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你小子糊涂油蒙了心,为什么要偷听?”
沈雪停了手,看着钻地弹,微微笑道:“你藏得够深的,居然瞒过了三爷,你家主子眼光不错,很会用人。”
钻地弹马上堆起一脸讨好的笑:“沈五小姐,小人不敢造次,小人谨听沈五小姐吩咐。”那神情十足一只倒霉的耗子遇上发威的猫。
魏三眨眨眼,一时没明白钻地弹缘何在自家主子面前这样温顺如一条忠犬。
沈雪又敲起桌子:“钻地弹是北晋二皇子的人,也就是说,他是北晋的细作。”
魏三有点儿抓狂,自家主子刚到聚春和来见他们兄弟六人。首遇钻地弹,从哪里看出他是北晋细作?瞧着钻地弹这会儿的模样,分明就是高高兴兴地把“细作”两个字写在脑门儿上。好诡异!看来钻地弹在长安潜伏的时日也是相当的长。魏三拎起钻地弹的衣领:“小子,说,当细作多长时间?”
钻地弹不敢挣扎:“五,五年。”
魏三倒吸口气:“五年,钻地弹,你埋得够久的!“
“北晋,南楚,西戎。东越,人们长着相似的面孔,穿着相类的衣服。说着相近的乡音,写着相同的文字,做起细作来十分容易。”沈雪淡淡道,“钻地弹,我把你送官。能得到京兆府的不少赏银,你做下的事,传到今上那儿,杀你全家都不为过。”利用职务之便,在驿馆地下私挖地道,使北晋议和使团成员安然脱身。皇帝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不把钻地弹剥皮点天灯才怪。
钻地弹哭丧着脸:“沈五小姐,那些首饰都是上品。能兑六七百两银子,还有那些银票,小人可是一点点都没沾,沈五小姐饶了小人吧。小人家有老父稚……”
沈雪冷冷道:“钻地弹,你家里真有老父稚子吗?”
钻地弹噎了噎。伸了伸脖子,垂下头。
沈雪嘴角微翘。轻笑道:“对极了,那些首饰和银票都在我的手里,可是,谁个不喜欢银子呢,我还能嫌银子咬手不成。我既看破你的身份,将你扭送官府,不过是我作为南楚人的本分,赏银也是我应得的,何况于今上来说,你的罪过太大了,你说,你该值多少两银子?”
钻地弹脸色发白,暗暗叫苦,二殿下,沈五小姐貌似与你不熟,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把你当敌手,我这梢盯得,竟然丢了潜藏五年的暗桩身份,二殿下,你为什么让弹弹做这不着调的事呢,还是往后用不着弹弹了?
沈雪嘴角更翘,歪歪头,道:“要不,我放过你?让你家主子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倒也不错。嗯嗯,弹弹,你现在就到你家主子那里去,把你听到的,一句一句告诉你家主子,不许多,也不许少。”
钻地弹瘦小的身板晃一晃,弹弹,沈五小姐怎么知道二殿下叫他弹弹?难不成二殿下和沈五小姐其实很熟?神思恍惚,脚下发虚,向聚春和的甲号客房飘去,一路飘,一路默泪千行,与沈五小姐打交道,少活十年。
魏三身子前倾:“小主子,真放过钻地弹?”
沈雪轻吁了口气:“我们也不是老实的南楚人,北晋与我们暂时不相干,没必要做对我们没好处的事,现买现卖最是简单,慕容迟欠我一个人情,一会儿就让他还我。”
冬果抱着个大包裹推门进来:“小姐,你要的衣服取来了,淡青色的,这会儿试试吗?”
“先放里间去。”沈雪立起身,绕着桌子转了一圈,“魏三,关于乔曼玉,一件一件说,马车是怎么回事?”
