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军,沈三提枪上马杀得苗家军溃不成军,本是救驾奇功一件,可今上封这个赏那个偏偏不提沈三,不怕冷了镇北侯府一片忠心。沈三白辛苦一场。吃一大瘪,正是郁闷的时候,主子伸过手去拉一把,管教沈三感激涕零。”
简少华握紧红玉折扇。微笑道:“我爹正有这打算。乔家现在乱成一片,再不肯收和离书,那就等着接休书,解决了乔曼玉,我们就可向镇北侯府正式提亲,许沈五小姐以世子妃位、后位。沈三想到借平叛搏出位,却没想到再次受狗皇帝打压,狗皇帝甚至扶起一个叶超生与沈家对抗。简凤朝和简凤翔抱团死掉,上天都在帮我们,沈家是聪明人。知道何去何从。”
安一叹了口气:“那姓叶的枪挑铁滑车。当真是个人才。可惜明珠暗投,成了我们的劲敌。”
简少华不以为然:“叶超生以救驾之功被封武安侯,还有个郑伯豪被封武宁侯。郑伯豪是沈家的姑爷,待我与沈五小姐定下亲事,也就与他成为姻亲,沈郑都做了我们的助力,一个叶超生,不足为惧。”
简少恒茫然不解道:“阿华哥为何不想办法收服武安侯?”
简少华呵呵笑道:“阿恒说得对极了,叶超生少年封侯,已是长安城里最热的少年郎,会有很多豪族惦记他,狗皇帝给他金榜题名时。我们就送他一个洞房花烛夜,即使他一时半刻不投过来,也会与我们软和下来。”
“最难消受美人恩,”安一笑道,“主子高见,改变他与我们对立的态度,就是打今上的脸。”
简少恒皱眉:“阿华哥,你忘了叶超生有父孝在身的,三年之内也洞房花烛不得。”
“一个不犯错的人,必是个让人不能信任、不敢利用的人,”简少华美如冠玉的脸孔上滑过一丝凉薄的笑:“先送几个妙人儿,打个滚睡个觉,犯点儿桃花事,更叫狗皇帝放心。——安一,宫里的事万不可懈怠,再运作一下,想办法把淑妃放出来,能与德妃抗一抗,简凤鸣,底气还是很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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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盘盘焉,囷囷焉,极尽富丽堂皇。
凤仪宫。时已深秋,翠竹依然蓊蓊郁郁,一阵风过,雨珠在竹枝停不住,扑簌簌跌入泥土消失不见,几片青翠的竹叶从枝上飘落,随风打几个旋混进潇潇落下的金色梧桐叶。
沈雪瞅瞅简凤仪,瞅瞅乔妙玉,叹了一声:“满天的乌云也比不得你们两个脸色的阴沉。说来说去不过两件事情,天元寺一场谋逆,两位皇子丧命,刑部一场诉案,乔家如临大敌。”
乔妙玉气道:“沈五,可真是狼没咬你的肉,你不知道疼!”
沈雪凉凉道:“我不知道疼么,凤鸣殿下剿灭苗家军,是依了我爹的安排,我爹匹马单枪,冲锋陷阵,到现在得见什么了?攻山的叶超生封了武安侯,稳坐御林军指挥使,守山的郑伯豪封了武宁侯,官拜御林军同知,人与人相比,有公平可论吗?我是不知道疼,那也是因为镇北侯府不在乎。”
简凤仪一直没说话。
自宫娥报,镇北侯府沈五小姐奉皇帝口谕进宫来了,简凤仪就惊得呆呆。重阳节那天晚上,她明明看到简凤朝把沈雪逼下悬崖,难不成是屈死鬼不散的冤魂?简凤仪想喊,喊不出,想跑,跑不动,莫奈何怪天阴云低,看不到地上的人影子,又想简凤朝既死,再无人得见沈雪坠崖,假使直言沈雪是鬼,必然揪出简凤朝的无良事,终究是对她疼爱有加的哥哥,总不能在他身死以后还去撕他的脸皮。
简凤仪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听着沈雪那懒散的声音,忽然想,人鬼交好也算得一段传奇,她无害沈五之心,沈五必无害她之意,只当眼前这人(鬼)依然是那个外冷内柔的明朗女子。
乔妙玉容色惨淡:“我倒愿意用乔家的荣华换回我爹的命,可恨那乔群逼死我爹不算,不依不饶又告到刑部,告方家灭门案的凶手是我二叔,我爹白死了么!”
