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香味冲入他的鼻子,像树干的木香。
“没什么。”他掩饰道,“刚刚帮季总搬东西,不小心弄破了。”
助理小姑娘笑了笑,是礼貌的笑。很明显,她不相信这个解释。
“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就打我手机。”宗恪说,但他确定,她再也不能打通他的号码了。
“哦哦,好的。”助理殷勤地端上奶茶,“这个,带上吧。”
“多谢。”宗恪冲她一笑,拿起奶茶,走向电梯间。
下楼的时候,宗恪运了一下气,他感觉到周身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并不是毒物,他想,不然这么久了,经脉早就反应过来了。
却不知林展鸿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呢……
从新翼总部出来,宗恪一眼就看见井遥那辆银色的雷克萨斯停在门口,他走过去,拉开门坐上后座。
“陛下?”井遥从后视镜看看他。他看见宗恪在打量新翼那栋高楼,宗恪的神色复杂,充满感慨。
但是没过多久,男人就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他扭过脸来,将手里的奶茶递给井遥,淡淡道:“走吧。”
第二十二章
到家正好是午后一点,宗恪早已吩咐井遥,叫几个人去季兴德那边,把林展鸿留下的东西全部取来保存好,否则不仅是给季兴德添乱,也是给宗恪在这边的生活惹麻烦。
交代完毕,井遥离去,宗恪走到窗前,看着他那辆银色日本车渐渐驶离。
和中意欧美车的姜啸之不同,井遥喜欢日本车,轻快省油,外观流畅精致。就像他喜欢的漂亮服饰,新式的电子产品,还有高档餐厅的精美食物,以及那些一般人望而怯步的名牌商店,哪怕其中一多半都华而不实……对于这个世界的“时尚”,井遥此人好像天生就开窍,无师自通,他永远知道该怎么打扮自己才最帅,每次宗恪见到他,井遥都收拾得可以上《时尚先生》封面,就像禽类最擅长亮出鲜亮的羽毛。这一点,连最早在这边生活的宗恒都对此叹服不已。
井遥喜欢这边的一切花哨玩意儿,如果说姜啸之是一头黑豹,那么他这个好友便是一只孔雀。一直以来井遥都有“俏统领”这样不伦不类的外号,那是因为他生得很俊,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又爱男风,时常流连勾栏瓦肆(后来宗恪终于在这边,找到一个解释井遥这种人的新名词:双性恋)。和稳健的姜啸之相反,井遥这个人的性格里,有怎么都无法避免的轻浮的一面。
但这并不妨碍井遥在宗恪心里的分量,聪明的井遥有个最大的优点:永远知道界限在哪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旦确认他知道界限,你就不用再担心这个人了。
更重要的是,井遥忠于他,忠于大延朝,井遥是有信仰的人,他的信仰与宗恪一致,那是他们狄族人所共同拥有的,对这个古老神秘民族的信仰。
世上不存在没有信仰的人,哪怕信仰虚无,那也还是信仰。宗恪觉得人和人之所以能够沟通,首先得在基本的信仰上保持一致,即便无法一致,至少得能互相容忍。他受不了的是那种拥有古怪信仰的人,例如……**。
宗恪看了很多哲学书,但仍然理解不了那玩意儿,而且他听说,那个变态白吉,就信仰**。所以宗恪觉得也难怪朝廷会与白家势如水火。
宗恪不是那种在道德上严格要求臣子的君王,他没有苛刻的道德洁癖。他容忍臣子们的特色,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哪怕某些人的特色他实在欣赏不来,宗恪也不会轻易出言指责。所以井遥的那些小毛病,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除了上次这家伙把宗恪的信用卡刷爆,让宗恪狠狠发了一通火以外。
还好,自从上次他发火以后,井遥已有所收敛,不再打宗恪钱包的主意,转而把目标放在了同僚们身上。
他敢打赌,井遥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肯定是姜啸之。
回到房间,宗恪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新翼他不可能再去了,就算嘉艺公司那边没事,他也没可能在已知实情的季兴德眼皮子底下继续干,那么,要不要换一家?……又或者,他还有必要继续留在此地么?
大约四点左右,宗恪听见开门声,阮沅回来了,同时,他也听见了女性的说笑声。宗恪推开键盘起身,拉开门走出书房。
“咦?你在家啊?”阮沅很高兴地和宗恪介绍,“我同事过来玩,周芮。”
阮沅身后鸽灰呢裙子、手里抱着一束花的女性,微笑着朝宗恪打了个招呼。
周芮这个名字,宗恪以前听过,它在阮沅平日和他的闲聊里出现过几次,他知道这是阮沅的好友同事。
面前的女性看起来,比阮沅略年长一两岁,容貌清秀,气质也比阮沅更成熟,如果说阮沅是玫瑰,那么周芮就像白玉兰。
“周芮带来的花。”阮沅比了个手势,“漂亮吧。”
周芮将花交给宗恪,宗恪道了谢,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是类似蓝色妖姬之类的玫瑰。
“来玩就是,带花来干什么?”他微笑道,“这么客气。”
周芮赶忙摆手:“也是人家送我的。”
“是别人送给周芮的,她说放在办公室没人看,她这两天又有点过敏。”阮沅笑眯眯地说,“所以就便宜我了,这可是匿名爱慕者送给她的!”
