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凡头一次意识到,对于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外甥,竟然有脑回路完全对不上、说话说不通的时候。
不能吵架,不能发火,要好好沟通,哪怕苏舟的这种思想在竞技体育中,是他最最不能容忍和接受的一种。
“粥粥。”陈清凡用了昵称,“我看到了你的实力,你在乒乓球方面的确天赋卓绝,羞辱人的方式有很多,你可以选择一开始就以压倒性的实力将安德烈打成3:0,或者每局让他的得分不超过五分、不超过分三、甚至是一分但是你没有必要故意输好几局,不是吗”
苏舟试着顺着陈清凡的思路去理解他的想法,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可是
还是感觉没有道理。
苏舟试图让陈清凡理解他的想法“舅舅,如果他只是骂了中国乒乓球队,我会选择你的做法,但是他骂了你,而我在乎你,我认为先输后赢的这种做法,对于这种过于自大的人来说是最好的羞辱,所以”
所以
苏舟坚持着他的看法“即使你现在这样对我说了,如果我遇上相同的事情,我仍然会选择在对方几乎要攀到山峰顶端的时候,再把他给狠狠的踹下悬崖。”
苏舟试着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可是这种方法也不是总能用的,你看,如果舅舅你和人打比赛,一开始故意输了两场,因为大家都知道你的实力,就肯定就无法达到像我这样出其不意的效”
“苏舟我现在没有跟你在说笑”陈清凡近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你是一名运动员不管是足球还是乒乓球,苏舟,这是竞技体育,这是一种竞技而你是一名竞技体育的运动员你该做的是时时刻刻都全力以赴拼尽全力尊重站在你对面的人尊重你的每一位对手你可以选择故意让几个球,这可以称之为是有礼貌的谦让,但是你不能选择故意输上一整局甚至是好几局而原因竟然是为了羞辱对手哪怕你有着在最后扳回来的信心”
“可是在身为一名运动员之前,我是你的外甥我是一个人”苏舟下了床,赤脚站在地上,漆黑的眼底有火苗燃烧,“作为一个人,我有着自己的判断,作为你的外甥,听见你被骂了我当然很不痛快如果这是正式比赛,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击败了安德烈,晋升到下一局,赢得一盘又一盘的比赛,最终站在顶端,拿到属于我的冠军故意输了两盘的做法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事情,反而让安德烈深深的体会到了”
完全说不通。
陈清凡的脑子里突然晃出这几个字。
对于这一点,他们两人的脑回路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完完全全的无法说通。
这种两人之间针锋相对,一点就炸的感觉实在难受,苏舟不由的拽了下领口,仿佛在水底憋气过久般,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
上辈子,苏舟是被陈清凡手把手的带起来的,他和陈清凡之间几乎从来都没有争吵过,印象中的几次为数不多的争吵,还是因为他在小时候因为想踢足球而逃了乒乓球的训练。
舅舅或许是觉得他并不尊重对手
这场毫无缘由的争吵本来就像是一场闹剧,为了一个安德烈跟舅舅发生争执,实在是不值当。
可怜清凡老干部在这头真情实感的快要气炸,苏舟在那头却是真情实感的觉得这场纷争毫无意义。
“舅舅,我们都冷静一下ok”苏舟做了一个双手下压、心平气和的手势,又简单叙述了一番他心中的中心思想。
一该尊重对手的道理我知道呀,我不是不尊重对手啊,像是安德烈那种先入为主看不起人的思想粥粥发誓不会有,主要是我觉得安德烈那种人不需要我去尊重呀
二反正我最后赢了赢了就是赢了,一切用成绩说话,用冠军说话,竞技体育一向不就是讲究“非金不可”嘛,这又不是什么国际乒乓球的大型比赛,只是一场小小的友谊赛而已,我这么做了也真的影响不到什么大事情啊
三舅舅你别气啦,你要是把自己给气坏了,粥粥可是会心疼的不行啊。
说到最后,便巧妙的又讨好撒娇了起来。
陈清凡被气的肝都要疼了“”感觉两个人的脑回路仍然不在一个星球上。
苏舟斟酌字眼,言辞委婉,说的口干舌燥,第一目的是不再火上浇油、争取和平解决此次争端。
这期间,陈清凡一直没有再开口。
为人师长,家人长辈,总是想将自己认为最好的理念想法灌输给自己的徒弟孩子,陈清凡意识到自己和外甥对于“体育竞技”的看法截然不同,但观念这种事并不是口说无凭、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强扭的瓜不甜,他明白这个道理,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家外甥的性子,如果他真的较真,现在的苏舟100会因为他是他的舅舅而口头认错,满口答应。
然而对于不是他真的打从心底认可事情,回头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苏舟说完了,赤脚走到桌边,他拿起桌上热气氤氲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瞅了眼陈清凡,试探着问“舅舅”
