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一脸呆傻看着他:“啊?我怎么能随便打搅人家呢?万一人家不想搭理我……”
“所以你根本没往前凑!”欧阳珏气个半死,一把抓起手机,“人家是个大姑娘!你还想人家主动来找你,这得多大的面子!你是国家主席吗!”
他一边生气,一边翻到黎蕊留下的手机号,想了想,却掏出自己的手机,飞快给她发了个短信:“黎小姐,我是欧阳珏。对不起,我哥的手机掉马桶里了,他让我问问你,上次发给你的短信你是不是没收到?”
萧桐看见那条短信,瞠目结舌:“阿珏,你怎么睁眼说瞎话……”
“我要和你一样实心眼,咱俩就打一辈子光棍吧!”欧阳珏狠狠瞪了他一眼,恰在这时,黎蕊回了短信:“没有呀?这两天我们领导来检查,忙得很。也许是我漏看了,帮我回复你哥一声。”
后面,还附了个小小的笑脸。
欧阳珏这才松了口气,他笑起来:“看来有戏呀!”
萧桐不解地看着他:“有戏?哪里有?”
欧阳珏无可奈何摇摇头:“你这把年纪,真是白活了。如果黎蕊对你没意思,她决不会这么快回短信,回的话,也不会让我帮忙回复你,更不会在后面加一个笑脸。这么多信息,你还看不出来吗?”
萧桐犹自懵懂:“看出什么?”
“人家喜欢你呀!”
萧桐脸顿时红透了,他有点结巴:“这……这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瞎猜的呀?”
欧阳珏叹了口气:“那你呢?觉得她怎么样?”
萧桐脸更红,他垂着眼帘,支支吾吾道:“还、还可以吧……”
欧阳珏一听,立即拿起手机,打通了黎蕊的手机。
萧桐一看手机通了,吓了一跳!
“你干嘛……”
欧阳珏赶紧一手捂住他的嘴,一面对着手机那边柔声道:“黎蕊姐姐,我哥叫我和你说,如果今晚有空的话,一起去吃海鲜。嗯嗯,就在海珠酒楼。是吗?你正好调休?那太方便了!那晚上七点吧,到时候我让他把位置发给你!”
挂了电话,欧阳珏冲着萧桐比了个v字。
萧桐一脸愕然望着他:“什么就海珠酒楼……你都没问问我!”
“好,那我现在问你,愿意吃海鲜吗?”欧阳珏故意道,“愿意见黎蕊吗?”
萧桐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阿珏你不是不喜欢海鲜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去。”
“你不去?!”萧桐叫起来,“就我一个人?!”
“什么就你一个!和黎蕊,你们两个!”欧阳珏恶狠狠道,“我还跟着干什么!当五百瓦的电灯泡吗!”
萧桐神色有点哀怨,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咽回去了。
欧阳珏放下手机,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慢条斯理道:“你是去谈恋爱,不是去谈生意,只有谈生意才带着秘书。今晚好好去和人家聊聊,记得花钱大方点。往后等你和她结了婚,我肯定天天往你的新家跑,到时候你还会觉得我烦呢。”
萧桐这才笑起来,他认真地摇摇头:“阿珏,我不会觉得你烦的。到时候你从学校回来,就和我们住一块儿。”
欧阳珏笑了笑,没说话。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再没眼色,再不知轻重,也不会挤进人家新婚夫妇的房子里住。
那晚萧桐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又是让欧阳珏记得吃炉子上的营养夜宵,又是让他把门锁好别随便开门,那态度就仿佛十年前,他半夜被老板一个电话拎去加班,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小阿珏独自在家。
“你可不可以走了呀?”欧阳珏没好气道,“再嗦,我可就要控告你骚扰考生了!”
