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帝心中冷冷一笑,亲爱的哥哥,亲爱的侄子,你们非常想和镇北侯结亲吧,非常想把这个狡猾的女子弄进你们的家门吧。呵呵。就算她不是镇北侯府的人,也轮不到侄儿你沾她一根手指啊!
延庆帝以目示意严德妃。
严德妃轻轻咳了一声,含笑道:“沈五小姐,听说你为你的祖母谋到了奇特之物。可使人青春永驻,有返老还童之效。那等异果出自南疆,是么?”
长亭里夫人们不由自主向前倾斜了身子,只想把话听得清楚一些。
沈雪低眉,微呈窘态:“陛下,德妃,臣女妄言,当不得真。”
严德妃隐有不悦:“何讲?”
沈雪浅福一礼:“回陛下、德妃,这世上并无美人果。实是祖母生辰那日大早。臣女不小心打碎了给祖母的生辰礼。心下怕祖母责怪、父亲不喜,情急之下编了一套说词。”
嘴角轻轻勾了勾,窘态更深,“盒子里装的实是两个粗粗雕成童女形的白萝卜,白萝卜水嫩洁白。众位贵客隔得远了,没瞧不出端底,就被臣女蒙混过了关。臣女惶恐,陛下德妃见问,臣女再不敢妄言,求陛下德妃饶过臣女无状。”
美人果!白萝卜!
“呵呵呵!”简凤仪率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揉着肚子笑道:“父皇,沈五小姐可真有趣,竟将白萝卜说成了堪比仙家圣品的人间佳品,太有意思了!”
可逗可气,长亭里的人们一个个的倒被气笑了,一时笑声四起。
沈家的几个主子脸色晦暗,美人果,那是插在沈家人心里的一把刀!
慕容迟站了起来,语声淡淡:“沈五小姐倒是将全长安的人都耍了一把,有点意思。”
空鹏面无表情,心里早笑翻了。沈五小姐,你总是这样威武啊,高高吊起全长安人的胃口,就这样轻轻放下,还摆出一副“我说着玩的,谁让你当真了”的神气。空鹏望空默默喊一嗓子,主子,我非常期待你被沈家五小姐天天恶整,整得找不着北啊!
沈雪很认真地向延庆帝和严德妃又福一礼:“臣女也没有完全说错啊。传说西王母开蟠桃会,四方神仙齐聚瑶池,东海蓬莱岛的寿仙在赶赴瑶池的路上,弄丢一枚长生果,长生果落地生根变成了萝卜,萝卜有止咳化痰、去油腻、助消化的功效,白萝卜咯嘣脆,吃了能活九十岁,医家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需大夫开药方,可见萝卜是个好东西。”
忍不住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人们忍不住想,上天是公平的,瞧着沈家五小姐绝美的样子,竟然是有些呆的,怪不得镇北侯府不大让她露面,怪不得不肯嫁信王府世子,原来不懂那泼天富贵。
严德妃浅浅笑着:“沈五小姐可真有趣。”
延庆帝看了看不动声色的慕容迟,又扫了扫另四个局促不安而强自镇定的少女,心下有了计较,抚掌道:“沈五小姐,既是先到台上来的,那就算抛砖引玉吧,今日九九重阳佳节,就以登高为题,九步成诗。”
百花台上下一片寂静。
高官们不由自主看向沈老侯爷,武将世家,吟诗作赋本不是长项,九步成诗,谁敢说自己能在九步之内写出一首好诗?皇帝这不是要有点呆的沈五小姐出丑,而是要镇北侯府出丑!看来皇帝是铁心要对付沈家了!
沈雪低下头,向延庆帝福一礼:“臣女谨遵圣命。”回眸向老侯爷看了一眼,见祖父捋须颔首,旋即抬起头,望向一碧长天,淡淡地笑了笑,迈出第一步,口中念道,“一上一上又一上。”
百花台上下目瞪口呆。这是诗?沈家五小姐真是个呆的。
简少华心头一动,瞟了瞟发呆的简少恒,想起简少恒在桃花山庄的经历。
沈雪恍若置身空山野谷,迈出第三步,继续念道:“一上上到山巅上。”
百花台上下轰然大笑。这也是诗?
空鹏抬头望天,沈五小姐?我不认识,不认识。
沈雪悠然迈出第五步,稍稍放缓了声音。念道:“手握星辰与日月,脚踏三界共八荒!”
