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
在叶超生的身后,还有个屁颠屁颠的郑叔俊。
堂堂东安侯府,居然成了北晋的奸细!
沈雪想了想,还是拈了一块冰糖放进茶碗,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茶就是茶,不干别个事。
像东安侯府这样的,慕容迟手里不止一个吧。
沈雲雲已知夫家投靠北晋,想来不会坐视娘家被灭。沈凯山述职回到长安,沈雲雲很可能开始游说。久在北疆与晋军相抗的沈凯山,当知晋军战力十年来突飞猛进,面对慕容迟亲领晋军主力,抗争到底,必将会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
前几日,沈雪在老侯爷的书房里看书,偶读沈家家谱,了解到沈家先祖秉承忠孝礼义的行为准则,可谓世代忠良,但每一代家主都以保存沈家为至上目标。君王与家族,两者能够共存,沈家家主会选择忠君,两者不能共存,沈家家主将依祖先遗命,选择爱家。
三十万沈家军,那是很有分量的筹码,于晋,于楚,不管于谁,沈家都会有足够的底气。
投晋,这个难启的盖子,由沈雲雲去撬吧。
沈雪抬手将鬓角的散发撩到耳后,下意识捏了捏耳垂,忽然想起来,刚才在竂房里洗漱没洗耳朵,耳垂上应该还沾着慕容迟的口水,一念及此,不由得脸上一热,想前世的他一身军绿戎装,想今世的他长发轻袍。沈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桃花运真是灿烂极了。
丝竹声停,严德妃开口说话,意思是今年的重阳很热闹,有几家少年郎相中了可心的女子,家中长辈求到她这里,延庆帝深觉成全佳偶乃人间美事,便由严德妃出面赐婚,给这些妙人儿送福。
那几户人家纷纷上前谢拜延庆帝和严德妃。领着旨意高高兴兴回席。长亭里一时热闹起来。
严德妃掩口咳嗽两声,道:“定国公府赵三小姐,镇北侯府沈四小姐,请上前来。”
长亭里忽地安静下来,一双双目光都落到赵青莲和沈霜霜的身上,延庆帝这是要乘兴给这两位贵女指婚吗?这两位贵女,出身高贵,更兼才貌双全,哪两户人家当得起呢?
赵青莲的脸色刷地惨白。沈霜霜的脸色更是惨白得透明。
定国公夫人和赵氏跟着站起来,各扶自家女来到上座前,盈盈行君臣礼。
有内侍向前几步,恭恭敬敬捧着金灿灿的黄绫,尖声道:“赵三小姐,沈四小姐,接旨!”
定国公夫人和赵氏带着赵青莲和沈霜霜一起跪倒。
内侍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定国公府三小姐赵氏青莲,镇北侯府四小姐沈氏霜霜。名门淑媛。才容兼备,行端仪雅,礼教克娴,今及芳年待字金闺。凤朝皇子,朕之长子也,身份贵重,经明行修。忠正廉隅。今重阳佳节,潭祺集吉,履祉迎祥,为颂为祝,赐二女与凤朝皇子为侧妃,望汝相亲相爱,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内侍读完圣旨,堆起满脸笑:“赵大夫人。沈大夫人,恭喜恭喜啊,有女嫁入皇家,可喜可贺,快快谢恩!”
赵青莲呆如泥塑木雕,沈霜霜直接晕了过去。
定国公夫人扶住赵青莲,赵氏抱起沈霜霜,猛掐她的人中,沈霜霜低吟一声醒转,抱住赵氏,低唤“娘亲救我”。
人们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制曰,是皇帝亲笔手书的诏书,皇帝诏曰,是由臣子代写的诏书。亲笔手书,表示皇帝对这道旨意十分重视。也就是,延庆帝很重视大皇子简凤朝,完全推翻简凤朝不得圣心的说法。
依南楚皇律,皇子一正妃二侧妃,只有太子是一正妃四侧妃,太子继位以后,正妃为皇后,四侧妃为正一品的贵、淑、德、贤四夫人。
简凤朝已有一正妃二侧妃,再赐两名贵女为侧妃,这是要封太子的节奏?
人们在惊愕之后,目光便在简凤朝和赵青莲、沈霜霜之间转来转去。
简凤朝离座,向延庆帝行父子礼,平平开口道:“谢父皇,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必与赵三小姐、沈四小姐相敬相亲,鹣鲽情深。”
鹣鲽情深!这又是什么意思?
