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和龙思,此时正躲在荷塘深处,饮茶聊天。任凭外边繁华似锦,热闹非凡,他们只管享受这片刻静谧安宁。
龙思凝视着陆漫漫的脸,目光中浅藏深意:“这是你的真面目?”
陆漫漫点了一下头:“省得你老叫我报恩。”她答得很随意,头上的发带轻垂在肩。她梳了个男子的发髻,没带发冠,只轻轻用发带,扎了一下,看起来干净利落。
龙思不置可否地嘴角扯了扯,一抹威严的笑意,不够温和,却适时缓解了空气的稀薄。
陆漫漫盘膝而坐,背挺得很直。这对她来说,是个习惯,练跆拳道的人都这样。她神秘地问:“那兄台的真面目呢?”
她终究好奇,没克制住打探八卦消息的毛病。
龙思的笑意更深,这次是真笑了。这女人倒是出人意料,不仅不怕他,反而和以前一样,很不把他放在眼里:“你想好了?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便要履行‘以身相许’的承诺?”
陆漫漫知他开玩笑,却觉得这个玩笑十万分不好笑。尤其是百里千寻那张醋劲十足的脸在她脑海中一晃,便有在外玩暧昧被抓住的感觉。
她尴尬地清咳了一声:“你要再开这种玩笑,我估计我就当不了你的ceo了,得关在家里相夫教子,再想蹦跶那比登天还难。”她半真半假地搬出了百里千寻当挡箭牌。
“哦?”龙思饶有兴味:“ceo?”
陆漫漫哈哈一笑:“就是你这广阔茶馆的华丽大管事。”她心思忐忑:“龙田心,你钱太多,烧得慌是吧?这成本得多大,照这么弄,我何年何月能看得到你那点分成?”
很是一副视金钱如生命的嘴脸,偏是笑得那么干净坦荡。
龙思沉吟道:“这茶馆的意义不在于赚钱……”
陆漫漫恶声道:“靠,你有钱,当然不在于赚钱,可我在于啊,我十万分在于啊……”近乎是惨烈的哀号。
“一个女人,这么喜欢钱?你说说,你要那么多钱来做什么?”
瞧瞧!男人的嘴脸,有钱男人共同的嘴脸!这些话多么耳熟啊,百里千寻说了就算了,现在连这个男人也来说她。
陆漫漫痞气地扔一粒红枣入嘴,由于气愤,居然没扔准,红枣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落到荷叶上,再掉到水里:“龙田心,你可真没良心。我为了和你搞国企,进行了多大的革命斗争?头可断,血可流,我连跟帅哥旅游的机会都放弃了,你居然以这种态度来唾弃我赚钱的决心!”
她愤恨地狠狠喝一口茶。
龙思听了半天,大致意思是听懂了,但里面有很多听不懂的词:“你以前游历过许多地方?”
陆漫漫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何止是许多地方?那是另一个异度空间的未来,那里有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学生。
想想真是伤心啊。
她指指脑袋:“这里坏了,我不记得我是哪里人了。”她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
龙思疑惑更盛:“但你游历过的东西应该都记得一些,否则又如何知道茶可以这么煮法?还有你说的话,也很奇怪。”
陆漫漫忽悠道:“我有时灵光一闪吧,似乎又记起来什么,但你要专门问我,我就完全不记得。”她狡黠地笑:“比如那个‘春花秋月何时了’,你千万别以为是我写的,我没那水平。”
呼,终于把这顶剽窃的帽子光荣摘掉了。
龙思的眼睛骤然一亮:“那是谁写的?”
“一个皇帝。”陆漫漫也不瞒他,一通胡吹海说,直从南唐后主李煜的大周后说到小周后,再从赵匡胤的“陈桥兵变”讲到李煜是在何等悲惨境况下写出那首旷世名作。
故事讲得没什么条理,重点都在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八卦上,起先龙思听得并不起劲,倒是后来,越听越入味。
“赵匡胤的弟弟篡了权,还当了皇帝?”龙思的脸阴沉难看。
得,伴君如伴虎!陆漫漫一得瑟,就戳了人家的痛处,不由得讪笑:“所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龙思回味着最后这两句话:“左贤弟深知我心,句句甚合我意。”
陆漫漫怔了一下,良久,才道:“龙田心,你这一生有没有真正信任过谁?”
龙思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表情淡淡的:“如何叫真正信任?”
