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娘家哥哥年轻时在北晋讨生活,炸桥的黑硝是北晋那边开采山里石头用的。”项嬷嬷哭喊道,“奴婢受不了了,小姐拉奴婢上去吧,奴婢一定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沈雪笑道:“不急,我不会用簪子去割荆棘的根。还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你就开始故意遮掩我的容貌,发型、脂粉、衣饰,无一不用,只为把我扮丑,项嬷嬷,你是我的奶嬷嬷,我信任你,在这冷冰冰的侯府里我视你为唯一依靠,这么多年来我由着你扮丑,什么都没说!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项嬷嬷惨白的脸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嘴唇翕张却没吐出一个字。
沈雪笑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是你自己要这么做,还是别人让你这么做,说完了我就拉你上来。”
项嬷嬷咬了咬牙:“小姐说话可得算数,无论奴婢说什么都得把奴婢拉上去!”
沈雪并不经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那奴婢就说了,”项嬷嬷再咬了咬牙,“小姐的奶嬷嬷其实是奴婢的孪生姐姐,小姐五岁的时候,奴婢的丈夫病死了,姐姐得了信儿来看望奴婢,奴婢见她穿金戴银过得好不滋润,一时起了代替她的念头,就在她的饭食里下了耗子药,姐姐临死前说了两句,一句是要奴婢好好服侍小姐,一句是让小姐在别人眼里是个丑的,我若不答应,她做鬼也不放过我,我想着这有什么难的,便点头允了。”项嬷嬷嘶声道,“小姐,奴婢不敢隐瞒,拉奴婢上去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雪怔了怔,平静无波的眼眸闪起了狠厉,慢慢地说:“项嬷嬷,你真笨,这种话是在这种时候说的吗?”
项嬷嬷大惊:“小姐,你答应奴婢拉奴婢上去的,奴婢已经实话实说,把小姐扮丑从来不是奴婢自己想的,小姐可不能骗奴婢啊!”
沈雪笑意散去,冷冷道:“骗你?我骗你了吗,我说的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没说过自己是个君子。”掸了掸裙子上的泥土,音色更冷,“话说回来,骗你又如何,对一个想着要我命的人,难道我不能骗一骗逗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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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怀疑
石隙的泥土零星滚落,荆棘的根须一点点断裂。
项嬷嬷惊恐之极,嘶喊道:“五小姐,求你了,抬抬手救救奴婢,奴婢这些年来也算尽心尽力服侍过五小姐,五小姐大人大量,大慈大悲,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雪抿抿唇冷笑:“见死不救?呵呵,你毒杀了你的姐姐,代替她进了侯府做了奴仆,也就是认了我是你的主子,那么,见你死不救是我的本分,见你死救是我的情分,而你我的情分已经被那一杯茶水一碗药汤化去了,此时此刻,你我易位,你会伸手救我吗?”
项嬷嬷绝望了,土石松动,悬空的身子又往下落了几尺,急怒恨怕,恶狠狠喊道:“五小姐,今日奴婢丧命于此,必到阎王殿告你无情害命,是你,是你踢我落崖的!”
沈雪唇角漫上一抹讽笑:“你一定要去告,我正好想问问阎王爷,已经落崖的我怎么就能踢崖上的你一脚呢?”眼光一转,看到冬花远远跑来的身影,微眯了眼,又道,“你我总算主仆一场,待你见着阎王爷,替我向阎王奶奶请安,告诉她,我很好。”
项嬷嬷来不及再想,荆棘断裂,山谷里一声惨叫回声不绝。
一阵悠扬的钟声似从半空传来,在群山间传得很远,清心,宁神,让沈雪烦躁的心一下子归于沉静。抬头遥望,远处落雁崮顶天元寺雄峙苍茫暮色之中。沈雪放空大脑,专注地听着那钟声,直到最后一缕余音弥散在空气里。
冬花从树后走出来,扶着沈雪缓缓往山庄走,难得没有碎碎念地一路沉默。
入夜下起雨来。
细密的秋雨从山的那一边飘过来,雨丝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垂天而下,又有一两声嘹呖的雁鸣划过,带着无限的深思和哀凉,山野愈见空旷而宁静。
荧荧的灯光刺破黑沉沉的雨夜,沈雪执着笔坐在书案前。
项嬷嬷坠崖了,留下几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沈霜霜贵为镇北侯府长房嫡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偏和她这个三房庶女过不去呢,竟然早在一年前就收买项嬷嬷打起持久战,若想取她性命多的是杀人无形的机会,用桥塌落水这么费力的事来害她,实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若说桥塌落水针对沈霜霜本人,还真有些匪夷所思,总不能说沈霜霜活得腻味自己想找死,也不能说沈霜霜吃饱了撑着想玩一回死亡游戏,那灵雀桥下的河水足够淹死不会游泳的沈霜霜。难不成说沈霜霜肯定自己不会淹死?这可有点意思。灵雀桥所在地虽不偏僻,时时都有行路人,可未必就有人见义勇为,有见义勇为者也多是男子,沈霜霜怎么敢拿性命、拿清白赌一个未必?