定国公府的嫡小姐,镇北侯府的嫡小姐,有可能问鼎后位?也对,皇子侧妃于她们的家族而言,份量太轻,皇帝硬赐,难免有轻蔑重臣之意。许以未来新帝的正一品夫人,将就不算辱没。至于一国之后,显然都当得起。
沈雪冷哼了一声。定国公府是镇北侯府沈大夫人的娘家,两府一向往来亲密。他日简凤朝登基,一个后位足以让两府反目成仇。借一打一,消减外戚势力,延庆帝父子拨得一手好算盘。
这是延庆帝撕了脸皮,赤x裸x裸地强逼定国公府和镇北侯府走到简凤朝的船上。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嫁一女乎,且隐许以后位!两府皆为臣,要么是在日后狠心放弃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要么就是老老实实为简凤朝保驾护航。后位,母仪天下,倒也不由人不动心。
由严德妃出面直接宣赵青莲和沈霜霜,这是打定了主意料想两府主子不知道上位者要卖什么药,放了两位小姐出来,而两位年轻小姐上前听旨,即使不情愿,亦不敢抗旨不遵,只得当场乖乖接旨。圣旨一接,两府主子再无推拒余地。
定国公夫人和赵氏相扶弱女上前,这应该是延庆帝没料到的。不过两个妇人的见识,延庆帝想来也没放在眼里,皇子四侧妃,两位贵女一时看不明白,两位贵妇还能不明白?谁能拒绝后位的通天富贵?
定国公夫人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赵氏,并不向上举手,也没起身。低头弯腰保持恭顺的姿势,压住内心的愤怒与恐惧,轻颤了声音道:“陛下圣恩,定国公府阖府愧不敢当,只是小女青莲已与东安侯府郑家三少爷许婚,他二人年貌相当,八字相合。圣人有教,女子贞吉从一而终。圣人又有教,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臣妇自幼承爹娘教诲,略识得几个字,不敢违圣人教,亦不敢教女违圣人教。叩求陛下收回圣意!”连叩三个头,伏地不起。
赵青莲随之连叩三个头,也伏地不起。
一句年貌相当,噎得简凤朝直翻眼睛。可不,他的长子与这两位贵女年岁相仿。面部肌肉僵了僵,简凤朝瞟一眼严德妃。
严德妃眼底微寒,微微扬声:“东安侯何在?”
郑伯豪急急上前,躬身行君臣礼:“臣郑伯豪参见陛下,参见德妃,参见大皇子。陛下容禀,臣父近年旧疾发作,卧床不起已有数月,家中事务皆由臣料理。陛下。”郑伯豪苦着一张脸。“臣的三弟一向顽劣,臣父病卧在榻也放心不下,臣的岳母从中作伐,为三弟向赵家三小姐求亲,臣父臣母对赵三小姐极是满意。”
沈雪听到这里立时明白,必是昨晚赵青莲被简凤朝从映月塘救起之后,定国公夫人起了疑心。与赵氏相商,赵氏再找来自家大女儿,三方一合,暂订了这个办法以应万变。郑家已投北晋,自是不肯休戚相关的沈家和赵家被裹挟到简家皇族的破船上去。至于赵青莲和郑叔俊是否满意,暂时顾及不到。
老东安侯为先帝出生入死,现东安侯亦为延庆帝剿灭过逃亡的先帝血脉。东安侯夫妻对赵三小姐很满意,延庆帝若在强下圣旨之外。再强拆重臣子女间的姻缘,可就要大大冷了朝臣的心。哪个瞧不明白这是在给简凤朝拉人马?拉人马也不带这么拉的吧。
严德妃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大好的简凤朝。眼里寒意又起,淡声问道:“赵大夫人,郑世子,你们两家联姻,以东安侯府和定国公府的声威,不当是默默无闻的,本宫久在深宫不知也就罢了,如何陛下也不知呢?”言下之意,你们就是不想把赵青莲嫁给简凤朝,故意编出两府联姻的谎话。
