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始至终,她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平白多了几分稳重和深沉莫测。
透过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眸,他头一次看不出她心底里隐藏的情绪。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以至于他有些不确定,到底顾惜若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你想要知道,也不是不可以,”顾惜若将他鲜少露出的神色看入眼中,忽然又靠在了长案上,有些感慨道,“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不知怎的,在另一个世界死去之后,我就到了这里,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人。可是,我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一夫一妻制,你要我去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很抱歉,我做不到,甚至我还会觉得脏!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真那么做了,那么你我之间的这段感情就到头了。”
段天谌霍然起身,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困在他和长案之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眸色里光影变幻,明灭不定。
顾惜若也没有挣扎,抬起头,望进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里面潜藏着的小小自己,无甚表情的面孔,微显突出的眼瞳里还透着些许的睡眠不足……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可不知为何,她自己却窥出了此刻那个小小自己眸底深处的荒凉。
她垂了垂眼睑,撑在案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为这样变化巨大的自己而感到无比心惊,不禁闭上眼,那双暗沉的眸子似乎也跟着嵌入了脑中,像一个神情僵硬的人,在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拷问着她的良心和灵魂。
这两日来,一直被刻意压制的情绪忽然冲破了她的防线,如海上的惊涛骇浪不停翻滚沸腾,维持许久的冷硬和倔强也在海浪的冲刷下尽数崩塌。
她忽然不去想所谓的“唯一”,不去想如果段天谌真的收了其他女人,她要如何去应对。
那些东西太累赘,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力气上的浪费。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怀念没出苍京之前那种浑浑噩噩的小日子不用管家,不用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每天月上林梢时,抱着小枕头钻被窝里呼呼睡去,又在鸟声叽喳中伸着懒腰揉着眼睛惺忪醒来。
看似很没出息,可至少每天她都过得很开心很简单。
再一回想此刻的“狼狈”,她突然就失去了谈论的心情,用力扒下段天谌的双手,没精打采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她就转过身,想要离开,皓腕却于这时被用力扣住,她只觉一股自己的身子被一股极大的力气狠狠拉扯旋身,在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便被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双唇也被另一张微凉的薄唇覆住。
顾惜若的身子被他禁锢在怀里,动也不能动,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暂时沉沦在他为她编织的世界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天谌的双唇才退离些许,静听着彼此紊乱而略显急促的气息,他不禁勾唇一笑,额头抵着她的,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眸色幽黑,神情温柔。
顾惜若睁着明亮的双眸,极其不爽这样子的他,把她弄得心绪紊乱之后,他自己却在一旁优雅的看着她的狼狈。
她愤恨咬牙,对着那张薄唇,狠狠的咬了下去。
“嘶”
段天谌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想把她推开一些,不经意间却望入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像是被天地灵气洗过一般,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灵动之气,只一眼,便将他的整颗心瞬间俘获。
唇上的疼痛依旧清晰的传入大脑,可他却忽然不动了,双手就那么环在了她的腰身上,微垂下眼睑,痴痴的看着她。
顾惜若见状,没趣的退离了他唇边,懒懒抬起眼睑,小眼瞪大眼。
“不咬了?”段天谌挑眉问道。
顾惜若懒懒掀起眼皮这人吻出毛病了!
她又没有“咬人上瘾症”,若不是他硬着来,自己又怎么会浪费力气去咬人?
“你这模样,还真像一只发狂的小兽。”见她不语,段天谌又低笑了一声。
顾惜若顿时怒目圆瞪穿越客对“小攻小受”神马的,总是敏感而又浮想翩翩的。
段天谌直接无视掉她的抗议,伸手就抚上了她的嘴唇,水润而微微红肿,其上还残留着少许的血迹,愈发衬得鲜红欲滴。
他用指腹轻轻的擦拭着,不疾不徐,直让顾惜若以为自己的唇被一根羽毛扫过,酥痒难耐的电流四处流窜,惊得她脸红心跳,快速退离后,抬起袖子就粗鲁一抹,末了还挑衅的冲他扬眉。
与他方才的优雅动作相比,简直太没形象太不堪直视了。
他无奈的摇头,自喉咙深处溢出一道温醇的笑声,低下头,紧紧锁住她的双眸,柔声道:“若若,心情好些了吗?”
顾惜若微怔,有些不明所以的抬眸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微微动容,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若若,你听好了,不管你是借尸还魂,还是离奇重生,我永远都只认这么一个事实:你是顾惜若,是我的王妃,将来还是孩子的娘亲,谁都不能带走你!”段天谌字字铿然道,下一刻,便见他欺身上前,唇齿蹭着她的,目光却是少见的澄澈清明。
顾惜若鼻头微微发酸,低下头,两只食指互绞着,纠纠缠缠,一如她此刻感动中糟乱纷杂的心情。
短暂的调整后,她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抬头看到他笑得眯眼的神色,诚心不想他如此霸道得瑟,仿佛不打击他一下,心里就极其不舒服,“你说什么呢?带不带走这事儿,可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万一真正的顾惜若魂魄飘了回来,要我给她腾地方呢?”