宗恪笑道:“是么?这么好的花,放在这儿就太可惜了。”
他顺手把花交给了阮沅。
周芮也笑道:“阮沅喜欢,送给她也是一样的。宗先生这儿又宽敞又漂亮,花摆在这儿,比摆在我那个四十平米的麻雀窝强多了。”
“哦,那多谢了。”宗恪礼貌地点点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周小姐不要拘束,随意就好。”
“放心放心!你去忙你的吧!”阮沅大咧咧地说。
宗恪回了房间,继续对着电脑发呆,他忽然觉得有点怪,刚才周芮和他说话的时候,神色里藏着一丝不自然。
怎么回事?宗恪想,她好像在害怕自己。可是他之前也没见过周芮啊。
想了想,宗恪拨通了宗恒的手机。
“有个人,是阮沅的同事。”他说,“叫周芮。”
宗恒“哦”了一声:“知道。这两天,元晟和这个女人有所接触。”
“元晟?”宗恪皱起眉头,“他怎么会和阮沅的同事搅和在一起?”
“大概是想打听阮沅的事吧?”宗恒想了想,“怎么?有问题么?”
“既然只是普通接触,也可能没什么大问题。”宗恪说,“暂时先不要动手,你们继续保持监视就行了。”
挂了电话,宗恪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电脑上,他在做上半年的国家税收分析,不是这边的,而是那边的,这也是宗恪十分想把计算机引进皇宫的缘故之一,他甚至都不需要联网,只要配备最基本的办公软件就行。傍晚天气有点热,因为开着窗,偶尔他能听见楼上两个女人的说笑声。
周芮没呆多久就告辞了,阮沅送她出门,又来宗恪的房间敲了敲房门。
“花,要不要放在你书房里?”她捧着那束花,探头问,“你闻闻,味道真挺香的。”
宗恪摇摇头:“不用了,就放客厅吧。”
阮沅眨眨眼睛:“对了,今晚不出去啊?”
宗恪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你希望我出去啊?”
“才没有!我当然希望你在家里!”阮沅马上说,“我是想问,你吃了晚饭没?要不要我做炒饭?放点火腿丁再放点虾仁,很好吃的!”
宗恪想了想,点点头:“好吧,不过现在我不饿,等会儿再说。”
“好嘞!”阮沅笑起来,仍旧是一脸的花痴。
宗恪摇了摇头。
等她关上门,宗恪对着电脑又敲了一会儿键盘,忽然觉得……不对劲!
有种类似眩晕的感觉,慢慢缠上了他。不太重,但是宗恪眼前开始发花。
他以为自己累着了,便推开键盘,揉了揉眼睛。
谁知紧接着,他的呼吸也开始不稳,胸口厌烦欲呕。宗恪有点慌,这感觉十分不对,他站起身,勉强走到窗前,探出身去,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症状没有缓解的迹象。
怎么回事?宗恪心里奇怪,这很像煤气中毒,可是……难道管道泄露了?
他快步走出房间,奔向厨房。煤气阀关闭着,空气里也没有煤气的味道。
忽然间,眩晕猛地加重,像无形中击来沉重的一锤!宗恪几乎站不住了,他扶着桌子弯下腰,深深吐气。
糟糕,是中毒!
这个再清晰不过的概念出现在宗恪的脑海里,一时间他慌了神,此刻身体的症状,和中毒无异,但是毒……从哪儿来?!
宗恪挣扎着,勉强从厨房出来,不管怎样,他必须先通知井遥!
在回房间的路上,他的目光,偶然落在那束花上。
盯着那捧“蓝色妖姬”看了十几秒,宗恪越看越不对劲,他拖着两条沉重如石块的腿,挣扎着走到花跟前,弯腰仔细观察花瓣。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这不是“蓝色妖姬”,这是海芙蓉!是做了手脚,接上了普通的茎、伪装成玫瑰的海芙蓉!
宗恪浑身发抖!
海芙蓉,花如其名,甚至它都不能称之为花。这是生长在海州珠崖的奇怪植物,它本来是某种海生物在岸边产卵之后留下的尸体,但却又有部分植物的特性,外表看起来就像陆地草本花朵,颜色泛蓝,但是花瓣底部却呈肉红色,仔细观察,还能看见微型生物活动的迹象。海芙蓉是相当诡异的东西,不能算植物也不能算动物,脱离海水一旦超过十二个钟头,它就能逐渐气化,消失得连渣都不剩。这也是为何海芙蓉如此珍贵的原因。
海芙蓉不是这边的产物,只有在那边世界里,只有在海州才能找到。
宗恪呆了呆,忽然跌跌撞撞冲进自己房间,他颤抖着手,飞快找出白天那件被林展鸿划破的衬衣,低头闻了闻那上面的味道,顷刻间,眩晕变得更加沉重!
