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并没走远,他就走到院子门口,站在那儿,端着碗。
等到面泡得差不多好了,翠三给他拿了筷子,他就站在篱笆墙那儿,无声的嘬面条。
吃完了方便面,白清闻了闻自己的身上,他又叫翠三去自己的住处,给他拿了一套新衣服换上,然后拿湿毛巾擦了擦头发,又重新梳好。
这才回到欧阳珏的面前。
欧阳珏坐在席梦思上,沉着脸,像是还在生气。
白清看着他,第一次有了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大概对他而言,想象不出竟然有人讨厌这么好吃的方便面。
他想了半天,这才斟酌地说:“我就带回来这一包。”
“我吃过很多方便面。”欧阳珏突然说,“我小时候,家里太穷,我和我妈,上顿方便面下顿方便面,到最后,活活把我吃出营养不良来。那个时候我才两岁。”
白清默默看着他。
“……所以我特别恶心那股味。”欧阳珏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连带方便面的兄弟火腿肠我也受不了,看见了就讨厌。有次班上同学请我吃校门口的路边摊,他点了一堆烤火腿肠,我一看,二话不说就走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白清,眼神凄楚:“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找回来呢?为什么一开始没找到我们?等我自己熬到这么大,白夜再把我领回到这里来,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白清想了想,这才道:“您在那边世界的踪迹,已经被发现了。既然白家找得到您,别人,也能找到您。您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如果掌门不尽快把您带回来,如果您被其他人找到,后果更可怕。”
白清的这番话,把欧阳珏给说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眼下的处境并非最糟糕。
“为什么?谁会对我下手?”
“白家,有很多敌人。”白清言简意赅,“您是掌门的亲生儿子……”
“谁他妈愿意当他的儿子!”
欧阳珏愤怒至极,他抓起几上一个燃香兽头,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屋里安静下来,欧阳珏哽咽着,垂头坐在席梦思上。
“凡事,往好的方面想。”白清终于说,“您的身份,很多人梦寐以求……”
“求求你别给我灌鸡汤了!!”
白清沉默片刻,转身出去。
欧阳珏倒在席梦思上,他红着眼睛,咬着牙,在心里默默诅咒着白夜。
然而不多时,白清又回来了。
他对欧阳珏说:“我带您去个地方。”
欧阳珏不理他。
“去那儿,能让您的心情好起来。”
这话太神奇了,欧阳珏一下子坐起身:“去哪儿?!”
白清说:“请跟我来。”
欧阳珏跟着白清从屋里出来,他们绕着一大片竹林往前走,绕过潺潺溪流,又绕过驱赶着骡马的仆佣们,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最后,来到一片种着奇怪植物的院子。
这儿像个植物园,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花草,气味甚至不好说芬芳,因为好些植物的气息闻起来格外古怪,有的像六神花露水,有的像晒干的皮革,有的居然让欧阳珏想起刺鼻的汽车尾气。
“这是哪儿?”
“莳园。”白清说完,冲着屋里道,“迁爷?您在吗?”
不多时,一个干巴巴的枣核一样的中年人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大晚上的,叫什么叫!”他的语气很不好,“掌门还没回来,有事儿等掌门回来再说!”
他刚要进去,白清却道:“一点小事请迁爷帮个忙,这位是掌门的珏少爷。”
枣核一样的中年人站住,仔细打量了一下欧阳珏。
中年人个头很矮,可能就一米五左右,眼神非常冰冷,仿佛里面有毒,让人联想到蛇瞳。
欧阳珏感觉非常不舒服,他想走,但是碍于白清在这儿,他只得忍着。
“掌门夫人呢?”那位迁爷突然问。
“已经过世多年了。”白清说,他又对欧阳珏道:“这位是白迁,按照辈分,是您的堂伯。”
“伯父好。”欧阳珏还是礼貌恭敬地打了招呼,对方虽然吓人,但是自己不可以没礼貌。
白迁的眼神这才缓和了一个档次,当然,也就是从眼镜蛇的眼神降为了蜥蜴的眼神。
“找我有什么事?”他问白清。
“珏少爷今天刚过来,大概是思乡,心里不太舒服。”他说,“请您给他开服药。”
欧阳珏一听,顿时愕然:“我没病!”
白迁冷冷道:“思乡病也是一种病。”
“可我真没病!”欧阳珏几欲抓狂,他没想到白清带着他找个“心情能好转的地方”,结果就是找了个武大郎一样的古怪医生,给他开一副草药!
好好的人,吃什么药!
但是白迁没理他,又转头,皱眉对白清道:“用得着吃药吗?自己用内力调一下息,不就好了?”
白清的神色,罕见一丝迟疑,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迁爷,珏少爷没内力。”
欧阳珏眼尖,立即发现白迁那蛇瞳一样的眼睛里,掀过一阵大浪般的吃惊!
他只是没内力而已,怎么白迁的表情……就好像他不是没内力,而是没长**!