魏三揉揉头:“小主子,这当是个意外。到聚春和来的宾客很多,从饭庄侧门有车马道直通我们的车马院,车马院时时有小厮跟进洒扫,有专供车伕马童之类的随从休憩用膳的凉棚,凉棚里视野开阔,随时留意得到各家车马,不至于发生偷马、毁车、窃财的事件。信王府马车的事故,是因为轮毂断裂和车速较快,造成的车架散破、车体开裂。如果是人为破坏轮毂,破坏得轻了,马车仍然能行驶很远的路程,破坏得重了,马车一起动就会散裂。所以,即使信王府的马车被人做下了手脚,也与我们聚春和无关,马车驶出车马院到大街上,这一段路,要么太长,要么太短。”
“与聚春和无关就好,信王府不会不查的。”沈雪眯了眯眼,“车马院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呢?或是说发生了吸引大家视线的争吵、赌钱一类的事,从而让人忽视了场院里的动静?”
魏三:“留在车马院的多是各府下人,手头不算特别紧,赌个钱嚼个舌头是常有的事,而且凉棚里每天都有说书先生说书,所以我们自己安排了小厮在场院里巡视。”
沈雪目光沉沉:“你确定乔曼玉的马车不是在聚春和被人动了暗机?”
魏三点头:“小主子莫不是另有想法?”
沈雪挑挑眉:“也许吧,也许是某个高手呢。”若非意外。会是慕容迟做下的吗?他恶整了乔妙玉,会放过乔曼玉吗,依他有仇马上报等一天都不行的性子,破坏马车还真有可能是他的手笔,他在帮她出气?沈雪感到一种莫名的异样,慕容迟,究竟在图谋什么?以他的能力,早晚横扫楚、戎、越,一统天下,他图谋她什么呢?
魏三骇笑:“小主子多虑了。哪有这样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武功高手,怕是将军也没有这样的功力,小主子是不知道将军武功之高。称当世第一亦不算妄语。”
“所以你们认定,只要有我爹在,早晚打回王城。”沈雪笑了笑,“一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捻几颗钉。血肉之躯抵不住钢铁枪炮。好,就当这是个意外,醉仙楼那儿的消息呢?”
魏三苦笑:“醉仙楼那儿送来的消息,着实有点儿出乎意料。小人借着信王府马车翻车的时候,给信王府的车伕和护卫喷了怂人烟……”
沈雪讶然道:“你说什么,怂。怂人烟?怂人烟是什么?”
魏三又有点儿小得意:“怂人烟是老十四捣出来的毒药,药效四个时辰,喷烟的暗器是老十二搞的。一喷一个准。老十四说,怂人烟无色无味,被喷的人只有鼻子痒痒的感觉,这鼻子痒痒可太寻常了,没人会注意打个喷嚏就是中了招。”
沈雪甚是好奇:“这烟有什么用?”
魏三:“这世上不管是谁。都有埋在心里想做不敢做的事,想说不敢说的话。酒壮怂人胆,意思就是喝了酒的人往往变得胆大,会做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怂人烟的作用类似烈酒,吸了这种毒烟的人,会执拗地去做自己最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嘻嘻一笑道,“乔曼玉敢对小主子不敬,小主子又有意让她到醉仙楼一遭,小人便想着壮一壮那些怂人的胆。小人早就听说信王府有严令,禁止府里任何人到青楼寻欢,醉仙楼是长安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信王府的人碍于严令不敢进出,可心里未必不想,因此小人在喷烟之后,调几句话稍加逗引,那车伕必把马车驶到醉仙楼那儿去,只要乔曼玉在醉仙楼出现,名声自然扫地,小主子出了气,信王府丢了脸,一举两得。”
“十四爷做得出这样有趣的药,真是奇了。”沈雪凉凉一笑,“中秋节那晚,乔曼玉设下陷阱逼我进醉仙楼,今儿个也该她到醉仙楼长长见识,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乔曼玉的马车坏了,定国公府赵三小姐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了乔曼玉。”魏三忍不住笑,“小主子,有些事情来得一点儿不受控制,给乔曼玉驾车的车伕竟是信王府暗卫副统领安二。”
“暗卫副统领当车伕!“沈雪呆了呆,呛了口气,“呃,可见简少华真的看重乔曼玉,三年盛宠,信王妃吃儿媳的味儿不是白吃的!倒叫人不明白简少华因何起了那么大的野心。”
魏三摸了摸脑袋,迟疑道:“那安二,那安二在醉仙楼,当着数十的人,把乔曼玉给欺负了。”
沈雪忽地转身,瞪大了眼瞅着魏三,暗道,乔曼玉被当众暴,这貌似玩得有点过头,成烂摊子了!
