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人喜欢给人取外号,像卿洵的孤煞,像十一郎的冷月葬花魂,像什么血手霸刀孤峰客等等,多由其成名招式江湖地位性格喜好等等而来,明昭成加初来中原,虽行事低调,但终究医术出神入化,又顶着一副世所罕见的绝世容貌,想要不惹人注意也难。只是他真名罕为人知,故而遵循中原武林的习惯,糊里糊涂就有了一个白隐的尊称。
听到白隐两字,罗青和邓直眼神都变了,隐隐流露出激动和期待的光芒,更加坚定了他们跟着去塞外的决心。毕竟白隐这名字他们早已听闻,且极为仰慕,只是始终缘悭一面,如今有机会,怎肯错过。
梅六如果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怕后悔死了提到明昭的名字,但是她此时还在气愤中,自然没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倒是十一郎回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叮咛道:“别恼,伤口会疼。”
又是这句话。梅六纵有满腔怒火,也不免被他平静中透着关切的话语给浇灭了,她哼了声,果真不再发脾气,但也别开了脸去,不再看那个让她讨厌的罗青。
罗青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原本还为被一个女人骂而感到大失面子,随即便被白隐的名字给勾去了注意力,沉浸在要见到传说中人物的兴奋中,转眼便忘了之前的不快,转到十一郎另一面逮着梅六直问明昭的事,烦得梅六没了脾气。
【第三十三章 (1)】
船,逆流而上。
罗青发现十一郎竟是全手包办了给梅六煎药擦身,如厕换洗等一应事情,连衣服都是亲自浆洗,这比发现相处了十几年的朋友是个假货还让他吃惊。
“买两个丫环婆子不就行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去给女人做这些事?”他靠在船舷上,看着正用桶从河中打水的十一郎,完全无法理解。“我说你比那个妻奴周巽都不如,该不会又是假冒的吧?”他记忆中的十一郎虽脾性温和纯善,但绝不会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程度。
“你真聒噪。”耳边总有一个人在叽叽呱呱的,而且说的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十一郎体内本来就性情暴戾的帝皇蛊被勾得烦躁不堪,如果不是他极力压制,眼前之人只怕早就被拍得去躺下了。
简单几个字,终于成功让一刻不说话便憋得难受的罗青闭上了嘴,只是那满脸的憋屈郁闷让站在甲板上赏江景的邓直看得发嚎。对于十一郎为梅六所做的这些事,邓直倒不像罗青那样嫌弃,反而心生敬佩。他犹记得当日在酒楼初见这两人时,女子娇美如花,而男人却丑陋痴傻,那时女子轻哄暖笑,端得将男子护在了心尖上,如今女子行动不便,男人亲手照料又有何不该?若换作他,遇到这样一个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不离不弃的女子,也愿如此倾心相待。
安静了一会儿,罗青又熬不住了,磨磨叽叽地走到十一郎身边蹲下,问:“十一呀,你怎么对这个女人这么好呢?我看她的发式还是姑娘呢,你们没成亲吧。”
“没有。她也是这样待我。”只要对方不是同时提出一大堆问题,十一郎还是有问必答的,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待梅六有多好。
罗青顿了一下,大约也想起了去年蔚城酒楼的事以及自己做过的傻事,任是他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由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将调戏朋友妻这事小心翼翼地撇开,他继续问:“对了,去年酒楼见面时,你怎么没认出我?”
“被下了蛊,什么都不知道。”
“谁做的?娘的,欺负我兄弟,爷帮你去收拾他!”罗青一听火了,想到十一郎当时痴痴呆呆的样子,就恨不得将害他的人大卸八块。
“不用。”十一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为什么不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不是天经地义的!”罗青想不通了。他倒是忘了被自己扔下的假货十一郎周巽。
旁听的邓直忍不住扶额,为这脑子里似乎总是缺一根筋的朋友,真不明白那些女人看上他什么。
“可知奚言巫家?”十一郎从来不爱多言解释,自不会告诉他子万已去找奚言家麻烦,害他之人现在是否还活着都还难说,何况自己还要去给梅六求医,哪里有时间耽搁在这些事上。
罗青张了张嘴,摇头。岂止是不知,根本是听都没听说过。
于是,十一郎低头搓着手上的衣服,又不理他了。
罗青觉得很郁闷,哪怕他再粗枝大叶,也察觉出了现在的十一郎与少年时有多么不同,可是偏偏他还没办法像轻易接受之前那个是周巽假扮的那样,认定眼前这个也是假的。倒不是因为完全相似的容颜,而是因为,无论是以前那个温和爱笑的少年,还是现在这个沉默冷淡的男子,他眼中的那抹清澈与沉静从来未曾变过。也是在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刹那,罗青才赫然察觉自己有多蠢,竟然被那个假货蒙骗了这么多年。
“那你的脸也是那什么蛊弄的吗?”他深刻反省了一下,让旁人难得清静片刻,又故态复萌。
“周巽。”十一郎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罗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问出来,最终沉默地转身走了开去,站在甲板另一面,盯着水面,神色冷凝。
十一郎当然不会去管他的反应,手上的衣服用皂角搓洗过后,又起身去打河水清洗。倒是邓直知道自己这个朋友难受了,不过他也没凑上去安慰,因为根本没必要。果然,没过多久,罗青便恢复如常,继续回过头缠着十一郎问东问西,只是在后来私下里跟邓直说了句,把那混蛋这些年植下的人脉都拔了吧。
在被揭穿真面目之后,废其耳目手足,相信比直接取其性命更能让一个贪慕权势荣华背信弃义的人生不如死。