武大郎一样的白迁伸手捻了捻黑胡子,点点头:“难怪呢。”
他转回屋里去,片刻后,拿着一个纸袋出来,将纸袋交给白清。
“煎服,吃过半个时辰就能见效。”
白清道了谢,领着欧阳珏离开。
一路上,欧阳珏还忍不住问:“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你们有病?!好好的给人吃药?!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只不过心情不好,用得着吃药吗!”
白清头也不回道:“抑郁症也吃药。”
“……”
欧阳珏一肚子气:“还有,刚才那个白迁是什么眼神?!我不就是没有内力吗?至于让他那样瞧我?没有内力怎么了?又不是没有小弟弟!”
白清停下,他看了看欧阳珏:“您是白家的人,您是掌门和前任掌门的后人,您居然没有内力,这比没有小弟弟更加不幸。”
“……白清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比没有小弟弟更不幸!”
欧阳珏一路气成了炸毛海胆,咕噜噜跟着白清回来住处,又看他吩咐翠三烧水煎药。
“就算是抗抑郁药,也不可能一剂服下就见效!立即见效的那是大/麻!是毒/品!”
而白清却只是淡淡地说:“迁爷是不会害你的。”
他停了停,又道:“他是白氏山庄里,少数不可能害你的人之一。”
欧阳珏吃了一惊!
“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的伯父?”
“当然不是。”白清淡然道,“因为害你,他得不到任何好处。白迁是个守财奴,吝啬鬼,没有好处的事,你跪地求他,他都不会干。”
欧阳珏恨恨道:“你都说他是个守财奴!往后有人用重金收买他来害我,他难道还不干吗?”
“重金?”白清瞟了他一眼,“白迁不可能拿外头的钱,至于山庄里头,你以为在掌门的眼皮子底下,谁有胆子做这种事?”
说话间,翠三就把药给煎好,端过来了。
白清接过碗来,递到欧阳珏面前:“只要不离开山庄,你的生死就只在一个人手里。”
“谁?”
“掌门本人。”白清把碗又往欧阳珏面前送了送,“喝了吧。”
欧阳珏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小碗黑乎乎的药,他能闻到那里面散发出的奇怪味道,很难闻,像暴雨季节,男生寝室关门关窗闷一个礼拜之后,所留下的那种古怪味儿。
臭臭的,又带着点灰尘的气息。
“这是洗袜子的水吧?”他恶心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想喝!”
“喝了,您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白清拙劣地扮演着诱惑小人鱼的巫婆角色,“您会获得一个全新的世界。”
欧阳珏接过那碗药,他试了两三次,都没法让自己接近它。
“就没有……没有点别的东西中和一下吗?”
欧阳珏看见,白清的蓝黑眼睛又在泛光芒大概是在进行运算,他暗想,不知道ai会采取哪种算法来说服自己。
“运算”结束,白清仿佛打定了主意,在衣服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圆鼓鼓的玩意放在欧阳珏面前。
那是个珍宝珠棒棒糖。
欧阳珏没指望了,他咬着牙,端起那碗药,咕咚咚把它喝了进去!
“没有用的!”他恶狠狠把空碗放在几上,“没听说喝一碗药心情就变好!”
“等等看。”白清很肯定地说,“白迁说,半个时辰就见效。”
那就是一个小时了,可是,怎么可能?欧阳珏想,他今天所经历的,是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惨事,倒霉事,包括欧阳菲过世那天,他也是全程昏迷过去,等于没有参与。
他今天失去了萧桐,失去了自己积累了十七年的生活,失去了好端端的大学前程。
然后,被一个疯子给带到这种没水没电的鬼地方!
他的心情能好起来才怪!
然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半个时辰之后,欧阳珏感觉到,那些不断在捅自己心窝的刀,停了下来。心口那个黑洞一点点收敛,化为乌有。浓重的悲伤像雨过天晴的云,不知不觉离开了他,他的心里,不再有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了。
欧阳珏一骨碌从席梦思上爬起来。
白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见效了吧?”
欧阳珏万分吃惊地看着他!
药真的见效了,他此刻,心情平静又安然,就仿佛那些对着卷子志得意满,要好好努力一夜的傍晚,他的心不再空荡荡的了,就连离开萧桐这件事,对他也没有太大的伤害了。
仿佛他并不是永远离别,而只是萧桐短暂的出差,俩人分开那么一点时间那样。
……可明明不是这样啊!
思维与感受不合拍,这种事欧阳珏自然是常常遇到,但是哪一次也没有这次这么诡异:在明明该痛苦失落,茫然无措的时候,心里却居然淡定安详得好像一切都把得定!
洗袜子水居然真的有用!
“如果您有内力,不用服药也能做到。但是眼下没办法,只有求助白迁。”白清说着,站起身来,“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我去把翠三叫过来。”
欧阳珏又忽然喊住他:“等一下!那如果……”
白清看着他。
“如果明天药效过去了,我又想要死要活的,怎么办?”
