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傍晚,她连说带笑的样子,宗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后来呢?”宗恪哑声问。
游麟停了一会儿,才道:“游迅自己做不了主,只好电话回来,问姜大人,到底该怎么办,要不要通知陛下。姜大人说先不要轻举妄动,次日如果阮尚仪还不肯回家,再通知陛下也不迟。然后,第二天阮尚仪从宾馆出来,来了厉鼎彦家,匆匆和任萍说了几句就回去了。而且当时,阮尚仪和任萍她们有说有笑的,臣等看着好像没什么事了,是以……”
“所以,你们就什么都没和我说?”
游麟沉默片刻,才道:“……是。”
宗恪握着手机,出不来声。
他的思维虽然陷入混乱,找不出头绪来,但宗恪却隐约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某些他始终担忧着的事,似乎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发生了。
“陛下?”游麟在那边小心翼翼地问。
宗恪回过神来,他胡乱应道:“那你上次送补药来……”
“补药?”游麟一怔,“陛下是说……什么补药?”
宗恪一激灵!
“上次你不是给阮沅送来任萍做的婴孩衣服么?”
“是。臣是送了衣服去。”游迟疑道,“可是,只有衣服啊。”
像有冰水,顺着宗恪的脖颈浇进去!
“那两瓶补药,不是你送来的?!”
“臣没有送补药过去。”游麟老老实实地说,“只送了三件衣服,和一双鞋。”
“……”
半晌听不见动静,游麟担心起来。
“陛下?”他小声问。
好半天,宗恪才嘶哑着嗓子说:“……没事了。”
他挂掉了电话。
宗恪呆呆坐在办公室里,他浑身僵硬,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也没力气去想,想刚才游麟说的那些话,想那些话底下,到底埋藏了什么样的真相。
他不能去想,他觉得只要一往深里去思考,他就喘不过气来。
现实,已经进展到哪一步来了呢?他突然想,原来做梦的那个是自己。
呆呆看着面前的显示器,那上面,“年假申请”四个字还在闪动,现在再看,这四个字简直像个笑话。
再这么装聋作哑也无济于事了,此刻,宗恪终于明白过来,有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关上电脑,拿了车钥匙出来。
他和助理说,家里有点事,他得回去一趟。
驱车到家,在楼下犹豫了很久,宗恪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他要和她摊牌、发怒么?宗恪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他有必要回来面对阮沅。至于面对之后又该如何,宗恪自己也不知道。
到家,打开门,宗恪这才发觉阮沅不在家里。
他茫茫然放下钥匙,在屋里胡乱转了一大圈,最后停住。
宗恪的目光落在客厅那排落地柜上。他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阮沅趴在这儿,好像想拿什么,宗恪想过来帮忙,她却神色慌张,关上柜门说不想拿什么。
宗恪想了想,他走到柜子跟前,弯下腰,打开柜门。
里面塞了几大包卫生巾,还有药棉之类的用品。
宗恪蹲下身去,把卫生巾和药棉一样样拿出来,这时候,他觉得柜子里面还有什么东西,那东西躺在柜子深处,于黑暗之中闪着冰冷黯淡的光。
柜子很深,宗恪单膝跪在地上,把胳膊探进去,他够着了那样东西。
感觉上,是金属的东西,细长的,上面铭刻着花纹……
宗恪的手,忽然停住。
他的嘴唇开始微微发白!
那是……剑柄。
阮沅拎着一袋鸡蛋上楼来。
走到家门口,她停下来,微微喘了口气。早上的时候,她发现冰箱只剩一个鸡蛋了,本想电话给宗恪,让他下班带鸡蛋回,后又想到宗恪开车回来,半路去超市买鸡蛋很不方便,阮沅想,反正闲着也没事,还是自己去吧。
她就在小区门口的菜场里买了两斤鸡蛋,回来的路上,阮沅盘算着,下午先蒸一碗蛋吃。
这具麻烦的身体,一日不倒塌,一日就得费力去供养它。
想到这儿,阮沅深深叹了口气。
已经六天了,除了腹部绞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没有更多的变化。好在早上例行的吐血,总是能等到宗恪出门以后。唯一一次午夜忽然发作,她也悄悄起身去卫生间处理掉了,清晨宗恪发现血迹问她,她也笑着掩饰说,是昨晚淌了鼻血,最近天太干燥。
没人知道昨晚她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腹部绞痛让她喘不过气,但阮沅把枕巾咬在嘴里,一声都不敢出。
她只有一只手可以抓住床边,因为另一只手还握在宗恪的手里。
她疼得满额头都是冷汗,抓着床边的手指指甲都快断了,可是那一只手,却至始至终软软垂在宗恪的手里,不敢用力,怕他发觉……
那是最严重的一次绞痛,比以往哪一次都更疼,但是因为宗恪就在身边,她连声都不敢出。
当最深的一阵剧痛袭来,阮沅以为这就是结束,她疼得又是汗,又是泪,却不忘扭过脸去,看着宗恪。
他还在熟睡,这是夜最深的时刻,男人睡得很沉,手还握着阮沅的右手。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会怎么样?剧痛之中,阮沅突然想。
她不是这儿的人,等她断了气,尸体会在几分钟之内消失,也许宗恪都不会发觉,等他明早醒来,却看见枕畔空空无人……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一定会发疯般的寻找,但是无论他怎么找寻,都不可能找到她,云敏那么大的神通本事,都还没能找到林展鸿,更何况是宗恪?