沈雪揉了揉太阳穴,从头捋一遍落水前后发生的相关事情:沈霜霜花二百两银子雇项石匠毁桥,项石匠使用开山采石的黑硝炸断桥梁,梁断桥塌的时间不够精确导致翻车落水的人变成沈家三个哥儿,五小姐沈雪跳河把三个哥儿推上岸,简少华跳河救下力竭呛水昏迷的沈雪,简少华藉此向镇北侯府提亲纳妾。
简少华?沈霜霜的最终目的竟是为了成为简少华的女人,为妾亦在所不惜?
沈雪摇摇头,简少华亲自下水救人这件事,存在着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智王府世子简少恒和长安第一美女褚嫣然成亲,从长安各处赶往智王府凑热闹的人不在少数,沈家的车马和简少华的车马不一定会在半路相遇,半路相遇了也不一定就在灵雀桥上,在灵雀桥上相遇,见到沈家有人落水,高高在上的简少华本着侠义心肠,也不一定需要他本人不顾病体舍己救人,信王府世子一声令下,谁敢不从?简少华救了镇北侯府的小姐,也不一定就会求纳,镇北侯属朝堂上的实力勋贵,侧妃再贵也是妾。
这么多的不一定,尽管中间上天打了个盹翻错了车,但最后还是都成了一定,如果不是知道沈霜霜事先做的功课,谁都会吐槽一句“真悬,好巧”,也就是说,在沈霜霜的计算中,没有不一定,只有一定,她预知结果而巧妙布置。
除去沈霜霜未卜先知这种不靠谱的可能,最大可能就是沈霜霜和简少华联手做下这件事,把让人诟病的嫡女作妾演变成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救美、美人不计名分以身相许。至于落幕时简少华求纳沈雪,却说明简少华在意的并非沈霜霜而是沈家女这个名头,也就透出信王府早就有意联姻镇北侯府,简少华可能真有不臣之心。
纵观整个事件发展,可以说天不从沈霜霜愿,洞察的先机歪了歪,被救者变成沈雪,于是沈霜霜送来了活死人白。粉,因为庶女沈雪若进信王府,简少华再也不是嫡女沈霜霜的可求之。有意思的是,上天再次不从沈霜霜愿,天命马车拐了个弯,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失效,沈雪想起短命的前三生,结果白瞎了十两金子一钱的好药。沈霜霜的计算自此华丽丽地谢幕。
沈雪眯起眼,将一双凤眸弯成月牙。窗外夜色沉寂,细雨淅沥。冥冥之中自有众神在吧,沈雪忍不住嘴角抽抽,沈霜霜,你的算计一再歪楼,额米豆腐,要么是你做孽太多,要么是你太贪心,上天都不愿意再看下去。心里的小人优雅地弹一弹小拇指,沈霜霜,简少华,你们两个人,最好别再招惹我,毛老人家有话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北晋用来开山采石的黑硝是北晋独有的一种矿石,因其稀有而价格昂贵,又因其具有燃烧会发生爆炸的危险性而被北晋官方列为民间禁品。
沈霜霜找上项石匠,应该是知道项石匠在北晋干过开山采石的粗活,也知道项石匠私藏炸石的黑硝。可是,沈霜霜一个豪门内宅娇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如果沈霜霜没有和简少华联手的话,那就只能说她开了外挂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基于这种不靠谱的可能性,沈霜霜岂不正是传说中的重生人?