“你笨啊,平常教你的武功都忘记了,难道不会打回去?”段天谌恨铁不成钢的赏了她一记爆栗,环着她腰身的手又紧了紧,滑腻而微凉,手心似乎已经出了汗。
他的神色看似格外轻松,就连刚才那句话都是调笑着的,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劲儿,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多想。
他这个小妻子,脑袋缺根筋,如此严肃的问题,居然也这么没大没小的说出来,且不说事实是真是假,单是让旁人知道,后果都很不得了。
“若若,答应我,如果真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一定要记得使出浑身的解数,把那个真正的顾惜若打跑,知道吗?”他凑到她的眼皮子底下,神色有些局促,“你是我的王妃,我从来都只认定了你。”
顾惜若怔了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段天谌,说话像个孩子,神情里隐隐透着一股紧张,时刻让她感觉到自己被疼爱在乎的幸福感。
可莫名的,她却想起了那些无辜受死的女人,想着她们是否也渴望着这样的疼爱和关心,是否可曾想过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葬送在了森冷寒刀之下?
既然是她做的选择,她就不会后悔,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因为所做的选择而给自己带来良心的谴责!
段天谌见她的小脑袋越来越低,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伸手将那颗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低声诱哄着:“若若,你在想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这一句话,却恍若一颗炸弹,瞬间将顾惜若死死防守的堤坝炸开一个缺口。
她紧紧的揪着段天谌的衣襟,低着小脑袋,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便传了出来。
“段某人,我不是故意要害死那些人的,是那个人逼我……”
“……可我也不想交出那块令牌,我知道我很自私……”
“呜呜……我成为了我讨厌的那种人……”
“……段某人,我恨那个人……”
……
清冷的月色从雕花镂空的窗子里照进来,斑驳陆离,落了一地的白霜,低而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烛火,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摇曳在窗纸上。
许久之后,顾惜若哭得累了,偎在段天谌的怀里就沉沉睡去。
段天谌拍了拍睡得不安稳的顾惜若,待她眉宇舒展了些,才看向窗外,双眸如结冰的湖面,跳跃其中的烛火居然也无法融化。
片刻后,他才拦腰抱起怀里的人儿,大步走了出去。
……
第二日,顾惜若起了一个大早,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招摇过市。
骆宇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了,从怀中慢吞吞的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说是可以消肿化瘀的,一涂就见效。
递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满脸的不愿意,仿佛只要顾惜若犹豫上一秒,他就会立即把瓶子收回去。
不想,某女向来都秉持着“别人的好东西,不拿白不拿”的原则,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已经快速的夺了过来,不仅夺了,还当场仰起头,慢条斯理的涂抹起来。
骆宇当即捂着心口别过脸,不愿意再看下去。
谟城长街上,顾惜若背着手走着,左边跟着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的小巴,右边跟着一只狗,狗尾巴摇啊摇的,两人一狗悠哉悠哉的晃荡着。
想起一路上看到的情景,顾惜若的两根小眉毛忍不住高高竖起。
十日即将过去,谟城的战事也要打响,是以,长街巷道里几乎不见行人,偶有一人骑马穿过,哒哒的马蹄声急促如骤雨,震得那些刚伸出头察看情况的百姓又立即缩了回去。
满城戒备森严,长街巷道寂寥无人,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顾惜若本来就心情不好,想要走出驿站散散心,起初段天谌还不同意,最后拗不过她楚楚可怜的请求,百般劝告了后,又将大部分的龙鳞卫拨给她,才满脸担忧的看她出门。
可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况,她忍不住含泪凝噎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想逛街都不行,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于是,顾大小姐立即打道回府,两人一狗依旧慢悠悠的踱步往回走,却在转过一个拐角时,一道人影突然冲了出来,当场惊得人飞狗跳,汪汪声起。
顾惜若想也不想就打了出去,那人影刚往她所在的方向冲过来,冷不防就挨了她这么一招,居然也没有口吐鲜血什么的,而是直接直挺挺的仰躺在了地上。
短暂的平复后,两人一狗才神魂归位。
却见顾惜若当即卷起袖子,浑身戒备的看着某个罪魁祸首,冷冷叱道:“谁走路没长眼睛?没看到姑娘心情不爽吗?居然还敢撞到枪口上来,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清淡了?”