陆漫漫一时被问住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要问他这样的问题,抑或是好奇君王的心思。
什么是真正的信任?她莫名想起百里千寻。仿佛是信任的,天大地大,她总想要待在他的身边,才觉得安宁。
却又像是不信任,觉得他总有那么些可能会扔了她,所以才急急想赚钱养活自己,不至于被遗弃的时候,哭得蹲在某条大街上当流lang狗。
她迟疑半响,方道:“就是在全天下人都误会他的时候,你还肯相信他,这就是信任。”
龙思想了想,微微摇摇头,脑中掠过往事,惨淡一笑:“没有。”
简短而凄凉。
陆漫漫觉得自己脑袋被门夹了,居然打探龙思信任谁的问题,倒茶的手微一颤动,茶便洒泼出来。
龙思仍旧淡然,随手从腰上扯下一块玉牌递与陆漫漫:“这个你拿着,我在位一天,必保你安稳一天。”
他第一次隐晦地承认了他的身份。
陆漫漫并不伸手,抬起密密的睫毛,眸光清澈:“我收了你这个玉牌,必会惹上祸事,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罗敷要是看见这玉牌在她身上,不劈了她才怪。还有百里千寻,那男人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想要瞒他,简直不可能。
到时必然又要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你要抗旨?”龙思半笑半严肃,第一次想送个护身符给人,居然还被拒绝了。
“这是旨吗?”陆漫漫清脆地笑起来:“我以为这只是朋友间的礼物,既是礼物,礼轻可收,礼重便不可收了。更何况,像公子这样贵重的随身之物,很多人肯定都见过,公子是想让左城引火烧身呢?还是让我当个靶子,扔出去试试水深水浅?”
龙思将玉牌重新挂回腰上:“有道理,我忘记了。”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如同喝酒一般。脸上,是深沉的颜色。目光,却渐渐凌厉起来。
他得忍,忍到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时,便是太平盛世。他的子民,必然安居乐业,而不是暴乱频起,流民四窜。
他忽然问:“你觉得那个赏诗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漫漫打个冷颤:“闷死个人。”
龙思本来紧绷的脸,温和起来:“那要怎么才能不闷?”
陆漫漫想了想,拍一下手:“要不,就让我这个新任ceo来策划一下‘御风庭’的第一次赏诗会。不过,可否更开放一点?不要整天就你们这几个达官贵人的公子小姐们玩,这些人生活经历有限,难怪诗写得沉闷晦涩……”
“我正有此意。”龙思点点头。
一叶轻舟由远而近,向他们划来,是辛楚与左岸。两人均神色凝重,似有急事。
大片的荷叶分向两旁,轻轻摇曳后,又合拢。
辛楚道:“龙公子,摄政王到了。”
“他到他的,为何惊慌?难不成还要朕亲自迎他去?”龙思浅抿一口清茶,茶味渐淡:“左贤弟,重新泡一壶茶,再喝。”
淡定,而威严。
一派君王气度。
陆漫漫差点以为眼花了,好有皇帝范儿啊。
一个傀儡皇帝能有他这样的气质,估计离死也不远了。陆漫漫背心凉悠悠的,艾玛,瞧她这是混的啥哩?
第三十四章、牡丹花下
这是陆漫漫来到异世界,感觉最接地气儿的一天。
她闲庭信步,走进花团锦簇的牡丹花海里,一片艳色无边,与竹林的幽静不同,与荷塘的清凉不同。红的,白的,粉的,一片一片……
她伸手想去摘,又缩了手,只是好奇地看看这朵,又瞧瞧那朵。她低头嗅了一下,味很淡……浑不觉远处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抬手摸摸头上那个男子发髻,再看看自己一身男子装扮流连在花丛中,不由得微笑起来,抑制不住。
她手中的折扇“哗”地打开,故意夸张地学着古代男子走路的步子,从花丛中穿过:“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哼唱得那般得意,是够得意的。不仅小命保住了,还有了工作,算是拼出一方立足之地。
她这么想着,站在艳丽的花朵中笑得开怀。地上,是厚厚的青草,铺得一地油亮。坐上去,软软的,还微微发烫。
她不止坐,还躺了上去。双手交叠在脑后,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
蔚蓝,干净。一卷一卷的白云,变幻成各种形状,有一朵,看起来好像百里千寻笑笑的脸。
她有些想他了。
不由自主,心中便浮起一丝温存。他在的时候,嫌他指手划脚;他不在身边了,却想念。
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被她气得哑口无言的样子,通通都清晰而深刻。
这一次的别离,总觉得分外漫长。还没走几天,她老是忐忑不安,像是会好久好久见不到。
她有些沮丧,临别的那晚,竟然将那么艳色无边的事,生生演绎成了闹别扭。
她渐渐有些迷糊,脑中混乱不堪。许多穿白大卦的医生进进出出,爸爸的眼睛湿润了,妈妈嚎啕大哭,扑在爸爸的肩膀上……
她的视线模糊了,白云一团一团涌来,将她笼罩其中。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地银白的梨花瓣……不是在牡丹丛中么?为何会是梨花纷落,飘飘洒洒……树下,站着一个女孩,木然而立,没有表情。
陆漫漫确定认识这个女孩,很眼熟,真的很眼熟,在哪儿见过?
她努力地想,想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猛地,一惊!那不是梨花皇后么?
骤然从地上坐起,“砰”地撞得响亮。她尖叫着“啊”了一声,摸着额头,怒目而视。
与她额头相撞的,是一个男子。他也捂着额头,显是撞得不轻:“你为何撞我?”
