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养蛊的,十一郎可以不用顾虑跟她回去后会伤到她的人,第二个意思则是字面上的意思,表现出她毫无原则的宠爱与纵容。
她语气中对人命毫不掩饰的轻贱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还有一部分惊讶的是她的身份。若是事实的话,那么她出这个头倒不会让人意外。
“好。”十一郎垂眸,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同时也间接承认了妇人的身份。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梅六和纪十却知道他的母亲是十多年前名满天下的罗刹夫人,两人当时虽然年纪尚幼,却亲眼见识过媚罗刹的厉害。因此确定是她后,便知不须担心十一郎是否能够安然脱身了。
青牛掉头,准备离开。
“且慢!”郭明山蓦然暴喝,同一时间掠风声此起彼伏,眨眼间罗刹夫人以及她带来的人被重重围住。“令郎杀了这许多人,夫人难道不该给个交待?”
一声饱含讥讽的轻笑,罗刹夫人美眸转动轻飘飘地睇了他一眼,即便以他的老道深沉也不由觉得背脊一酥,心脏急剧地跳了两下。
“杀便杀了,有什么好交待的?”随着她的语声响起,就见衣袂翻动,如蝶翩然,转瞬间原本奉香捧奁的侍女们已手持长剑将她和十一郎护在了中间,而那些带甲侍卫则挡在更外一层,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山风呼啸,一时尖厉如狼嗥,一时低沉似鬼咽,归藏峰顶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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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这个日子大约隐含煞意,所有曾参与围剿帝皇蛊而又有幸活下来的人想必穷其一生也不会忘记大晋永和二十三年的那一天。
那一天,一个青牛驮着的美艳妇人率领她手下的六位女剑客十二位带甲卫,大战五大门派联盟上千武林侠士,煞气千里,血染峰峦。据说,归藏寺的僧人花了九九八十一天超渡,才使得戾气稍平。据说,很多年后有人夜宿山寺,偶尔仍可听到兵戈交击,怨鬼哀号之声。
罗刹夫人之名在沉寂十数年之后,再次响震武林,而引发他人贪念的帝皇蛊在这样强劲的势头前反倒成了陪衬。当然,这些与当事人都没什么关系,因为归藏峰后,罗刹夫人再次销声匿迹,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世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帝皇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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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极大的庄园。位于归藏峰所在的阔青山脉深处某一无名谷中,有成片的果树,有热气氤氲的温泉,还有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不啻于一处世外桃源。
被邀请来山庄除了梅六四人外,还有飞天猴公孙,以及一个面容普通长发至背的青年,都是在归藏峰上出手相助过罗刹夫人一行人的。飞天猴公孙就是阻止那些守卫斩断乌金索的人,而青年自称奚言豫,毫不讳言自己是为帝皇蛊而来。
奚言这个姓很少见,子万等人一听便联想到那害得他们极惨的奚言巫家。
“我大约能算是奚言家的人吧。”面对三人敌视兼质问的目光,奚言豫笑得从容,似乎并不担心被报复。“也许他们并不愿承认我是族中人。”
“我也炼制过一只帝皇蛊,用的是猴子做寄体,不过那只猴子后来毛变成红色之后就逃掉了。”他满不在乎地说,同时婉转地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很明白地表示出他其实是想知道十一郎身上的帝皇蛊是不是他养的那一只。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梅六和公孙在听到这话时心里却打了个突,因为那只红猴他们都见过,灵性得让人难忘。如果不是它,他们只怕已经埋骨于那个山洞里了。不过两人谁也没说话。
