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露馅的时候。更何况我父亲不是普通人,身为门主,药理方面自然远胜过我母亲。”
“这么说,发现了?”
崔玖点点头:“没多久就发现了,我父亲怒不可遏,平生第一次和那位夫人大吵了一顿。”
崔玖说到这儿,苦笑道,“江湖上,谁都知道崔远道是个老好人,难得发一次火,谁想到这一场吵嚷却是对着自己的发妻的。”
“……”
“父亲的意思是:当初勉强我娶她的是你,现在有了孩子,你又无法忍受,要这样糟践她,这不是太无情无义了么?这是之前十多年从未有过的事,纳妾之前,夫妻俩从来关系和睦,没有过怨怼。她没想到,丈夫竟会为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妾来责骂自己。于是自那之后,那位夫人情绪更坏,隔三岔五就找个茬儿,把我母亲叫过去,非打即骂,总之,一定要让我母亲又伤又痛的回来,好几天缓不过劲儿。”
“天哪!”
“到后来,连乳母都看不下去了,在关键时刻,她就会抱着我闯进去,我那时刚学会走路,便扑上去抱住母亲,这样,那位夫人就不能再责打她了。”
阮沅听到这儿,叹道,“那你父亲恐怕要更怒了,他一定不能忍受。”
崔玖点点头:“尚仪说得是。到后来每次他回家,母亲总是一身伤,在他面前不住啼哭,父亲为此非常生气,开始只是去责骂那位夫人,后来连吵都懒得吵了,也不过去了。父亲对那位夫人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冷淡,觉得妻子简直不可理喻。他甚至计划要让母亲离开崔家,另外在城中赁一处居所,让我母亲带着我住到那儿去,然后专门找仆人服侍我母亲。”
“那么,搬出去了么?”
崔玖呆了半晌,才摇摇头。
“没有。计划是这么计划的,可是,还没等父亲找到合适的房子,就出事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四章
一时间,屋子里没人出声。
空气变得沉重浑浊,好像混入了恶毒的水银,重得叫人窒息。
阮沅能够清晰感觉到,那种事发之前的莫名紧张,扑面而来。她作为一个听众,也不由深深吸引,被崔玖的描述带入到当年。
“父亲要在外面赁屋的事情,很快传入那位夫人的耳朵。”崔玖轻言细语地说,“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夫妻决裂的最好证明。她对我母亲愈发痛恨了:如果不是我母亲,她与我父亲本来是好好的,十多年如一日的相守,又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来?”
阮沅无力苦笑摇头:“这话说得没道理呀,若不是她当年执意让你父亲娶你母亲,事情又何至于到如今这一步?”
崔玖缓缓点头:“所以,是她错了。她错以为人家能够办到的事,她也能够办到纳妾不是天下最寻常的事情么?哪家男人不有个三妻四妾的?为什么人家妻妾都过得好好的,偏偏崔家就不行?那位夫人弄错了一件事,她忘记了,自己是爱着我父亲的。”
阮沅不敢出声!
“如果不爱,或者,如果爱得没那么深,那也罢了,退让一些,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是非。只可惜,那位夫人不是这样的人,而我父亲,虽然在江湖上名声极佳,是人人赞赏的真君子,可说到底他并非神明,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也会变心。”
崔玖这话说得十分犀利,甚至隐约带有责难之意。也许是当门主当得久了,尽管是在谈论自己的父母,她的语气里,也丝毫没有含混遮掩。
“因为父亲打算赁屋另居,那位夫人情绪非常激动,趁着我父亲不在家,又把我母亲叫去,这一次是她亲自动手,而且责打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严重,结果……”
阮沅简直不敢呼吸!
她等着那个可怕的结局,从崔玖的嘴里冒出来。
崔玖定了定神,停了好一会儿,才道:“结果,我母亲忍受不住了,她不顾一切的反抗,谁知一时失手……杀了那位夫人。”
阮沅浑身所有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一阵强风刮过来,蜡烛顿时熄灭,阮沅僵在椅子里,一时竟忘记起身去掌灯。屋内的黑暗气息带着奇异的腥味儿,默默涌动。
事情急转直下,阮沅完全被震撼住了,她再没想到,竟会出来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结局。
黑暗中,沉默许久之后,崔玖轻轻坐起身来,木质的椅子发出咯咯的刺耳声音。
“那年,我还没满三岁。”她说,“我的生母,就成了杀人犯。”
有泪慢慢盈于睫,阮沅心里涌起一阵深深的凄然。
“等到我父亲回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母亲被族人羁押起来,那位夫人的尸体横在厅里。”崔玖慢慢说,“我不知道父亲当时到底是何种心情,他这个崔氏门主,武林地位至尊的人物,临到了中年,家中却发生这样不可收拾的惨祸。”
“……”
“当时,那位夫人的母亲尚且健在,她心痛女儿丧命,于是将此事报去了越州。这么一来,案子就不光是崔家的家事,也就成了云家的事情了:因为我母亲的双亲,都是云家的下人。”崔玖说到这儿,舒了一口气,“云家立即派了人来楚州,要求崔家将杀人凶手交出来,杀人者、被害者全都与云家有关,那就是云家的家事,更别提我母亲姓云。云家自己有家法,如果简简单单处死我母亲,那就太便宜了,他们要用家法处置我母亲。”
阮沅没听太懂,她想了想,问道:“杀人偿命,不过是个死,他们还想怎么做呢?”