百花台上下再次陷入寂静。
空鹏无比热烈地望着沈雪,呃,沈五小姐,我认识你啊,我跟你混吧!
沈雪回过身来,接触到慕容迟投过来的目光。心悦诚服?沈雪一怔。哦耶,不由得得意起来,收获慕容迟的心悦诚服,很不容易的!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山巅上,手握星辰与日月,脚踏三界共八荒。延庆帝呵呵笑着,弥勒佛一般慈善的面容浮上了亦如弥勒佛一般开怀的笑:“好气魄,沈家有好女啊!”这是一个小女子可以说的话吗,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这样女子,岂能放她在外?延庆帝笑容漾漾。眼里却闪烁出狼的绿光。
长亭里人们讪讪地笑。谁再把沈家五小姐看成呆子,他自己才是呆的!去过桃花山庄的贵子贵女们,不约而同念出了沈五小姐那首咏蛋诗,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待到他日破壳出,凤凰何少雀何多,合着沈五小姐惯会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
简少恒远望着延庆帝那漾漾的笑容,心底突似被利刃刺入,脸色刷地变得惨白,额上冷汗淋淋,身子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阿恒?”简少华伸手试简少恒的额。
简少恒嘴唇哆嗦:“他,他,他动了那心思!”
简少华回首向延庆帝看过去,脸色渐渐变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愤怒、烦躁冲上心头,整个人忽如在大浪里沉浮,又如架在火炉上烧烤,冷热之中透着剧烈的恶心,禁不住弯下腰去呕吐。
这时,鼓声重新响起,花环又开始在少女们的手里流转。
沈雪回到了长亭里,赵氏抚了抚她的头发,也不知说什么好,官做得再大又有什么用呢,为人臣子的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这一场选美,沈家有三位小姐裹挟其中,沈霜霜温雅,沈雪机变,沈霨娇憨,谁知道晋人会把绣球扔到谁的身上。
几番轮转下来,多是泼墨挥毫、弹琴唱歌的演示。
鼓声又停,沈霜霜与另四名少女捧着花环走上百花台。
沈雪眸光一凝,从沈霜霜僵硬的步姿,沈雪很容易看出她与别个少女仿佛相同的紧张,可那紧咬的失血的嘴唇却令沈雪觉得,她不仅仅在紧张,在恐惧,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在另四个少女或弹或唱中,沈霜霜端坐到茶案前,闻着熟悉的茶香,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低眉垂眸,由着那股清香幽幽沁入心脾,更深地舒缓那从心底里漫上来的恐惧,然后开始沏茶。
在众人眼里,沈霜霜驾轻就熟地进行着茶道的每一步操作,那纤长的手指,雪白的肌肤,令她的动作透出一股不沾烟火之气的优雅。
茶入杯中,杯中飘起了名为白玉珠帘的菊花,菊花缓缓绽放,茶香幽幽飘散。
沈霜霜用茶盘捧了两杯茶奉给延庆帝和严德妃,福礼口称:“臣女乃北部边防五军都督沈凯山之女沈霜霜,参见陛下,参见德妃,愿陛下金安,愿德妃吉祥。”
帝王勋贵都很钟爱茶道,那清香的气味,醇厚的味道,令人心清神往,沈霜霜的茶,更是悦目怡人。
“茶中有花,花开茶中,好茶,好花,”延庆帝从内侍手中揭过茶杯,小饮一口,“沈都督之女,是行四的四小姐吧,听闻沈四小姐素有才女之誉,果然,沈家有好女啊。”
沈霜霜低着头:“陛下,德妃,今晨臣女赏看寺中菊花,思昨抚今,偶得菊诗一诗,愿抛砖引玉斗胆博陛下德妃一笑。”起身来到摆列在百花台西侧的书案,提笔疾书。
宫娥站在沈霜霜身后,曼声吟哦:“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好一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严德妃脱口赞道,“沈四小姐哪里是在抛砖,分明丢出一块绝世美玉,怕是无人越得过去。”却又暗暗纳闷,沈霜霜是镇北侯府长房嫡女,珠围翠绕,呼奴唤婢,何来悲秋心怀写出这样极有情思的句子,怪道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
延庆帝转向慕容迟,笑道:“沈四小姐诗风婉柔,可由娇俏小女子轻歌,沈五小姐诗风豪迈,倒是合宜二殿下的银甲卫高唱。沈家有好女啊,二殿下以为如何?”复向沈霜霜,微有不虞之色,“沈四小姐还未向慕容二皇子奉茶吧。”男人嘛,总是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沈四沈五相比,沈四应当更讨男人喜爱。
沈雪心意一沉,沈家有好女,延庆帝已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什么意思呢?是在向慕容迟推销沈家女?