奚言豫这样坦荡直白,反倒让人不好意思跟他计较,但要说毫无芥蒂地笑脸相对,三人也没那么大的心胸,只能暂时以无视待之。至于公孙——
“十一郎是我朋友啊,这些年我都在找他。”他对梅六如是说,一脸的无辜。“罗刹夫人我自然也是认识的,我没说不认识啊。那姓钟的要追杀我,那是他嫉妒,我有什么办法。”
“那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梅六戟指怒,“你说你是偶然在那院中偷看到她的,而且还说没见过她的容貌。”
“我是偶然遇到她的呀,在那之前我们都有十多年没见了。而且,媚儿姑娘的容貌我可是从来都没见到过的。”公孙摊手表示对她当初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话很无奈,“见过她容貌的人,还活着的可没剩下几人。”
梅六无语,白了他一眼,跟纪十等人打了招呼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晚上罗刹夫人设宴款待他们,她还得养足精神,毕竟这样的见面于她来说意义总是比别人更特殊一些。
第二十四章 (5)
纪十跟老依诺进了同一个房间。庄园的客房当然没有这么紧,只是老依诺除了操蛊外,并没有其他自保的能力,而她随身携带的蛊已赠予十一郎,情况不明,纪十自然不愿大意。
“阿嬷,你干嘛把蛊送给十一郎哥哥?大不了咱们不来这里罢。”房中有床,靠窗有榻,纪十倒在榻上,问。
“少年很强,大伙儿一起也打不过他。”再次重复着这一点,老依诺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颊畔的碎发顺到耳后,深陷的眼中浮起迷惑的神色,“不过,阿嬷想疼他……就像疼阿妮和阿鹤一样。”
纪十觉得有些嫉妒了,起身抱住老依诺的腰,小嘴翘了起来,“阿嬷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呢。”
老依诺难得地露出一个勉强可称为笑的表情,揉了揉怀中少女的头,眼中透出一抹深思,“只是觉得很亲近,大约是少年长得跟阿妮有几分像。”说到这,她顿了下,又笑:“两只几个月的蛊虫而已,并不稀罕。”
纪十不懂蛊,但觉得无论药材还是毒虫都是越年久的越有用,也就释然了。她却不知老依诺的炼蛊术与寻常不同,炼出来的蛊的珍贵程度不是由时间长短来决定的,否则以十一郎现在的级别又怎么看得上眼。
“阿嬷,为什么答应跟他们来这里?”梅六来是放不下十一郎,子万大约是为了帝皇蛊,那么一向孤僻不喜生人的老依诺呢?“阿嬷还想要帝皇蛊吗?”
这个问题老依诺却没有回答,只是又摸了摸纪十的头,如鹰隼般的双眸望着窗外一枝大红的牡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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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是在酉时正开始,十一郎没有出席,罗刹夫人依然蒙着面,但所展现出的热情让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她失礼。
大约是对蛊的畏惧与防备,晚宴是采取分席而坐的形式,丰美的菜肴一盘盘地呈上,又一盘盘地换下,灯火绚丽,美婢如云,着实赏心悦目。画屏后清乐悠扬,席间空地裙舞翩跹,脂粉香熏,云鬟雾鬓,让人几疑身在仙境。
席间罗刹夫人妙语如珠,一时介绍新上的特色菜肴,一时又畅谈偏地秘境异俗,间中还不忘劝菜敬酒感谢相助之情,竟使在场诸人无一人觉得被冷落。唯一略显异常的是,她的目光每次滑过老依诺,都会有片刻的迟滞,美眸中有疑虑闪动。
“小丫头耳朵上戴的是青云螺吧。”闲谈空间,一直沉默不言显得有些阴郁的老依诺突然开口,深眸灼灼地看着罗刹夫人,话意突兀而冒昧。
罗刹夫人目光微变,其他人都不由安静下来。
