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去了。”
几个人显然都是本地的,习惯了麻辣酸等重的口味,听到她这话不由都笑了起来,之前略有些紧张的气氛登时缓和下来。
“说起来,这天彻庄不过是在中原小有名气罢了,选个少主也这么远巴巴地下了帖子来请咱们城主去,我隐约记得几年前他们好像也为什么事来过帖子,不过那时城主去了黑雾泽,没去。”
“也是选少主。”年纪最长的男子接话,顿了下,又补充道:“天彻庄在中原可不是小有名气那么简单,就论建立时间也比咱们青夷山城早了许多年。据说,城主年少时便在里面学过一段时间武功。”
此言一出,几人皆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追问城主当年之事,奈何那男子说了这几句便不肯再多言,只说城主岂是我等能挂在口中谈论的。几人对乾白本就心存敬畏,闻及此言,只得作罢。
“这天彻庄也奇怪得很,以为少主是韭菜呢,一茬茬地换。”清丽少女皱眉不解。
“谁让他们家的那些少主都是短命鬼呢。”艳丽女子咯咯地笑,引得不少人频频回看,她显然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笑得越发张扬。
其他几人大约是习惯了她的这种作派,并不以为意,那年长男子淡淡道:“此话原也不错,就我所知,天彻庄刚亡的这任纪鹤少主也不过十几岁。连二十亦未满,可算是年少夭折了……”
第三十六章 (5)
天彻庄?纪鹤?
子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奚言豫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卖东西的人用夷语吵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回头发现他脸色极为难看,不由关切地问:“怎么了?”
子万蓦地醒过神,一脚踢开身后竹凳,几个跨步走到那几个青夷山城人的桌边,一把揪住那个年纪最长的男子衣襟,厉声问:“你们说谁死了?谁死了?”
那男人武功本不算弱,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冲过来,加上有所顾虑,只是这片刻的迟疑,便陷入了如今的窘境。而与他同来的几人见状尽皆变色,唰地站了起来,纷纷抽出配剑。倒是男子本人更加冷静一些,听清子万的问话,心中微感惊讶。
“是中原天彻山庄的前少主纪鹤,子万少爷莫非认识?”他一边应,一边不着痕迹地拔开抓住自己衣襟的手。
子万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有些发懵,觉得这事太可笑了,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纪十那个祸害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世人都死光了也轮不上她。
“兴许不是纪姑娘呢。”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拉住,奚言豫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过神,这才发现不知怎么已走到了大街上。
“自不会是她。”他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声音有些干。
奚言豫无从劝解,他对纪十除了知道名叫纪鹤外,其他一无所知,更何况,事关生死之事,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劝解的。
“祸害遗千年,她怎么可能会死!”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想说服别人,子万又强调了一句。
奚言豫窒了一下,有些无语,暗忖纪姑娘究竟怎么你了,让你说成这样。他与纪十相处时间不长,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晚在果子山庄纪十梅六两姐妹闹的那一出。与别人不同,他并没有由此而认定纪十是会背弃朋友的人,在他看来,如果没有纪十的报信,梅六不仅看不到她想见的人,甚至还有可能迷失在危机四伏的山庄里。他想不明白纪十为什么要那样做,但做为一个彻底冷眼旁观的人看来,整件事对梅六利要大于弊,当然必须撇除被最信任人的背叛所带来的伤害。
两人沉默地在大街上走了一段距离,就在奚言豫开始怀疑子万是不是因为纪十的死讯心神大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子万却带着他走进一家卖各种酸的小店。盐酸,虾酸,臭酸……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其怪异难闻的味道。他下意识地屏了片刻呼吸,以免失礼地吐出来。
守店的是一个黑瘦中年汉子,见到两人忙迎了上来。虽然奚言豫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仍然被对方看了出来,那汉子哈哈笑了起来。“兄弟想必是中原来的吧。你别看这些东西嗅起来臭烘烘,其实吃起来可香的哩。”他说的是汉话,只是带着些俚音。
“见笑。”奚言豫微窘。
子万对于汉子热络的态度恍如不觉,只是拉过奚言豫,道:“花朝,我来给你引荐,这位是青楠族的百目,常年进山里收货贩货,对于各族分布以及习俗最是清楚不过……”
那个时候,奚言豫才知道子万是要给自己介绍向导,看来他是打算回中原一趟了。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想着为自己安排妥当,心里一阵感动,不由脱口道:“我先陪你回中原吧。”
子万愣了一下,而后摇头拒绝了,一向带着温文尔雅笑容的脸此时一片冷然,让人揣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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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万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纪十的死讯时自己会难受,哪怕他并不相信;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中原确定纪十仍好好活着,要知道他一直是想摆脱她犹恐不及。
从奢香到叶郡,日夜兼程,一个月的路他走了半个月。身体很疲惫,脑子却异常清醒,纪十死缠活赖的样子,似真似假说喜欢他的样子,中了尸毒昏迷不醒时的样子……一幕幕走马灯样浮上脑海,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她,至少没有讨厌到想让她死的程度。
因为不眠不休地赶路,到得天彻山庄时,子万已经胡茬满面,眼中布满血丝,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味,使得看门的人差点没将他当成乞丐撵出去。
“纪十在哪里?”没了一惯的风度,在被撵前子万一把拎住看门人的脖子,表情狰狞得一如索命的恶鬼。
“纪……纪十是……是谁?没……没这人啊……”还以为遇到寻仇的了,看门人双腿不争气地哆嗦起来。他的武功本来也是不弱的,不然也不会被派来看大门,只是对方一照面便拿下了他,只这一手便知两人差距悬殊。看这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随时会择人而噬,由不得他不怕。
这时,另外一个看门人已向庄子里发出了警讯,只几息间十数条戴着面具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影从墙上扑出,将子万团团围住。如果纪十在,便知这些是还在暗厂受训的人,因为暂时不配拥有名字,所以连面容也不能显露。
“阁下何人,竟敢在我天彻庄挑事?”一个沉厚威严的声音响起,那十几个黑衣人身形一动,让出一条路来,现出一个头发半白眼神精光外溢的中年人。
子万却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恍若不觉,只是冷冷盯着手中的人,手下不觉收紧,却仍然说出了纪十的另一个名字:“纪鹤……纪鹤在哪里?”