崔玖微微一笑:“这就谈到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了:他们要求,给我母亲实施散魄术。”
阮沅浑身一抖!
“我父亲苦苦哀求,他说我母亲当时同样命悬一线,如果不动手自卫,很可能就会被那位夫人给杀死。我理解我父亲的心情,妻子已经亡故了,如果这个妾再出什么事,我就成了没有娘亲的孩子了。”崔玖说,“可是云家的态度很坚决,他们说,我母亲以下犯上、还出了人命,他们必须按照规矩,散去她的七魄。”
阮沅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艰难道:“我还是不懂,难道杀死这个人不是最可怕的事么?难道散去七魄,比杀死他还要可怕?”
崔玖笑了笑,笑容里含着怜悯:“这就是阮尚仪和我们的区别了。阮尚仪所来的那个世界,魂魄并不是重要的东西,也没人去关注它,看样子你们更关注**存亡。可是我们这儿不同,**并不是最后一道防线。云家,因为大多涉及巫术、蛊术,都是超出正常范围内的行为,常人很少涉足,也很难控制,所以为了百姓的安全和家族的利益,云门制定了格外森严的家法。阮尚仪说杀人最大,且不知处死还算是比较轻的呢,散魄术虽不是最可怕的那一种,也是相当严重的刑罚了。因为在云家看来,人的魂魄一旦缺损,那简直比死还要恐怖痛苦,那种折磨,远胜过死亡。”
阮沅的手指,不由抓紧了座椅扶手!
“云家在维护家规这方面,十分固执死板,虽然面对的是大名鼎鼎的崔家,他们也丝毫不肯让步。到了这种程度,如果我父亲再拒绝,事态就会演变成崔、云两大家族的矛盾,到那时候整个武林都会震动,我父亲不能为了一个妾,把那么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所以他最终同意,交出我母亲,让云家给她施行散魄术。”
阮沅静静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下文。她终于忍不住问:“然后?你母亲就被散去了七魄?”
崔家点了点头:“是的。”
“这么说,她还活着?”
“还活着,到现在还活着。”崔家说到这儿,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笑,“可我已经两三年没见她了。”
“啊?她离开崔家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么?”
崔家摇摇头:“不,她还在崔家,现在就在。”
阮沅糊涂了!
“那你为什么会两三年没见她?”她惊异极了,“你们是母女,她就在家里,怎么会这么久没见面?”
“因为,我不想见她。”崔玖的双肩微微放松,声音平淡,“看来,她也不太想见我。”
阮沅的脑子凌乱不堪,她觉得这不对劲,本来她可以凭着常理,指斥崔玖的不孝哪有母女住在一起这么多年却不相见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虽然相处时间很短,阮沅却已经很喜欢崔玖了,阮沅知道,崔玖决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按道理,她不会做出这么无情的事来。
“从记事起,我就没有觉得自己有过母亲。”崔玖慢慢的,一字一顿地说,“从小,我和父亲特别亲昵,我身边,有丫头,有乳母,有仆从,有各种家族亲眷,可是我感觉不到母亲的存在。”
阮沅一声不响地听着!
“我母亲,从来不抱我更不会亲我。我小时候抓着她的裙子,叫她‘姨娘,抱抱’,她不肯,还想要把裙子拽开,好像沾着她裙子的是一只蚂蟥。”崔玖的嘴角,露出一个苦笑,“难得抱了我两三次,也是在我父亲的再三要求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阮沅愈发错乱,她张口结舌:“可……可是你不是她的孩子么?怎么连抱一抱,亲一亲都这么难?”
“因为,她已经没有七魄了。”黑暗中,崔玖凝视着阮沅的眼睛,“她已经没有人类的感情了。”
一股灰暗的窒息感,通贯了阮沅的身体!
“如果没有情感,人又为什么要去搂抱、亲吻他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效用可言?取暖么?天又不冷。除了表达感情以外,它还有什么作用?”崔玖轻声说,那种姿态,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也就是说,”阮沅深深喘了口气,“门主的母亲,不再爱门主了?”