口气甚是蛮横。
陆漫漫气得咧嘴:“你属牛的?真不讲理!”她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和沾在衣服上的草:“我躺在这儿好好的,你想……”
她本来想说“你想非礼我吗”,但及时瞅到了雪衣男装便住了口。
哎呦,好痛!她揉着额头去看这属牛的讨厌男人,明明长得一副儒雅的风流模样,怎么脾气这么臭!
那男人也揉着额头:“我见你躺在地上,过来看你死了没有。”
毒舌!
陆漫漫毛了:“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她凶恶地逼近他:“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地盘,你最好老实点。”
她气呼呼的,方想起“客人是上帝”,应该微笑服务;又想起,她好歹是御风庭的ceo,怎么能第一天开业就跟客人吵架?传出去岂不笑掉大牙?
她决定及时纠正自己的行为,非常有职业道德地一抱拳:“这位兄台见谅,在下刚才小憩片刻,没料到冲撞了兄台。在下这便向兄台道个歉,还望兄台切勿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那男子很高大,和百里千寻相差无几。一袭黑衣,丝滑锻子,一看就是上等好衣料。腰间是同色腰带,简洁大气。
他玩味地瞅着陆漫漫的脸,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来。尤其是陆漫漫道歉之后,他的目光更奇怪。
他盯着她,一眨不眨,疑惑盛满他的眼睛。
陆漫漫扭头一看,花海无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的心格登一声,妈呀,这男人混**的啊。
她吞了一下口水,话说得无比艰难:“先生,您是来御风庭喝茶的吧?不如由在下带先生去品茗,好过在此傻站着?”
那男人并未说话,手已没有放在额头上,负手而立,背挺得很直,站姿颇有风采:“喝茶?”
“对,喝茶。来御风庭可不就是为了喝茶么?”陆漫漫十万分尽职尽责地推销着:“我们御风庭的茶,跟一般的茶可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那男人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走出牡丹花丛,陆漫漫松了一口气。一路穿过小径,沿途遇上茶倌。陆漫漫拿出腰牌,很有派头地吩咐茶倌安排位置。
那腰牌是早前龙思赐给她当管事的身份像征,左岸说上好的古玉,价值连城。她想好了,要是龙思敢拖欠她的工资或是分红,她就把这玩意儿卖了来抵。
总之是很不吃亏的事。
那男人一路沉默着,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玩味地看着陆漫漫,直把她看得发毛。
给这男子安排了座位,便轮到她训练出来的茶倌表演了。她扯了个谎,很不淡定地逃之夭夭。
一路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和左岸撞了个正着。
左岸扶住她:“怎么了?看起来像是被狗咬了。”后一句,当然是戏谑。
陆漫漫撇撇嘴:“叔,你侄儿我,被一个男人看上了。”她想起那眼神,不由得又打了个颤。
左岸笑笑:“哪个男人这么好眼光?”
陆漫漫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叔,你存心气我呢吧,我死了,你有啥好处?”
左岸悠然而立:“说说,怎么回事?”
陆漫漫一时也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总不能说,开业第一天,自己啥事也不干,跑到牡丹花下睡了一觉。
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陆漫漫的风流竟然是和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乌拉,不活了!
她及时住了口,决定打掉牙齿和血吞,闷闷的声音:“没事,只是有个男人一直盯着我……没事了,龙思那家伙还在和摄政王叙旧?”
左岸听得那个急啊:“贤侄,这儿耳目众多,你能省着点叫么?”苦口婆心得像她亲叔的口气。
陆漫漫“嘿嘿”傻笑一声:“叔,你越来越有叔的范儿了。”
左岸无奈地笑笑:“我现在知道千寻总唉声叹气的原因了。”
陆漫漫皱了眉:“叔,这话我不爱听。千里千寻就见不得我混出个名堂来,哼哼……”她忽然神秘地问:“叔,这南北文化是怎么个事?龙田心让我来想如何举办这酸死个人的诗会,你说,要怎么个弄法?他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左岸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叫你说话悠着点,隔墙有耳……”真的很有叔的气势啊。
陆漫漫不解:“神神秘秘做什么?”后又蓦然想起,这既然是龙思的主意,那必定表面是诗会,图个热闹,实则是为了南北文化共融。
呼,太高深了,她就是有十个脑袋加一个穿越的灵魂,也想不出这有多大个意义。一个皇帝居然要费时费神地跟她打着开茶馆的幌子,来进行文化共融。
她有些后悔以前念书不用功,居然去学了什么跆拳道。如果以前跟着爷爷多看看古书,读读历史,说不定会理解得深刻一些。
左岸道:“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说,这地方人多嘴杂。”
陆漫漫抱拳一鞠躬:“叔,受教了,侄儿这就找个地方猫着去,免得您老人家嫌碍事。”
她是有些碍事,人家忙得团团转,她却清闲得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她本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此刻再一次在心中赞美了一番百里千寻的明智之举,居然派了个左岸这么通透的人来替她出面。
她确实不适合在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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