沈霜霜回到茶案,换了一套新的沏茶动作,小心翼翼捧着茶盘向慕容迟走去。上一世的重阳登高宴,并无选美一事,她的这首菊花诗惊艳全场,导致自己最终被迫离开长安,那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落入晋人的眼,只盼菊花诗能令简少华对她另眼相看。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沈霜霜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似是不慎,又似是裙裾过长,身子突然向前一扑,摔倒在慕容迟的桌案前,眼看茶盘茶杯脱手之后很可能落到慕容迟的身上,沈霜霜就地一滚,将茶盘茶杯远远扔了出去,却从袖中滚出一个香粉盒子,香粉盒子从桌案下斜斜飞上,桌案挡住了视线,正襟危坐的慕容迟避之不及,香粉盒子落到他的衣袍上,盒底盒盖两分开,香粉顿时洒满慕容迟的袍角靴面,也沾了沈霜霜满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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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晚了,这章近6700算昨天的,今天的晚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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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重阳(二)
慕容迟双手一扶桌案,座椅向前滑开两步,站起身来。
沈霜霜面如土色,膝行绕过桌案,背向长亭,纤细的身子剧烈抖动,一迭连声泣道“二殿下恕罪”,双手在慕容迟的袍子靴子上拍来抚去,似是竭力要拂去沾染的香粉,那畏惧无助的颤抖,瑟瑟如西风中的枯叶。
慕容迟袍袖一抖,不怒不急:“沈四小姐请起。”
百花台上下有人欢喜,有人惋惜,欢喜沈霜霜举止失当,惹恼了慕容二皇子,惋惜沈霜霜才貌出众,失去了中选的机会。
沈雪蹙着眉,隐隐觉得奇怪,沈霜霜听到慕容迟的名字都发抖,今天不仅在他面前沏茶吟诗,还直接凑到他跟前,胆子似乎有点肥了。
延庆帝慈善的脸孔冷了冷。北晋皇子看起来不生气,可不表示他很满意,这沈四小姐枉为侯门贵女,居然如此轻狂浮躁,也罢,如此倒是个好拿捏的。
咳嗽一声,延庆帝声含薄怒:“沈四小姐下去吧。”
沈霜霜抖抖缩缩站起来,含着泪向上福礼,垂首忍泣道:“臣女无状,请陛下恕罪,请二殿下恕罪。”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浅浅弯起,握在掌心的无色胶体已经全部抹上慕容迟的靴帮,接下来么,弯起的嘴角向下一拉,苦着梨花带雨的脸回到沈家的座席,眼角的余光向男宾席的简少华睃了一眼,爱是自私的,请不要责怪她心狠。
赵氏也抚了抚沈霜霜的头发。细心地为她拭去眼角腮边的泪痕,吩咐丫环送沈霜霜回寮房更衣净面。
激昂的鼓声又敲响了,待选的少女们继续玩着击鼓传花的游戏。少女们所展示出来的才艺确是惊了不少少年郎的眼,默默留意着可自己心的小女子。只可怜那些容貌普通的。满怀希望而来,上台走两步就被喝退了。
因着延庆帝和德妃耐心地陪着晋人相看每一位官家少女,长亭里的大臣和家眷谁也不敢乱走乱动。
或许是巧合,信王妃的座席与沈家的座席相邻。
坐得久了。信王妃甚是疲倦,丫环或给她轻捏肩膀,或给她轻揉双腿。信王妃端着茶杯,她并没有注目沈家五小姐,幽沉的目光久久地看着杯中一片浅碧的菊花瓣。
容貌清艳,而神态似呆似迂,便是这样一个小女子,在刑部大院数百人之前,舌绽莲花。力挽信王府清名。王爷说此女当得母仪天下。想来定是不错的,九步诗里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真不是一般庶女能有的。
战场阎王沈凯川。长安第一少沈凯川,他的女儿。怎么会差!他们也真是昏头了,现在看来倒要感谢乔曼玉自甘堕落,否则他们信王府如何与乔家谈判,哪里拿得出世子正妃之位相迎沈五?
