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他要去工部报到,临走时问祖母,红薇在哪里,为何不来送他,昨晚他喝多了,也不知晓服侍他休息。抱怨的口气,却有一股想念,他被这股想念惊得呆了呆,随即释然。
在给她的书信里,他就是唤她红薇,两年来孤身在外,有高僧为他批过命,他命硬克妻,他娶的这个继妻,命更硬,不怕克,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可以相伴到老,于是他会有意无意地在手掌里写这两个字,似是要把她写进心里。
祖母听着他的问话,似是一怔,立刻悲伤地说,她父亲新亡,她发愿要守制三年,让他不要坏了她的孝心。他把礼书孝经律法在心里滚了好几遍,记不起哪一条规定出嫁女需要为亡父守制三年,他想她这般感念亡父,那就守三个月好吧,两年都等过来,不在乎多等三个月,能天天看见她,已经比远在外地好多了。
许嘉腾的鼻尖继续沁出汗珠,额角也开始沁汗。公主殿下说什么?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他什么时候停妻再娶了,他是妻死两年才续娶的好吧,什么栽害继妻,高僧说他们很般配的,他害她岂不是作自己。
许家两位小姐被宫娥带来了,依然是一个穿桃红,一个穿柳绿。
简凤仪笑嘻嘻道:“你们两个,可还认识本宫?可认得这位慕容四殿下?”
慕容遥一张俊颜顿时一垮,简凤仪这是存心打他脸呢,不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至于嘛。
沈雪把慕容遥和简凤仪的神态都瞧在眼里,甚觉得有趣,却也为简凤仪捏一把汗。瞧慕容遥两次为美人泪仗义执言,想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今儿怜这个,明儿惜那个,身边必围着一大群的莺燕,情太多了即是滥情,滥情便是无情。简凤仪若是降不住慕容遥,慕容遥不会是简凤仪的良配。
桃红柳绿一路走来,又紧张又兴奋,皇帝急召。要么是她们被晋人选中,要么入了皇帝的眼,无论哪个,都是泼天的富贵,不必再为几身衣裳恨不得把一块缎子剖成两块,不必再为没有像样的首饰不好意思出门,哼,要不是当初祖父把许家绝大多数家财给了该死的许多多,她们姐妹何至于过得这么辛苦寒酸。被人瞧不起。
紧张兴奋被一声笑语打破,桃红柳绿看见笑意盈盈的凤仪公主,看见焦虑犹疑的哥哥,还有那位为她们撑腰的俊美贵哥。慕,容,四,殿,下,帮她们的人竟是北晋四皇子!他到皇帝跟前来,是要向皇帝求娶她们吗?他定是看上她们了!桃红柳绿更紧张。更兴奋,几乎要晕过去。
内侍喝斥道:“小女子大胆!还不向陛下行大礼!”
许嘉腾被一脸花痴的两个妹妹羞臊得满面通红,低声道:“妹妹不得无礼,快见陛下!”
桃红柳绿飘飘然向延庆帝行大礼。
延庆帝甚为不悦,记忆里那个儒雅翩翩的许阁老,怎么会有这样轻浮的孙女,到底是妾室出身,老的不上台面,小的也上不了台面。瞅瞅叶超生。许阁老嫡女的儿子。那气度叫一个好,若不是凤仪许了晋人。招叶超生为驸马倒是绝好,无家族支持,有经纬之才。又一心想出人头地,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凤朝的忠实助力。
严德妃瞧出延庆帝不悦,出声问道:“你们两个,就是许主事的妹妹?”
桃红柳绿急忙点头。
严德妃淡淡道:“杜氏红薇,是你们的嫂嫂?”
桃红柳绿一怔,急忙道:“那个贱……杜氏身犯大恶,已被哥哥逐出家门,许家清名,不容……”
许嘉腾两腿一软,一个撑不住扑通跪倒地上,红薇被赶走了?祖母不是说她在岳父墓前结庐吗?怎么回事?
严德妃掩口笑道:“两位许小姐不认识本宫,本宫德妃。本宫瞧着你家哥哥似是不知道杜氏被休呢,你们且说说,杜氏身犯何等大恶呢?许府在西大街吧,本宫听说,那里传遍了杜氏红衣上吊告阴状呢。”
告阴状!许嘉腾眼前一阵阵发黑,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红薇在哪里?
