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青山身上插满弩箭,有一支正正插在心脏处,他的手竟然动了一下。
他听到百里千寻喊着爹爹,费力地睁开眼睛:“千……寻……”
百里千寻的蓝眸里,一滴滚烫的泪掉落下来:“爹爹,你不要说话,我马上给你治伤。”
百里青山摇摇头:“我……你快……逃……弩……黑衣……军队……”他的手蓦然垂下。
陆漫漫跪在一旁,没来得及说话,几次想说,竟都无法发出声音。她从没想过,竟然是这么惨烈。
她在异世界里的爹爹,居然就这么没了!
百里千寻将父亲依然还微温柔软的手放在脸上,怆然泣道:“玄夜,你真的要这么对我?”
陆漫漫一震,玄夜!
玄夜终于出手了!
陆漫漫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是惊恐,震怒,以及懊悔,种种情绪纠缠着的痛苦。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一次,她宁愿回去当那个梨花皇后,也不愿让百里千寻的家遭受如此巨大的灾难。
陆漫漫欲哭无泪。一种漫无边际的绝望袭击着她,痛得不能自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陆漫漫的脸上,苏宁恨声道:“贱人!”
陆漫漫没动,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因为心太痛,所以别的痛已经不算什么。
她木然站立,仿佛寒风吹过,一阵一阵的心凉。
苏宁抬手又要打,百里千寻猛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你够了!”
苏宁指着陆漫漫吼道:“就是她,就是她这个贱人,害死了你的爹爹,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你家人全死了,你也还要维护这个贱人!”她歇斯底里,几乎疯狂。
陆漫漫不再理他们,转身奔向里屋,每看到一个人,她的心就沉一下,痛一下,漫天的血向她喷洒过来,空气都被血腥气凝固。
大娘,二娘,三娘,还有那些家仆丫环们,无一幸免。
陆漫漫只是木然走着,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她忽然想起吉星。
百里吉星!
那个可爱的天使!
在哪儿?在哪儿?她发疯一样地喊“吉星”,发疯一样地到处找,却没发现吉星。
不见活人,竟然连尸首都不见。陆漫漫颓然坐下,眼泪缓缓流出,深重的悲哀填满了她的满心满肺:“吉星,你在哪儿?你不要有事!”嗓音嘶哑,一如千年时光中走出来的小女巫。
百里千寻在她面前蹲下,蓝色眸光里涌动着悲怆:“没找到吉星。”他的声音一样嘶哑,渗出惨烈的苦痛。
陆漫漫没看百里千寻,目光只是定定地盯着地上,全身颤栗如筛子,喉咙里沙哑地发出几个迷糊而混乱的字眼:“吉星,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死。都是我不好……”
可是,这能怪她吗?能怪她陆漫漫吗?她不是梨花皇后,只是一抹千年穿越的幽魂,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如万千个女孩一样,普通,很普通。
但,能不怪她吗?如果不是她顶着梨花皇后的头衔和身体,任性地跟着百里千寻私奔,能祸及这个幸福的家庭吗?他们是那么宽厚仁慈,就算放在现代,也显得是多么宽容的家庭。
不嫌弃她的身份,不嫌弃她已婚,就算不当儿媳,还能当个女儿。
“漫漫,无论将来你以什么身份来,这个家永远欢迎你。”这是古代的爸爸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这居然是最后一句话了。
她曾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融入到这个大家庭里来,还幻想着他们去龙国,或者等事情隔得久一点,就可以再回来,却,是这么匆忙的分别。
她终于泪流满面,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只可怜的小猫,紧紧紧紧抱成一团:“爸爸,你走的时候,可有怨恨我?”她把头埋在腿上,双肩猛烈抽动:“爹爹,大娘,二娘,三娘,可怜的吉星……求求你们……不要恨我……不要抛弃我……我不想的……”
大手从身后将她抱紧,百里千寻的声音从耳鼓一直穿透她的心灵:“漫漫,这不是你的错。”
“百里千寻,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这个贱人是梨花皇后,皇上找不到她,就拿你的家人出气,你还要维护她。”苏宁颤抖地指着梨花皇后,又指着百里千寻:“我真是错看了你!”
百里千寻内心被撕咬得无一丝完整:“都是我的错,是我惹怒了玄夜……”
骤然,有一间屋子一阵响动传来,然后又归于宁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间发出响动的屋子。
第三十章、百里吉星
静,静得令人窒息,仿佛刚才的响动是一种幻觉。
陆漫漫挣扎着向那间屋子踉跄扑去。
百里千寻眼疾手快,立时伸手将陆漫漫扯过,掩于身后。他提着剑,踢开房门,立刻闪身避在门侧。
没有任何的暗器或弩箭从门里射出,陆漫漫不由自主地握紧百里千寻的手,看得站在老远的苏宁妒火中烧。
房间依然一片宁静,百里千寻和陆漫漫走进屋中,四处观望。
“吉星?”陆漫漫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小星星,你在哪儿?是不是你?快出来……”她声音干涩而颤抖,生怕希望落空。
她现在全心全意地只盼望着小吉星还活着。
百里千寻目光骤然紧盯着床下:“吉星,床下的人是你吗?出来,我是哥哥。”
陆漫漫闻言,也将目光锁定了床下,泣不成声:“小吉星,我是漫漫姐姐,我过来了啊,你别怕,我真的过来了啊?”
