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毙命,没留多少血。”宗恪闷声道。
“你可真镇定……”
“因为我看过太多的死亡了。”
“你看过很多人死?!”
“很多很多,真的,多得我想吐。”宗恪的脸在黑暗中,线条硬得让人发寒,如钢铸一般。
阮沅不敢再出声,她瑟瑟抱着旅行包,车里很静,只能听见发动机的轻响。
“其实,我不知道这次带你回去算不算是个好选择。”宗恪突然说。
阮沅侧过脸来,惊讶地望着他:“怎么呢?”
“那不是你能够想象的世界。”宗恪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多了,“那儿,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是说……”
“到了,进去再说吧。”
车慢慢减速,阮沅这才回过神来。
车停下,阮沅下车,她瞠目结舌望着面前庞大的建筑!
那是香格里拉酒店,门童打开车门,宗恪将钥匙交给对方。
“快点。”他敦促阮沅,“时间不早了,宫里的人要睡了。”
宫里?……
阮沅跌跌撞撞从车里出来,抱着她的旅行包。
俩人通过巨大的旋转门进了酒店。
干净的大理石地板,开了暖气的中央空调,忙碌的行李生推着黄铜行李车穿梭其间,大堂一侧,坐着低声交谈着的客人,还有前台训练有素的服务小姐……
阮沅一脸困惑:“我们到这儿来干嘛?”
宗恪不管她,他走到前台:“小姐,我预定了一个房间。”
“喂!”阮沅一听有点慌,“你这是干嘛?!”
怎么搞的?来酒店开房间?!
“安静点好么?”宗恪皱眉,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头向前台接待,“这是我的证件。”
对方接过证件,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1406号房间,宗先生是么?”
阮沅在一旁听得头壳大,他这到底是要干嘛?!
难道躲进酒店就算万事大吉?!
阮沅正胡思乱想着,正好电梯来了,俩人走进去,里面没有别人。
“很好,如果旁边有人,我们只能等下一趟了。”
“为什么?”阮沅问。
宗恪看看她:“要是让别人看见那边的世界,岂不是得引起骚乱?”
阮沅指了指电梯上方:“可是这儿有监视器啊?我们到现在还不是被人看着?”
“那不要紧。”宗恪摇摇头,“秘密在电梯的外头。”
正说这话,电梯微微一颤,停住了。
“到了。”
阮沅瞥了一眼,的确是14楼。
然而,当电梯门打开时,她立即发觉不对劲!
没有光。
门外,黑暗一片,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阮沅打了个寒战!
这不对,酒店每一层都应该有灯光有保安的,为什么面前一团漆黑?!
宗恪却似乎习以为常,他拽了一下阮沅的胳膊:“走吧,到了。”
“这……这是哪儿呀?!”阮沅的声音都发抖了!
“两个世界的链接通道。”宗恪回答。
他的声音依然镇定,波澜不惊。
几乎是被他拖着拽着,阮沅勉强从电梯出来,脚踏出来的瞬间,她就感觉不对劲:外面没有地毯。
是硬硬的、冰冷的石板地。
电梯门,在他们身后无声锁闭。
最后一线光线消失。
没有绿色的安全指示,没有光,没有音乐,没有人声……连红色电梯楼层指示灯也不见了。
一团漆黑。
阮沅吓得嗓音变调,“我们在哪儿啊?”
“确切地说,在任何一边都不属于的地带。”宗恪说,“跟着我,不要乱跑,不然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阮沅被他说得更害怕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能够感觉到周围状况:没走几步,原本脚下的石质地面,就变成了土地。
这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是阮沅感觉得到,自己的上方没有天花板,四周也没有墙壁,尽管全身浸在墨黑的黑暗之中,但她依然可以判断,她不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
有流动的空气,风吹在她的脸上,酒店大堂内那种人工调节的温暖气息完全消失了,风里除了冷还是冷,那种刺骨的寒冷,如此原始,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只有很淡的土腥味儿。
……像个无垠的荒原。
她和宗恪,行走在一大片无垠荒野中!
黑暗中,有古怪的响动。
阮沅更怕了!
“什么声音啊……”
“是异界生物,别管它们,别注意就好了。”
“可是……”
“到了。”宗恪突然说。
俩人站住,她感觉宗恪抬起手,触碰了一下面前的东西。
“伸手,像我这样推一下。”
阮沅照做了。
原来,那是一扇门。
“咯吱……”
门被轻轻推开,洪水一样的光线涌进阮沅的眼睛,太刺目,她闭上双眼。
宗恪轻轻吁了口气:“到了。”
过了一会儿,阮沅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看四周:“这是哪儿啊?”
“宫里。”宗恪简洁地回答,能看出此地对他而言,是绝对的熟门熟路。
他们刚刚踏进那扇门,原本如影随形的黑暗,在他们身后倏地消失无踪!