桃红柳绿的花痴脸色终于变了,她们这才看到沈五站在一旁,冷笑着,嘲笑着。两个人把目光看向慕容遥,他还是会帮她们的吧,一时信心又起,杜红薇算什么,沈五算什么,得了北晋皇子的喜爱,便是凤仪公主也得退让三分!
桃红:“回德妃的话,那杜氏所犯大恶,小女子都不好意思说,却又不得不说。杜氏的亲父是个酒鬼,喝醉酒掉河沟里淹死了,杜家门风不端,全长安都知道,杜氏能有好品行么。那杜氏正在热孝里,为了搏哥哥喜爱,不但不穿素服穿喜服,还在夜里脱光衣服爬哥哥的床,这样淫x贱的女子,岂能做世代书香的许家的媳妇,可以把她沉塘的,我们许家仁善,只将她休了。没想到她不但不感许家的恩,还要告阴状败坏许家清名,小女子求德妃为许家作主。”
许嘉腾面色灰败,红薇真的被休了!还背着淫x贱的恶名。哈哈,可真是笑话,她是他的妻,不上他的床,难道去上别人的床?热孝期内是不应该行人伦之事,可没说不许夫妻见面吧。许家这样的小户人家,屋里养不起通房,夫不说,妻不说,夫妻间的事就是闷罐子里的铜钱,从外看不见。
许嘉腾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珠,额角汗出如浆,好似有一架疯狂旋转的风车在他大脑里搅动,他什么也想不出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概念,红薇是他的妻子,高僧说他们会相守一辈子。
德妃轻捻茶杯,徐徐道:“许小姐求本宫为你们许家作主,你们许家现在是被告,凤仪公主和沈五小姐一起在御前为杜氏喊冤,本宫该为谁作主?”
桃红柳绿吓一跳,双双看向慕容遥,似乎要从慕容遥那里撷取力量。
慕容遥摸摸鼻子,咳嗽一声,嘿嘿道:“凤仪公主是晋楚两家帝王一起赐给本宫的未婚妻,许小姐这般眼神看本宫,凤仪公主不挖你们的眼珠子,本宫的未来岳父也要拿你们的眼珠子当泡泡踩的。”
这话一出,众又哗然,他们的凤仪公主,是北晋慕容四皇子的正妃了!皇子公主,天作之合,看来晋人还是很尊重楚人的!
延庆帝大喜。
简凤朝更是大喜。这个妹妹素来与自己最是亲厚,她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到晋人的支持的!向前一步,喜形于色,微笑道:“贺喜妹妹!”为妹妹的婚事高兴,只能让人们感于他们兄妹情深。
简凤仪唬一跳,瞧这妖孽说的,好似给了她简凤仪天大的恩德,谁稀罕!
慕容遥心里发苦,二哥说与简凤仪的婚事由他自己决定,二哥又说简凤仪与二嫂新近交好,慕容遥想咆哮一句他不娶可以吗,却不敢哼出一个音,那满满的威胁,他敢把简凤仪当妾,唯二嫂命是从的二哥定会把他扔进魔鬼基地,三年休想爬出一步,那个地方,母蚊子都异常可爱。
沈雪淡淡笑着,向简凤仪道:“贺喜。”
“个屁!”简凤仪忍不住吐出两个粗字。
在旁边人听来,两个人的话连在了一起,四个字,贺喜个屁,不禁都掩了口笑。
桃红柳绿听了慕容遥的话,就觉得听到扑的一声,自己那滚烫的心摔在地上,碎成渣渣,无比哀怨地看着慕容遥,似是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
忧郁满怀的沈霜霜和赵青莲,也被两位许小姐惊到,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夜空,星月相映,夜宇无际,难道两位许小姐才是这天地的中心?
严德妃看看失魂落魄的许嘉腾,甚觉奇怪,就算那位精明强干的许老夫人借他的名休了杜氏,他也不必如此难过吧,新进门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是嫡子女呢。
严德妃抿了口茶,徐徐道:“两位许小姐,你们让本宫为许家作主,是作主许主事又娶泉州知府之女为妻一事么?”
