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说很多很多话。
可是,她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
季兴德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宗恪了。
确认宗恪失踪,是在两个月前。开始是华扬那边打来电话问,宗恪有没有和他联系。季兴德不知出了什么事,打电话过去问华扬的老友。
杨总和他说,宗恪那天上午只说家中有事,突然就离开公司,从那之后再没回来,打电话过去,手机也没人接。
季兴德感觉出事了,他慌忙带上人,去宗恪家中找。
房门被撬开,屋里空无一人。
季兴德走进客厅,他看见客厅的桌上,放着一个装毒药的空瓶。
恐怕是出事了,他胆战心惊地想。
但是因为宗恪身份特殊,季兴德无法报警,只好暗中以自己的力量来搜寻,华扬那边也接到了消息,杨总私下也在配合他到处寻找宗恪。
但是,毫无线索。
就如石沉大海,宗恪这个人,至此再没出现过。
两个月后的某天,季兴德在新翼办公室里,接到了秘书的一个电话,秘书说,有人想见他。
季兴德微微诧异,他是新翼总裁,极少有不提前预约、贸贸然找到公司要来见他的人。
“没说是谁?”
“说了,他说他姓姜。”秘书说,“他说,他是宗恪派来的。”
一听见这个名字,季兴德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快叫他进来!”他叫道。
不多时,一个身躯高大的黑衣男人走进总裁办公室,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只箱子。
“季总?”男人开门见山地问。
季兴德快步走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我是季兴德。”他回过头来,看着黑衣男人,“先生是宗恪的熟人?!”
男人看起来相当魁梧,肤色黝黑,五官刚毅,神色冷峻,虽然刚才只是简单的举止,但浑身上下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把箱子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头来。
“在下,大延锦衣卫都指挥使姜啸之。”男人说,“此次是奉陛下之命,来见季总。”
季兴德忽然觉得,自己的听觉不中用了!
“这么说,宗恪真的是……”他瞠目结舌,几乎说不下去了。
自称姜啸之的男人笑了笑:“陛下说,之前他曾向季总您提过真相。虽然您看来,不怎么信。”
季兴德忍住脑子轰轰乱响,喘了口气,才问:“那,宗恪……哦不,抱歉,你们陛下,他人呢?!”
看出他的拘谨,姜啸之赶忙道:“陛下吩咐,季总是他的恩人,因此千万不要拘于君臣之礼。陛下已经回宫了,是因为担心季总不知消息、一直惦念着,所以才命下官前来,通报一声。”
“回宫了?”季兴德喃喃道,“他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姜啸之顿了顿,才道:“这其中,有些缘故。”
季兴德看他神色迟疑,知道自己问得多了,恐怕越了界。
旋即,他又想起阮沅:“那,阿沅呢?”
“阿沅?”姜啸之一愣,才想起季兴德说的是谁,“季总说的是阮尚仪么?”
“阮……尚仪?!”这陌生的名称灌入季兴德的耳朵,他一时弄不懂这个名词的涵义。
“是。阮尚仪之前,是陛下身边的禀笔女官。”
季兴德诧异万分!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是这样的身份!
这样的两个人,以伪装的身份,如一对寻常夫妇般生活在这现代社会,这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复杂难言的秘密过往?……
“那阿沅她人呢?也回宫了么?”季兴德又问,“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了么?”
姜啸之垂下眼帘,半晌,才道:“阮尚仪已经过世了,小皇子……也没了。”
季兴德张着嘴,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兴德语调艰难,他觉得身上有些撑不住,不由跌坐回椅子里。
姜啸之神色迟疑,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阮尚仪是自尽身亡的。此事,一言难尽。”他低声说,“陛下离宫,到这边来独自生活,也是为了阮尚仪。阮尚仪既然不在了,陛下也无法继续留在这伤心之地。”
……自尽!
季兴德只觉眼窝发热,差点老泪纵横。
“那他现在……”
老人喉头哽住,问不下去了。
“陛下如今,情况不太好。”姜啸之简洁地说。
季兴德心中酸楚难当,一时,主客相对无言。
半晌,他才哑声道:“那你今天来……”
季兴德这么一说,姜啸之这才想起,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箱子,然后把箱子搁在季兴德桌上,按开箱盖。
箱盖一开,季兴德只觉得有道光从里面闪过!
再定睛看,姜啸之竟从那箱中,捧出一尊玉雕!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将玉雕放在了办公桌上。
那是一尊少女雕像,玉石洁白无暇,天光透过落地玻璃照在上面,只觉莹亮润泽,如梦似幻。少女五官温婉动人,容颜绝美,一双眼睛妩媚流盼,栩栩如生,望之好似神祗,令人不由深深着迷。
不仅如此,少女身上衣袂翻飞,线条流畅,细节处已臻完美,一眼望去浑然天成。
更震惊的是,少女手中擎着一枚珍珠。珍珠有婴孩拳头那么大,粉红色的光泽漾在珠身周围,一看便知是无价之宝!