首先映入阮沅眼帘的,是汉白玉的石柱,上面雕刻着蟠龙。
空气出现了变化!
日光出现了!浓浓夜色不知何时褪去,日光清爽地洒在她的身上,很淡。
“这是晚上还是早上?”阮沅颤巍巍地问。
“你不认东西南北的?”宗恪诧异。
阮沅哆嗦道:“我……我找不着北了。”
“晚上。”宗恪利落地回答。
因为是落日,日光并不强烈。刚才的刺骨寒冷减退了许多,晚风凛冽,像是从广袤空间吹来的,但是味道里,夹裹着凄怆淡婉的植物芬芳。
她站在巨大宫殿的台阶上!
真的是宫殿里!
洁白宽广的台阶无限高远,像是要一直延伸到天际,落日很快就瞧不见了,只剩紫色和红色的晚霞,渲染着深蓝天空,巍峨的黑色殿堂,在台阶顶端无言矗立着,东西两侧,是有如大鹏翅膀般的侧殿阙楼。
“那是丹凤门。”宗恪轻声说,“看见了么?就是广场对面的朱门。放心,我们已经在宫里了。”
“天哪!这是……”
“我的帝国。”
阮沅屏住呼吸,眺望远方,原来台阶之下的,是几百米纵深的大广场。
“走吧,进去再说。”
……跟在宗恪身后,阮沅如同在梦中,他们步入正殿内,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这是清明殿,早朝的地方,现在一般没人来。”宗恪抬手看看手表,“侍卫的巡逻还得再过一刻钟才会过来。”
对阮沅而言,她从未独自一人来过这么空旷的地方,这就好像在冬日闭馆之后,偷偷钻入故宫,太大太空的场所,只会让人心慌。
“咱们去哪儿?”阮沅颤声问。
“当然是去后面的寝宫,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你才行。”
阮沅不敢出声,任凭他带着自己往前走。
“嗯,看看能否找到一个人……”宗恪一笑,“好歹证实一下我的身份,对吧?”
正说着,忽听对面传来脚步声。
“先躲起来吧,让我看看是谁来了。”宗恪拉过阮沅,闪身躲入垂下的巨大帷幔后。
他的语调很轻松,一点都不紧张。
“是谁?”一个苍老又有点尖锐的声音,“谁在那儿?”
天快黑了,殿内有些昏暗,但阮沅依然能感觉到,对面的人正快速往这边来。
“谁在那儿?!出来!”
躲在帷幔之后的阮沅,忽觉一阵罡风迎面冲来!
就好像带着千钧之力,要活生生把她劈成两爿!
宗恪快步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凌铁,是我。”
那股怪力,顿时消失。
“……陛下?”
借着殿内暗淡的光线,阮沅能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看上去是个中年人,嗓音尖细,下巴没有胡须。
他脸颊上疤痕纵横,十分可怖。
“他是凌铁,”宗恪对阮沅说,“官职是内给事。通俗解释就是宫内总管。”
“陛下回来了么?”凌铁的目光移向阮沅,“这位是……”
“一个无关的人,呆会儿再和你解释。”
“你是皇帝?!”阮沅这才会意过来,“你真的是皇帝!”
宗恪苦笑:“恭喜你,答对了。”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现在说不清,而且天色也晚了,你也累了。不如睡一觉,明天再谈好么?”
宗恪说完,也不看她,他拍了一下手,上来两个太监打扮的男孩子。
“阮沅,跟着他们先去休息。”宗恪说,“晚饭我会让人送过去。放心好了,没人再来追查我们了。”
目送她远去,凌铁突然说:“陛下,这姑娘,真的只是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嗯,如你所言,多少有点关系。”宗恪的笑容敛去,“能想象么?皇后宁可毁掉丹珠,也不许我动她。”
“这么看来,这姑娘身份十分重要啊!”
宗恪点点头:“其实带她回来,也是为了彻底查清这一点。”
第二十五章
绕过了无数屋宇、回廊,两个小太监把阮沅带到了一处僻静地方。
那是一个小院,不大,建筑装饰也不繁复华丽,阮沅推门进屋,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空气里涌动着一丝淡淡的灰尘味道。
院子里,一株兰花在灰色墙角落吐着清香。暮色中,墨绿植物伸出狭长枝条,一枚粉红夜蛾栖息在上面,阮沅一时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误入郎世宁的画里。
帮阮沅抱着旅行包的小太监,用力把包抱进屋内,另一个则点上了蜡烛。
阮沅四下走了走,屋子有厅也有里间,床上有被褥,缸里有清水。
阮沅觉得,这也就可以了。
“姑娘先歇着,等会儿有人送晚膳过来。”说罢,那两个小太监便退下了。
关上门,阮沅举着烛台,把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全都走了一遍,确定自己弄清楚了这房间的各项设施,这才回到卧室里。
“这就是我的新家了。”阮沅努力对自己说,不用怕,就当搬家换了个新地方。
她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感觉到有些不适。
原来,这就是穿越?
