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气!气!气得七窍生烟!
雁霖难堪至极。
陆漫漫此时已将熏笼递给身旁紧张的裴若男,站在高处,如凌波仙子,在暗夜中飘飘欲仙。
美得令人窒息。
迫得令人压抑。
仙子发怒了,雁霖手足无措,连辩驳都忘了。
陆漫漫的声音清冷而威严,如破空而来的长剑:“梨雁国的将士们,你们确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男儿有力使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死得其所。可是自己人杀自己人,简直是一场笑话!”
将士们面如死灰,好男儿杀敌在战场,他们正是因为兄弟手足就这么死在战场上,所以才要来杀死卖国通敌的百里千寻!
可是,真的如此吗?
太子殿下的一面之辞,又岂能作准?如果百里千寻没有卖国通敌,那岂非是自己人在杀自己人?
放眼望去,鲜血染红了宅院。同胞!兄弟!也许他们都是同样的立场,。
冷汗涔涔。
陆漫漫只知道,如果不劝得这些将士放下屠刀,这些誓死悍卫百里千寻尊严的暗卫们,全都会死在刀剑之下。
敌众我寡,纵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断不能扭转如今的局面。
陆漫漫的声音更冷,寒气扑面,每一个字吐出来都结成冰块:“我梨雁国三十万大军,为何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各位将士们,你们不动脑子想想,是谁绑了主帅黄贡大将军?又是谁好大喜功,一意孤行,一连拿下无数城池,最后如丧家之犬逃窜。没那么大的胃,还非得吃那么多饭,你不撑死你难受!天寒地冻,长线作战,粮草不继,你们败给了谁?败给了天,败给了地,败给了太子殿下的愚蠢指挥,你们现在赖到百里千寻头上?好意思吗你们?”
艾玛!还好平时百里千寻军事课上得好,没事就给她灌输这些乱七八糟,她也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她喜欢听,是因为看着帅哥那张脸,再听这些枯燥的东西,真正是一种享受。
天晓得,居然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把百里千寻的原话摘录过来,再加上自己的口水话一混合,听起来蛮有道理嘛!
早说了,漫漫是个好姑娘,还是个不贪功的好姑娘。连这种功劳都要算上百里千寻一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无比合格的好妻子,百里千寻可捡了大便宜啊。
将士们被陆漫漫一顿暴骂,醒了。纷纷收了刀剑,耷拉着脑袋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毕竟,太子殿下不是皇帝。皇帝指着白的说是黑,那指定得是黑;指着狗说是猫,那指定得是猫。
可太子殿下有这个能力吗?
尽管不知道屋顶上那位仙子般的姑娘到底是谁,但听那口气,太子殿下也不放在眼里啊。暂不管她是谁,就听她说的那个理儿,句句非虚。
如果属实,皇帝治下罪来,废太子,军法处置也是一定的。啊啊啊,这不是自毁前程?前程事小,性命事大,而且做人还得讲良心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传出去丢人又丢命。
雁霖脸色煞白,知将士们离心已生,又惊又惧,怒喝道:“妇人之言,不可轻信……”
“那朕的话呢?能信吗?”从门外洒然迎着风雪进来的玄夜,如神祇般降临,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字字扣人神经。这才是真正的帝王风采,不显山露水,不霸气外漏,只在关键时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跟在他身侧的,自然是荆贵妃桑九。
雁霖腿一抖,几乎站立不稳。
“皇上圣安!”全体将士与暗卫全都跪安,包括屋顶上的裴若男。
只有陆漫漫仍旧神色淡然地站立,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哼,这玄夜真是的,跟警察一个样儿。她把事儿解决完,他来打捞胜利果实了。真不招人待见!
“圣安?”玄夜冷然道:“太子没有太子样,将士没有将士样,朕如何能安?”
“父皇,我……”事到如今,雁霖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儿臣收到消息,百里护卫的确通敌卖国……”
桑九走上前就是狠狠一耳光,扇在雁霖的脸上:“畜生!”怒目红眶,这是她第一次打儿子,从来从来都用性命在呵护的儿子,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隐忍了多少年,千方百计宠溺他,保护他,倒是错了!
她泪流满面。
错了!全都错了!手颤栗得厉害,火辣辣的疼,这一耳光,将她的手都打疼了。用尽全身力气……
玄夜寒霜罩面,心知太子这祸真正闯大了。太子是真想杀百里千寻,若不是吉克作了替身,此刻已成事实。
严青忍着背上的剑伤,匍匐在玄夜脚边:“皇上,庄主一心为国,苍天可鉴,请皇上明察。”
玄夜亲自伸手扶起严青:“朕与百里护卫情同手足,他是什么样的人,朕自然心里有数。朕之江山,有百里护卫与众位共同保驾护航,必迎来梨雁国盛世。”
陆漫漫在屋顶上冷嗤一声,不以为然。官腔,最大的官腔,看玄夜就知道了。说的比唱的好听,尽玩虚的。
玄夜显然听见那不屑的声音,抬起头,望向屋顶,只觉前尘旧事,仿佛就在昨日。
陆漫漫的如花笑颜,俏皮可爱,那些斗智斗勇的日子,全都珍稀可贵。
也许这一次,他是真的最后一次见她了。
玄夜喟叹一声,轻声道:“千寻,出来吧。”声音竟然落寞寂寥。
也许,百里千寻也从此要离他而去了。
在四叔的搀扶下,百里千寻走进了宅院。
众人看看这个人,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吉克,莫名其妙。雁霖也在此时,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真正的百里千寻,能那么怕死地东躲西藏?