乔家么,也不能放手,侧妃还是可以考虑的,拿一个被人搂着睡过觉的嫡女,来还休弃变和离的情,到底是两相抵消,还是欠得更多呢?
貌似沈五小姐和乔四小姐,私交不错哦。信王妃眼角的纹线稍稍扬起。
不一会儿,乔妙玉、沈霨相继回到座席。
乔妙玉甚是不以为然,她随手把画纸涂成全黑,解释道,这是黑夜里一个黑衣人带着一只黑狗骑着一匹黑马在追赶一头发狂的黑牛,唉呀这话太长了,乔妙玉说得差点儿岔气,延庆帝听得差得儿歪了鼻子。
沈霨的神色很是颓丧。她是庶女,在府里的笃学院一直用心学习,她会弹筝,会吹埙,会拉胡琴,夫子说鲜有女子器乐天赋如她这般。可是她太紧张,连出两个错音,一错更紧张,直弄得一器未成,被严德妃讽为贪多不精。
乔妙玉还是不去乔家座席,只挨着沈雪坐下,笑道:“我就说你能一鸣惊人嘛,九步成诗,沈五,这一下子就算晋人不讨了你去,你也是长安城里世家子弟心仪的人儿。唉,我说那个什么二殿下,跟个木头似的,任谁的才艺也不能让他说个好字,可气!”
沈雪笑笑:“人家是皇子,见得多了,你还记得他的手下是怎么说的,一手弹琴,一手扭人脖子,一手拿笔写书作画,一手拿刀破人肚子,一手在棋盘上下棋,以玉石为棋子,一手在战场上下棋,以活人为棋子,人家自认是天才,我们这些女儿家的些末把戏,人家能瞧得上眼?”
乔妙玉哼哼两声:“既然瞧不上我们的些末把戏,大老远跑到长安选什么美,耍人玩呢。”
沈雪淡淡一笑:“和亲送美人,那是上位者和满朝文武想出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谁是高楼,谁又是茅草屋呢。乔四,我们现在都是由着别人挑的大白菜,管不了别人楼顶瓦屋上茅。耐心等着,重头戏一般都在最后上演。”
乔妙玉撇撇嘴,吐吐舌:“听不懂,说得好深奥。也罢,既然你说还有重头戏,那就等着吧,已经午时了,好饿。”一偏头,示意沈雪莫要说话。
后桌传来很小说的话音。
少女甲:“刚才和我一起上台的那个女孩,就那衣料,我家下人都不穿,居然能留下来弹曲,居然让她弹完一曲,真叫人气不平,长得可丑。”
少女乙:“表姐,总不会比我丑吧,别人还可走两步,那小内侍都不让我上台,说我会惊了御驾。”
默然片刻,少女甲:“表妹也不必难过,那女孩跟你不是一个丑法。”
沈雪和乔妙玉不禁弯起了唇,刚想说话,却同时瞪大了眼,闭上了嘴。
沈霜霜换了衣服回到长亭,秋风飒飒,风动衣裙。
她换上了一件红得极纯正的云锦长裙,衣襟裙摆皆以深红色丝线绣着盛开的牡丹花。外披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云绡衣,三千青丝挽成元宝髻,髻上插一支红玉金珠步摇,鬓角簪一朵新摘的金菊。脖子上挂一串红玛瑙,八十一颗玛瑙珠颗颗莹润如水,流溢着晶莹的红辉,脚上一双金缕鞋。极浅的烟霞色金丝线绣成丹凤,凤翅上缀有细小的银珠,凤口衔着一枚浑圆的南珠,款款行来,步步生莲,恍似瑶池仙子!
赵氏双目急遽收缩,沈霜霜赫然穿上了信王府送给沈雪的红衣凤鞋!她想干什么?赵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低低的惊叹羡嫉声迅速散开,瞬间让人忘记了沈霜霜在百花台上摔跤的狼狈。今上说,沈家有好女。好女花落谁家呢?
简少华呆呆地望着沈霜霜。那衣裳。怎么会在沈四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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