百里千寻并未阻止陆漫漫走过去揭开床单,已从气息判断出来,床下的人必是百里吉星无疑,就算不是,也不会有害。
陆漫漫动作迟缓,徐徐揭开床沿边上的华丽床单。
百里吉星!
他缩成一团,躲在床下,身子如筛子一般抖得停不下来。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陆漫漫,未等对方开口,骤然发出一阵震耳的尖叫。
那声尖叫从起始就停不下来,恐惧、悲伤,像是根本不需要换气,稚嫩的嗓音却伴着破裂的音色,久久,久久。
百里千寻和陆漫漫都知道,他一定是亲眼看见亲人被杀的场景,不远处,还躺着他的亲娘的尸首,身上全是剑伤。
两人都不敢说话,任百里吉星尖叫,希望他能发泄出来,但屋外苏宁的尖叫瞬间压过百里吉星的尖叫。只见苏宁一阵风似的冲进屋内:“敌人来了!”
同一时刻,百里千寻冲过去护住苏宁,大力将门关好。
门上一刹那钉满弩箭,屋外密实的脚步声层层将此屋围住。
吉星的尖叫仍旧未停,更加尖锐惊恐。
陆漫漫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握住百里吉星同样冰凉的小手。
尖叫忽然一窒,小了很多,却仍未收住。
陆漫漫起先没敢弄他,怕吓到小吉星,但此刻没时间磨蹭,心急火燎,尤其扭身看见那支支洞穿门板的尖利的弩箭,更是不敢耽误。
她仍旧紧紧握着他的小手,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的胸口,令其渐渐安静下来,尖叫慢慢变小,最后在喉咙里嘶哑辗转。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一面墙缓缓分开,露出大约能过一个人的宽度,百里千寻的手从一朵供奉的莲花灯上放下,沉声道:“苏宁,快进去。”
他大步走向床前,从床下将缩成一小团的百里吉星抱出来,对陆漫漫道:“快走。”
陆漫漫点点头,手却一直没放开百里吉星,也没法放开。事实上,百里吉星已经快把她的手捏得骨折了。
几人进入暗道,百里吉星顺手在暗道里面的另一盏莲花灯上动了手脚,墙壁缓缓合上。
顺着石阶下到地底,通道狭长,光线幽暗。
苏宁走在最前,陆漫漫居中,百里千寻抱着吉星走在最后。
百里千寻自然看出陆漫漫的手已被吉星捏得异样,柔声道:“吉星,乖,放开漫漫姐姐的手,你把姐姐弄疼了。”
吉星喉咙里仍然发出低低的嘶哑声,却执拗地抓得更紧。
陆漫漫忍着痛,轻声道:“不要紧,让他握着吧。”
苏宁扭身恶言恶语:“你少装好人,要不是你,吉星能变成这样?要不是你,吉星的爹娘会死得这么惨?”
陆漫漫就算再伶牙俐齿,此时也失去了和此女斗嘴的兴致。她心底哀伤,那种失去至亲的痛渗入骨髓。
她是经历过死亡的人。
只是,她经历的,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她在此刻,蓦然了解在她自己死亡之后,她的亲生父母是如何伤痛。
种种滋味,她都尝尽。
比苦更苦,比痛更痛。
她现在来不及想这一场灾难是谁的错,谁的过,谁的主使,谁的阴谋,甚至连刚才那种懊悔的情绪都无法再流连,因为现在有了吉星。
她的手被吉星紧紧抓住,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她无比了解这样的感受,就像她刚刚来到这个异世界,死皮赖脸想方设法地粘上百里千寻一样。
一松手,就会失去。
所以百里吉星不肯松手,而她,也不肯松手。
暗道的中段,有一间石屋,里面有床有桌椅,整齐干净,看得出来,平时还有人打扫,以备不时之需。
百里千寻将全身发抖的吉星放在床上,陆漫漫也被迫坐在床边。她轻轻将百里吉星小小的身子搂进怀中,抚慰着他的惊恐。
苏宁见此情景,声音更加尖锐:“百里千寻,这个贱女人害死了你全家,你把她赶出去,把她送回皇宫,不然吉星也会死在她的手里。”
她几近疯狂,歇斯底里,眼底被盛怒填满,不是悲色,却是无穷无尽的妒色。
百里千寻蓦然神情凝重,拿出手中的令牌,这是他爹爹曾经持有的令牌,如今到了他的手上:“以后叫我庄主,还有,在吉星面前,请你说话注意点。”
苏宁愣住了,看到那令牌,痴痴的,不敢造次。良久,冷笑一声,坐在椅上,再不搭腔。
百里吉星如筛子般颤栗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因为整个身体都被陆漫漫抱在怀中,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下来。
陆漫漫忍着剧痛,轻柔地拍着他。她抬起眼睑望向百里千寻,百里千寻也正好望着她。
四目相对,都是深重的悲伤,却在那一刻,某种叫做相濡以沫的东西,在他们之间徐徐流淌。
在那一刻,他们互相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从此他们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他,和她,还有小吉星,都必须在一起。
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苏宁恶毒的目光射来,手紧紧握住剑柄,纤白的手上,青筋爆显。