“这是南越国的镇国之宝,雕的是他们世代信奉的鲛神。后来南越国被旧齐景安帝所灭,这玉雕鲛神也落入华胤宫中。”姜啸之顿了顿,又说,“再后来,我大延定鼎中原,玉雕便成了宫中珍藏。因梁王平定西南有功,这尊玉雕就被陛下赏赐给了梁王。去年晋王世子作乱,梁王因参与谋反被诛,王府遭抄检,这尊玉雕也被送回宫中。”
季兴德被这一通讲述给震惊,听得完全傻了!
“这尊玉雕鲛神,是陛下赠与季总的。”姜啸之说,“此乃稀世国宝,季总请好生收藏吧。”
“这怎么行!”季兴德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
姜啸之苦笑:“陛下说,季总与他有恩,他理应报答。而且玉雕鲛神,本身洁净无比、珍贵无俦,却偏偏命运多舛,一再颠沛于不祥的血腥之地。这有违上苍的意志。还是赠与季总,也好让这宝物,从此有个安身之所。”
听他这么说,季兴德不由心潮起伏:宗恪这意思,难道是把皇宫当成了不祥的血腥之地?!
事情办完,姜啸之打算告辞,季兴德却喊住他。
“那……我往后再见不到宗恪了么?”他惴惴问。
被老头儿这么一问,姜啸之轻轻吁了口气,神色里,也显出几分茫然:“陛下说,有缘,自会相见。”
后来那尊鲛神玉雕,被季兴德妥善保存起来了,曾经有密友一见倾心,出价千万,想买下来,季兴德却没答应。
他知道,自己不会卖出这尊玉雕,任何时候,任何价格,都不会卖。
他想一直保留着它,等到未来哪一天,也许能再和宗恪见面。
到那时候,他会和那个年轻人说一声,谢谢。
……
然而至此之后,季兴德再也没能见到宗恪。
袅袅尾声
宗恒得知宗恪回宫的消息,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官服,急急忙忙往宫里赶。
“陛下如何?”路上,他问传报消息的太监莲子。
莲子垂下眼帘,只摇摇头。
宗恒心中不由一沉。
跟随莲子进宫,越过重重宫门,宗恒一直到了深宫之内。
殿前,泉子早等候在那儿,一见宗恒来,便躬身引领他往里走。
“什么时候到的?”他悄声问。
“昨夜。”泉子小声说,“今早奴婢才发觉,夜深露重,陛下身上衣服全湿了,也不知独自在那儿站了多久。”
“陛下人呢?”宗恒不禁又问。
泉子脸色悲戚,没有答他,却低头道:“王爷请随奴婢这边来。”
俩人进入殿内,又走了好久,宗恒这才发觉,他已经走到寝宫后面的花园来了。
此刻正是春末,园内百花盛开,春光似锦,五彩斑斓的花儿簇拥着,挤了满满一园,放眼望去,只觉灿烂夺目,热闹无比。
又往前走了几步,宗恒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宗恪。
他依然是旧日的打扮,穿着素色锦袍,束着发。宗恪的装束看起来,和往昔别无二致。
但是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宗恒的心突然一缩!
男人面色憔悴,令人不忍卒睹,一双黑目深陷,布满血丝,脸颊又黑又瘦,干枯不堪,连嘴唇都干裂出血了。
“陛下……”宗恒呼唤过一声之后,再不敢动!
良久,宗恪才轻声开口:“宗恒,阮沅死了。”
宗恒只觉得,当胸受了大力的一拳!
“她瞒着我,喝了毒药。我把她送去医院,医生们问我,为什么不能忍让一下?我怎么那么狠心、逼得一个孕妇去喝毒药?”
宗恒耳畔轰响!
“我答不上来。”宗恪呆呆望着面前的满园鲜花,自言自语道,“我也想问我自己,为什么那么糊涂,眼睁睁把毒药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留一条活路呢?”