郑伯豪挤出笑容,躬身施礼:“陛下,德妃,臣不敢有瞒,臣三弟的命格是个属闷声发财的,诸事不宜宣扬,宣扬则诸事不成,还好定国公府对此不甚介意。这不,三书六礼只差迎亲拜堂时的一书一礼。文书在侯府里,下山之后可呈于陛下一览。”
郑伯豪对延庆帝父子这种强买强卖的作法甚为不齿,不由得想起与北晋二皇子慕容迟的相识来。
八年前,郑父是北疆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也就是叶成焕的前任,郑伯豪随父在军中历练。
晋楚边境有一条清水河,是双方边军的饮用水源。楚军发现清水河渐渐干涸,心急如焚,派出小队斥候沿河床向上游搜寻,发现在北晋境内新挖一条沟渠,将清水河水截流。没有水,等于扼住楚军咽喉,沈凯山大怒,下令东安侯领前军出击。
东安侯也是一员骁将,一仗打得晋军落花流水,乘胜追击,三千人马落入埋伏圈,损兵折将,东安侯父子双双被俘。等晋军统领到来时,郑家父子看到对方脸上戴着一个黑铁獠牙面具,听声音却是生嫩的少年。令郑家父子惊恐震憾的是,楚军三千人马竟是被面具少年率领的三百名未满二十的少年郎击垮的。
面具少年是北晋昌平皇帝的嫡次子慕容迟,当年十三岁。他给郑家父子看了一本画册、一组数据。画册是诸侯混战,百姓流离失所,各种悲惨贫穷,数据是每年死于混战的人数、各地粮产收入。他说,天下百姓本是一家,习俗相近,语言相通,文字相同,如今却被分割在十多个国家,饱受战乱之苦,国小被国欺,人穷被人欺,人心向和,人心向强,天下一统才是正道。
强者折服于更强者,野狼营的战力令郑家父子心悦诚服。向慕容迟投诚,表示愿为天下一统、百姓太平尽绵薄之力。
郑伯豪与沈雲雲订有婚约。沈凯山以五名晋军将领换回东安侯父子。东安侯表示愧不能当,辞去前军都督之职,携子返回长安。
不久发生了沈雲雲被二皇子简凤翔纠缠的事。郑家父子一商量,镇北侯府长年与晋军相抗,是晋军的劲敌,道不同,不相为谋。郑伯豪挥泪斩断与沈雲雲的青梅竹马情。慕容迟通过长安暗桩向郑家父子直言,沈家五小姐是他未来妻子。郑伯豪大喜,赶紧向沈家负荆请罪。
郑伯豪曾借沈雲雲回门之机,多次悄悄打量沈家五小姐,每次看,都是个包裹在脂粉里的小女孩,面貌俗,胆子小,站在哪里都把自己往后藏。怎么看怎么觉得麻雀不可能变凤凰。
想到这里,郑伯豪忍不住往镇北侯府女眷席看去,看到那个梳着双垂髻的少女,不由得暗叹慕容迟好眼力。
延庆帝垂目不语,心里却是气得要炸。好个不识抬举的定国公府,若不是看赵家子侄都在军中供职,属后继有力的,哪个把咋咋乎乎的定国公放在眼里,给他脸居然不兜着!
严德妃端起茶杯喝茶,暗道。赵三已有婚约。我也莫可奈何,该说的都说了,再叫我说话,可是难为我。
简凤朝轻轻笑道:“郑世子,你瞧,郑三少和赵三小姐的婚约已经宣扬了,依着郑三少的命格。这桩婚约十之**做不成。赵三小姐么,说起来也是缘份,昨晚赵三小姐落水,本宫救她上来时曾将她搂在怀里,也算是有了亲近,郑世子,倒不如由本宫为郑三少另保一家贵女,如何?”
赵青莲只觉喉中一咸。哇的吐出一口血,身子发软。向地上倒去。
简凤朝伸手便要去扶,更想就势再搂一回,却忘了而今武功全失,已是普通人一个,敌不过郑伯豪眼疾手快,身随心动,将赵青莲扶住送入定国公夫人怀中。简凤朝的脸阴了阴,目光向简少华睃去,对上简少华那红肿的艳唇,和仇恨的眼神,陡觉心跳漏了一拍,那种入侵和被入侵的痛并快乐,直令他腹下一紧。
指甲划破掌心,简凤朝努力保持平静,向郑伯豪微笑:“郑世子以为本宫的建议如何?”