柳绿:“谢德妃作主!小女子不知那杜氏有什么觉得冤的,这两年吃我们许家的,喝我们许家的,谁也没亏待她,绣坊说她的绣品能卖好价钱,她竟不肯多绣一件,可把祖母和娘亲气得不轻,她太忤逆了!新嫂子就不一样,一点不摆大户人家的架子,一进家门就把她的嫁妆全部交到公中,祖母还在祖父牌位前烧香,告诉祖父我们许家有后了呢。”
连媳妇织绣的体己钱都不肯放过,媳妇的嫁妆怕是早被她们吃得干净了!四品知府也算大户人家,满天下都是大户人家了!妻子在家里忍受寒苦,丈夫带着怀孕的小妾回家,待妾以妻礼,这是打南楚所有正妻的脸啊。
长亭内外的人听得直翻眼睛,这许家人什么脑子啊,说她们是猪,都是在羞辱老母猪。许阁老死得时候算不得高寿,想必是被气死的。
许嘉腾似是溺海的人突然看见陆地,抓住柳绿的肩使劲摇:“你在说什么,什么新嫂子,什么许家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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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到,两章近9400字,算22号。23号和今天的更新。
这两天在郊区年会,木办法码字,从昨晚到这会儿,兔子还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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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蠢货
柳绿惊呆了,桃红惊呆了,长亭内外的人全都惊呆了。
沈雪忽然觉得牙疼,望着汗珠子噼里啪啦掉地上摔八瓣的许嘉腾,勾了勾唇角,慢慢道:“许大人,你是当事人,你会不知道?”
许嘉腾摇头。
沈雪的唇角又勾了勾,眸光微凝:“你总该记得你从外地带了一个大肚婆回长安的吧。”
许嘉腾点头:“汤氏?”
“姓汤,是吧,”沈雪冷冷一笑,“昨天在山道上,你的妹妹说,汤氏的父亲是泉州知府,你们两个人成亲已有一年。至于你的继妻杜氏,父母双亡,娘家弟妹能在灵堂上朝她吐唾沫扔石头,这样的女子,于你的官途不会有任何提携。于是乎,许家以一个孝字逼杜氏换上喜服,让杜氏不孝,以一个利字收买杜氏的丫环,让杜氏淫。在你带着汤氏回到长安的当天晚上,杜氏身无分纹被赶出许家。便像许家长者想的那样,杜氏无亲,无钱,毫无反抗能力,只得一死。
笑意更冷,“许大人,你的两个妹妹明明姿色平庸,却能认为慕容四殿下也为她们倾倒,你家的长者不给杜氏留一点点活路,却能认为许家书香门第乃仁善之家。许大人,让杜氏给汤氏腾位子,许家大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还是你们许家认为,此计天衣无缝,谁也瞧不出来?我真想到大雄宝殿去问一问西天诸佛。你们许家人的脑壳里,装的是人脑子,还是烂泥巴。”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轰笑声四起。
许嘉腾木立良久,直愣愣盯着桃红柳绿,问:“你们从哪里得知。汤氏是唐知府的女儿。又与我成亲一年?”
桃红柳绿被沈雪那句“姿色平庸”气得耳朵生烟,想与沈雪辩,终不敢在皇帝面前放肆,只把泪眼瞧着慕容遥,瞧得慕容遥阵阵恶寒,躲到简凤仪身后。简凤仪瞧着慕容遥那脸苦成了莲子芯,突然心情大好。忍不住笑起来。这明丽的笑容刺激得桃花柳绿眼睛也冒出烟来。
许嘉腾的问话,让桃红柳绿非常愕然,道:“三个月前你自己写信回来说的,你不说,我们哪会知道,你不说要休妻,我们干嘛赶她走。她的绣品。大绣坊都抢着要的。”
许嘉腾又是好一阵呆立,然后向延庆帝和严德妃一躬到地:“陛下,德妃,臣想说几句话,求陛下恩准。”
延庆帝兴致很高,许家人真是太彪悍了。这个岔打得好极,既盖住了凤朝设计赵青莲之事。还让慕容四皇子亲口允下凤仪的正妃之位。
延庆帝那弥勒般的笑容多出几分真诚:“许卿请讲。”
许嘉腾又是一个到地的深躬,直起身,擦去鼻尖额上的汗珠:“陛下,两年前工部以乔员外郎为钦差,前往南方七州勘检水利。乔员外郎博闻强识,又温良恭检,臣跟在他左右,受益极多,视乔员外郎如师如兄。今年开春,泉州府罕降大雨,乔员外郎带着工部同僚赶到泉州。”
许嘉腾的脸色不住变化,那种本不想说又不得不说、不得不说还是不想说的纠结,从前额到下巴,从左脸到右脸,变化得直叫一个精彩。
延庆帝瞧得笑了:“许卿但讲无妨。”
许嘉腾的鼻尖上又沁出几滴汗珠,结结巴巴道:“陛下,乔员外郎为救臣和唐知府,被山洪卷走殒命,臣不该在乔员外郎身故后,再说乔员外郎。在臣的心里,乔员外郎是臣的救命恩人,是臣的良师,是臣这一辈子都感念的人。”
延庆帝沉思片刻:“许卿说的乔员外郎,是吏部乔尚书的长子乔文吗?朕记得六月份工部上奏折,报乔文在泉州殉职,之后俞卿去顶乔文的差事。”
许嘉腾不住点头:“是的,是的。”
延庆帝笑道:“许卿这是要替乔文隐瞒什么事吗?”