“请王妃恕罪,小民是逼不得已的。”那人立即跪在了顾惜若面前,双手趴伏在地,头顶一个旋儿温圆可爱,看得顾惜若手心发痒,想要抬手摸一摸的冲动特别强烈。
不过,她也不是不懂得身份分寸,尤其是在注意到这个人对她的称呼时,心里疑窦顿生,负手身后,俯视着那个小旋儿,面无表情道:“你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身子蓦地一僵,而后才缓缓抬起头,约莫十一二岁,娃娃脸,眉目清秀,目光澄澈稚气,看人时恍若明镜照面,可以让人从中窥出干净与肮脏的区别。
看起来,倒是个挺正直的少年!
可她搜寻了半晌,却发现记忆中不曾见过这个人,那么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突然冲出来拦住她,又有何目的?
她蹙了蹙眉,耐下了性子,不解道:“你是何人?多大了?家住哪儿?为何要拦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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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你死心吧()
那少年为她这样直接的问话方式给惊到了,眨了眨眼后,才快速回道:“回王妃,小民名叫晋海玄,十一岁,家住岐城城北柳东巷,之所以拦住王妃,是想要跟在王妃身边,学点本事。”
顾惜若耳朵里快速的掠过那些话,心里只是对这个名字感到有些异样,竟没有在脑中留下什么印象,顿时有些不耐道:“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很抱歉,请你让开。”
说着,她就要越过晋海玄,带着小巴和小狗往前走去。
却不想,那个孩子也是个倔强的,起身又拦住了她,急切道:“王妃,小民知道,此举不合规矩,可小民是真心实意想要跟你学本事的。而且,大哥哥也说过,找你学本事,是最恰当不过的!”
顾惜若这次却准确无误的抓住了重点,挑眉问道:“大哥哥是谁?”
晋海玄一听,连忙伸手指向左边。
顾惜若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小脸儿顿时暗沉了下来,小眼神也跟着阴恻恻的,看得人心里发寒。
左手边不远的拐角处,舒旭正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姿挺拔,紫衣轻扬,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别致独特的风华气质。
顾惜若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嫌恶的别过脸,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晋海玄,一手指向那边的舒旭,冷冷道:“你说,是他让你过来拦住我的?”
晋海玄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变得冷漠,稍显青涩稚嫩的脸上有着些微的胆怯,“王妃,的确是他。”
“既如此,你就留在他身边学本事吧!不用来找我了。”顾惜若想也不想就绕道离开,可晋海玄依旧挡在了她面前,直让她恨不得一脚踹飞。
这时,舒旭也打马走到几人面前,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冲着顾惜若抱拳道:“微臣见过王妃。”
顾惜若戒备的往后退了一小步,隔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盯着他,脸色黑沉如炭,“舒侍郎怎么会在这里?前方战事将起,你居然还闲到了如此地步?”
“王妃见谅,”舒旭却是苦笑一声,“微臣是很想为谟城战事做贡献的,不过有王爷这个能征善战的军事大将在,微臣区区一个刑部侍郎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啊!”
顾惜若默不作声,可在听到别人夸赞段天谌时,眼里还是不可抑制的划过一抹得意。
她没有心思去理会舒旭有无用武之地,如果可以,她甚至连这个人都不想见到,是以,对于他这一番近乎无奈的倾诉,连个眉头都没皱下,转身一声不吭的走人。
“王妃请留步。”舒旭快步跟了上去,知道她对自己心存防备,便也十分识趣的站在离她较远的距离,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诚恳,“微臣出来巡查,看到这个孩子正在找您,就想着带他去驿馆。却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到王妃。”
他虽这么说,双眼却依旧紧紧盯着前方纤瘦的身影,并没有立即付诸行动。
顾惜若忽然就想仰天长笑。
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够值得一个孩子学习的?
如此漏洞百出的说辞,拿去哄骗小孩子还差不多,居然还敢拿到她面前来?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儿么?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舒旭的目的是什么,除了平静的瞅着他,并没有立即开口。
“王妃,这孩子可是千辛万苦从岐城赶过来的,您看他衣衫破烂,想必也是真心实意想要跟您学本事,您倒不如成全他的你一番好意吧。”舒旭再接再厉道。
顾惜若眸光闪了闪,在那身衣裳上看了看,依旧默不作声。
舒旭见状,便也低头看了下晋海玄,眸中亮光一流转,继而让步道:“王妃,微臣知道,您对微臣可能心存误会,可这些都不要紧。不过,微臣实在是不忍心让一代忠臣至亲的小小愿望得不到成全。微臣……”
“够了。这些说辞,你拿去哄小孩子吧!”还不忍心呢,听起来都万分讽刺。
她皱眉回头,看了看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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