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人附合起“有”、“说了”、“没错”的应答。
沈雪凉凉地笑:“范氏既然是案发当天早晨就逃跑了的,那么她的所述也就是当天早晨得出、以后再也没改过的结论。案发之前,范氏在家里坐月子,怎么就能确定全村男女老少,没有人外出未归呢?大家想一想,一个身中十五刀、刚出月子的女人,有力气在遍布尸体的村子里走动吗?有闲心去数一共有多少具尸体吗?有胆量去翻动每一具尸体,确认是村子里的人,而不是遭到反抗被杀掉的行凶人?”
话锋一转,语透嘲弄,“再说那些行凶人,是太愚蠢还是太狂妄,屠村以后留着满地的尸体,由着别人来检验他们所使用的兵器,查找遗留下来的各种痕迹,以夺人子为目的的屠村,连毁尸灭迹都不懂吗?刚才叶同知提到的两起镖局被灭案,都有大火在助纣为虐。”
叶超生看到了简少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喜悦和温柔,暗暗磨牙,简少华,千万别逼我对你动手,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还真舍不得让你死得太难看。回眸注目沈雪,又暗暗磨牙,傻妮子,你惹大麻烦了!
沈雪想忽略叶超生都难。他站在人群里,袖手而立,一眼看过去就像一群土鸡里的仙鹤,只是那咬牙切齿的纠结表情令她颇觉可爱,同样一张脸的穆学长,她就没见过他无波无澜的面部有过松动。沈雪不觉莞尔。
叶超生磨牙更狠了,牙根都咬酸了。
姜侍郎很生气,气得心肝疼。范氏的话本来如行云流水,没什么不对的,那样的情形完全可以发生,这少年愣在话里找细茬,把细茬无限放大成粗茬,生生让人们对范氏从深信不疑到疑虑深深。唉哟喂这是谁家的狼崽子,赶紧领回家去吧,别让他再咬人了!我可真要不客气了!
范氏拭了拭眼角的泪,大声喊道:“你这只疯狗,也就是汪汪汪叫个不停!你口口声声说断案要证据,你的证据又在哪里?凭我的口音?凭我手上不长茧子?真是太可笑了!我二十三岁离乡,二十三年间与家人乡邻朝夕相处,口音早已刻在骨子里,离家再久也不会改变!有的人天生细白,怎么晒都晒不黑,我就这肤质,不长茧子,你就羡慕又嫉妒吧!我瘦,就是因为我生了病,你有马王爷的三只眼能瞧见我是故意吃药吃出来的?”一阵气短胸闷,范氏翻着白眼,眼瞅着就要晕过去。
沈雪一把扶住范氏,拍着她的后背,淡淡道:“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再激动,你会心动过速猝死在这儿的。”
范氏灰败的脸孔上那抹不正常的潮红更红了,两眼鼓起,她张大嘴拼命吸气。
沈雪皱了皱眉。范氏这是想死吗,想以死坐实信王夺子屠村的罪名?眉锋一挑,沈雪道:“华世子,你武功很高,帮范氏缓一缓。她现在可死不得。”
“好。”简少华连忙走过来,双掌拍上范氏的后心,掌力一吐,送出一股丹田气,直到范氏脸上的潮红退去大部,呼吸平缓,简少华才收了手掌,落在沈雪脸上的眸光,又多两分亲柔。
沈霜霜眼见简少华和沈雪并肩而立,一样的风采卓然。一样的深情脉脉,沈霜霜心如刀割,大恨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范氏的那些可疑之处呢,这一世再看着他们相亲相爱,她何苦重生而来。难道天意就是注定他们不变的情缘吗?她两腿发软。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某人咆哮,沈霜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深情脉脉了?)
叶超生似乎除了磨牙,什么都做不得,牙根已经磨得从酸到没知觉了。
缓过气来的范氏反手抓住沈雪,喊道:“你,你,你的证据,我要你的证据!我虽然是个卑微妇人,却不能由着你胡乱推断。由着你在长安人面前诋毁我!奚家村惨案发生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转旋风,我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你凭什么说我在讹诈信王府?好,好,今儿个你不把证据摆出来,不能让人信服,我就拉着你上京兆府去!”