沈雪凉凉笑着:“乔四,你这话我还就不爱听,自古杀人偿命,这案子我不知情,倒要问问你,那乔群是什么人,以什么身份告你二叔,可曾滚刑部的滚钉板?乔四,我不会因为你我相识。就脑子发热不分黑白,方家灭门案,你又了解多少。”
乔妙玉呆了呆,落下两滴泪:“方家案子。我不知道,娘亲又不肯说,那天在天元寺东偏院,我爹自承凶手,又撞墙自尽,以命赔命,有多少恩怨情仇,都该随着人死而消散了吧,乔群还拿方家案子说事,岂不是欺人太甚么!滚钉板。那混蛋一身好功夫。滚钉板奈何他不得!”
沈雪抿了抿唇。淡淡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乔四,我只能说你当局者迷。方家灭门案。既称灭门,死者必不是一两人,作为受害者,哪个肯放过真凶?乔群既告你二叔杀人,那么,你爹之死就得掂一掂,究竟是你爹原为真凶,还是你爹为了保你二叔,说到底,是你爹欺乔群没有证据证实谁是真凶。也就说明那惨案你爹是知情者,他死得不算冤。”
乔妙玉泣道:“我爹死了,乔群再告我二叔,他这是想把我们乔家往死里推么!”
沈雪端了茶案上的茶杯递给乔妙玉:“乔群到刑部告你二叔,杀人灭门案是要摆证据的,证据不足,自于你二叔无碍无妨,但若证据充足,便该你二叔杀人偿命,不存在乔群与你们整个乔家过不去。”
看着乔妙玉战栗的双手,沈雪拍拍乔妙玉的肩,“乔四,如果方家灭门惨案真的存在,我觉得,你们乔家子女既能享受父辈递来的沾满血的金玉,那么也该受得住真相大白时受害人呈上的尖刀。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乔四,别让我嘲笑你怕了寒苦,况且,一桩旧案子,不至于令乔家就此倒下,乔家子弟多俊杰,还怕站不起来吗。”
简凤仪终于发声开口:“四表姐,沈五说得对,一桩旧案子,即使二舅倒下,也不会让乔家倒下,你回家以后转告大舅母,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与人争这一时长短,乔家子弟一定能让乔家真正站得笔直。”
乔妙玉啜了口茶:“娘亲怕牵累姑母。”
简凤仪凄凄一笑:“父皇刚折了两个儿子,宫里上下谁也不敢出大气,我是个女儿身,又得慕容遥许我正妃,不会有人不长眼欺负我娘亲的。”
乔妙玉定定瞧着简凤仪:“表妹想好了,当真远嫁北晋?”
简凤仪淡笑:“四表姐魔怔了,我为何不嫁,嫁给慕容遥做正妻,北晋势强,父皇一定不会亏待娘亲,我还能给乔家一点助力,再说那慕容遥也算人才出众,天元寺恶战,倒显出他有几分真本事,我不亏。况且,我想要他应我北疆三关为聘,燕岭关丢不得!”
沈雪摇头:“公主殿下的想法是好的,晋人趁火打劫得来的肥肉,哪会轻易吐出来。”
简凤仪叹一声长气:“总要试一试的。”
沈雪望了望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又瞅一眼殿角的沙漏,道:“公主殿下,你现在是待嫁之身,只剩礼仪嬷嬷重申一遍宫中规矩,赵秀莲那个伴读都不来陪你,我这个伴读更是没必要,得空向你父皇求个情,放我一马。说真的,这宫里人太多,一路走过来,哪个亭子水榭都坐着人,那些美人儿,也不嫌风吹得冷,却叫我好一阵行礼,腰都酸了。”
简凤仪苦笑:“你当她们愿意吹风受冷么,不过是求多一分偶遇父皇的机会,坐在屋子里不露面,更不得父皇想起,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都是些可怜人。”
乔妙玉放下茶杯,道:“也不算可怜吧,入宫的时候,她们哪个不是巴巴地盯着皇家富贵,想尽办法过五关斩六将欢天喜地谒见天颜,得到富贵又嫌冷清,贪心作祟。”
有宫娥进殿屈膝禀告:“公主殿下,太后宫里来人,有请沈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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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贵妃
“太后有请?”沈雪心中凛了凛,她一个侯府庶女,何至于惊动太后?无意识地,两手交叠,左手握住了右手腕,拇指轻摩那只银镯子。
简凤仪狐疑地看向低头垂手的宫娥:“太后?太后不是病倒了吗,召见沈五作甚?”