她居然就这么平平静静地来到另一个世界里:不是因为遭雷劈、不是因为掉进窖井里、不是因为被车撞。
太安静了,除了几次度假去深山,阮沅没有过这么安静的经历,她甚至都听不见鸟鸣。在都市呆得太久,噪音也成了身体附属之一,陡然间没了,还真是不习惯。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呢?阮沅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刺激太大了,她都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
不过,至少她还跟着宗恪!
想到这,阮沅多少振作起来,她还没跟丢这个人,虽然宗恪变成皇帝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
好在她早就做了决定,不管宗恪是什么人,皇帝也好,乞丐也罢,她都要坚定不移地跟着他。
发呆的时候,门外传来声音:“阮姑娘,晚膳送来了。”
捧着食盒进来的是个青衣太监,看起来二十二、三的样子,暗淡油灯下也照样显得眉眼清淡,模样爽利,等他抬起头来时,直如天使一般的温柔,孩童一般的微笑。
阮沅心里一动:“请问……”
那太监看她,等着阮沅的话。
阮沅搜肠刮肚半晌,终于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台词:“……请问公公尊姓大名?”
那青衣太监笑起来:“阮姑娘别客气,小的是陛下跟前侍奉的泉子。”
这名字倒可爱,阮沅想。宗恪身边侍奉的都是这么漂亮的人么?
为何凌铁那张脸却那么可怕?
泉子放下食盒离开,阮沅打开看了看,是白粥和几个小菜,她尝了尝,味道都很清淡。
心里揣着事儿,胃口也不好,勉强自己喝了半碗粥,阮沅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虽然想起米娜,她还是很难受。
她只和对方见过一面,而且印象实在不佳,但是猛然接到对方死讯,阮沅还是颇受打击。
没有手表,也没有相应的计时器,也许这儿有只是她不知道,阮沅就着不太明亮的光线,将带来的行李整理妥当,她又在灯下坐了坐,找不出可以干的事情,最后只好决定睡觉。
是夏季,但阮沅觉得此地可能更靠北,所以夜晚仍然很凉。
躺下时,阮沅觉得背部贴着的床铺硬邦邦的,她拉开砖头一样的被褥,新鲜棉花厚重的味道扑鼻而来,被子压在身上完全不柔软,但很暖和。
“糟糕,还没刷牙呢。”她不安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这儿找不到牙膏牙刷,她也没带来,据说古人是用青盐擦牙齿,唔,算了,反正她刚才使劲漱过口的。
阮沅决定,先不去思考太困难、太痛苦的问题,她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强大的、能解决一切难题的人。
也许明天醒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同一时间。
宗恪在灯下拆开一封信函,将里面的内容扫了一遍,又合上。
他重重呼了口气,将信函扔在一旁。
“早知向昶是个废物,却没想到他连半年都撑不住。”宗恪握拳,轻轻捶了一下案几,“这蠢物一味蛮干,楚州这样子,早晚得乱。”
泉子在旁,端上茶水,他一声都不响。
内臣不得言国事,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但实际上,宗恪并未全然遵守这规定,毕竟扶助他登上这帝位的最重要人物,就是个太监。
宗恪抬头看泉子:“她怎么样?”
“回陛下,过去时,阮姑娘正坐在灯下发呆呢。”泉子想了想,“好像,也没在干嘛。”
“没哭?”
“没有。看起来,没怎么惊慌。”
“咦?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人。”宗恪道。
“陛下,她和皇后不像。”泉子说。
“因为没血缘关系。”宗恪说,“她是皇后在那边养父的外甥。”
“原来如此。”
“是林展鸿求那对夫妇收养了皇后。”
“陛下,靖海公还是老样子么?”
宗恪点点头:“样子没太变,看起来老了一些。”
“肯定的,这么多年了。”泉子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
“曾经的靖海公,却落得这样的命运……”
宗恪轻轻摇头:“他自己恐怕不这么想,不然他不会还想杀我说来,泉子,你觉得我这两年在那边,有什么改变么?”
泉子看看宗恪,摇摇头:“没觉得大改变,就是说话有点儿让奴婢听不懂了。”
宗恪笑了。
“陛下,那边……好玩么?有意思么?”
这个太监从五岁开始就跟在他身边,所以说话并不那么拘谨。
“得看怎么说,那边有好些东西我喜欢,想带回来,也有好些东西让我讨厌,恨不得再不过去。”
宗恪说着,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面前的烟缸,石制烟缸雕成玫瑰花样,有着自然的淡淡褐色,光线流泻,折射出奇异幻彩,吸引观者目光。
这是烟冻石,是他在巴伐利亚买的,为了这个价值不菲的烟缸,宗恪把最后一点旅费花光了,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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