百里吉星的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大得仿佛眼珠都有些突起,定定的,目光呆滞,全然不再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
陆漫漫心中酸楚,忍不住用冰凉的嘴唇轻轻吻在百里吉星的眼睛上,很轻很轻,很柔很柔,像母亲温柔的爱抚。
终于,百里吉星的眼睑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颤地刮在陆漫漫清凉的唇角。
他缓缓闭上眼睛,歪倒在陆漫漫怀里,睡着了。
第三十一章、孟婆的汤
深暗的夜已来临。
死亡气息从地面一直深深漫延到地底的暗室,悲伤让人痛得发狂。
亲人们的尸体还在地面上七零八落横躺着,而百里千寻等人却像老鼠一样躲藏在地下。
忘了饥饿和干渴是怎么一回事,陆漫漫眸色苍凉,一如流lang过千年的幽魂,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人迅速成长。
自己的死亡,亲人的死亡。
没有人比她经历得更彻底,更荒凉,更悲伤。
她猝然将头埋进怀中百里吉星的胸口,久久,久久,无法动弹。
心境苍老,远比容颜苍老要可怕得多。她想起曾经在qq资料的某一栏里,随意填了一句话:“十八岁的容颜,一千八百年的心。”
十八岁。那年,多么单纯。
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如今,才是真正应验了那句随手写下来的话。
百里千寻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密室里响起:“漫漫,你在这儿陪吉星,别怕,这里很安全。我要出去一下。”
陆漫漫抬起迷离红肿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似乎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百里千寻转身对苏宁道:“跟我走。”大踏步向前奔出石室。
苏宁挑衅地看了一眼陆漫漫,追了出去。
夜黑风高,百里千寻和苏宁从深长的隧道中钻了出来,此处,竟是个不起眼的马厩。
百里千寻伸手将苏宁拉了出来,沉声道:“你回京城,继续用落雁楼作为掩饰,我总是要杀回去报仇的。”
苏宁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眼,恨声道:“你要把那贱女人留在身边?你……”
百里千寻的目光中透出冰寒,直视着她:“说得很顺嘴,是吗?”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都清晰:“她如何安置,不在你考虑范围之内,记住了。”
苏宁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而不自知,良久,凄然道:“千寻……庄主,我们何时成亲?你给我一个准信。”她是个要强并且果断的姑娘,此时此刻,只想要一个答案。
百里千寻在黑暗中,仰天长叹,声音清冷:“我不记得和苏宁姑娘有婚约在身。不知苏宁姑娘何时起的意?”
苏宁又羞又气,急声道:“百里千寻,你什么意思?为了一个贱……你想背弃亲口对我爹爹的承诺么?”
百里千寻想起苏宁的爹爹,心头终软了下来,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在苏伯伯临终前,是答应过要照顾你,但,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你成亲。这是两码事。”
苏宁只觉天旋地转,一瞬间,竟有些后悔逼问百里千寻,让他断然拒绝了自己。否则,至少还可以做着那样的梦,成为他的新娘。
这许多年来,她都以为,百里千寻非她不娶。他对她总是那么谦和,又加之对她的爹爹有过承诺,像百里千寻这样的男人,就是死,也不可能背弃誓言。
转瞬间,天崩地裂。
他理解的照顾,和她以为的照顾,原来不是同一回事。
苏宁冷冷蹦出三个字:“我恨你!”
我!恨!你!
她咬得嘴皮都破了,目光里的恨意像刀箭射出:“你和那个贱女人,不得好死!”
百里千寻疲惫不堪:“借你吉言。”他转身而去,不再与她纠缠。
苏宁一跺脚,向相反的方向奔去,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恨,眼泪模糊了视线。
梨花皇后!
梨花皇后!
妒恨交缠……像一条毒蛇,吐着腥红的信子,将她咬死在寂寞的黑夜……
百里千寻迅速联络了翼州所有的属下,集齐人马,以弩制弩,重重包围了整个院落。
敌在明,我在暗。雷霆万钧之势扫清敌人布在宅外的暗哨。
黑衣人的确训练有素,无法逃脱便自行了断,决不留下活口。
待百里千寻从暗道中将陆漫漫和百里吉星接出来时,天边泛出了一丝晨光。
陆漫漫看着整洁干净的院子,哑声道:“爹爹和大娘二娘三娘他们呢?”
百里千寻忍着悲痛道:“在后院。”
陆漫漫抱着百里吉星的手臂已经麻木,险些将吉星摔在地上。百里千寻连忙接住,抱到自己怀里。
陆漫漫发丝凌乱,不及梳妆,只凄色染面,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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