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也愣了愣神,看着沈凯川和沈雪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闭了闭眼道:“自己不强。别人都靠不住,与其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不如想办法找出案子的真凶。”
沈雪看一眼冬草,离座微福:“祖父,阿雪的大丫环冬草原是双桂府一家大镖局总镖头的女儿。两桩案子有很多相似之处,祖父且听冬草一叙,或许能得真凶的蛛丝马迹。”
冬草立即跪下,忍泪把四年前镖局被灭之事说了一遍,道:“老侯爷在上,二老爷。三老爷,冬草不敢有半句虚话,求老侯爷恩典。冬草感恩在心,永生不忘!”
老侯爷沉吟许久:“四年前双桂府严知府,莫不是现在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严石?”
沈凯川点头:“当时儿子没有找到别的什么线索,而严石在那桩血案之后便离开双桂府来到长安,随后借德妃之力坐上指挥使的位置。”
老侯爷的眼里迸出一星冷光:“严石是德妃的弟弟。弗如说是那位严家庶小姐的亲弟弟,凤朝皇子和凤鸣皇子是他亲亲的外甥。今上若是想借叶家血案逼沈家交出兵权。严家在前打冲锋倒是极有可能。五年前,五年前就开始筹谋了么,如此一来,叶成焕之阵亡怕也不简单。”
沈凯原连忙安抚沈雪:“叶家小儿既然认定沈家与叶家有血债,且由他去,五丫头不必放在心上,自有他后悔的时候。”
沈雪抿抿唇:“二伯父,阿雪没事。”
沈凯川轻叩花梨木高背椅的扶手,凉凉说道:“阿卿从信王府得到的消息,华世子当聘礼的鲛珠正是严石向信王表示臣服的礼物,以华世子说,鲛珠是东越镇国之宝,严家祖上原是东越大将,监守自盗,将鲛珠盗出东越后逃到南楚定居。可是,依父亲多年的探查,严家却是双桂府的世族大家,儿子在想,严石这一脉怕不是双桂府严家嫡支,又或者,华世子误信严石关于鲛珠的说词,鲛珠另有来历。无论严石是与不是双桂府严姓世家嫡脉,双桂府严家也当有说词应对华世子派出去查访的人,我们同样不会从严家得到有用线索。”
沈凯原呆了呆:“用千年鲛珠向信王府表示臣服,严家还真豁得出去,信王府也敢相信德妃的弟弟,凤鸣皇子的舅舅,真向信王府投诚?”
沈凯川呵呵笑道:“严石敢假做,信王府就敢假信,皇位之夺,哪有个真字的存在。”
沈雪突然目视冬草:“冬草,你既是家中长女,可知你家藏有什么宝物?”
冬草茫然摇头:“开镖局的都是仗着小有武艺的江湖客,镖局的伙计们更是一群穷哈哈的苦力,家有宝物的富贵人家,谁也不会愿意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
老侯爷双目一亮:“五丫头在想什么?”
沈雪皱着脸:“回祖父,阿雪在想,也许真有东越大将监守自盗,盗了东越镇国之宝逃到南楚,这人却不是严石口中的严家人,阿雪听爹爹说,鲛珠被……祖母取走,阿雪想,鲛珠既是东越镇国之宝,如果散出消息,使东越人知道鲛珠是信王府留在镇北侯府的,东越人还能无动于衷吗?东越人动起来,我们就可以摸出究竟是谁从东越盗走鲛珠。阿雪还想,也许叶家和冬草家,存在着某种关系,这种关系就是两桩血案的发案原因。”
老侯爷语气暗沉:“五丫头想得有点乱,但也很有意思,简单地说,以鲛珠为饵,引出东越人,证实是叶家和冬草家的祖上从东越盗走的鲛珠,双桂府严家杀人越货,又被今上利用此血案来对付沈家。”
沈凯原眨着眼睛看沈凯川,你家丫头可真敢想!沈凯川也眨着眼睛看沈凯原,我家丫头一直很敢想。
沈雪脸上又是一红,嚅嚅道:“祖父言简意赅。”
“侯爷!”门外传来侯府总管沈福的声音。
老侯爷:“进来。”
沈福走进书房,一躬:“大夫人让小人来禀告侯爷,乔家派了媒人前来,为乔尚书之子乔立求娶四小姐。”
122 合璧
沈雪坐在花梨木的高背椅上,因着面对长辈说话,只得是个半坐半悬的姿势,听得沈福如是说,大惊之下,身子一歪,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心中忍不住呐喊,有没有搞错,乔立求娶沈霜霜?乔家想做什么?在此风雨飘摇之际与沈家风雨同舟?乔家的人,有这么善良,这么仗义?