“……这不是皇兄的责任。”宗恒跪了下来,挣扎着颤声道,“陛下请责罚臣弟。”
“她是为了让我活着,才自己去死的。”像是没听见一样,宗恪仍旧轻声说,“所以我现在,只好站在这里。”
眼前明明是姹紫嫣红,春光无限,但宗恒却觉得有无边的悲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潮水一般,紧紧裹住了面前这个男人。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丧失了,自这男人身上。
有火焰熄灭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宗恪的声音:“往后,我就留在这宫里吧,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宗恒五内翻腾,一时无法言述,最终,只能低下头,伏在地上。
“……是。”
于是宗恒终于明白:曾经的那个宗恪,那个充满热情、真诚快活的宗恪,已经跟随阮沅一同逝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如死灰的帝王。
从宫里出来,宗恒走到外面,他停住脚,不由回过头,望着高大而沉默的宫墙。
那浓浓的红色映在他眼中,好似干涸的血迹,布满惊心动魄的过往,织就了这个国家一段残酷而不为人知的历史。
宫墙的上方,是无限悠远的天空,辽阔苍穹,一望无极,铺满了极为深切的钢铁般的蓝。
蓝得如同,这世间疾苦。
(卷一第一稿完于2011…10…13)(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卷二)
公墓。
厉婷婷静静伫立在一座新的坟茔跟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有女性灿烂的笑靥。墓园一方本来不同意,因为死者没有留下骨灰,所以里面埋葬的,只是一些旧时的衣物罢了。
这是一座衣冠冢。
此地,是这城市最宁静的地方,和距离它不远的市中心形成鲜明对比,一切喧嚣的、充满**的叫嚷,到了这个地方就全都变得无声无息,因为,没有人能对着死亡叫嚣。
“……我花了十年时间去折磨他,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把他摧垮。而你,用了两年时间,就办到了。”
厉婷婷的声音很轻,有点像自语,她身后山腰处,黑衣男人沉默不言。
“他完全垮了,阿沅,宗恪被你给彻底毁掉了。”
没有回应。耀眼的阳光之下,无名黄土固执地沉默着。
她将颤抖的手,伏在石碑之上,像当年姐妹间亲密的抚摸。有涔涔的泪水涌上来,厉婷婷几乎无法承受这剧烈的悲苦。
“我为什么没能早点想起来你是谁呢?”她颤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呢喃,“为什么非得等到你送了命,才记起你是谁……”
热泪落在冰冷石碑上,留下不为人知的痕迹。
好半天,她终于忍住哭泣,哑着嗓子道:“明天,我就回宫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
又一次久久凝视着那照片,厉婷婷咬住嘴唇,猝然转身。
厉婷婷慢慢从山顶下来,在山腰处,经过姜啸之身边,她停了一停。
“你也该去祭拜一下她,毕竟……”
她的话没有说完,看见了姜啸之手中的白百合。
原来他也有这个意思。
尽管有墨镜遮掩着,姜啸之仍旧能看见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残留着的泪痕。
厉婷婷不再说什么,擦过他身旁,缓步朝山下走,山脚处,一辆黑色三菱suv和一辆路虎停在那儿,另有几个黑衣男人,沉默地站在车旁,等待着她。
姜啸之深深叹了口气,他拾阶而上,又走了十多步,来到墓碑跟前。
照片里的女子,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甚至他疑惑,自己是否真的还记得她……
然而,一切都已经改变,一切也都太晚了。
他默默凝视着墓碑上的字,然后,终于沉默着,将手里的花朵放在了碑前。
“……再见。”
这也是姜啸之此刻,唯一能够说出的一句话,也许面对这荒谬的命运,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厉婷婷走回到车前,一个黑衣人恭恭敬敬给她拉开车门,她没有立即上车,却回身瞧了瞧那山顶。姜啸之依然立在墓碑跟前。
厉婷婷眉宇间轻微一动,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上车。
过了一会儿,两个黑衣人也跟着上了车,那辆路虎发动了,开在前面,suv默默跟在后面。
厉婷婷独自坐在后座的阴影里,她还在想着刚才姜啸之的背影。
面对那样一座坟茔,他,究竟还能说出怎样的道别之语?
缩在黑影里,脑子正一片空白,厉婷婷却听见前排司机问她:“皇后,姜大人问,是否直接回宾馆?”
厉婷婷从迷梦里清醒过来,她抬起头:“先不急着回宾馆,我要去我妈那儿。”
“是。”
房子已经搬出来了,各种手续也都办妥了,明天她就回延朝那边就好像出国,得把这边一切关联都切掉,只可惜,厉婷婷的心情,却和假释两年又被重新收监的犯人无异。
厉婷婷想了想,又道:“你们都回宾馆去,我回我妈那边,明早我来找你们。”
前排两个锦衣卫没立即回答,半晌,才道:“皇后,我们要不要……也去见见老夫人?都没有告别呢。”
厉婷婷轻轻叹了口气:“算了。知道你们要走,她又舍不得,弄得哭哭啼啼的。何必呢。”
两个锦衣卫没出声,车内陷入到某种伤感的沉默里。
车开到厉婷婷家附近,两辆都停了下来,锦衣卫下车,给厉婷婷拉开车门。
厉婷婷看了看前面那辆路虎,姜啸之正关上司机座的门,对换上了司机座的游麟叮嘱了两句,大意是明天就回去了,等会儿到宾馆抓紧时间收拾,别弄得临走又落下东西。
厉婷婷拎着手包,静静望着那两辆车驶离,姜啸之立在她身后。
原来,这是他们单独相处的最后一天了。
想到这儿,厉婷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默默往前走,姜啸之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跟着,像保镖,又像是看守。
走到社区门口超市,厉婷婷站住:“我想进去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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