“正是。前辈好眼力!”罗刹夫人身上的慵懒微敛,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紧绷的背脊让她看上去像是激动,又像是防备。顿了下,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前辈如何得知此物?”尽管极力控制,语气还是略显急切。知道此物的存在并不稀奇,她介意的是老依诺喊出的这个名字,因为它本身并不叫青云螺。
老依诺青筋虬盘皮肤松驰的手微微颤抖,于是她轻轻放下筷子,以及还剩半杯酒液的杯子,回忆起往事,喑哑刺耳的声音似乎柔和了许多。
“我家阿妮也有这么一对螺贝。十三岁的阿妮在东山上的月人潭里捡到两个大螺,螺壳上有浅浅的青色卷花,阿妮说像……咳……”胸口突然一闷,老依诺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她颤巍巍地端起酒杯,想润一下喉。
呯地一声清响,老依诺的酒杯被扫落在地,原本悠然雍容的罗刹夫人抱住唇角流出鲜血,缓缓倒下的老依诺,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着,惊惶失措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老天保佑,不要有事……”她颤声叨念着,哆嗦着手好容易才拔开塞子,药丸洒落在地也顾不上,连喂了两粒进老依诺嘴里,她才紧紧抱住老人失声痛哭,仪态尽失。
“阿嬷……阿嬷……你哪里痛?阿嬷,你不要吓我……我是阿妮,你的乖妮啊……”玉润的纤手胡乱在老依诺身上摸着,一会儿是脸,一会儿是胸口,尽显主人的慌乱与愧悔。
纪十察觉不对,然为时已晚,她拼尽力气想要站起,却激得体内毒气翻涌,一口热血喷了出来,然后又萎顿于宴桌,碰翻了不少碗盘,比老依诺的情况看上去更严重。其他几人,除了公孙以外,都没比她好。
随着罗刹夫人来此庄园,除了梅六外,其他几人都是含着戒备心理的,席间酒,盘中肴,哪怕是空碗筷子是否有毒他们都留了心,没想到还是中了招。如果不是老依诺这个意外,此时他们怕已在醉生梦死里准备重新投胎了。
“阿妮……”老依诺吃力地抬起苍老的手轻抚上罗刹夫人的脸,缓缓揭下了她的面纱。
一张并不能算绝美,但却媚态天生的脸露了出来,因着滚滚滑落的泪珠以及凄绝的表情而显得异样动人。公孙守了二十多年,此时得睹芳容,不由得痴了。与此同时,原本跟其他人一样趴伏在宴桌上的奚言豫站了起来,从容走到母女两的身边,弯腰捡起地上的药丸,自己吞了一粒,剩下的分给了梅六三人。此时那些歌舞侍婢早已退下,竟无一人管他。
老依诺突然一阵剧咳,吐出两口黑血,精神终于好了些,抓住罗刹夫人为她顺气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傻妮,真有本事……咳咳……酒里用的什么药?阿嬷没吃出来……唉……老了!老了……扛不住了。”对于罗刹夫人可以称得上背恩忘义谋害几人的行为老依诺并没有生气,反而一副与有荣焉的反应。
知道阿嬷脱离了危险,只是因为年纪大了,经这一遭身体怕有大亏损。罗刹夫人紧紧抱住老人,将脸埋里她怀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已净,强笑道:“阿嬷,酒里没下药。”
“阿嬷,我不能让小郎陷进危险中,哪怕一丁点可能也不行。阿嬷,阿妮没认出您,阿妮该死!”对于险险造成的大错,她心里是无尽的后怕,直到现在双手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第二十五章 (1)
酒不过是催化剂。
冘鸟木会散发出天然的香气,清雅如兰,可经皮肤毛孔侵入人体,有宁神静气,缓解疲劳的功效。然而一旦此香气与酒相融,却会立即成为可致命的毒药。待客的整个主厅,全是由珍稀的冘鸟木所筑,原本是为表现对来客的礼遇与重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当成杀人的利器。
对于相助十一郎的几人,除了公孙是她所信赖的外,其余五人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只是当时还要仰仗他们相助杀敌,而后来虽然侥幸获胜,她的人包括她自己也已力竭,想要再来一场厮杀也太过勉强了些,何况对方也不是易予之辈,就算最终胜了,只怕也要付出极惨烈的代价。这是智者所不取。