那守门人一听这名字登时精神一振,奈何脖子被掐住,连喘气都越来越困难,更别说回答了。
“阁下这样捏着他的脖子,让他如何回答?”那中年人被无视也不恼,只是淡淡道,看到子万手放松,这才继续:“纪鹤已死,阁下若要找她寻仇,已是晚了。”
子万手微颤,终于舍得将目光转向来人,同时放开了那守门人。
第三十七章 (1)
天彻山庄的纪鹤就是黑宇殿女儿楼的纪十,五月前重伤后使用逼发身体潜能的禁术,术后灯枯油尽,于叶郡乌泽镇南十数里外的半月峰跳崖自尽而亡。
天彻庄内知道纪十叫纪鹤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位于权力顶峰的人知道,而这其中便包括那个带领暗厂之人包围子万的中年男人,当然还有她的死对头夏候衡。
那中年男人虽然是暗厂教官头儿,却并不是肆横莽撞之辈,知道了子万的来意,加上没有真正伤到人,也不愿平白为山庄增添仇家,故而没就子万无理之事纠缠不休,反倒卖了个人情将纪十之事据实以告。
“她葬在何处?”子万唇颤抖了半天,才问出来。直到现在,他其实还是不相信那个总是活蹦乱跳一肚子坏水的丫头就这样没了,只是这弄清楚的过程让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艰涩感。
教官头儿沉默片刻,然后示意人将东西送人。
是一柄短剑,还有一只玫红色绣花鞋子。
子万赫地站了起来,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中只剩下那托盘上的两样东西。鞋子他或许记不太清楚,但那带着不甚明显缺口的短剑却是再熟悉不过。明明是一对,如今却只得一柄……
“这些是在纪鹤所跳山崖下发现的。”注意到他的反应,教官头儿突然醒悟过来这人恐怕不是来寻仇的,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才又缓缓道:“那处散乱地分布着许多骨骼血迹,我们无从判断哪些属于纪鹤,所没为她立冢。”
子万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却将男人的话一字一句全都听进了耳中,甚至于心中也是听说此事发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冷静。
“既辨认不出尸骨,又怎可断定她已死去?”
“以她的性格,怎会自尽?”
“还有一把剑哪里去了?”
“是谁看见她跳崖,为何不曾阻拦?”