沈雪静静注视范氏,音速平和,声音清扬:“范氏,你真的很聪明,没错,之前的话都是我的推断,却也是你自己暴露出来的破绽,如果这些破绽不足以让人信服,好,我让你看一场戏。”
提袍向叶超生走过来,双手抱拳一揖,低低笑道,“叶同知,你也算是今天的风云人物,不介意我借你的外袍一用吧。”
叶超生微囧,外袍?你这是让我当众脱衣服吗?你不怕我春。光大泄?叶超生扁扁红唇:“我可以介意吗?”
“嘿嘿,不可以。”沈雪皮笑肉不笑。
叶超生真的牙疼,她这是存心叫他出糗,他这样的大美人,穿一身中衣走在大街上,他还有脸再走出来么?这小妮子一定是故意的,她在报复他,想到这儿,叶超生牙更疼了,她真的很在乎那个婚约?
沈雪仍然是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凑近叶超生,压低嗓音:“叶同知,这么多人瞧着,你不会是想让我亲手给你脱吧,那要是一不小心露了什么,我不会负责的哦。”
叶超生俯下头来,在沈雪耳边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若蚊子哼哼:“你要是不怕我露了什么,你就脱吧,在这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知道你是沈五小姐,脱衣服唉,你不想负责没关系,我会负责。唉呀,简少华过来了。”
沈雪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你以为简少华会说出去?他才不会蠢到把沈家暴露出来给磨刀霍霍的延庆帝。赶紧的,不然我就去脱简少华的衣服,我想他会很乐意。”
“我脱,我脱还不成吗,”叶超生满脸委屈,三下五除二,在简少华到来之前把月白色的外袍交给沈雪,自己蹲墙角画圈圈去了。
沈雪拿着叶超生的外袍,很快给稻草人穿上,正衣襟,系衣带,穿得有模有样,然后歪着头看了又看,很满意地笑道:“华世子,这个稻草人,像不像叶同知?”
简少华郁结的心怀一下子散开,沈五小姐是在说叶超生徒有金玉之表,其实是一肚子稻草?连连点头:“像,太像了,像极了。”
沈雪嫣然笑道:“华世子,我要借用你的侍卫,介意吗?”
简少华被那灿烂的笑容恍得心头一阵飘忽,连连点头:“不介意,不介意。”
沈雪向侍卫甲招招手:“这位大哥,借你的刀一用。你想像一下,这个稻草人是你的敌人,你必须杀死他,你向他发起袭击,直到你觉得他死透了,最后一刀不要拔出来。”
侍卫甲想了想,一刀扎进稻草人的胸口。
沈雪又让侍卫乙和侍卫丙分别砍杀稻草人,再把被侍卫乙砍掉的稻草人脑袋重新装好,让侍卫甲将稻草人背在背后跑动,由侍卫丁等五名侍卫追赶砍杀,到最后八把刀都落在稻草人身上。
围观的人看着八个侍卫跑来跑去不亦乐乎。皆轰然大笑。
叶超生画圈圈画得更快了,这小妮子绝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把他当作稻草人给砍了,砍他不得,就去死砍穿着他衣服的稻草人。她在报复,这个睚眦必报的小妮子!
简少华心花怒放,看来沈五小姐恨透了这个奉旨退婚的叶大美人。也对,叶超生让她从受人羡慕变成受人嘲笑,她怎么会留有余情呢,即使叶超生后悔,竭力挽回和她的婚约,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退了就是退了,不可改变。试想如今的长安。还有谁能敌得过他简少华?一时间,简少华觉得此时笑靥如花笑看刀砍稻草人的沈雪,实在是太可爱,太让人欢喜了。
沈雪又围着稻草人转了一圈,数了数衣袍上的破裂口。敛去笑容:“在稻草人不动的时候。三位侍卫大哥各砍一刀,一刀砍头,两刀扎进心窝。在稻草人动的时候,通过留在衣服上的刀痕可以看出,五位侍卫大哥一共砍了八刀,一刀砍掉了脑袋,后背有七刀,两刀斜划而过,五刀深扎后心。”转向围观者,“大家看清楚了吗?看不清楚的可以到前头来看。”
人群中三两走到稻草人跟前。一边数着一边不住点头,附合沈雪的说法。
沈雪道:“二十五年前南楚初定,王爷的兵马,马未解鞍,人未卸甲,那些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相比现在大鱼大肉整天追耗子打鸟的侍卫来说,没有最猛,只有更猛。范氏,你告王爷夺子屠村,那么王爷从你的怀抱里抢走孩子,你作为被夺之子的生母,一定是王爷要杀的对象,是亲兵们必杀的敌人,对不对?”