在认错兄弟这事上,罗青一直心怀愧疚,因此决定帮手报复的事自不会跟十一郎说。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跟十一郎说了,十一郎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洗完衣服,看天色尚早,两岸青山隐隐,花繁如锦,十一郎决定抱梅六到甲板上坐坐。一直趴在床上,便是他,也会觉得受不了。然而当进到梅六的舱房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却又该是意料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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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巽长得很平凡,大约是常年戴着人皮面具的缘故,脸色苍白。他已近不惑,如今没有面具掩盖,岁月的痕迹便显露了出来,让他本来就不出色的容貌隐隐有泯然于众人间的趋势。
而此时,周巽正悠然坐于椅中,一手端茶,一手扼着梅六的肚子。梅六头被逼仰着,身体却拖在地上,腰背被男人的膝盖抵着。她头发凌乱,脸色青白,额发被汗水黏贴在脸上,显然痛极,然而她只是定定看着进来的十一郎,哼也没哼一声。
十一郎眼中幽光一闪,在舱门边停了下来。
“十一郎,真没想到,你命竟如此贱,那样都死不了!”周巽啧啧了两声,神色轻松,显然已从之前被揭穿的恐慌中缓过了神。
“你武功不如我,为何要来?”十一郎只扫了梅六一眼,便不再看她,而是冷淡地问。之前不杀他,是不想那样轻易就便宜他,而若做其他事,自己又没时间耽搁,故而暂时寄下,却没想到他会自己送上门来。
周巽嗤地一笑,满不在乎地道:“当年我武功一样不如你,不也让你生不如死?”
第三十三章 (2)
十一郎唇角不由抿紧,身体的记忆仿佛被唤醒,四肢肌骨竟是有抽搐的迹象。他垂下眼,竭力将那刻骨铭心的疼痛抛于一边,眸中暴戾之气一闪即逝。伸手入怀掏出取回来还不曾细看的人皮面具,淡淡道:“你若是想拿回这个,那还是别想了。”语罢,手指收拢,原本柔韧细腻的人皮竟瞬间化成齑粉,被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一刮,转眼消失不见。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他功力较十多年高了不少,但此时再见,周巽仍被吓了一跳,扼着梅六脖子的手不觉收得更紧了些。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冷笑道:“毁了也好,那张用了多年,我也腻了。”说着,下巴点了点桌子上的另一杯茶,“咱们多年不见,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
梅六亲眼看着他将药粉放进茶杯中,此时闻言自然急了,即便下一瞬间就有可能被人捏断脖子,她仍然挣扎着想开口提醒十一郎。
周巽也不阻止,只是像猫玩老鼠似的由着手里的女人在那里扑腾,手指刚好扼在她声门上,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只能发出啊啊呜呜含混不清的声音。
十一郎眼睫微颤,却没抬起来,平静地道:“你又想故伎重施?”
闻言,周巽哈哈大笑起来,显是对自己当年所作所为颇为得意,“没想到你倒是好本事,整张脸被剥了都还能重新长好,早知如此,我倒该把你好好养着。不过现在也不晚,你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说到这,想到之前仿佛浑身被剥光了站在众人面前的狼狈,以及萧槿月看过来的冷漠眼神,他神色倏然转厉,射向十一郎的目光充满了怨毒,语气阴冷地道:“我总是要好好回报你才是。”
梅六虽然呼吸困难,腰背剧痛难当,却还是将他的话听进了耳中,证实了之前一闪而过却不敢深想的猜测,心瞬间揪了起来,恨不得一爪撕烂背后男人的脸。
“所以,你还想生剥我的脸?”十一郎不恼不怒,让人看不透心思。
周巽莫名地感到一阵危险,但是他看对方站在门边动也未动一下,眉一皱,突然想起到现在都没出现的罗青和邓直,神色微变,突然扔掉手中茶杯,咔嚓一声卸下了梅六的一只手臂。梅六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挣扎的身体安静下来,豆大的汗从脸上滑下,钻进颈项中。
十一郎脑子一炸,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胸而出,让他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快点喝,罗嗦什么?不想你女人四肢都废了的话,就照我的话去做!”周巽没看到十一郎微微扭曲的脸,以为他是在拖延时间,因此下意识地将椅子挪离窗口,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匕首,在梅六手腕上比划着。
“不准喝!你既不喜欢我,我也不稀罕你救!”因为移动的关系,梅六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微松,于是趁机怒喝道。虽然因喉咙受损声音有些嘶哑,却丝毫不减她的傲气。
十一郎尚未有所反应,周巽手中匕首一转,血光飞溅中,梅六的右手碗软软地垂下,却是被挑断了手筋。
“女人不要多话,否则吃苦的还是你自己。”收紧扼颈的手指,用沾血的匕首拍了拍梅六脸颊,周巽语气温和地劝告,而后示威地看向十一郎。“快点,别考验我的耐性。”
十一郎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目光落在梅六右手上,只见血从外翻的伤口漫出,顺着无力垂下的纤白手指流淌而下滴在地上,一滴一滴,仿佛溅落在他的心上,又似漫延盛开的红杜鹃,绚烂得染红了他的双眼。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片刻,他终于移开目光,往上,对上她狠狠瞪视着自己的眼,体内叫嚣着要冲破理智撕碎一切的野兽突然安静下来。恍惚中,他想起这双眼满含泪水,可怜又忐忑地看着自己说她叫梅六时的样子,原来是那样地好看。他以前为何没有感觉,后来又为何会忘记?