百里千寻脚步顿住,还是依足了礼节:“千寻参见皇上!”
玄夜一个健步就上前扶住了百里千寻:“不必多礼,是我对不起你!”在他面前,永不称朕,他是玄夜,只是玄夜而已。
曾经的美目少年,为了救他儿子的性命,瞎了;而他儿子却为了女人要杀了救命恩人。
惭愧之至!
百里千寻唇畔漫出一抹迷人的浅笑:“还好,你始终是信我的!”
第三十八章 玄夜与桑九
雪花纷纷扬扬,如梦如幻。裴若男抱着陆漫漫纵身跃下房顶。刚一轻悄落地,陆漫漫便提拎着紫貂披风向百里千寻怀中扑去。
哪管众目睽睽,哪管道德礼教,哪管男女有别。
他来了,她的爱情的爱。
他是她的家,她是他的眼。
她知道他眼睛看不到了,在四叔搀扶着他走进宅院的一刹那,她就知道了。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那么抱着他坚实的腰,扎进他怀里,只字不提刚才的凶险。
凶险,刚才是真正的凶险。若不是她急中生智拖延了时间,恐怕现在已经尸横遍野。
四叔没有对皇上玄夜行礼,只如一个长者般,健步入内,带领身后的暗卫们将倒地的属下,抬进屋内治伤。
玄夜不以为意,四叔的身份,他很了解。他沉声道:“谢护卫,把太子给朕抓起来,其余人等全数押回去。”
雁霖大惊,慌了神,腿一软跪倒在地:“父皇,父皇!”调过头,抱着桑九的双腿哭泣:“母妃,母妃……我错了……”
百里千寻一晚上听了两次这样歇斯底里的哭喊“我错了”,都是他的亲人。一个是他的姨娘,一个是他的侄儿。一个丧尽天良坏事做尽,一个忘恩负义要他的命抢他的女人……世间的人心,真正邪恶凶险之至……
百里千寻万分疲累,只想找方净土,过些清净的日子。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沮丧。唯有怀中的女人,给他温暖,给他光明。
抱着她,仿佛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光亮了。本以为还能见她一面,却没想到这一次进入黑暗之后,就再也不复见光亮。
他想,也许,这就是命。当华彩落幕,他就成了一个瞎子。
玄夜望着桑九,目光灼灼,甚至,在心底都隐然妥协。她如果开口,他便顶着重压也会放了雁霖。
可是桑九没有。
她凄然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如今仍旧是那副没长大的模样。跪在地上,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
慈母多败儿。她此时竟然想起这样一句话,今天发生的一切,她是不是也应该负上一半的责任?
夜色,冰凉。房中熏笼燃起,也无法驱除这冬季的极寒。
桑九墨发如云,披散下来,呆呆地凝视着窗外大雪纷纷,分外寒凉。
门开了,她丝毫未觉。
玄夜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倏然抱她入怀:“桑九,你怪不怪我?”
桑九柔若无骨,倚在他怀里,目光仍旧定定望着窗外:“下雪了!”喃喃的声音,那么无力。早就下雪了,御驾亲征出发的那一天便大雪飞扬,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却都不如此刻心酸,不如此刻冰寒刺骨。
玄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一沉再沉:“桑九,回宫后,我策封你为皇后好不好?”
桑九转过身,对上他灼人的目光:“皇上的话算话吗?”
“算话,当然算话。”忙不迭地保证。
“那回宫后,请皇上废了雁霖太子之位,罚他去守淮壁边关。”她问的“算话”,和他的“算话”,完全不是一回事。
“淮壁边关风沙迷眼,水土难服,贼人作乱……”玄夜试图说服她:“不如派他到翼州。”
“翼州的官兵根本不服他。”桑九终于说出了真实意图:“我想跟雁霖一起去淮壁边关,请皇上成全。”
果然,她发难了。她要走了。
玄夜心如刀绞:“你还是要离开我。”
桑九微一点头:“是,我想清楚了。儿子成这样,我是有责任的。我希望陪着他……”
玄夜低头,凝视着她璀璨如星的双眸:“你是不是在跟我斗气?”嗓音沙哑,唇轻轻贴在她的耳际,那么温柔。
桑九摇摇头,眸光有些迷朦:“不斗气了,我哪里还有心思跟你斗气?”这些日子与他一起在军帐中听取战报,深入敌国找寻儿子,风里雪里,白天夜里,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就连睡梦中都在呓语。
玄夜再将她抱得紧些,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如果你不是跟我斗气,那就听我跟你说。”他捧着她的脸,珍爱如至宝,凝视着她的眼睛,面色严肃:“你要是真想为了儿子好,那你就放手让他自己去磨炼。你守在他身边,他永远都长不大,不会判断是非,不知道曲直,就如今天一样。还有,我想回宫后便策封你为皇后,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想与你夫妻情深,长长久久。而你只有留在皇宫好好做你的皇后,才能保得雁霖平安。”
桑九讶异地看进玄夜的眼眸,确定他是认真的,不是威胁,而是讲道理。
玄夜继续道:“雁霖以废太子之身镇守边关,如果没有强大的后台,让人相信终有一日他还会当上太子,就算不当太子,那也必定是个显贵的王爷,谁不想踩他两脚?”