魏三:“长安的豪族,除了信王府,没有不曾到过醉仙楼的,小人只当信王府的人属意醉仙楼走一遭,实在想不到那安二将自家主子放在心上。”将醉仙楼报来的消息说了个详细,最后说,“孔老大人出了醉仙楼,直奔定国公府去了。”
沈雪望向窗外。阳光从树枝间漏下,地面上光影斑驳。
乔曼玉坐定国公府的马车到的醉仙楼,不知道的人们本已可能把脏水泼到定国公府小姐的头上,简少华也不知是不是被绿帽子压昏了头,竟带着乔曼玉坐定国公府的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醉仙楼,如此,将会有更多人认为出意外的是定国公府小姐,且与简少华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然来接人的怎么会是简少华呢。
赵青莲的一时好意,将定国公府的所有小姐拖进了泥沼,定国公府不可能坐以待毙,必定会向信王府讨要说法,向外澄清事实,醉仙楼里受辱女子的身份便是想模糊也模糊不了,两府交好自此变成两府交恶。这是第一只兔子。
唇边浮上满满的讥诮,沈雪想起传遍全球的某门事件,死顶着绿油油的帽子装一往情深,碎碎念昨日种种昨日死,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生生把嘲笑变成感动,却在风头过后决绝地抛妻弃子,伪君子至此,便是岳不群也比之不及。乔曼玉自此必被幽禁在信王府里,生无好生,求死不能。
乔家蒙耻,定会查察整个事情经过,翻车也许会认作简少华侍妾所为,车伕出于简少华无能才对乔曼玉死也要爱一回。乔家不会找到确凿的证据,存疑,便足以让乔家对信王府不满。这是第二只兔子。
暗卫背叛,妻子被暴,自己被指成无能,简少华呀,掬尽长江水,难洗你今日羞!人们为简少华扼腕叹息,也会认为乔曼玉弄脏了他,更多的怕是会沉进对简少华是不是真无能的猜测中。久在云端,享受长安少女的仰慕、长安少年的羡嫉,一朝跌下,不踩白不踩,踩了也白踩。不利于简少华的泛滥流言,是第三只兔子。
事情来得一点儿不受控制,可不,她本意只是将乔曼玉逼进醉仙楼,损损名声,谁能料想搂了这一回草,打出三只兔子。简少华的谋逆之路,坑有点多。
沈雪叹了口气,乔曼玉很可怜,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不是她招惹在先,也不会有这般祸事在后。
魏三看着久久无语的沈雪,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小主子,我们的人跟着孔家四小姐,原意射两箭吓吓她,却看到她在离着孔家的拐弯路口被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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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愿嫁
沈雪一愣,蹙起了眉:“看清楚什么人干的了吗?”身子缓缓落进窗下的一张楠木椅里,肘臂搭在扶手上。
魏三擦擦额角的汗:“两个黑衣人,来如鬼魅,一个人瞬间戳倒孔家护卫,另一个人劫走孔四小姐,配合默契得好似行云流水,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我们去的两个人,惊得腿肚子抽筋,都说大白天见鬼了。”
黑衣人?沈雪眉蹙得更紧:“看到孔四被劫的人,多吗?”
魏三:“那是个岔路口,平时南来北往的人流车流不在少,好在赶着午后休息的时辰点儿,路人不多,可也不算少数,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传开孔四小姐被劫了。”
沈雪抿了抿唇,道:“三爷,既不是我们的人,你说,会是什么人呢?”