许嘉腾吓得腿一软,差点儿跪下,晃两晃:“臣不敢,臣不敢。那汤氏,那汤氏,”擦汗,纠结,叹了口气,“唐知府设宴接待乔员外郎,汤氏原是唐知府的小妾,乔员外郎酒后,酒后……唐知府就把汤氏送给了乔员外郎,乔员外郎殉职以后,唐知府感乔员外郎大义,办了很隆重的酒宴,认汤氏为义女。”
继续擦汗,眉头却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上月末,俞员外郎带着工部同僚返回长安述职,离开泉州两日,汤氏的马车赶上来,唐知府留书一封,托臣把汤氏护送到长安。臣这才知道汤氏身怀有孕,这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汤氏说,如果冒冒失失找上乔家,她怕乔家夫人对孩子不利,想先到臣的家中暂住,待乔家夫人接受她和孩子,再去乔家。臣想汤氏所虑极是,就,就,……”
简凤仪呵呵冷笑一声:“你带一个大肚婆回许家,却说大肚婆的孩子是乔家的,欺我文表哥已死不能辩白吗!许嘉腾,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文表哥为了救你而送了命!到泉州去的工部吏员不是你一人,你想给乔家泼脏水,没那么容易!”身子一转,向延庆帝,“父皇,长安的文武臣子俱在天元寺,请父皇宣那些随文表哥去过泉州的工部吏员,且听他们怎么说!”
许嘉腾垂手恭立:“臣不敢,臣绝不敢有半分对乔员外郎不敬之意。”
延庆帝摆摆手,内侍拖起刚把凳子坐热的工部尚书往花园外走去。
沈雪眯眼看着许嘉腾,右手虚握成拳放在鼻下,忽然向呆愕的桃红柳绿一笑,问道:“许家小姐,许大人那封说要休妻的书信,还在吗?”
桃红柳绿对沈雪极恨。极厌恶,扭头不理。
沈雪凉凉一笑,道:“两位许小姐,你们已经承认,休弃杜氏的源头是许大人的吩咐,你们许家是书香门第。爱惜脸面。要休掉大妇,必须是大妇犯有不可饶恕的过错。杜氏不惜一死告阴状,可见她是清白的,是你们许家上下合力设计陷害杜氏。凤仪公主把杜氏之冤告到陛下御驾前,你们觉得许家当得起公主雷霆一击?回答我的问题吧,不定我会帮你们求情,求凤仪公主不告了。”
简凤仪心中直乐。这沈五。把她这个公主顶得高高的,既压许家人,又扛皇帝之怒。她往沈雪身边稍稍靠了靠,表示自己的态度。
延庆帝端起斟满菊花酒的金龙杯,喝光杯中的酒,心底转动的念头稳定下来。
桃红咬着嘴角,看许嘉腾向她点头。哼哼道:“那信早烧了。”
沈雪接着问:“许大人在信尾留字。让你们读完该信以后烧了它?”
柳绿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许嘉腾向简凤仪揖礼:“公主殿下,臣放肆,臣想问一问,臣的妻子杜氏,现在在哪里?”
简凤仪哼一声,没答理。她也不知道好不好。许嘉腾,你问错人也。
沈雪微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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