老侯爷正端着茶杯喝茶,沈凯川孝敬的雪山云雾茶,听沈福一言,一伸脖子一抖手,口中的茶喷出来,杯中的茶泼出来,老侯爷一边咳嗽一边愤愤:“可惜了这么好的茶!”
沈凯原张大了嘴,合不上。
沈凯川的脸黑成了雷雨前的云。
沈雪瞅着,忽然又觉得圆满,果然,人与人是需要比较的,自己几乎摔个跟头表现得的确很狼狈,这三位沈家的大神,表现并不比她好两分。想必芳菲园里的大夫人赵氏,表现也不会太好。乔家突兀扔来的雷把沈家整个儿炸得焦了!
沈福垂首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只恨手里没有小木鱼,碎碎有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老侯爷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问道:“老二,老三,你们两个是什么看法?”
沈凯原瞅一眼耸耸肩的沈凯川,字斟句酌道:“爹,儿子觉得,撇开乔家的不明用意,从门户来看,可以说门当户对,乔家子弟虽然遍布朝野,难免骄纵。却没有什么腌臜混帐事抖出来,乔立小儿,文采武功约摸不输于阿硕和阿榆,品性方面也无龌龊的话流传。乔家家训很严,男子成家之前不许有侍妾,教人事的通房会在订亲之前被打发掉,单这一点便被很多有女的大户人家看重。”
看着老侯爷并无异色,又道,“四丫头这孩子,秀外慧中。各个方面无一不是顶好,一家有女千家求,之前求亲的人常常因为夸赞自家儿郎。争得面红耳赤而恶语相向,可是,自四皇子在桃花山庄那样一闹,这一阵子再无媒人登门,大嫂很是着急。当初大丫头的婚事一波三折,到四丫头又不顺当,唉,大嫂本属意东安侯府郑家三儿,知根知底的不会亏了四丫头。”
“我看郑叔俊那小儿,不及郑家老大一半沉稳。大嫂这是被简凤歌气着了。”沈凯川左腿压右腿斜坐在椅子里,“说起来,乔阁老和乔尚书这两个老泥鳅。出谋划策帮着皇帝清理了不少勋爵,让皇帝尝了很多小甜头,但并没有真正动摇勋爵的根基,不过是些伯爵以下的四等五等爵,以及一些没靠山的大地主大商贾。”
手指还在扶手上轻叩。“乔家在十年间做成文臣之首,我们沈家是武将世家。两大家族间没什么矛盾,两家做亲家也无不可,只不过眼下情势于我们沈家不利,乔家不会看不出来皇帝把水搅浑了是想对付我们沈家。掐这个点,让乔立求娶四丫头,不管皇帝意志,不顾皇帝恼怒,乔家这雪中送的是不是炭,还真不好猜度。”
沈雪默默叹了口气,乔立味道再好,也不是沈霜霜的菜,沈家四小姐,一心要给信王府世子做妾呢。
老侯爷很大声地叹了口气:“老大家的一向果决,这也是犹豫了,才让阿福报到我这里来,可我一个遭老头子怎么能把手伸到孙女的婚事上去。”
沈雪扑哧笑了:“祖父,瞧您这话说的,孙女们能得您的照拂,那是孙女们的福气。四姐姐及笄待字,依二伯父之言,乔家又不是龙潭虎穴,乔立也算是人中翘楚,这门亲事结得结不得,只不过如爹爹所说的,眼下情势不对。应对乔家捧来的炭,那就让他们先捧着好了。”
老侯爷哼了一声:“小丫头家家的,说到亲事一点儿也不脸红,嗯,嗯,怎么个先捧着?拖着?理由呢?”