“谁说我不喜欢你?”仿佛云破月出,他突然笑了起来。就在闻言梅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周巽眼中露出意外神色的时候,他动了。
没有人来得及做反应,包括发现异常躲在窗外准备伺机而动的罗青和邓直,就见他大步走到桌边,拿起杯子一仰头饮尽茶水,然后便在旁边的空椅上缓缓坐了下来。
“我喝了,给她止血。”将空杯倒转,他目光沉静地看向周巽。
梅六发不出声音,却不妨碍她无声地破口大骂笨蛋,只是原本满含倔强的眼中却浮起了水光。
“想不到你竟是个痴情种。”周巽啧啧赞叹道,尽管之前隐伏于船底时就知道十一郎对这个女子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才兴起以之为要挟让他就范的念头,但心中倒底有些忐忑,如今见计策得逞,不免惊喜异常。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放手,只是笑道:“急什么,流这点血死不了人。”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耻。”像是在意料中,十一郎并不愤怒,眼睛也不再看向梅六仍在汩汩流血的手以及她因缺氧已略微透出青紫的脸。
“过奖了。”周巽只把他的话当成赞扬,厚颜无耻地接受了。“你的眼光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连这样的货色都看得上。”
十一郎知道他是在等药力发作,于是也不做无用地催促,自然更不会愤怒,只是淡淡道:“她喜欢的可不是我这张脸。”
一句话正正戳中周巽的心病,然而不等他发作,十一郎已接着道:“原本我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没想在这个时候找你算旧账。如果你聪明的话,在我走之后,找个地方藏起来,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江湖上,那样寿终正寝也不是不能。”
他仿佛跟老友闲话家常一般娓娓而谈,即便说的内容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仍不由得让舱内舱外的人专心听了下去。
“可是你偏偏还要找上来,还要动我的女人,都四十岁的人了,蠢成这样,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三十三章 (3)
舱外罗青和邓直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如此毒辣的话刺激对方,还用的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别说是正主儿周巽,便是他们这两个听壁角的都有些不知要如何反应。
看着周巽苍白的脸因愤怒而胀红,手腕颤动,似乎想要挑断梅六的另一只手筋,十一郎不紧不慢地说出一句话,成功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若敢再伤她一下,我不介意收一具尸体。”见对方果然不敢再动,十一郎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扼在梅六颈间的手,又继续自己之前的话,“当初你毁我全身经脉,断我四肢,生剥我脸皮,又将我坠于断沧江中作饵戏鱼。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于你,让你如此恨我。而今我也不再想知道。因为这些,我将一一还报于你。”
说到还报两字时,原本还在讥笑他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周巽突觉屁股下面一空,座下的椅子仿佛突然消失了般,整个人往后便倒,饶是他反应机便,猝不及防下也不由闹了个手忙脚乱,虽然仍抓着梅六,心神终究还是松懈了一下。而只是这短短的片刻松懈,对于十一郎来说已经足够。
未等周巽坐到地上,他的天灵盖已落入突然暴起的十一郎手中,一股力道自百汇穴而入,让他浑身一阵软麻,哐当一声,手里拿着的匕首掉在了地板上,同时抓着梅六的手无力地松了开。
原来十一郎饮下掺了药的茶,不仅仅是为了让周巽放松戒备,还为了能够靠近他,以便能把握最佳时机出手控制住他。之后在说话间,一边刻意激怒对方,一边暗自从足底输出真气,透过船底直接摧毁其座下的椅子。他要的便是对方坐空的那一刹那慌乱。
“你、你怎么……”周巽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显然想不明白在喝下他的药之后对方怎么还有能力提聚真气。要知道,对于自己的药,他是极具信心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帝皇蛊更毒?”十一郎语调没有起伏地反问,同时弯腰小心地抱起梅六,然后对着窗外道:“你们还要看多久!”
邓直和罗青没想到在外面蹲了半天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事情就解决了,不免都有些尴尬,先后从窗中穿入。罗青一眼看到被折磨得面如金纸,血流一地的梅六,再看向被十一郎封了周身大穴软瘫在地的周巽,想起之前听到的话,眼中闪过厉色,走过去就是一脚,直把周巽踢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狠狠地撞在舱壁才停下。
“见过混蛋的,没见过这么混蛋的,他娘的,老子还跟这贱人称兄道弟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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