他会不会下令全国搜查?那样,也许有可能找到她的尸骨,等到他真的找到了她的尸骨……
悲苦整个儿笼罩了阮沅,一时间她泪流满面,甚至都忘记了腹部的绞痛。
他该怎么面对她的尸骨呢?一旦她死了,宗恪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活下去?还有谁能照顾他,给他补衣服,做饭?他孤独的时候,谁能来陪着他?他伤心的时候,谁能来安慰他?他苦闷的时候,谁又能给他开解呢?……
她真舍不得他,比谁都更舍不得,哪怕再多一个钟头也好,只要能让她看着宗恪,她就觉得满足。她也不求更好的生活,只想要这个人好好的,每天都看着他,开心也好,烦闷也罢,总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直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进了养老院也不分开,像宗恪以前开玩笑说的那样:“要是养老院不许,我就举着拐棍儿去和他们打架,非把咱俩分在一个房间不可。”
那样,他们就在这漫长岁月里,把对方的灵魂像指纹一样,慢慢磨进自己的身体,丝毫嫌弃都没有。
可尽管那么渴望一直陪在他身边,每天都不分离,但阮沅明白,她不能那么做,那太残忍了。
她不能被这自私的渴望给屈从,那不是在爱宗恪,那是在杀死他。
剧烈的悲哀再度袭来,阮沅努力忍住,她用手背擦去眼泪。
既然老天爷多给了她一天,那她就留自己这条命多一天。
到家,阮沅掏出钥匙来,刚拧了半圈,她就发觉不对。
门开着。
阮沅心里一跳!
她推门进屋,往玄关一看,宗恪的皮鞋在那儿。
阮沅换上拖鞋:“宗恪?你回来了么?”
她拎着鸡蛋走进客厅,却看见,宗恪坐在客厅里。
他面前的长木桌上,放着一柄剑,还有一个黑色玻璃瓶。
阮沅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鸡蛋跌在地上!
看见她进来,宗恪抬起头,望了望她。
“阿沅,我在柜子里,找见了这些……”
宗恪的声音很轻,他的神色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也没有冷漠。
有的只是茫然,深深的茫然,不知所措。
阮沅放下手里的鸡蛋,她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桌前。
宝剑横在桌上,剑鞘冰冷的光泽,令人不由遍体生寒,旁边黑色的玻璃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撕掉了大半,但还有一角沾在上面,那一角上,画了个警告剧毒的骷髅。
“你每天早上,让我一勺、一勺喂给你的,就是这么?”
宗恪扬着脸,迷惘地望着她:“为什么?”
原来,终于已经瞒不住了……
阮沅模模糊糊的想着,她拉开椅子,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一时间,屋内悄寂无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柄剑,是我伯父的。”阮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剑是从小雍山送回来的,定州失守,一切都完了,只剩这柄剑。”
宗恪一动不动的听着,他的脸色已经形同灰烬!
“……早年,伯父就和我说过,他说,浩哥哥和凛哥哥是男孩,能继承家业,我是女孩,继承不了家业,可他将来,却要把这柄剑送给我。”阮沅呆呆看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吐出那几个字:“他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阮沅的手指,从剑鞘上划过,那些精美的铭刻花纹,像无言的呐喊。
她忽然,笑了一下。
“可我父亲,不想收下这柄剑。”她抬起眼睛,看着宗恪,“他怕你,怕消息会落在你耳朵里,这柄剑在家中留着,便是谋反的最佳证据。林展鸿没办法,只好自己悄悄藏起这柄剑。”
宗恪听见自己嘶声开口:“……这么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阮沅轻轻点了点头:“大略经过都还记得。只要一个缺口打开,藏起来的部分就会跟着冒出来。宗恪,我甚至都记得咱们头回见面的事。”
宗恪呆呆望着她!
“我把头发剪了,因为僧帽包不下。我换上了袈裟,但是里面却舍不得也换掉,所以还是穿着我那件绣百鸟的红衫。谁知后来,袈裟被你扯破了,那一刀我刺了个空,还被你抓住了手腕,我用力一挣扎,袈裟就破了。”
宗恪的记忆,被阮沅带着逐渐清醒,他隐约记得那一幕,灰色的僧袍“滋”的撕裂,里面女孩儿的红衣裳露了出来……
“那时候,你真年轻。”阮沅悄声道,“眼睛那么明亮,脸那么好看,一丝愁容都没有。明明很瘦弱的样子,力气却那么大……”
宗恪错愕地望着她!他不知道阮沅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不是准备来杀他的?!