魏三皱眉,很努力地想着,然后说:“这个还真不好判断,官儿当到一定高度,两手不捞钱不沾血的怕是寻不出几个来。孔老头久在京兆府府尹的位置上,不会少得罪了长安城里的豪强,虽然有皇帝撑着腰,也难免被人记恨,与孔老头不对付的,扬言找孔家茬儿的,不时就会蹦出一个两个,因此孔家的防范做得极好,这么多年,小人只听说过孔家曾有两三个侍妾在过节时候失踪,查下来都是因为出府玩耍时落了单,别的没什么消息。”
顿了顿,又道,“孔家三兄弟,长房孔捷多是借镇北侯府的荫佑做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同知,为人汲汲营营,对上一副热脸,对下一副冷脸。看不惯他的人不在少数。至于另外两个,一个比一个平庸,可那鸡鸣狗盗,欺个男霸个女的事也干过好几桩,碍于孔老头的脸面,都被压了下来,只是有些火,压得越久,压得越狠,烧得越旺。”
“你觉得是和孔家结了仇的人干的这票绑架?是冲着孔家人去的?”沈雪忽然觉得怪事年年有。不及今年多,“孔四身边,丫环婆子。车伕护卫,总有好几个人,可不算落单,两个神秘高手光天化日绑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究竟是长安的治安太糟糕。还是孔老爷子行事狠辣将人逼得急了,孔四被劫持,到底落了不少路人的眼,传扬开来必然损了名声。”垂下眼眸,“还好今天有信王府的事挡在前头,关注孔四的眼睛嘴巴会少得多。”
这个世界初长成的闺中小女子。或已为人妻、人母的小妇人,所能掌握的东西真的很有限,容貌变不了。学识夺不走,性格也难改,唯一不靠谱的就是名声,仿佛娘家的疼惜、夫家的爱重、世人的尊敬,都维系在名声之上。于是。为某种目的存心毁掉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毁掉她的名声。使未嫁的难嫁,已嫁的失宠,无数女子为保清白,为守名节,含冤而死,饮恨而终。毁了名声又舍不得死的,只有孤苦终生。
各有心思的乔妙玉和乔曼玉,皆知简少华一心纳沈雪为侧妃,为了让她进得信王府、坐不得侧妃位,她们联起手来设下陷阱,试图将她逼进醉仙楼,使她成为全长安的笑话。现在,名声这把双刃剑,刺伤了乔妙玉,刺得乔曼玉生不如死。她们姐妹,值得同情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欠我的,十倍还我,也不为过吧。
沈雪叹了口气,是不是又要念一念《往生咒》,不,《般若经》,度一切业报苦厄呢。唉唉,沈雪再叹口气,乔妙玉滚被窝,乔曼玉被公暴,孔淑宁被劫持,这几个倒霉孩子怎么都是与自己有过冲突的呢,难道自己是那个传说中的扫把星,谁沾谁晦气?沈雪连忙念了声额米豆腐,我决不是扫把星,而是,而是我这块铁板,不是她们几个能踢的!
魏三见沈雪面色不虞,悄悄退出屋子,下楼准备瓜果糕点去了。
冬果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沈雪回过神来,不再去想孔淑宁即将成为孔家弃子,走进里间,在楠木宝座屏风后,对着大铜镜,换上冬果从瑞盛和拿回的男装,纯白的素绫中衣,天青色的云罗宽袖收腰长袍,袖口衣襟压着银灰色滚边,以琥珀蚕丝刺绣海波流云的暗纹,淡金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射进来,衣袍泛出若隐若现的华丽光泽。冬果也穿上了一身浅蓝色小书僮的衣裳。
搬了锦杌坐在铜镜前,沈雪看着冬果麻利地解开自己的长发,拿过檀木牛角梳,刚梳两下,屋子里的光线微微一暗,铜镜的冬果消失不见,只见慕容迟那张带着白银面具的脸孔出现在她的身旁。他的手里握着那把梳子,一下一下将她的头发梳得顺滑,麻溜溜地挽在头顶,以一支如意白玉簪定住发髻。
沈雪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狭长的凤眸瞪成了杏核眼,久久地回不过神来,由着慕容迟给她梳发、挽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若不是知道这人有所图谋,还真以为他这沉静脉脉的样子是对自己有情。
慕容迟是谁,北晋嫡皇子,温柔富贵乡中长大,又是名扬天下的战神,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哪家贵女不是唾手可得,瞧他给她梳头挽发这么利落,还不知拿多少个脑袋开练过,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偶然的暧昧,属意于她这个敌国的无名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