宗恪全明白了。
本来,他一直奇怪林展鸿那柄蓝莹莹的剑,那看起来就像是在剑身上,涂抹过什么蓝色的粉状物质,后来回了办公室,被助理小姑娘提醒,宗恪也嗅过那味道,他只觉得很香很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那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想起那是什么了,那是青檀的粉末。
青檀是那个世界的著名香料,这边也没有,它只产于最北的墨州,本来因为量少,香味独特,一直以来都是皇家贡品,民间不能使用。宗恪喜欢香料,只是一两年没闻到这味道,一时间竟没想起来。
青檀本身是无毒的,海芙蓉,本身也无毒,但是二者散发的微粒一旦接触,就会产生剧毒。
……他,就是连接这二者的中介!
这么说,林展鸿临终前说的那个“他”,是……周芮!
愤怒,像飓风一样席卷了宗恪,他气得浑身剧烈颤抖!但是此刻,理智大声提醒着他,这决不是发火的好时机,过分激动的情绪,会更迅速地把毒质导向他的周身各处经脉。
宗恪退后一步,大声叫起来:“阮沅!阮沅!”
他的声音尖利难听,像在嘶吼,阮沅慌忙冲出屋子,三两步跑下楼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把它扔出去!”宗恪指着那束花,“扔得越远越好!”
“可是宗恪……”
“快点扔掉!”他厉声打断她,“扔掉它!”
阮沅看看那花,又看看他,她忽然尖叫!
“宗恪!你……你怎么了?!”
宗恪低头看了看手臂,他这才发觉,自己的皮肤竟发黑了!
“快啊!”宗恪咬着牙,“把花扔掉!花有毒!别让花瓣碰着你!”
阮沅吓得神经都错乱了!她不敢再问,二话不说,抱起那束花冲了出去!
两分钟后,她喘着粗气回来了:“……扔了!扔、扔进垃圾堆了!我没碰。”
“去洗手,不,去洗澡!”宗恪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客厅所有窗户,打开全部排气扇!通风!你回房间,不要去客厅,我碰过所有东西都不要去碰!然后……不要进来!”
他说完,砰地关上了房门。
回到房间里,宗恪抓起手机,拨通了宗恒的电话,断断续续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宗恒。
宗恒说他立即过来,但宗恪阻止了他。
“海芙蓉已经扔了。”他喘了口气,“身上这点毒,我自己对付得了。你们别添乱!”
“是!”宗恒说,“要不要井遥派人把房间整个清扫一下?”
“暂时不要让他们过来。”宗恪低声道,“我的外衣和提包可能也沾上了,客厅有麻烦,海芙蓉在那儿散发了超过一刻钟……好在没进过书房,我现在不能活动,必须马上把毒质逼出来。”
“是。”
“还有,那个周芮!”宗恪咬牙,“那个女人!竟敢来暗算我!马上派人把她给我解决掉!”
“是!”
挂掉电话,宗恪靠墙盘腿坐下,凝神聚气,运功相抗。蒸腾的白雾自他周身弥散,一滴滴水珠从贴着皮肤的衣物冒出来,漫长的一个小时之后,本来笼罩在上面的黑色,终于开始渐渐褪去。
宗恪足足用了大半个通宵,才算把身上的毒质逼了出来,好在他沾上的并不多,而且虽然是冬季,最近两天的气温却很高,窗户一直大敞着,如果因为天气不好他关闭了窗户,傍晚的时候,又允许阮沅把海芙蓉拿进书房,那么用不了半个小时,宗恪就能被逐渐气化的海芙蓉给活活毒死,连站起身、喊叫求助的机会都没有。
万幸他发现及时,而且没有靠得太近,这才险险捞回了一命。
清晨四点一刻,宗恪终于起身,打开了房门。
之前,他曾经听见阮沅的啜泣声,她不停在门外问他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但是宗恪始终没有搭理她,他也没有力气开口。
一整晚,阮沅跪坐在书房门口的地板上,她一直悬着心,到四点左右才瞌睡了一会儿,但听见门响,立即清醒过来!
“宗恪?!你现在怎么样?!”她支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紧张地望着他。
看见宗恪,阮沅这才放下心来,之前宗恪皮肤上附着的那层浓浓黑色,此刻已经褪掉了,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只是脸上毫无血色,近乎透明。
宗恪冷冷看她:“你在这儿守了一夜?”
“是啊!”阮沅抬手,胡乱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又赶紧道,“哦对了你放心,我洗过澡了,头发也洗过了,从上到下洗了整整三遍!”
宗恪不再看她,摇摇晃晃走过客厅,进了厨房。他走到水池边,用杯子接了一杯自来水,灌下去,然后又接了一杯。
足足灌了三大杯自来水,宗恪这才停下来。
阮沅走到厨房门口,神情惊慌地看着他,小声问:“……你很渴么?”
“稀释一下残留的毒质。”宗恪扶着水池,他喘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朋友,周芮,”宗恪勉强笑了一下,“想毒死我。”
“怎么会!”阮沅叫起来,她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之前她甚至都不认识你啊!”
“不信的话,打她的手机。”宗恪看了她一眼,“保证你再找不到她了。”
阮沅浑身掠过一阵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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