萧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锁上门,欧阳珏一面摇头,一面又觉得好笑,他回到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真题卷子,不知怎么,就有点儿出神。
他也说不清究竟是担心萧桐和黎蕊的约会,还是担心明天的一模考试。
如果顺利的话,萧桐和黎蕊结婚,这座屋子,大概就得成为他们的新房了:萧桐不是本地人,家境也算不上特别好,人家聘儿媳拿出的钞票像雪花,他没那么多钱,能拿出的,也就只有这九十平米的一套房子了。
好在房子在一环内,而且买得很早,又是一梯两户的小高层,户型结构没得挑,升值空间更是巨大。女方就算真的嫌萧桐家里出力少,至少这套房子能压住他们的不满。
再过几个月,欧阳珏考上大学,搬去学校,萧桐可以再把房子好好装修一下,房间也可以拿来重新安排,或者变成婴儿房……
欧阳珏心里,忽然抑制不住地难过。
他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人,但心里依然是难过的。虽然一早就提醒过自己,萧桐这里并非自己的家,就算到时候,黎蕊要求他把这十几年的抚养费还给萧桐,那也合情合理。
但是一想到未来,自己从主人变成客人,失去了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落脚点,欧阳珏的鼻子就一阵阵发酸。
简直是无聊!欧阳珏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一模考试在即,厚厚一尺卷子还没动一个字呢,他居然在这儿感怀伤情起来……
深吸了口气,欧阳珏推开椅子站起身,他决定去给自己煮一杯浓浓的咖啡,今晚,就把伤心溺毙在焦耳定律、硫酸铜以及鲁迅先生优雅的胡子里。
等咖啡机的功夫,欧阳珏透过厨房窗子往外瞧,夜色阑珊,外头是星星点点闪烁的灯火。这是21楼,当初萧桐特意买的顶楼,就是为了清净。
就在这时,欧阳珏听见阳台那边,传来一声轻响。
欧阳珏迟疑了一下,他回头看看,却没动。
阳台在书房隔壁,正好跟厨房形成对角线,因为中间客厅的阻挡,欧阳珏站在厨房里,是看不见阳台那边的动静的。
大概是什么东西刮到阳台上了吧,欧阳珏想。
一丝轻渺渺的,说不出缘由的寒意,悄悄爬上欧阳珏的心头。
他不由又想起上次,在酒店顶楼看见的那张脸。
欧阳珏没和任何人提,他甚至怀疑自己当时眼花,看错了。但是那张脸就像噩梦一样,时不时出现在他眼前。
欧阳珏努力说服自己,当时那间包房里没有人。一定是自己弄错了,否则,他就是和政治老师谆谆教导的唯物主义唱反调。
他欧阳珏可是个好学生!哲学课从来都是满分!
欧阳珏盯着翻滚的咖啡机,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阳台那边,传来一声响动。
咯咯的声音,像有人在轻敲玻璃。
欧阳珏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僵硬地站在厨房里,连转过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咖啡煮好了,机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欧阳珏猛然回过神!
他快步走到咖啡机跟前,手按在把手上,却只觉得掌心滑腻,全都是汗!
总不会是鬼吧……
开什么玩笑!
欧阳珏陡然松开手,转身走出厨房,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鬼!他要用实际行动……
是的,这世上确实没有鬼,但是,这世上有人。
欧阳珏呆呆站在客厅里。
他看见,有个长长的身影,立在阳台外头。
萧桐买这房子时,就没有封阳台,他嫌封起来像个罐子,他喜欢打开阳台门,让狂风吹进家里的感觉。所以阳台只封了一半,还不到成年人的胸口。
就在此刻,一个人静静站在阳台栏杆上。
那应该是个男人,外头很黑,客厅和阳台都没有开灯,欧阳珏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穿着一件古怪的大氅,狂风把大氅吹得飘飘摇摇,深黑色的大氅样式很复古,欧阳珏在古装片里见过。
欧阳珏知道,自己该逃,该转身往楼下跑,再不济他也该打电话报警,没有正常人会在大半夜站在21楼的阳台上凹造型……
但是他动不了。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往阳台门口,又走了两步。
男人看他走过来,发出很轻的笑声。夜色黑暗,欧阳珏只能看见他绰约的侧脸。
像极了他自己的侧脸。
然后,他听见男人轻轻开口,用一种柔媚似鬼魂的声音:“阿珏?”
欧阳珏两条腿站立不稳,噗通坐倒在地板上!
“你是谁?!”他的嗓子几乎破了音,恐惧让他浑身发抖,指甲几乎抠进大理石地板里!
男人不说话,只盯着他,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欧阳珏却觉得,那目光像一把钉子,飞进了他的身体!
男人发出一声夜枭般刺耳的笑声,下一秒,他竟然直直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欧阳珏呆了呆,突然跳起来,向阳台冲过去!
等他冲到阳台上,只见那黑色的大氅像巨大鸟翼,在半空飘了一下,转瞬就看不见了。
呼啸的寒风把欧阳珏吹得站立不稳,他用颤抖的手捂住滚烫的脸,慢慢蹲下身来。
他想,我这是……在发梦吗?
晚上十点,萧桐带着一脸的兴奋回来,看上去约会非常成功。他一个劲儿和欧阳珏描述今晚黎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还有用词。
“阿珏,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欧阳珏勉强一笑:“那当然啦!不喜欢,人家能答应和你见面吗?”
萧桐这才察觉欧阳珏有些异样,他赶紧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欧阳珏看着他,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叫他怎么和萧桐说呢?说大半夜的有个男人站在阳台扶手上,冲着他鬼一样的笑了一声就跳下去了?……
萧桐怕是吓得要晕过去。
欧阳珏想到这儿,努力压住胸口的恐惧,将它们打了个严实的包塞进看不见的心底,然后他故作厌倦地打了个哈欠。
“我明天就要一模考试了,你不同情同情我,还在这儿给我讲你的女朋友,太残酷了!世界对我这个单身狗高考生太残酷了!”
萧桐这才笑起来,他羞赧道:“好吧,是我不对,不该和你说这些,耽误你的时间。要不要喝咖啡?我去煮!”
“要!加奶加糖全套!”