“粥粥,我问你一个问题。”沉闷的呼吸带起胸腔的震动,陈清凡缓缓抬起头来,头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人有些陌生。
孩子总是成长的很快的。
陈清凡苦笑一声,吐出一口浊气“粥粥,舅舅先对你道歉,无论你做了什么,你一开始的初衷是为舅舅抱不平,舅舅谢谢你。”
陈清凡朝苏舟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腰,陈清凡伸出胳膊,结结实实的抱了苏舟一下。
然后他又问“粥粥”
“咋”苏舟从陈清凡的怀抱中退了出来,微微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你”陈清凡哑着嗓子问,“喜欢打乒乓球吗”
“不讨厌,蛮喜欢的。”苏舟回答的很快。
“具体一些”
“打乒乓球的感觉”想到在这个世界编造的借口,苏舟晒然一笑,说,“就像是一种习惯。”
“我懂了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打算正式走上乒乓球这条道路吗”
苏舟点头了。
陈清凡又沉默了一会,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苏舟摇头。
陈清凡拿起椅背上的大衣,又扔给苏舟一个背包,说“那我们先回家吧,在医务室里泡一晚上不像样子,你的外套和换洗衣服都在包里,你自己先收拾一下,我去外面等你。”
陈清凡走出医务室,心情沉重的带上了门,他从不抽烟,这时候却特别想在指尖把玩点什么东西,或者在口中含着点什么东西。
当苏舟再一次坐在大众腾辉的副驾驶上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半了。
窗外灯火辉煌,霓虹闪烁,陈清凡给车窗开了一丝细缝,夜晚清凉的风吹进了车里,他有些烦躁的拽了拽领口,陈清凡侧过头,看向正支腮看着窗外夜景的苏舟苏舟此刻的表情分外祥和,黑夜闪烁的灯光衬的他精致深邃的眉眼多了三分朦胧,添了七分说不出的宁静柔和。
啊,简直像个静静聆听人间烦恼的小天使一样啊。
自带粥粥滤镜的舅舅叹了口气,绿灯亮了,他挂挡踩下油门,向着家中驶去。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哦。
而在另一头,英国队所住的宾馆里,安德烈与米勒是同一间房。
安德烈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中国队弱,他说错了吗他们的教练就是个万年老三,他说错了吗那小子脾气气人,他说错了吗最后那一手如果他真的是有意打人就算了,现在这t都是个什么事
安德烈要烦死了。
他冲完澡,动作粗犷的擦着头发,一边走一边冷笑米勒,你听好了,依照那个小混蛋的水准,将来一定会来到欧洲乒坛发展,我发誓,等有朝一日那小子来了英国,管他是在球场上还是在球场下,我有的是办法整死他米勒通常来说,对于他的问话,米勒早都该回话了,哪怕他正在看的是什么秘而不宣的好东西。
安德烈朝米勒走去。
米勒像是才意识到安德烈在和他说话,立马捂紧电脑。
安德烈暴躁的眯起眼。
米勒干咳两声,说安德烈,你先冷静沉住气啊首先你在国内就一直是个腥风血雨的大名人,然后你也知道这场比赛是国内同步的网络直播,所以所以
所以
米勒一脸绝望的将笔记本电脑推到安德烈的身前,说你的推特已经炸了
安德烈反正那帮傻逼平常也没少骂我。这么说着,安德烈还是动作利索的把电脑屏幕转向自己的方向,专注的看起了刷个不停的各种评论。
米勒拿出自己的手机,跟着一起刷。
大约20分钟后,安德烈总结了一下,有骂他的,有嘲他的,有一堆真情实感的恨不得弄死苏舟的竟然还有一群求问苏舟的推特和联系方式的,基本上都是些热情奔放求约炮的妹子。
安德烈米勒。
什么
中国人一般用什么我们用推特,他们呢
米勒迅速的用手机谷哥一下,一目十行,回复说哦,中国人用的貌似是个叫做渣浪微博的东西,最喜欢的用的搜索引擎貌似叫度娘。
安德烈盯着幽幽泛着蓝光的电脑屏幕,心中的恶念起了,突然说今天和我对打的那个小混蛋,你帮我找找,他有没有那个什么渣浪微博。
绣秀写的恶搞小剧场
于是他扯出一抹痞笑,答非所问“这家医院的病房真的挺不错的。”苏舟高挑着眉眼说,“如果有机会,舅舅你也可以来陪我试试,绝对物有所值。”
“这种机会我可不敢恭维,你敢不敢当着你爸的面,把这话再重复一遍”见苏舟还能笑着和他贫嘴,陈清凡的心绪一松,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苏舟打算不动声色的再跟陈清凡套套话,因为他发现他的脑中并没有关于这个世界以及自己本身的任何记忆,而这个世界又与自己印象里的有些不同,但陈清凡屁股底下的冷板凳还没坐热,房间里就响起了一阵无比朴实的手机铃声,最原始的“叮铃铃铃铃”的那种。
哦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舅舅是一个守旧的老古董。
感受到自己的口袋中不断震动的手机,陈清凡嘴角的笑意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把手机掏出一个头,低头看了一眼来电姓名,却没有选择按下接听,也没有选择挂断,而是原封不动的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任凭它“叮铃铃铃”的响个不停。