范氏抬起头:“他们当然要杀掉我!他们砍了十五刀!”
“十五刀!”沈雪哈哈大笑,“范氏,可笑你到了棺材也不落泪,你睁大眼睛瞧一瞧,这些侍卫大哥是如何杀人的,或砍头,或穿心,一刀毙命。想你一个刚出月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哪个人杀你需要费十五刀,还杀不死你?你敢说你比那位侍卫大哥跑得还快,身手还要敏捷?”
沈雪面冷如冰,“范氏,是你逼我摆开证据的,我就让你身上的十五刀来说话!”双手搭上范氏的肩,一扯一拽,将范氏的上衣直退到腰腹,冷笑道,“你已脱过一回,不必在乎脱第二回。”
范氏又羞又怒,血往头上涌,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沈雪请信王从人群中招了两个妇人过来,半拖半架着范氏,又请简少华给范氏运功急救。待范氏醒来,毫不在意她因光裸而怒恨羞愤的眼光,对两个妇人说:“你们和我一起验看她的伤疤,我有说错的,定要指出来。”
两个妇人急忙点头,看向范氏的眼光染上几许晦色。这妇人,从前必是个绝顶魅惑的尤物!便是瘦成这样,又一身的伤疤,那扭腰摇胸的媚态仍然能引起同为半老徐娘的嫉妒。
沈雪冷若冰霜:“范氏,你身上的伤痕的确是旧伤,可我不是仵作,判断不出这些旧伤是不是二十五年前的,我单论这些伤口的形状深度,前胸十一条,后背四条,横斜八条,竖斜七条,每条伤口最短长五寸,但无一条是宽不过三寸、深逾两寸以上的刀刃穿身透入伤。”前世作为护国公府嫡长女驰骋沙场,分辨刀伤就是一碟小菜。
在那两个妇人点头之后,沈雪帮范氏拉好衣裳,冷冷道,“与侍卫大哥给稻草人造成的穿透性伤口相比较,很容易看出,你身上的伤口,刀口很长,但无一致命,我没兴趣关心你这十五道刀伤从何而来,我只想问你,王爷既然做出了夺子屠村的恶事,为何单留你这个生母一条命,就为了今天你到刑部来告他父子一个身败名裂?范氏,你的伤痕出卖了你,你在讹诈信王府。”
说完,沈雪向信王躬身一礼,向简少华揖手一礼,朝沈霜霜走去,待拉住沈霜霜的手,又回过头来,静静地说:“范氏,刑部外的滚钉板,还在等着你。”
人群一片肃静,沈雪和沈霜霜缓缓走出刑部大门,冬草和冬果紧随其后。
沈雪低声道:“快跑!”
150 逃跑
简少华想迈步追过去,被信王一把拉住。
信王低声道:“在这最后关头,若是让别人知道你们认识,岂不功亏一篑?”
简少华惊出一身冷汗,止住身形,一挥手让侍卫押上范氏,又撕了棉垫的一块布塞进她嘴里,直视姜侍郎:“姜侍郎,混乱皇家血脉者,当受千刀万剐刑,当诛九族,当挫骨扬灰!这个刁妇,本世子带走!”