崔玖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阮沅凝视着黑暗中的崔玖,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她能够确定崔玖并没有哭。
也许,她早已经哭过无数次,甚而完全绝望了。
“那么,她也就没有内疚、没有痛苦了?”阮沅忽然低声问,“关于她曾经失手杀人的事……”
“这个,我不清楚。”崔玖淡淡地说,“有魂魄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丧失魂魄的那种感受。散魄术在散掉人的七魄的同时,还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让受术者遗忘整个施术过程。我母亲并不记得她是如何丧失七魄的,她只知道,她杀了那位夫人,因此受到惩罚,至于受到了何种惩罚,她不清楚,因为她已经完全不能理解魂魄这种东西了。”
“……”
“从小时候起,我就觉得母亲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光是她从来不抱我,不亲我,还因为她看起来那么古怪,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假的。”
“假的?”
崔玖淡然道:“没有七魄的人没有感情,但她会模仿他人。她知道与人交往要微笑,要替人家着想,要给人提供帮助这样人家才会给你提供便利……她能够模仿这些技巧,却完全不能理解这里面包含的感情。技巧很纯熟,很容易哄骗陌生人,长时间相处就会感觉出问题。”
崔玖这种冷漠沉着、界限分明的口吻,好像将她的生母,描绘成了某种令人不快的存在。
“啊,那这到底……”阮沅还想进一步问询。
崔玖抬起眼睛:“最简单的例子:你单纯为了街坊的议论而不去欺负一个孩子,和为了心疼他、喜爱他而不去欺负他,这是两码事。”
阮沅听到这儿,沉默下来。
“这么说,你母亲也就成了废人了?”
崔玖摇头:“不,你恰恰说反了,她在我们家,是个非常有用的人。”
“咦?她不是没有七魄么?”
“她是没有七魄,没有感情,但不知为何,一旦缺乏了感情,人反而会变得相当能赢。”崔玖笑了笑,“没有情感依附,人和人的关系,你和这世上其它东西的关系,不就只剩输和赢了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五章
阮沅被崔玖说得心中一动!
“失去情感之后,你会非常清楚,什么是阻力最小的道路,没有多余的情感因素来阻挠你,连良心都没有了,多么方便!你完全可以径直向着这条道路前行。”崔玖说,“绝大部分的人,他们所背负的情感包袱,在你这儿就等于零了,这么轻便又怎么不会赢呢?”
“那你母亲她……”
“失去七魄的人很危险,所以不能放任她离开崔家。我母亲后来,一直在协助我五叔做事情,我五叔是家中管理药材账目的,最是忙碌的人。就因为有我母亲做他的帮手,五叔自此轻省了许多。我母亲脑子格外聪明,管理起账目来比谁都麻利。”崔玖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可是五叔私下里却和我五婶说,宝姑娘和从前全然不同了,叫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现如今,她不过是个人形的算盘。”
“宝姑娘?”
“我母亲闺名叫宝翠,自小跟从那位夫人来了崔家,大伙都唤她宝姑娘。”
宝姑娘……
这可怜的女人,有着让阮沅这个异世界来的人感到熟悉的名称,也有和另一个“宝姑娘”同样凄凉清冷的结局……
“母亲变成了这样,最痛苦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父亲。”崔玖说,“好多个晚上,我看见父亲坐在灯下,拉着母亲的手,不停和她絮叨从前那些往事,比如‘宝翠,你有没有记得,那年咱们都去踏青,出门前一天你和茜儿疯闹,把老太太数了一年的米粒佛给弄洒了,老太太气你顽皮,不管我和夫人怎么求情,就是不许你跟去,你偷偷哭了一夜,后来我瞒着他们带你出去玩,把你高兴坏了’……就都是这种小事。”
“那你母亲的反应呢?”
“没反应。”崔玖讽刺地笑道,“事情她都记得,可她不知道我父亲干嘛要提它。她又困惑又无聊,一边打哈欠一边说:‘老爷,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怎么大半夜的说这个?没意思的很。快让我走吧,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儿早上五老爷那儿要查账,我可没精神了。’”
阮沅已经不知道脸上该是何种表情了,痛苦的叹息,从她的肺腑深深发出来。
“阮尚仪可以想象我父亲的失望了,从前,我母亲最是心细乖巧,父亲说她像朵娇嫩的解语花,他有点儿心事,母亲总是最先猜到,比起高傲矜持的那位夫人,我母亲更懂得温柔体贴,察觉别人的苦痛。所以崔家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宝姑娘,所以父亲才会为了她和那位夫人生嫌隙。可是一夜之间,这个人就变得如此麻木不仁,无聊无趣,无论他怎么爱她,和她倾诉心声,都得不到一点儿热情的反应,虽然她的脸孔还是像往日那么好看,可是却再也激不起别人的喜爱了。”
阮沅默默听着,她的身体有些麻木,血流不畅,她知道,如果取代泉子去给宗恪治病,那么这位宝翠姑娘,就是她的将来。
“我父亲深深自责,觉得妻子的死、爱妾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他用漫长的时间来琢磨自己的不幸。他想把我母亲的七魄找回来。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还是找不到途径。”崔玖说到这儿,将手臂摊开,身体往椅子深处靠了靠,“幸好,这种折磨他并没有承受太久,我九岁那年,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