“不会的。”白清安然道,“迁爷的药给您调理了全身的机体,至少短时期内,您已经无法出现消极悲观的念头了。人无法主宰世界,但是可以改变对世界的看法,您要进一步的接受现实,展望未来,多为自己描绘美好的人生前景。”
欧阳珏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鸡汤大师,你赶紧去睡吧。”
所以那洗袜子水,搞不好洗的就是白清的袜子,欧阳珏暗想,毕竟身为一个鸡汤ai,恐怕就连他的袜子上,都浸满了浓浓的鸡汤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第二天,白清对欧阳珏说,今天的任务是带着他熟悉白氏山庄的内部格局,包括各个庭院的名称,还有白家的长辈。
“我要一家家的上门去问安吗?”欧阳珏说。
“那倒不必。”白清道,“很多人在外面办事。就算眼下在家的,也不一定喜欢被人打搅,再说掌门还没回来。”
欧阳珏想起来了,他现在,依然处在“薛定谔”状态。
第一站去的是白迁的莳园,白清说,欧阳珏该给白迁道个谢。
“等会儿,把这个给白迁。”白清塞了一个小东西到欧阳珏的手里。
欧阳珏摊开一看,是一小锭闪闪的黄金。
“有必要吗?你不是说白迁是白家的医生,必须得给白家的人看病,这是家规既然是他的义务,为什么咱们还得给钱?”
“因为您到目前为止,还不算正式的白家人。”白清的灰黑眼睛又闪了闪,“其次,给贪财的人钱,让好面子的人有面子,这也是为人处世之道。”
所以这个ai比他这个准大学生还懂人情世故,欧阳珏无话可说。
白迁见了那锭金子,果然神色愈发缓和,蜥蜴的眼神再度降为了猫头鹰的眼神……也就是说,基本无害,甚至还有点毛茸茸的惊悚小萌。
“珏少爷既然有掌门的血统,等未来有了内力,也就不需要我的药来调理了。”
欧阳珏因为白清的提醒,对白迁更加客气。俩人从莳园出来,白清忽然说:“奇怪。”
欧阳珏抬头看看他:“什么奇怪?”
“白迁脾气出奇的糟,除了掌门,谁也不放在眼里就算掌门,也不能随随便便向他提要求。”白清说到这儿,灰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欧阳珏,“难得您却能获得他的好感,这真令人意外。”
“也许因为我是掌门的儿子吧。”欧阳珏随口道,“他给掌门面子,顺便也给我面子。”
白清摇摇头:“凌少爷也是掌门之子,我从没见过白迁对他这么客气。”
欧阳珏心中一动:“白清,那个……我是说,我那个弟弟,今年多大了?”
“凌少爷上个月刚满七岁。”
“……”
一个比自己整整小十岁的弟弟。欧阳珏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自幼丧母,从此无亲无故,现在突然冒出一整套亲戚,活像孤魂被一巴掌打回人间,周身上下严重不适。
“那孩子怎么样?”欧阳珏的口吻有点像在问亲戚家的孩子。
白清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欧阳珏的心,往下沉了沉。
“其实,凌少爷是在您之前出生的……”
欧阳珏以为自己听错了!
“啥?!”
白清站住,看着他:“您忘记了吗?这边的时间比那边慢。”
欧阳珏打了结的脑瓜,费力梳理着时间线:他今年十七岁,加上欧阳菲怀孕生产的时间,就算是十八年,相对于这边,也才四五年的光景……难怪白夜看上去那么年轻!
欧阳菲逃走才四五年,他的弟弟却已经七岁了!
“掌门和掌门夫人定亲之前,就纳了妾。”白清说,“凌少爷就是那个妾室所生。”
欧阳珏身上虽然是锦缎长袍,脑仁里却依然是个社会主义好少年,他带着鄙夷道:“明明有老婆有孩子,还要另娶……渣男!”
白清竟然听懂了最后两个字,他说:“如果我告诉您,是您母亲非要嫁给掌门,而且她明知道掌门身边有女人有孩子。您会觉得您的母亲是渣女吗?”
“……”
欧阳珏努力摇了摇脑子里的豆腐渣,他艰难地说:“那……我到底算白凌的哥哥还是他的弟弟?”
“按照出生先后,您自然是凌少爷的弟弟,然而您不是在这儿出生的,没有准确的生辰八字,就算录入族谱,恐怕也得想点办法才行……”
欧阳珏垂头丧气道:“明白了,我又钻进薛定谔家的箱子里了。”
白清那双ai一样的眼睛,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但是掌门已经明确说了,凌少爷是您的弟弟,对吧?”
这倒是,欧阳珏记起了电梯里白夜说的话。
奇怪,为什么白夜要把顺序颠倒过来?他明明是在白凌之后出生的,哪怕他现在十七岁,但是古人,不是一直最讲究辈分,讲究长幼先后的秩序吗?
不是有“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这种说法吗?
然而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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