这种有了来电却不接的做法,他从来没在陈清凡的身上见到过“谁的电话”苏舟问。
陈清凡的笑容有些勉强“不用管,骚扰电话。”
“哦”这借口真是差劲,舅舅还是这么不会说谎。
苏舟拖长了音,应了一声,心中却不由一沉,被单下的手蜷成了拳。
其实在刚刚陈清凡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在他的印象里,舅舅是一个柔中带刚的人,私下里,陈清凡的性情非常温和,就算当了国家队的教练也很少训斥别人,舅舅的身上有着世界大满贯霸主的风采与傲然,脸上一向都带着清浅温和的笑意,时刻都充满着坚韧和自信。
重生之前,他被舅舅手把手的带了二十二年,这些年里,他从来没见过陈清凡的脸上充满过颓然和郁色,在苏舟的心里,他的舅舅简直是这个世上最有风度又最为儒雅的中年男人,连他的亲爹苏杭也比不上他的舅舅。
他本来是以为陈清凡是因为太担心他而没有休息好,这才导致陈清凡的眉宇间覆上了一层憔悴和郁色,但从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么简单。
第一遍的铃声渐渐停了。
当铃声彻底消失消失的那一刻,陈清凡的嘴唇动了一下,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但是还没等苏舟再次挑起话题,“叮铃铃铃”的手机铃声便又倔强的响了起来。
陈清凡的面色僵的更厉害了,他低下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这次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接通,但最终还是原封不动的把手机又塞进了口袋里。
苏舟的心思转的飞快,但无论他怎样回想,也都想不起上辈子有什么事是需要陈清凡这样迟疑的。
第二遍的铃声也渐渐消失了。
“还是骚扰电话”苏舟盯着陈清凡的口袋,抿嘴笑了一下,问。
陈清凡先是做了一个清浅的深呼吸,才浅笑着说“不说我了,粥粥,你”
话音未落,那古董至极的“叮铃铃铃铃”的声音便又充斥在了病房当中。
过一过二不过三,陈清凡这次终于坐不住了。
这可就有意思了,苏舟主动的起了话头“要不你先出去接个电话”苏舟看了一眼桌上的保温桶,“我正好把早餐吃了,舅舅你不用管我。”
“我”响个不停的手机简直像是能把人的手活活烤熟的滚烫铁板,在第三遍的铃声也快自动消失时,陈清凡才面色难看的攥紧了手机,他看向苏舟时露出的笑容勉强极了,喉头里带出的声音也多了几分疲惫的沙哑,“粥粥,你先吃早饭,是你喜欢的百合莲子粥,我出去接个电话再回来。”
苏舟把保温桶的盖子打开,白嫩饱满的米粒晶莹的如同上好翡翠宝石,热腾腾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勾的人食欲百倍。
他心满意足的倒了满满一碗,冲陈清凡摆了摆手。
陈清凡这才终于僵着手指按下了接通,低声说“喂,老王,刚才手机正好不在身”说话间,他快步走出了病房,轻轻的带上了门。
苏舟耐心的在床上坐了小会,随即便不动声色的把装的满满的粥往桶里倒了一半。
他下了床,轻手轻脚的踩着拖鞋走到门边,拉开了一丝门缝。
陈清凡并没有走远,就站在病房外的右侧走廊,距离病房也不过几米的距离。
苏舟竖起了耳朵,陈清凡说话的声音很小,幸好医院里的走廊中回声很大,加上现在正是大清早人少的时候,苏舟才可以断断续续的听到一点。
“没办法啊,现在我的队里真的没有能用得上的选手,老王,我说真的,你看看能不能把友谊赛给取消了算了。”
“真的,我没开玩笑,要是实在取消不了,那看看能不能尽量让知道这场友谊赛的人少些总归这脸又不是丢不起,丢着丢着也都丢习惯了,主要是不想再再弱了自己的威风,毕竟现在就够势弱了,我真的不想再让大众加深我们就是弱的这么无可救药的这种印象了”
“你说石青那孩子那孩子本来答应了,但一听是和德国的路德维希较量,他就又”
“我会再去商量”
陈清凡拿着手机,久久没有出声。
突然,犹如忍无可忍,被狠狠挖出了腐烂已久的伤口,陈清凡的表情在一瞬间变的无比狰狞“老王”他低吼说,“我的心里难道就能好受吗”但他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身处医院,他焦躁的闭上眼,反复吸气,把烦躁的情绪又压了下来,继续压着声音说,“老王,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的”
“德国那边来的不过是一群u16的孩子,你好意思让我去找一群参加过奥运会、世乒赛、混了乒超好多年,一个个都起码二十多岁的人和这群毛孩子打”
不知那边又说了些什么,陈清凡沉默良久,疲惫的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血液都冷了一样“我没有放弃老王,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放弃过乒乓球我去努力拉赞助,上节目,用尽一切方式宣传乒乓球,试图扩大乒乓球在国内的影响力,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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