桑九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及这一层。
“踩上两脚,倒还是小事。如果他没有强大的后台,会遭到许多暗杀,因为他就算是废太子,也曾是太子。觊觎太子之位的大有人在,你说,她们会不会斩草除根,找人暗杀雁霖?”玄夜继续蛊惑。
这可倒好,踩了桑九的痛处:“哼,那还得多亏皇上您风流倜傥……”
玄夜搬块石头砸了脚,讪讪的:“你明明说过不和我斗气的,哄骗我不成?”
桑九叹了口气,悠悠道:“照你的说法,我还非得当这皇后了?”玄夜说得不错,如果她跟着雁霖去了边关,等于放弃了身份。她并不在乎高贵的身份,但正如玄夜所说,那几乎是把雁霖往死里送。
宫廷的斗争防不胜防,就算玄夜有心保护雁霖,恐怕都难以顾及。只有她当了皇后,才能庇佑雁霖。
“你的意思是,为了雁霖,我还要牺牲十年二十年,留在你身边?”桑九美目流转,唇角微微含了自嘲,有些挑衅,又有些无奈。
玄夜自动忽略了“牺牲”两字:“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必定会让你了解,这个玄夜比十六岁时的玄夜更好。你相信我!”
桑九没想到还会有进宫的一天,千方百计脱离那个宫殿,却仍旧逃不脱回宫的命运。
她沉思着,安静,从容,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玄夜都心慌了,生怕她反悔。其实哪里是反悔,她根本就没有答应他要回去做他的皇后。
她总不会像陆漫漫那么绝情说“谁愿意做你那短命的皇后”吧?
桑九的确没那么说,她只是忽然问:“若是以前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让我做皇后吗?”
此话一出,玄夜的俊脸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什么意思?你背着我和谁干了什么?”是个男人都会这么想,何况他还是个自大的皇帝。
桑九摇头道:“你的语气不善,看来我还是不说的好,否则被你弄个满门抄斩,真是不划算。”
“你!”玄夜气得要了命,关键时刻,这女人能气得他跳脚:“你说,朕赦你无罪!”那语气时时刻刻都有杀人的可能,哪里是赦人无罪的大度。
桑九面色凝重,不似玩笑:“我的确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是平静的陈述句,以为永远都不会告诉他,却在此刻,很想告诉他。他的确是有资格知道的。
“说!”玄夜的耐性真的快要用完了:“朕赦你无罪!”还是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我不止为你怀过一个孩儿,除了雁霖,其实后来还有两个孩儿。”桑九将脸转向窗户,不再看他,目光凄然:“但我那时恨你,便悄悄命人买了药打掉了……”
“你疯了!”玄夜怒吼:“你不要命了?”冷汗涔涔,这女人到底是有多恨他,才下得去手?那是多危险的事,她不知道吗?
他竟然忽略了这么大的事,但凡他细心一些,怎么能不发现?
桑九的目光仍旧遥远迷离:“我知道这种事大逆不道,也会被你冠上欺君之罪……不过那时,我不在乎了……”
玄夜的心仿佛被生生撕开般疼痛,猛将她揉进怀中:“桑九,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是他流连花丛伤她在先,他不能怪她,只是心痛她。
心中那般恐惧,如果当初出了岔子,如果她当时死了,待他此时醒悟过来,会是如何悔恨终身?
还好,她在,她还在。
他紧紧地拥着她:“桑九,你信我,以后我再不会负你。”
桑九的眼泪缓缓滑落:“这些年,我总梦到两个孩儿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玄夜无语凝噎。
良久,桑九轻轻擦干眼泪:“我还是想去大草原。”
玄夜心头一惊,却又听得她昵声道:“你可以考虑微服出行,领略一下真正大草原的风光。”
玄夜的心忽上忽下,被折腾了个够,却满心欢喜,那个喜欢捉弄他的桑九又回来了:“九,我陪你去草原,你陪我御驾亲征,很好。”
桑九悠悠的,哪里真能回到十六岁那样无忧的年月。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还闯了这么大祸。
淮壁的风沙,传说肆虐起来,能把人埋葬掉。雁霖能吃得下这样的苦吗?
第三十九章 她是他的眼
极寒之夜。风起,雪飞,漫天肆虐。
百里千寻孤独的身影站在苍茫的夜色中,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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