侍卫拖着范氏向刑部外走去。
简少华紧锁眉头,欢喜之余又有些颓丧。
他居然不如一个深闺女子敏慧!想来是范氏一开始的尖叫就打垮了他的心智,令他恐惧,他恐惧自己真是个被抢的,再无法保持镇定去分析范氏的表演,以至于被逼到几乎父死身辱的绝境。这就是沈五小姐所说的“当局者迷”,而她则是“旁观者清”。
范氏哭诉所谓冤情,为了博取同情支持,言词中难免有夸大之处,沈五小姐的驳斥听起来简单之极,不过是把这些夸大之处揪出来再放大,令人们产生一种“范氏的话不足以信”的感觉,从而达到“范氏讹诈信王府”的效果,最终把信王府从夺子屠村的丑闻中摘了出来。
仔细回想她的话,她并没有证据直指范氏撒谎,也没有证据证实他简少华就是信王亲生子。
然而,自她与姜侍郎打招呼的第一句话起始,每一句都在层层梯进,步步紧逼。为了吊起人们对范氏的怀疑之心,又不觉得她刻意洗白信王府,还抹去了姜侍郎问案的偏颇,最终的结果,局限在让范氏自食其果。局限在让人们相信范氏失心疯想讹诈信王府,没有攀扯别人,保住各方的面子,为以后镇北侯府和姜侍郎留足了再相见的退路,可见她不仅观察细致,而且思虑周全。
院子里的数百人推推搡搡一拥而出,刑部大门外的街道上立即挤满了人,指指点点等着瞧范氏滚钉板。
信王看着沈雪跑远的背影,咳嗽一声问:“阿华,那小哥是谁家哥儿?”
简少华低眉道:“她就是镇北侯府沈家五小姐。”
信王倒抽口冷气。眯起一双老眼,良久呼出口气,苦笑道:“真是眼拙了!”顿了一顿,缓缓道,“此女当笑则笑。当狠则狠。当母仪天下。”
姜侍郎僵硬地坐在公案后,默默听着范氏滚钉板发出的惨叫。
范氏,原是桂东府的花魁,红颜老去沦落成暗娼,被紫琅山的苏姓大商看中。那苏姓大商家大业大势力大,平日里好善乐施,名声极好,范氏以为自己从此脱离苦海,却不曾想那苏姓大商是个变态的嗜血虐待狂,年老体衰那本钱硬不起来做不成事。就从虐待女子中求得快。感,又惧恶名外传,专门挑无亲无友的暗娼。行事时鞭打刀割,掐着伤口舔食流出的血,在女子惨厉的呼叫声中兴奋不已。
范氏是被凌虐的众多女子之一。范氏忍受不了,在又一次被砍伤虐待后,趁苏姓大商昏睡逃了出来,越想越觉得生不如死,遂投河自尽。
当年姜侍郎刚刚提升刑部侍郎,到桂东府办差,官船停泊码头,救下范氏。范氏的容貌竟有七八分肖似已故的严家庶女,一来二去,郎情妾意,姜侍郎瞅着那张脸,也不管范氏满身的伤疤,和范氏有了一夜露水情缘。姜侍郎回长安时将范氏安排成自己的外室,范氏亦知自己身份卑微,没有半点多余的奢念。姜侍郎十分满意,偶有公差去桂东府,姜侍郎便宿在范氏那里。
延庆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册封简凤朝为太子迫在眉睫,而信王府势力在他的半纵容下发展迅猛,延庆帝便要借简少华在桂东府紫琅山出生设下一个局,釜底抽薪,彻底打垮信王府。
姜侍郎想到范氏,范氏听说信王府就是苏姓大商的后台,毫不犹豫答应了姜侍郎的要求。因为十来年外室的悠闲生活,范氏养得甚是丰腴,与延庆帝要求的形象相差较远,姜侍郎便寻来药物让范氏快速消瘦,在得到密报关于简少华身体隐秘的标记后,这个局正式启动。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眼看信王血溅当堂,却窜出一只狼崽子,以怀疑针对怀疑,生生破了局。
延庆帝那张老脸应该很精彩吧,沈凯山的兵权,信王府分崩离析,两只煮熟的鸭子都拍拍翅膀飞了。
飞鸟未尽,走狗还烹不得。姜侍郎冷森森地看着只剩衙役差吏的刑部大院,无声地冷笑起来,消息已送出,长安城里必已定下天罗地网,顺着狼崽子就到找到狼窝,他这也算将功折过。延庆帝端不端狼窝,他才不去想。
姜侍郎在想,范氏虽是个硬气的,面对千刀万剐,她还能腰直腿直吗?弗如让她早点结束苦痛,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享一生荣华。
从刑部门前小跑离开,沈雪和沈霜霜主仆四个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
沈霜霜跑得气喘:“跑什么啊,再跑头发就散了,男不男女不女的,别人瞧见了笑话死。”
沈雪冷笑道:“不跑,等着被抓?惹了不该惹的事,还想悠闲,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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