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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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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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简单的话,却一下子戳中了阮沅的伤痛,她再忍不住哭起来,像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他们被这命运给欺负了,孤独畏缩在这庞大的宫殿里,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甚至连互相安慰都做不到。

    “怎么了?”宗恪努力坐起身来,他惊慌起来,“干什么哭成这样?”

    阮沅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哭,宗恪好像明白过来,于是他就像上次那样,轻轻拍着她,让她哭个痛快。

    ……难怪自己哭不出来,原来是有她帮我哭啊,宗恪不由想。

    “别难过了,”他勉强笑道,“事儿又不是在你身上。”

    “我宁可这事儿落在我身上!”

    宗恪被阮沅紧紧抱着,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肩头,粘着自己散乱的鬓发……

    他叹了口气:“我瞎了,所有人都慌,都想着法子给我治;如果你瞎了,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到时候着急的就只有我了。”

    阮沅脑子很乱,她觉得宗恪这话好像藏着什么,但她一时想不清楚。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抽抽搭搭地说。

    他笑了:“说什么呢,要是我从此瞎了,再也看不见了,你难道还要陪着个瞎子过一辈子不成?”

    “我才不管那些!要是你再看不见了,那我就一辈子跟着你,当你的眼睛。”

    “傻瓜……”

    宗恪轻轻拍着她,兀自悠悠出神了好一会儿。

    “不过你这话,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忽然说,“我很小的时候,三四岁的时候。”

    阮沅渐渐止住哭声,她不知道宗恪要说什么。

    “我在花丛里玩,结果跌倒了,手掌和膝盖都蹭破了。我疼得很,哭个不停,有人从后面把我抱起来,是我母亲。”宗恪顿了顿,“记得我说的我母亲的事情么?”

    “记得,你说过,你母亲……不得宠。”

    宗恪点头:“嗯。那时候她身边奴仆很少,人也不太勤快,都是别处派来的,知道我母亲不受宠爱,又没有足够的钱打发他们,所以也不肯殷勤服侍。只有一个乳母对我很好。我叫她常嬷嬷。”

    阮沅拿手背擦擦脸上的眼泪。

    “在舜天的时候,跌倒了,磕碰着了,母亲都很心疼,要把我抱在怀里安慰很久。所以我虽然不太记得她的面容,但是却一直记得她抱着我的感觉。”宗恪轻声说,“好像有她保护我,疼得也不是那么厉害了。”

    阮沅的心又柔软又难受,像被雨水沾湿的羽毛,她不禁轻声问:“那,你后来离开了……”

    宗恪点了点头:“五岁的时候离开母亲,身边就只剩了常嬷嬷,来了华胤,就在这宫里,她替我母亲保护我,可是没两年她也被赶走了,宫里的总管疑心她偷东西。”

    “为什么会疑心她偷东西呢?”

    “因为,她真的偷东西。”

    “啊?!”

    “嗯,去御膳房偷东西给我吃。”宗恪一笑,“做人质,待遇太差,她觉得我吃不好,身体越来越弱,她做的针线活也贴补不了多少,所以就干脆夜里去偷东西给我吃。”

    “……”

    “我还记得,她偷来的很热的肉馒头,真好吃啊。”

    阮沅一声不出,她不敢出声,只能静静等着宗恪说下去。

    “常嬷嬷总和我说,叫我别怕,有她在我身边,一定会给我弄到吃的。可是她说了这话没多久,就被赶出宫去了。后来我继位,想再找到她,才知道她早就过世了。”

    阮沅一时不由泪潸潸。

    “知道下一个说这话的是谁么?”宗恪问。

    “谁啊?”阮沅哑声道,又用袖子蹭了蹭眼睛。

    “你表姐呗。”宗恪笑道,“常嬷嬷被赶走以后,偷东西给我吃的人也成了她,萦玉总是悄悄把好吃的糕点藏在袖子里,然后跑来找我,她跑得又急,又怕糕点掉出来,所以等到我手里,都被压得扁扁的了,不过我还是吃得很开心。后来她带我出来玩,在这宫苑里乱跑,我很害怕,怕被人看见了会挨打,以前我就被打过的。她就说,怕什么?我是公主,我会保护你的。”

    阮沅不出声,她靠在宗恪肩头,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但是后来,她来得就少了,因为她认识了秦子涧。”宗恪微微一笑,“她说她这阵子不能来陪我了,因为她的‘子涧哥哥’要进宫来。”

    陪在宗恪身边,阮沅很少听他提从前,今天却不知为何,他说起过去却不停。

    “后来,等我从华胤回去,回到舜天,继承了我父亲的皇位,顾命大臣们虎视眈眈盯着,尤其是柴仕焱。你没见过他,他的个子好大,又壮,看起来就像一头猛虎。那时候,我每天早晨坐在御座上,能明显感觉到底下的杀气,一阵阵抑制不住扑面而来。我常常想,搞不好明天他们就得逼宫了。”

    宗恪说到这儿,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那时候,是太后和我说:恪儿,你别怕,有我在,咱们娘俩联手,怎么也不能让柴仕焱的狼子野心得逞。”

    宗恪这最后一段话,让阮沅大大的惊讶了。

    她松开他,愕然道,“你是说……太后?”