038 摊牌
沈雪抖了抖,想拍飞这个聊斋一样的想法,可一转念沉下心来,上一世的很多书都在写,如今上天已经漏成了筛子,到处可见重生穿越的妖孽。
沈雪一边为自己的想法恶寒,一边天马行空幻想沈霜霜前世里她的人生旅途,忽然又觉得疑惑,她是南楚土生土长的土著,要说不同,便是得到前三生记忆并前三生所学,纵然阎王奶奶慈悲送她金手指,她也还是一个被阎王爷踢到这里投胎长大的土著,与穿越重生无关。如果沈霜霜真是重生,为什么她的三生记忆都与镇北侯府完全不搭呢?难不成说沈霜霜的那一世,彼沈雪并非此沈雪?呃,绕得有点儿晕。
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轻轻掩上,冬草和冬花端着夜宵走进来。
冬草道:“小姐仔细身子,这一碗百合黄精红枣粥有安神的效用,小姐用些吧。”
沈雪看着那盛粥的鸳鸯翠玉碗,心里默默叹息,桃花山庄往日的繁盛可见一斑,单一日三餐并夜宵所使用的餐具各不相同,均以美玉制成,其他一应用物也都极尽富贵之能事,却又无半点刻意雕琢,与山庄的奇巧幽宁相融,加之桃林峧的独特地貌,使桃花山庄内外真如一处世外桃源。
沈雪小口啜着糯糯的甜粥,看到突然跪在脚下的冬草和冬花,甜意只抵舌尖,不达心底。她很明白,项嬷嬷的坠崖身亡让这两个丫环感到了恐惧。吃完粥,净了口,懒洋洋靠进铺着绣垫的交椅,静静地看着她们俩,眼光无波无澜。她保持沉默并不是要威慑,因为接下来两个丫环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都没兴趣知道,左不过明天各自回她们真正的主子那儿去。跟着五小姐,有生命危险哦!
冬花垂着眼睑,洗得干干净净的莲子脸无一丝平日常见的跳脱,声音很低,很清晰:“奴婢知道小姐心里起了疑,怀疑奴婢对小姐有异心。奴婢到小姐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与项嬷嬷没得可比,可奴婢对小姐一心一意也是项嬷嬷没得可比的,项嬷嬷做得出背主下药的事,自然是死有余辜,奴……”
沈雪眉尖一跳:“你——你瞧见项嬷嬷下药?”话到嘴边,“你怎么知道”变成“你瞧见”,她识得药草可不能随便让别人知晓。
“奴婢没亲眼瞧见。”冬花咬了咬粉嘟嘟的唇,“可奴婢鼻子很灵,辨得出各种气味,尤其是药草。昨天小姐的汤药是奴婢煎的,小姐吐出来的药汁却多了一股奴婢不知道的气味,奴婢想那药罐只过了项嬷嬷一人的手,必是她在药汤里加料,加的料必不是什么好料,项嬷嬷必是得了旁人的银子。之前冬草姐姐说,项嬷嬷自掏半年的月例银子买了一支镶红宝石的垂珠紫金簪,大方得有些奇怪,那时起冬草姐姐就对项嬷嬷留了心,可一直没见项嬷嬷做什么不利听雨院的事,时间一长便松懈了,”磨磨牙恨声道,“到底还是让她慈眉善目的样子骗过。”
沈雪眉尖微挑:“项嬷嬷在药罐里下药,所以你故意摔个跟头砸坏药罐。”
冬花:“奴婢寻思摔了药罐洒了药汤,项嬷嬷再想下药必得缓一缓,她是小姐的奶嬷嬷,大家都很信任她,奴婢不抓她一个现行定然掰不过她。”
沈雪:“项嬷嬷下药,冬草知道吗?”
冬草跪得笔直:“冬草不知。”
冬花:“药汤气味本就浓苦,项嬷嬷加的那料味道淡得直可以忽略,奴婢又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思来想去怕说出来引得冬草姐姐草木皆兵,再惊着项嬷嬷就更难拿铁证了。”
沈雪:“你没告诉冬草,心里却是存了疑的,所以当你听说我和项嬷嬷单独外出,就悄悄跟了上来,那你都看见什么了?”