宫娥:“奴婢不敢问,来人的确是慈宁宫里太后身边的尚仪嬷嬷。”
简凤仪站起身:“慈宁宫尚仪?那,沈五,我与你一起去见太后吧,——太后卧病,孙女理当问安。”回头看乔妙玉,“四表姐,你回家吧,让大舅母多多费心,别在这风口浪尖上再出什么乱子。”
乔妙玉看沈雪:“我还是等沈五回来,一起离宫吧。”
“也好。”
简凤仪虚扶宫娥的手臂,与沈雪离开凤仪宫,向慈宁宫方向走去。
沈雪抬头望天,雾霭翳翳,天阴欲雨,空气潮湿而寒凉。
走不多远,有绿衣宫娥惊慌跑来,惊慌喊:“公主殿下,昭仪大不好了!太医正在会诊,昭仪想见公主殿下!”
简凤仪低落的情绪忽地揪紧,哑声问道:“娘亲怎么了?”
绿衣宫娥惊慌喊:“不知哪个嚼舌头的,说乔尚书下了刑部大狱,昭仪一口气没接上来挺过去了,陛下叫来太医,太医施过针,昭仪醒是醒了,吐血不止!”
简凤仪脸色发白,娘亲初闻大舅死讯。昏过去两回,若是二舅再不好,娘亲真熬不住。
沈雪微微一笑:“公主殿下快去看看乔昭仪吧,有你在她身边。乔昭仪会好的。”
简凤仪说声“抱歉”,又嘱自己宫里的司闱嬷嬷照顾沈雪如照顾自己,不要离开半步,随绿衣宫娥一路小跑而去。
沈雪望着简凤仪远去的背影,嘴角边滑过一抹冷笑,抬起双手稳了稳梳得妥妥贴贴的双垂髻,指尖从斜插髻上的白玉莲花轻抚而过,垂下手来,左手攥了攥腕上的银镯,似是从银镯上汲取某种力量。
走在前头领路的老尚仪脸容生硬僵冷:“沈五小姐。快走吧。别让太后久等。”
沈雪扫了一眼路侧的芙蓉树林。林边有一小亭六角翼然。直直盯着那老尚仪,沈雪淡淡一笑:“明人面前何须再说假话,沈五一介庶女。哪里能得太后青眼,就算有人在太后面前提到沈五,太后当真召见,也不会选在沈五该离宫回府的时辰。镇北侯府虽是武将世家,该有的规矩都还是有的。尚仪嬷嬷且回去转告派你来的人,镇北侯府是臣,但不是可以肆意作践的臣!”
风吹过,芙蓉花瓣片片飞落。
沈雪向凤仪宫的司闱嬷嬷微微一礼:“为人子女当守孝道,公主殿下要到乔昭仪跟前尽孝,沈五亦不能让家父等得太久。天时不早,请嬷嬷送沈五出宫。明日沈五自随大伯母来向太后谢恩。”
凤仪宫的司闱嬷嬷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但是简凤仪已经离去,她再得简凤仪看重也是一个奴婢,能够请得动慈宁宫尚仪嬷嬷的人,便是整个凤仪宫也顶不住。
沈雪摆了摆手:“嬷嬷自去吧。”
司闱嬷嬷想听简凤仪的嘱咐留下来,却是很清楚,留下人便是留下了命,这种事情在深宫里不算新鲜,有那初始不乐意的,后来还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巴巴地盼着天恩。司闱嬷嬷略略屈膝,带着凤仪宫的人走了。
老尚仪僵冷的脸容稍稍松驰:“沈五小姐是个明白人,那就随老奴走吧,日后得了富贵莫忘了老奴的一番殷勤便是。”
“不好意思,沈五不缺富贵。”沈雪冷冷道,“尚仪嬷嬷,你说,我要是把你揍得你爹娘都不认识你,你的主子会怎么样?”