    “没想到吧?”宗恪笑了笑,“当时她那句话真像强心剂,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初听见她说那句话时,心里的感受。”

    难怪宗恪怎么都不肯对太后做什么,哪怕太后现在对他这么不留情。阮沅想,为什么当初那样的支持,现在却会变成这样的加害呢?……

    “我这一辈子,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跑出来保护我,而且总是女性。”宗恪微微扬起脸来,笑道,“我以为我人品差,这种好运差不多该结束了,谁想现在,又冒出一个你来。”

    “我才不会像她们那样!”阮沅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她的鼻子塞了,说话瓮声瓮气的,“我说话算数的,我答应过的,要做东西给你吃,给你补衣服。”

    “说这种话的人,从没有一个可以在我身边留下来。”宗恪转过脸,对着阮沅,“所以我真怕再听见。说了这话的人,到最后不是见不着了,就是变得让我不认识阮沅,你也会这样么?会么?”

    他的声音,问到最后竟有点发抖。

    “我不会的。”阮沅坚决地说,“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认真的,我也能把控自己的人生。我答应过要一直陪着你,就不会跑到你见不着的地方,更不会变得让你不认识。”

    夜那么静,空气里有细微的颤动,宗恪的呼吸缓慢沉重,他的侧影在黑暗中轮廓分明,宽宽的额角与隆准形成刚厉的直线,令人联想到中世纪的欧洲头盔,厚硬无比,呼出的气息在铁甲上迅速结了冰,凝住死亡的阴影。

    漫长的严寒最容易让人绝望,但是再怎么渺茫,只要有得到救赎的机会,就能坚持下去。

    “……好,我相信你。”宗恪最后,终于轻声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五章

    崔景明的药还在继续,如果宗恪扛得住,分量就会增加。

    所谓的“扛得住”,是说他在吐血之后没有陷入昏迷。

    宗恪每次服药,阮沅整颗心就都悬在了嗓子眼里,好几次他疼得几乎晕厥,甚至要拿脑袋撞墙。

    少数时候宗恪会迷失心智,但多数时候他会拼命克制,用手抓住什么坚硬的物件,妄图以意志力强行抵抗过去。有一次宗恪用力过猛,右手食指的指甲被他生生抠断,血流了一手,他竟没察觉。

    阮沅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她找到宗恒说,他一定得想想办法。

    “去医院弄点吗啡,好不好?”她哆嗦着嘴唇说,“吗啡,杜冷丁,随便什么都行,他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疼!”

    宗恒却很为难:“崔景明说过的,不能随便给予麻醉药物。不然可能适得其反……”

    “可你们总得做点什么!”阮沅厉声打断他的话。

    “阮沅,这种时候胡乱帮忙,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宗恒勉强沉住气,他耐心道,“每个人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毕竟,情况没有变得更坏。”

    这下,阮沅除了哭,也没别的法子了。

    宗恪出事,没可能一直瞒着,很快消息传开,太后和大臣们都知道了。

    太后亲自来看过宗恪,那时候他正喝下药,疼得满屋子发疯,几个人都制服不住。泉子他们只好跪请太后离开。

    “这孩子,怎么成了这样……”太后一边抹泪一边说。

    阮沅跪在一旁,恨得指甲盖都挠进砖缝里去了!

    这近前的几个,没有人不知投毒案的幕后黑手是谁,而这个黑手,居然还摆着一脸哀戚,跑到受害者跟前哭哭啼啼。这么好的演技,阮沅真想推荐她去奥斯卡领奖。

    但是阮沅一声不吭,只使出浑身力气遏制住冲动,否则,她一定会忍不住冲上去,把太后那张老脸给抓个稀烂。

    宗恪的情况不好,晋王世子也推迟了回去的日期,他表现得十分难过,说,他不好在这种时候一走了之,他要进宫来安慰悲痛的姑母,而且也希望能带皇帝进一步好转的消息给父亲。

    总之,因为宗恪这么一病,每个人都好像瞬间化身慈爱天使,一个个表现得恨不得替宗恪受这场罪。但是泉子私下又和阮沅说,宗恪中毒,给本来暗潮汹涌的朝堂又添了一道波澜,两派的争斗更加厉害了。

    关键时刻到了,阮沅隐隐约约这么感觉,她头一次对所谓的“政治”心生畏惧,尽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恐惧何来。

    接下来朝中发生了一件血案,似乎印证了阮沅的预想:吏部郎中姚谠死了。

    姚谠这人阮沅记得,他之前曾经向宗恪提过西北的事情,姚谠的意思是,晋王一党在西北逐渐坐大,势力已经危及中央集权,宗恪应该尽早想办法遏制其扩张,不然任凭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悔之晚矣。

    阮沅甚至都还记得,当初宗恪看了这奏章后格外不悦,宗恪觉得姚谠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当然想遏制,但是不能一声令下,就把舅舅一家全都套上枷锁抓来。晋王与好几个封疆大吏有往来,如果把晋王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宗恪举例说,哪怕只是晋王一系的人,暗中把曲堰凿开,七百里南北漕运就断了,到那时南方大乱,国家就得动荡了。