郑伯豪很无语,这论起强买强卖,还真没人比延庆帝父子更强的。
简凤朝向定国公夫人伸出手,微笑道:“赵大夫人,青莲既已被父皇赐与本宫为侧妃,便是本宫的人,她有不适,本宫理当照拂,本宫这便扶她下去看一看太医。”
“啪”“啪”“啪”,三声击掌声,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安排手下的人骗出赵三小姐,把赵三小姐打昏后扔进映月塘,再在众人面前上演英雄救美,原来是为了把赵三小姐纳为自己的妾室,见过拙劣的表演,没见过比这更拙劣的。”
随着声音,人们看到在百花台旁的假山顶上,站起一个红衣人。夜风拂过,衣袍飘飞,长发飘飞,月光灯影之下,飘飞似御风而降的仙灵,直叫人瞧痴了。
两耳不闻亭中事,一心只吃盘中餐的简凤仪,听到这声音,不由自主抬起头,冷笑,当哪个瞎眼的,竟是昨天在山道上与她有过争执的红衣青年。
内侍们吓得大喊刺客。延庆帝立即被没有表情的内侍围在中心。
简凤朝暗叫不好,昨晚的布置竟然被这人全都看去?这人藏在哪里,做得到声息全无?就像此刻,长亭里高手无数,竟无人知道他在假山上。
简凤朝向红衣青年一拱手:“这位小哥,饭可以乱吃,衣可以乱穿,独话,不可以乱说。你是谁?”
红衣青年抬头望了望月,缓缓道:“本宫慕容遥。”
170 知罪
本宫慕容遥。这红衣青年是北晋四皇子?凤仪公主就是贬给他做侧妃?
沈雪默,慕容家的男儿,是不是个个都这么的——明媚多姿?
延庆帝含笑道:“慕容四皇子到天元寺来,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朕可叫凤朝与凤鸣前去半山坡前迎接。”
这话听着似是早知慕容遥已到长安,只是没有随慕容迟来天元寺。实际上延庆帝根本不知北晋又来人了,且来的是另一位皇子,他虽没见过慕容遥,却不认为会有人敢冒充北晋皇族,况且这红衣青年贵气天成,一看便是出身不凡。延庆帝如今有求于慕容迟,自不想令朝臣对慕容遥生出私自闯境的不满。
慕容遥很随意地摆摆手:“陛下不必客气,本宫就是一看客,本不想置喙你们南楚内政事,可本宫最见不得美人儿流泪。这两位贵女哭得这叫一个雨打梨花花成泥,着实叫人心疼。陛下顾虑赵三小姐名节有亏,也不能叫心机不纯的人得了意去,是不是,倒显得陛下的眼睛被黑布蒙上了。”
三言两语,把延庆帝从赵青莲落水事件中摘了出去,只道是简凤朝的私行,欺上瞒下。
定国公离座,几步抢上前,向延庆帝揖礼:“陛下,大殿下,臣放肆问一问,慕容四殿下所言可是事实?臣请陛下作主,还我家三丫头公道!”
赵青莲只说自己在映月塘边遇袭,别的只字不提,定国公府很是不解赵青莲隐瞒事发经过,可瞧着赵青莲哭成泪人儿又不忍逼问,商谈半夜想出赵郑联姻这个缓兵之计。以一变应万变。
现在有人证直指简凤朝一手炮制赵青莲落水,玷污女子闺誉,定国公再鲁莽,也懂打蛇随棍上,此时不讨公道,更待何时。
文武众臣看向简凤朝的目光。多含了鄙夷。
都察院陈左御史出席揖礼:“陛下,大殿下此行举,令重臣齿冷,陛下理当严查!陛下,如此陷害大臣家的待字闺女,如不严查加以惩戒。恐效仿者日重,再若由得卑贱者探去。堪令有女者家家自危!”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权利,敢弹劾皇子,在清流里必得不阿之名。陈左御史是谁,陈默雷的爹,陈默雷欠慕容二皇子一命,当爹的就帮儿子还给恩人的弟弟吧。烧一把火而已。话说,凤朝皇子这般下作,实实不堪大用。
简凤朝风轻云淡一笑:“定国公。陈左御史,卿等就凭外人一句话,给本宫定罪么?”向慕容遥拱手,含笑道,“慕容四殿下,捉贼要捉赃,你说本宫设计陷害赵三小姐,请拿出证据来。”倒是笑话,出手者都是自己的绝对亲信,还能站出来帮着异国人指认自己不成,没有证据,空口白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