沈雪眨眨眼:“理由是现成的,四姐姐是长房嫡女,下个月大伯父就要回长安述职,大伯母给四姐姐许亲,由大伯父最后把着,天经地义的事儿。大伯母不过是一时急得发晕,才没想起大伯父这块……呃!”打个咯儿咽下了“金字招牌”四个字,沈凯山是一品都督,三十万大军在手,不能不敬。
沈凯原一拍脑门儿:“一个月的时间不定就能查出叶家血案背后的事,那时候再和乔家议四丫头的婚事,是进是退就不会被乔家牵着走,而乔家,若是真心求娶四丫头,不会等不得这一个月。哈,五丫头,你这肚子里的弯弯绕还真不少!”
沈雪噘噘嘴,嘀咕道:“谁肚子里也不是一根肠子到底,读书是好,可读书读得二伯父你这般迂直,就不好了。”
“唉,炭虽然轻,捧得久了手会酸的,不定还会烫着手。”老侯爷大大地叹息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阿福,去给老大家的回话吧。”
沈福向书房里的主子一一礼毕,出门而去,临离去时瞟一眼意态沉静的沈雪,打了个冷颤,再一次在心底确认五小姐不能得罪。
沈凯原忍不住道:“这乔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沈凯川懒懒道:“乔立一早便乔装去了聚春和客栈拜见北晋的那位二皇子,约有一个半的时辰,想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乔家的出身是读书士子,乔阁老汲汲营营,一直在谋求使乔家成为真正的世家士族,他做得很好,子侄努力,门风清严。”
呵呵笑一声,声音里带了调侃,“可是,乔家近来连出状况,捧在手心的女儿被卷入漩涡,已与信王府貌合神离,把乔立推出来求娶四丫头,是想借沈家低谷时拉近与沈家的关系,可这却是与皇帝意愿相背的。话说回来,从乔家把嫡长女嫁进信王府,我就看乔家对皇宫里的那位。也不是死心塌地。乔阁老久在皇帝身边,皇帝的性子当摸得一清二楚,那样的人,担得起担不起大家族的忠诚,各人各见了。乔家上门求亲,想来乔家认定沈家对皇帝不背也不死忠,与乔家一样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皇权之上,也是,皇帝轮流做,明年不知到谁家。”
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沈乔合璧,几乎可称是南楚朝堂上文武合一。推倒那个篡位本不当立的老儿,能有七八分把握。这也怪不得华世子娶了乔大小姐不够,还惦记着沈五小姐,哈,信王。聪明人啊。我看,信王这会儿也是坐在火架上,姜侍郎把他供在刑部大堂,显然是皇帝老儿要借着我们沈家刚拒了信王府的婚事,两府有疙瘩,想再借叶家血案的审理。让两府离得更远。失了乔家,又得不到沈家,信王的嘴上一定长满大泡。”
沈雪斜瞅着沈凯川。老爹这是不反对沈霜霜嫁给乔立了?也是,能把乔家拉到勇王府的船上,乔家未必不情愿,从龙之功是使一个家族兴起的最快途径,虽然充满危险。富贵险中求。老爹在祖父面前轻松又亲热地说“阿卿”,想必祖父知道老爹所图。或许老爹就是禀了祖父的意思在做。这样隐秘的事,他们也不避着自己,祖父竟这样信任自己?沈雪不由得后脊梁流冷汗。沈家,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转念想,勇王府,从简少卿在醉仙楼装作失声喝破毁乔曼玉清白的安二的身份,又及时处死安二,把醉仙楼摘得干干净净,所有责任由信王府自承,就可以看出,简少卿反应极快,该下手时决不手软,还会装模作样。
话说,一个在简少华眼皮子底里把简少华瞒过去的人,可不会是个蠢人。简家的人,姓简,却都不简单。那个简少恒,对褚嫣然说的话,不也怪怪的满满都是挡不住的诱。惑么。
沈凯原怔怔的:“那,三弟的意思,信王这会儿不是坐着等我们上门服软,而是要派人来向我们表达他们不得不尊皇命,本无与沈家疏远的诚意?”