话音一落,沈雪身形翩动,薅住老尚仪的衣领,抡圆胳膊照着老尚仪的老脸一气抽下去十来个耳光,骂道,“老贼妇,你拿着慈宁宫的俸禄,却不为太后的名声着想,背着太后做出这等欺凌朝堂重臣的龌龊事!我且问你,你于南楚有何功劳,凭什么资格在沈家女面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抬起脚,连环两脚直踢老尚仪胸口。
老尚仪自年少入宫便在慈宁宫当差,一步步爬上尚仪之位,也挨过耳光,却不曾有这么多,被打得口角流血晕头转向,还没醒过神来,两记窝心脚直接将她踢得吭不出声厥过去。
周围的内侍宫娥惊慌失措,何曾见过小女子在后。宫里拳打脚踢撒野,不都是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么!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呢,这小女子长得很美,揍起人来也很美唉!
沈雪一不做二不休,双脚点地,身体凌空而起,照着内侍宫娥的脸一张张踢过去,再一个盘旋,稳稳落地,拍拍手,整整衣裙,施施然走进芙蓉林边的六角翼亭。并不是迷了出宫的路,而是深知,以她一人之力,她出不了禁卫森严的皇宫,只有把事情闹大,令延庆老儿心生顾忌,才有可能收了贼心。
有那反应快的内侍连滚带爬跑了。
空中有一羽灰影掠过。
不一刻,众星捧月,延庆帝来了。
沈雪并没去看延庆帝,目光落在延庆帝身后的八名中年宫娥身上,她们身穿棕绿色衣裤,窄袖宽带,行走间脚步沉稳,腰挺腿直。
沈雪心意微沉,延庆帝竟然调来了内家里手。她走到一株芙蓉树下,一枝一枝地摸过去。
延庆帝瞳孔一缩。芙蓉花开,蕊上含雨,妩媚欲滴,树下有美一人,手抚花枝,脚踏落红,蹙眉如有所思,端的是娇花如锦。人比花娇!
延庆帝吞了吞唾沫,咳嗽一声,意思很明白,朕来了。小女子还不见驾?
沈雪无声叹了口气,花枝还是太过柔软,当不得剑使,她的武功恢复不到前世的四成,对付小虾小蟹尚可,延庆老儿带来的这八名女护卫,她敌不过其三,别在左腕的短刀杀伤力不足以应敌。
延庆帝见佳人不理不睬,心里就像塞了一把大蚂蚁,爬得直痒痒。又咳嗽一声。道:“沈五小姐。是你要见朕么,朕来了!”
沈雪冷冷道:“打了狗,主人自然要出来。陛下既然来了。那臣女就此告辞。”
八名女护卫270度散开,只余通向延庆帝的道路。
延庆帝呵呵笑道:“沈五小姐不必急着告辞,有些事朕想不明白,想问问沈五小姐,还请沈五小姐知无不言。”
明知对方不存好意,这话一撂,沈雪却发作不得,冷声道:“臣女闺中女子,孤陋寡闻,陛下有问题当在金銮殿上询问众位大人。天色将晚。家父还在府中等候,陛下乃明智之君,自不会让家父翘首。”
延庆帝笑呵呵:“朕是明智之君,更需要礼贤每一位子民,九步成狂诗的女子,岂是孤陋寡闻之辈。”话锋一转,呵呵笑,“朕听说,朕那侄儿有意纳沈五小姐为侧妃,可有此事啊?”
沈雪木无表情:“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
在延庆帝想来,小女子听到自己的婚事,总会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绞扭手帕,不知所措,那份慌乱、紧张、羞涩的小女儿颜态,便似一道精致鱼羊炖,鲜美之极,可口之极。
延庆帝有几分失望,又多几分惊异,这个身长玉立的少女,不慌乱,不紧张,不羞涩,由内而外散着冰冷的气息,倒叫他在惊异之上又多了两分期待,让这样一个冰美人化身为温水,必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延庆帝有些迫不及待,上前两步,笑意盎然:“沈五小姐,当此好花好月好秋光之际,秉烛长谈可谓是……”
沈雪面色森冷:“臣女不喜蜡烛的呛味,也无意与人长谈,陛下,家父还在府中等候,臣女告辞!”再一次向延庆帝提到沈凯川,只希望昏了头的老贼能在沈凯川的悍勇下稍稍清醒。
延庆帝的心里不是不怕沈凯川的,但是一想到他为君来沈凯川为臣,他的老腰又直起来,君要臣死,臣都得死,何况一女乎!
延庆帝哈哈一笑:“不喜蜡烛,朕给你换宫灯,长谈的次数多了,自然习惯。沈五小姐,你可知朕要带你去哪里,华清宫,没错,华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