“……虽说那时候你都十九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才不过十七岁的样子,一脸稚气,像个高中生。”阮沅微微弯了一下嘴角,“我被你捉住,气得半死,心想,怎么会被一个小孩给打败了呢?”
“我那时候快二十岁了。”宗恪挣扎着说,“我不是小孩。”
阮沅扑哧笑起来。
看她笑,宗恪终于忍不住,他忍住满心惶恐,试探着,问:“阿沅,你还在恨我?”
“没有。”阮沅慢慢道,她目光下垂,落在剑身上,“过去的事,记起来一些,有些甚至非常生动。可也已经激不起什么仇恨了。宗恪,我已经走过那个阶段了。我的人生不止十四年。”
宗恪的嘴唇微微发抖!
“但你也别忘记,我是赵守仁的女儿。”阮沅说到这儿,嗓音低哑下去,“我不是阮沅。宗恪,我是赵芷沅……那个刺杀过你的人。”
宗恪忽然伸出手去,隔着那柄剑抓住阮沅的手!
“我不管!”他大声说,声音发颤,“我不管你是赵芷沅还是阮沅,你现在是我老婆,咱们的孩子快出生了!”
阮沅咧了一下嘴,她想笑,眼泪却如碎珠,纷纷落下来。
“阿沅,你之前说过,要信任我们两个。”宗恪盯着她,他哑着嗓子,却一字一顿无比用力,“过去的事,咱们放下来!阿沅,咱们往后还有很多年的日子要过!”
阮沅忍住泪,她挣扎着,抽回了手:“不成的,宗恪,那不成。”
宗恪又气又苦:“为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扬起脸来,含泪道:“因为我注定得害死你,宗恪,就算我不想也不行了。”
“什么?”
“这孩子……这孩子不是人类。”阮沅一字一顿说,“它是云敏在我身体里种下的怪物,往后,注定得害死你,害死很多人。”
宗恪张了张嘴,他的脸色暗黄,眼神瞬间呆滞下来。
“不会的。或许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他嘶声道,“阿沅,咱们总可以想别的办法!”
阮沅笑起来,她的笑容惨然无力:“要我讲给你听么?”
接下来,阮沅就将她从云敏那儿听来的一切,包括那个噩梦,全都说了出来。
宗恪默默听着,暗黄的脸色,一点点转为惨白,最终变为了余烬的颜色。
结束讲述,阮沅用力喘了口气,她双肩下塌,那样子就好像不堪重荷般,又好像把长久压在她身上的巨大负担,终于放了下来。
“……所以你明白么?宗恪,这孩子最终会毁掉你,也会毁掉你身边所有的人。”阮沅停了半晌,才又道,“我阻拦不了它了,可我怎么都不能让你死,我不能让宗恒和儿他们,因我而遭受不幸。我恨那种事情!我早做了决定,不能让这个怪兽生出来。我宁可……宁可和它一同毁灭。”
一切,都袒露在外头。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拦的了,他们之间,再无秘密可言。
可是当****的真相呈现时,荒芜的绝望却席卷了一切,以至于,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漫长的,死一样的沉默。
然后,宗恪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旁边酒柜前,抓过一个玻璃杯。
他将玻璃杯放在面前,摇摇晃晃坐下来。
“……那好。”他拿过旁边的黑瓶,神情恍惚如梦游,“我陪你一块儿。”
他拔掉黑瓶的木塞,想把里面的毒药倒进玻璃杯,但是试了两次,瓶子里什么都没流出来!
宗恪一怔,抬头去看阮沅。
望着眼前这一幕,阮沅慢慢笑起来:她觉得轻松极了,快乐极了,她听见了身体深处,那东西终于耐不住,咔的一声裂开!
“傻宗恪,没有了。”她轻声说,“我已经喝完了。”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宗恪就看见,鲜血,从阮沅的鼻口、眼睛、耳朵里流出来!
她从椅子上歪下去,栽倒在地!
汩汩的血,从阮沅的七窍冒出来,顷刻淌了一身一地!
宗恪跳起来!
他扑过去,一把抱起阮沅,失声狂叫:“阿沅!阿沅!”
他紧紧抱着她,眼泪扑簌簌落在阮沅的脸上,混着鲜血,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却能感觉到宗恪抱着她,往屋外狂奔。
一片血红里,阮沅努力睁开眼睛,浓稠的血堵住了她的鼻孔、嘴巴,腥腥的血块塞在她的喉间,让她发不出声。
她能感觉到宗恪用手不断擦着她的脸,按着她的耳朵,像是妄图把血堵住。
她能听见宗恪哭着喊她的名字,叫她别死,叫她别丢下他。
她想如往日般答应他,柔声安慰他,好,我不死,不丢下你,我会继续照顾你,给你做饭,给你补衣服。
她还想说很多很多话。
可是,她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
季兴德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宗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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