沈凯川扭扭嘴角,半闭着眼:“二哥等着瞧就是。”
说着话,松涛园管事在书房外禀报:“侯爷,府外有天元寺僧人求见,求请老侯爷赐教。”
沈凯川摊了摊双手:“来了。”高喝一声,“引那僧人过来。”
沈雪翻翻眼睛,天元寺僧人!慕容迟在天元寺被简少华劫杀,可见天元寺里有信王府的暗桩,且坐位不低。出家人,本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卷入帝王之争的是非,看来是修行成佛的道路有点儿遥远,还是人间富贵触手可及。
沈雪离座微福:“祖父,二伯父,爹,阿雪避一避吧。”
老侯爷摆摆手:“你且先去那边书架后看看书,也听一听天元寺高僧的高见。”
沈凯川起身给老侯爷和沈凯原各续满杯茶后,捧着茶杯坐下,左腿又压上右腿,一副悠哉游哉的懒散神气。
沈雪瞧得好笑,暗想老爹这样子并没有太把皇帝将夺沈家兵权放在心上,怕是正做着你不仁我不义的准备,又想能在天元寺出家当和尚,那都是些有背景的和尚,祖父如是说,高僧总有高见,自己还是谨守低调原则。
待松涛园管事领着一个缁衣白袜、长眉长须的中年僧人缓步走进书房,隐在书架后的沈雪瞧得呆了。《西游记》里有个女人见了就想与他上。床、妖怪见了就想咬他一口肉的大唐高僧,眼前这僧人,美如妖孽,可不正是一个活的唐三藏?
紧接着,沈雪盯着那张不染人间烟火的脸庞,倒抽了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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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十二点之前更新了!兔子掩面退走。。。。。。
123 屁事
这僧人哪里是长眉长须,哪里又是中年,分明是信王府世子简少华乔装改扮的!沈雪抬头望着屋顶,今天是化妆节么,乔立化妆见慕容迟,简少华化妆见镇北侯,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那位篡位本不当立的皇帝,你威武,在你爪子下讨生活,还得学会化妆的绝活儿。沈雪歪着头开始思索,什么时候再去桃花山庄,搞一次化妆舞会,一定能乱了长安人的心!
佛教是外来教派,佛、法、僧为佛家三宝,僧人不需叩拜任何人。但是,传入官本位皇权至上的中土以后,不得不入乡随俗,见皇帝得跪,见官得拜。而官员大多心有暗鬼,惧于佛家十八层地狱之酷刑恐怖,对极乐世界的只享受不干活又心向往之,于是不敢得罪佛门弟子,为寺庙大捐香火钱,见高僧亦拱手为揖。这便成了官员与僧人相互见礼,僧人为大施主念经消孽。
老侯爷和沈凯原却是不喜这些不事稼啬坐享别人辛劳的僧人,挺腰稳坐未动。沈凯川却已瞧出这僧人原是简少华扮装的,故作眼拙,捧着茶杯,轻吹口气,静静嗅着茶香,让雪山云雾的那缕清香在齿颊间弥漫。
简少华对书房里的三人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家常礼,见沈家人没有认出自己,心头甚是得意,不枉在密室里耗费了两个时辰来易容。
沈凯川一动未动。按情理,老侯爷与信王年岁相仿,简少华只需向老侯爷行子侄礼即可,对着他们沈家兄弟也行以晚辈礼,看来还是对沈雪不死心,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了哼。
老侯爷见状,微微一怔。眯眼细细瞧去,终于辨出眼前之人乃信王府世子,连忙起身。
简少华连忙上前一步,虚扶老侯爷,恭声道:“老侯爷千万别多礼,少华既以方外人来侯府,老侯爷便当少华就是一方外人。”
老侯爷默然落座,眼光向书架后瞟了瞟。
简少华声音清圆悦耳,言辞诚恳。
沈老太君的生辰宴,规制一如往年。喜帖送到了长安城里的各国公府、侯府、伯府及五品以上官员宅第。从不曾往各亲王府送帖,只为了免去多疑的皇帝诸多猜忌坐卧不安。
信王近日常常郁结于怀,觉得两府因为婚事小生嫌隙很没必要。便想借沈老太君的生辰宴,与曾经并肩打过仗的老侯爷叙叙旧一醉方休,这便遣了简少华来索一张喜帖。
各世家豪强的酒筵花会,人如流水,车马如龙。没有喜帖表示交情不够、官职不够,或是不相识的,门房定卫不会放之进府的。若是出现信王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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