吧?”然后对着罗德里格斯苦笑出声。
一旁,刘捷站的近,右手旁就是苏舟的单肩背包,他弯腰从苏舟的包里抽出了那件大红色的长袖中国队服,两步上前,将外套披到了苏舟的身上。
与苏舟对话的时候,尤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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