萧桐转身进了厨房,欧阳珏这才回到书桌前,真题卷子还是两个小时之前的那一页,他一个字都没动。
他写不了,他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就像不慎踩踏了冰层,欧阳珏全身浸在冰冷的恐惧中,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都被它占据。
他现在明白,欧阳菲为什么要自杀了。
当一个人明知道他无路可逃,又不能确定这结局究竟何时到来、以何种方式到来,自杀,反而是一个绝好的解脱办法。
欧阳珏说不上来他究竟在怕什么,那个男人没有对他做出明确的威胁,然而,他就是怕。
就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这平静如水的生活,他这十七年还算愉快的人生,就要结束了。
第二天,似乎是为昨晚自私地沉浸在恋爱的快乐中而自责,萧桐努力做弥补,一大早天不亮就起来给欧阳珏做早饭,又一直把他送到地铁站,这才去上班。
早高峰的地铁自然是拥挤不堪的,欧阳珏被挤到了靠门的地方,沙丁鱼似的贴着车厢,耳机里,呱噪地播放着英语听力,欧阳珏艰难地在脑子里识别着那洋女人硬如金属的口音。
“she has already told the man about her ……糟糕,最后一个单词到底是什么?”他有些急躁地把听力往回调,想听清那个漏掉的单词,人群往欧阳珏背后一推,他不由伸手撑住车厢壁。
头一抬,欧阳珏看见,车窗玻璃上映出一张脸。
他的心,差点从胸口跳出去!
近乎休克的两秒钟之后,欧阳珏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脸,只是玻璃的反光。
反光效果很差,玻璃上,少年的脸有些扭曲,大概是被人给挤得不行,五官里,竟然带着几分狰狞之意。
这是……我吗?欧阳珏想。
莫名的,他忽然回忆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心理方面的科普,那篇文章研究的是反社会人格也就是俗称的悖德狂,究竟有多大的遗传比例。
欧阳珏受萧桐的影响,喜爱阅读,杂学旁收,他的阅读量和阅读水平,早就超过了实际年龄,萧桐喜爱阅读,纯粹因为他是个书呆子,而欧阳珏,则是出于安全感的不足。
他想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自己,以防在世界变动和自己跌入绝境时,能够知道该怎么办。
那篇文章的结论是,反社会人格在很大程度上是会遗传的。
这个结论在欧阳珏的脑海里,停留了很多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有病”,他对周围的人,对同学对老师都没什么深厚感情,这一点欧阳珏心知肚明,要不然也不会落下冷血班长的外号。
好在,他还有萧桐,这世上如果说有谁是他最重视的,那就只有萧桐一个人了。
欧阳珏借此来说服自己,他只是喜欢清静,他受了萧桐的影响,不热衷社交。他没病,他和那个传说中的白夜,并不一样。
但是此刻,盯着地铁车窗的反光,欧阳珏的脑子里突然蹿起一个念头:如果,他真的遗传了那个白夜的反社会人格……
“叮咚!”到站铃声响了。
欧阳珏大梦初醒,他抱着包,跟着人流涌出了地铁。对面,一个踩着高跟鞋的上班族女士,慌不择路撞到了欧阳珏,顿时柳眉倒竖,破口大骂:“挡在这儿干什么!害得我要迟到!”
欧阳珏一愣,抬头看了看那女人,那张粉没有抹匀以至有点歪歪斜斜的脸孔,在他看清之前,就飞奔进了地铁。
所以,挤地铁的人,全都是面目狰狞、五官扭曲,个个如放风的死囚。
所以这不是他的原因。
欧阳珏不由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想通了,那天的一模考试,欧阳珏发挥得很好,题目很难,结束之后教室里一片哀鸿遍野,唯独欧阳珏谁也不搭理,也不和人对答案,只低头专心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正念念有词的背着英语,人影走到欧阳珏的课桌前,他抬头一看,是副班长李莹。小姑娘不知为何,脸色非常的白。
“班长,外头有人找你……”李莹的声音很低,“是个男的。”
欧阳珏抬头看着她,忽然,他的心脏漏了一拍!
“是谁找我?”他不由问,“没说名字?”
李莹摇摇头,她本来粉白的脸,此刻看上去粉色褪尽,只剩下试卷纸那种雪白。她看着欧阳珏,微微把脖颈向前倾,声音放得更低:“他说,他是你的……”
最后两个字,声音消失在李莹的嗓子里,小姑娘冲着欧阳珏做了个嘴形。
欧阳珏拿着2b铅笔的手指,抖得险些拿不住!
正这时,旁边有女声阴阳怪气道:“哟,看看啊,咱们班长和副班长在说悄悄话呢!”
是上次那个被欧阳珏讽刺脸大的女生。
也有男生唯恐天下不乱:“班副!和咱们班头说什么私房话呢!说出来给我们也听听呀!”
“傻瓜!人家两个班长的秘密,那能说给你听吗?”
“怎么不能听了?群众也可以提反对意见嘛!”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哄堂大笑。
李莹脸白到嘴唇,眼睛立时有了泪,那样子像要哭出来!
但是她强硬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依然看向欧阳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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