冬花:“奴婢赶到崖顶的时候,项嬷嬷已经掉在崖下了。奴婢知道小姐对项嬷嬷信赖有加,必是项嬷嬷为了旁人给的银子,起了歹念要推小姐坠崖,却把她自己折了进去。小姐一向仁厚,必得菩萨的保佑。”
沈雪忽然道:“冬果,躲在门口偷听壁角,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只听得门外“咕咚”一声,好一会儿才见冬果揉着屁股慢吞吞走进来,关上门,也跪到了沈雪脚下。
沈雪凉凉道:“今儿晚上你们一个个地都跪在这儿,不止是要和我说项嬷嬷吧。”
冬草抬抬下巴:“冬草想说的是,冬草没有旁的主子,如果小姐一定要给冬草找个主子,那个主子是三老爷,三老爷于冬草和冬花有活命之恩,冬草和冬花是听了三老爷的安排给小姐做的丫环。”
“三老爷?我爹?”沈雪的声音染了淡淡的惊讶,面容神情并无多大变化,眼波微凝,注视着冬草。可是在她心里却有一种被滚滚天雷炸得外焦里嫩的感觉。
按冬草和冬花的讲述,事情是这样的。
冬草原名阿草,父亲是西南双桂府宝通镖局的总镖头,四年前一个深夜,双桂府严知府亲自到镖局托镖,第二天总镖头带着镖局二十个精干镖师和若干伙计押着五辆镖车北上,一路有惊无险抵达京畿三十里处客栈,当夜数十悍匪闯入,一夜杀戮,人死车劫!阿草的母亲得消息赶到客栈,报官,入殓,扶柩回乡,正变卖资产赔镖善后时,一场大火将镖局烧成废墟,整个镖局除了在总镖头坟前发呆的阿草,无一幸存。阿草连夜逃亡。
逃亡路上遇到一群发配西南的官奴,阿草捡到一个被押解人员弃之荒郊的小病号,花光了变卖首饰得来的最后一个铜钱,将本名阿花的小病号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两个月后吃尽苦头的阿草和阿花到了长安,阿草敲响了刑部衙门口的大鼓,因无凭无据被衙役杖责十棒扔出大堂。
饥寒交迫伤病交加的阿草蜷缩在城南一处破庙里奄奄待毙,阿花守在一边哭泣。常宿庙里的一群小乞丐见到阿花秀丽可人,竟动了色心上来拉扯阿花!
039 招认
阿草抄起墙角的破棒,一顿疯狂的胖揍吓得小乞丐们抱头鼠窜,自己却因体力透尽而晕死过去。阿花知道,阿草再得不到救治必死无疑,流着泪把阿草放在一块破床板上,拖着破床板往就近的医馆去。电闪雷鸣,夜雨滂沱,阿花一步三跌,可是身无分文敲不开一家医馆的门。拖着阿草爬到了安泰和药铺的门前,阿花再也没有力气敲门,跪在雨水里抱着阿草绝望地放声痛哭。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居高临下瞪视阿花和阿草,那死灰的眼睛让阿花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从睡梦中惊醒。黑影一个字没问,举起手中刀向着阿花和阿草劈了下来!
等阿花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个没有笑意却很温暖的锦袍人。
在安泰和药铺坐堂大夫的照料下,阿草和阿花双双捡回一条命,这才知道是镇北侯府的三老爷救了她们俩。
阿草自幼随父习武,功底扎实,坐堂大夫也不吝指点,日子一久,身手大有长进。而阿花天生嗅觉灵敏,坐堂大夫便教她识别各种药材食材,学做各种药膳菜羹。
三年前,沈凯川带着阿草和阿花在聚春和吃饭,两个人同意做五小姐沈雪的丫环,于是沈凯川故意引诱听雨院当时的蒋大丫环爬床,故意高调宠爱蒋大丫环,激怒艾氏发卖了听雨院所有的丫环婆子,在伢婆的运作下,早先安排到伢行的阿草和阿花顺利进入听雨院,换上了沈雪取的新名字,冬草,冬花。
沈雪眯着一双凤眸看着冬草和冬花。
这两个丫环背后的人居然是她爹沈凯川!如此说来沈凯川对她所有的冷漠、厌恶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是担心她得了他的宠爱而遭人暗害?即使因为他伪装的冷漠和厌恶,她在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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