    不过因为这件事,阮沅也就知道了,姚谠是站在晋王势力的对立面的,而且是坚决支持宗恪削弱各地亲王势力的代表人物。

    姚谠死得挺稀奇,好好的骑着马,坐骑突然发癫,把他从马背上给摔下来,摔断了脖子。马匹被检查,好像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但是后来也有谣言说,之前几天,姚谠家中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其间。

    此事传到宗恪那儿,他气得浑身发抖,把药碗砸了个粉碎。皇帝才病倒不过半个月,这些家伙们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蠢蠢欲动,姚谠这个小小的吏部郎中成了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这次算是投石问路,也是警告那些想站在太后、晋王对立面的官员,再坚持己见,姚谠就是前车之鉴。

    宗恪和宗恒密谈了一整个下午。

    晚间,阮沅去宗恪的房间,她看见宗恪躺在床上发呆,他没睡,眼睛睁着,像是能够看见一样。

    宗恒刚走,阮沅知道他们谈了很久,宫里最近气氛有些不对,但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其实宫里头的小监和宫娥们,听不到多少真正的时政,但是他们就像常年呆在黑暗里的穴居动物,很远地方的土壤微有松动,他们就能凭借直觉,捕捉到那点不安。

    “不睡一会儿?”阮沅轻声问。

    “现在不睡了。”他微微叹息,“等会儿还得送药过来,免得中途被叫醒,接下来就睡不着了。”

    崔景明还在继续送药过来,宗恪还是每天吐血,有时候吐得多了,崔景明就减轻药量,状况好一点,就增加药量,当然那么一来,惨的就是宗恪。

    阮沅可以保证,接近宗恪的所有药物、食物、饮水,全都是安全的,因为事前她全部要品尝一遍,包括那苦涩的药汁。宗恪不要她这么做,阮沅却不肯。

    就算如此,还是没有效果,后来崔景明说,这就是蛊药的厉害所在,它就像植物,先播下了种子,即便种植者不能每天过来浇水施肥,种子自己也会慢慢生长。而太医们做的事情,就是尽量恶化种子所处的环境,让土壤层质量下降,破坏种子的生长可能,他们没办法斩断病根,只有阻止病情发展如果停药不管,蛊毒会迅速破坏宗恪的神经中枢,大脑一旦毁掉了,人就完了。

    因此,无论多么痛苦,宗恪也得坚持服药。

    这不是和放疗化疗没区别了么?每每想到这儿,阮沅就恨得想把下毒者碎尸万段,可惜谁也抓不住他,她只能每天眼睁睁看着宗恪忍受折磨,却束手无策。

    病情毫无好转迹象,宗恪也渐渐变得沉默了,他心事重重,笑的次数比从前少了很多。阮沅知道他不光是因为失明,也是因为当下变幻莫测的朝局。

    因为每天都被关在房间,眼前一片漆黑,宗恪的睡眠质量跟着变得糟糕起来,有时候阮沅在外面屋子里,能听见他辗转反侧,整夜不眠。

    阮沅甚至痛恨自己的无能,因为她没法为宗恪做任何事情。她不过是个六品女官,连给出的安慰,都是软弱无力的。

    那晚,她陪着宗恪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宗恪说:“阮沅……”

    “什么?”阮沅赶紧回过神来。

    宗恪的样子,欲言又止,但他思忖半晌,还是说:“要不然,你先回去一段时间?”

    阮沅一怔:“什么?回去?回哪儿?”

    “我是说,先回那边去。”宗恪像看得着一样,望着她,“这儿最近可能会不安全。”

    “我不回去。”阮沅摇头,“宫里还能出什么事儿?我挺安全的。”

    宗恪苦笑:“现在自然是没事,但是接下来,就很难说了。”

    阮沅一听,紧张起来:“你是说,局势有变动?”

    “我说不准。但我没法保证宫里百分之百安全,所以你先回去一段时间比较好。”

    “可我得守着你呀!”

    “还不明白么?现在我身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了。”

    阮沅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回去,这件事,你不要再提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惊人,但是就连宗恪,也听得出这话里的不容动摇。

    宗恪叹了口气:“宫里真不是安全地带,这儿发生的喋血事件难道还少么?几十年前,这里面死了上千人……”

    “什么?”阮沅唬了一跳!

    “是旧齐时候的事儿了。”宗恪说,“天宪十七年,宦官杀了大齐钦德皇帝,闯去枢密院杀了几百官吏,又在这宫里杀了一千多,当时尸横遍野,宦官见人就杀,清明殿和紫宸殿,到处都是尸首和鲜血……”

    阮沅的头皮发麻,她觉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幸好当时的太子逃过一劫,就是萦玉的祖父。后来平定了宦官之乱,他跟着继位,十分努力,国运才慢慢恢复,史称‘弘熹中兴’哪里兴得起来?不过是自己哄自己。你看,传了两代,大齐还是亡国了。”

    阮沅对这段历史并不太熟,但是宗恪这么一说,她才明白,原来亡国的种子很久之前就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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