一个又一个戳中要害的问题直砸得教官头儿头大如斗,具体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但又怎能告诉一个外人,纪十其实是死于庄内的隐形规则:强者生存,弱者尸骨无存。
然而子万只是将这些问题抛出,却没打算听敷衍他的答案,弄清了具体的出事地点,便匆匆离开了。
这事没完。独自坐在空寂的大厅中,教官头儿暗忖,而后让人加强了庄内的戒备,同时将这事知会了庄主以及各执事长老,只是因为子万在中原毫无影响力而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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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泽镇外的半月峰,子万花了数天时间搜遍整座山峰,至于崖底更不会放过,却并没找到任何与纪十有关的痕迹。崖底如那教官如描述的那样,零零散散地落着一些白骨,人兽皆有。他不相信那个圆脸大眼的姑娘会是眼前的几根白骨,所以决不肯多看一眼,更别提仔细分辨。如果不是个人力量不足,他也许会连对面那座山峰也要搜找一遍。回到镇上,破天荒地睡了一大觉,修整了仪容,然后置备了一大捆粗绳,隔日他再次来到半月峰顶。
半月峰,形似半月,一面为弧形的缓坡,另一面却是峰顶突出,余下内凹的绝壁。子万将绳子一头绑在一株近崖的老松上,余下的全缠于腰间,边往下攀落边放绳。穿过缭绕于峰间的云气,身体赫然悬空,因山壁内凹,脚无可踏之处,风一吹过来,整个人都跟着荡了起来。他却夷然不惧,低头往下看去,赫然发现在层层云气之下约数丈之处竟是一片翠绿,密密匝匝地铺满了两峰之间,似绿毯,又似一座宽大的绿色山桥。因云雾阻隔,在山顶并不可见。
见到此景,子万心中一动,下滑速度加快,不片刻便接近了那片绿色。此时再看,才知那是一片牵连交织的藤萝,也不知当初是怎么长的,竟将相隔数十丈的两座山峰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一座天然的藤桥。
轻轻地落在藤桥之上,试过足下承重能力,子万解开了腰间的绳索。毫不意外,如同当初的纪十一样,在察看完整座藤桥后,他在对面山壁上找到了那个半人高的山洞。洞口还残留着人停留过的痕迹,几根散落的长发,凝固发黑的血迹,以及已干枯的被揉搓过的藤叶……
子万只觉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想就这样掉头而去,然而他只是深吸一口气,便弯下腰,钻进了洞里。
没有歧路的通道,唯一的石室,以及垫在桌案上的石块……像是上天在指引着一般,并没有花太大功夫,他找到了纪十暂时寄身的破庙。而是时,纪十正端着碗蹲在山庙的破院子里吃早餐,与她一起的还有奚言少华和“小汤圆”。
听到大殿里传出的声音,三人同时起身奔到门口,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殿中央的石板被顶起一块,露出个人头来。
“你、你……”奚言少华一眼认出子万来,手里还捧着碗,另一只手哆嗦地点了点来人,然后转向纪十,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还有丝丝懊恼。他终于知道这恶丫头是怎么来的了,根本是误打误闯,怪道不肯下山呢,估计是根本不识得路。
纪十白了他一眼,虽然在看到子万的刹那心脏有一瞬间的刺痛,心跳微乱,不过很快便被她控制住了。她只是有些诧异,没想到时隔多月,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难道也是被人踢下山崖了?
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她弯眸笑了起来:“哟,子万哥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这儿正吃早食呢,你可来点儿?”
那“小汤圆”原本还有些紧张,此时见是相识,便没什兴趣地端着碗回了原地,继续吃自己的。奚言少华想到自己在这两只手中吃过的亏,头皮一阵发麻,也迅速地溜走了。
乍然见到纪十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子万有些反应不过来,仍站在原处露着一颗头,连跳出来都忘了。
第三十七章 (2)
自得到纪十出事的消息以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至中原,闯天彻山庄,搜半月峰,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找到这个人而已,从没停下来去思索过她也许真不在了这个可能性,更没去想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如今看到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不仅没有预料中理所当然的感觉,反而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咦?这才分开多久啊,子万哥哥你就不认识我了?”见他神色呆呆怔怔的,纪十眨了眨眼,走进殿中,在他面前蹲下,奇道。
粟米粥的香味飘进鼻中,子万终于回过神,却双腿一软,从所踩的案上跌了下去,摔得好不狼狈。纪十更加疑惑,探头从洞口往下看去,就见他正将倒在身上的矮案扶起。
“你受伤了么?”否则怎会连站都站不稳。
“没有。”子万吐出口气,站起身,感觉到心脏怦怦地跳,耳根莫名地发起烫来,低头佯作拍掉身上的尘灰,竟是不敢与头顶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
纪十偏了偏头。几个月没见,这个男人怎么变得古怪兮兮的?当然现在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与她无关了。想到此,她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子万哥哥,你赶紧上来吧,再过一会儿饭就没了。”想到那两个大饭桶,她再懒得跟他像个傻瓜一样大眼瞪小眼,跳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子万愣了下,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出口,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抹失落,然后是莫名而来的怒气。纵身跃出地洞,他随意扫了眼破庙,眉不觉皱了起来。出得门来,就见之前见过的三个人正围着一张小木桌或坐或站呼噜着米粥,桌上摆着三碟小菜,此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见他出来,纪十踢了踢正猛扒着饭食的奚言少华,一如既往地颐指气使,“去,给子万兄盛碗粥来。”
奚言少华差点被呛到,忿忿地抬起头,嘴上面顶着半圈粥胡子,没好气地道:“锅底都刮干净了!”说完,还瞪了那个被养得越来越水灵的“小汤圆”一眼。
纪十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小汤圆”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身体瑟缩了一下,却仍然头也不抬地吃着东西,手中筷子还不忘伸向碟子里只剩几片叶子的小菜。纪十一阵无奈,她哪里会想到奚言少华随便找都能找个吃货来,导致米面肉蔬的消耗呈倍数增长。就是这样,他们还顿顿吃不饱,最终落到现在这样吃饭跟打架似的。最可怜的是,连偷吃都不能,那姑娘鼻子比狗还灵,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她,而且人还不会开口讨要,只会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你,直到你吃完。这样来了几次,纪十就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