欺负她家宝宝的,她当然不肯放过,哪怕对方比她强上百倍千倍。所以明知以二十不到的人数对上近千武林高手无疑以卵击石,她仍然无所畏惧地做了。她本抱着的是不能全歼,起码也要让他们吃上大亏的想法,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浴血而胜。对于子万几人,她心中自然有感激,但是却知道如无所图,在危难时刻哪怕是至交也不一定能与你共进退。这些人……她问过十一郎,这些人中,除了梅六外,其他人与他都不过一两面之缘,而奚言豫与老依诺更是从未见过。他们为什么肯冒着生命危险帮忙,甚至因此与武林众多门派结上仇怨?事关十一郎,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对于梅六,她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她还记得在蔚城钟家老宅中见到的那一幕。只是十一郎对其似乎也并不是如何在意,再加上梅六与其他几人关系不浅,若留下只怕后患无穷。想通此点,她也就不再留手了。不得不说,做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孩子的安危,并不畏于展现出自己最狠毒的一面,哪怕要为此背负上道义与良心的谴责。
“你就不怕得害了我,再无人能为令郎除去体内的帝皇蛊?”一直表现得冷静淡然且没任何中毒症状却仍然服下解毒药丸的奚言豫问。
罗刹夫人冷冷一笑,将神色萎靡的老依诺抱得更紧了些,微含嘲意地道:“小郎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心没那么容易软了,想要害他的人怎么也该先掂量掂量。”那些过往她并不是完全清楚,但是十一郎因为他的性格吃了大亏,这却是无庸置疑的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早晚会弄清楚,让他痛苦的人,她总是不会放过的。
“来人,请几位朋友回房休息,妾身失陪。”她心灰意冷地摆摆手,吩咐侍婢。自己扶起老依诺,往后进走去。
“阿妮,阿鹤……”老依诺吃力地探身想要看纪十的情况。
“她没事,阿嬷。”罗刹夫人固执地扶着老依诺,眼尾都没扫其他人一下,“我先带你去好好休息,等过两天完全好了,我再让她来看你……对了,还有小郎,你的乖乖外孙,阿嬷你不想见见么?”说到最后一句,她冷漠的语气一转,变得柔和起来。
“阿妮别害阿鹤……她是你妹子,你别欺负她……咳咳……”老依诺不太放心地叮咛。
罗刹夫人忍不住有些嫉妒,强掺着母亲就往后面走去,一连声地抱怨:“知道了知道了,阿嬷有了阿鹤妹子,就不心疼阿妮了。”
“傻妮……咳咳……傻妮……”虽然是嗔骂的话,却难掩里面浓浓的慈爱。老依诺放下心,年迈的身体终究还是不太能撑得住,也就由得罗刹夫人扶着走了。
这个时候子万几人身上解药的药效才开始起作用,一身狼狈地扶案站起,面对着态度强硬请他们回客房的配剑侍婢,众人的心思各异。
“山庄夜晚不安全,各位客人且莫四处走动,以免发生意外。”离开前,侍婢说,话语中不无警告之意。
任谁经过开始那一番无妄之灾,只怕都不会有心思再留在山庄,但罗刹夫人没松口,她的这些手下自然不敢让人离开。
“劳累一天,确实累了。各位,晚安。”待婢一走,奚言豫冲着子万三人一抱拳,先行回了房。从随着罗刹夫人来这山庄到直呈自己身份被热情款待,再到差点被人收割性命,他始终都是这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明明也会有表情,却让人感觉不出喜怒哀乐。
子万微微一笑,一挥袖,也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他对帝皇蛊也不过是一眼的兴趣,要说夺为己有反倒不稀罕,此次出手相助一是因为毕竟和纪十梅六算得上同路,再来也是为偿十一郎在越者渡的引路之恩,如今在罗刹夫人手中吃了亏,不能说不恼怒,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只是打定主意早早离开此地,并不准备计较。当然,前提是对方适可而止。
只剩下梅六和纪十两人。梅六还在为期望与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而心神恍惚,也不管脏不脏,就这样在石阶上坐了下来。纪十负着手,小蛮靴底轻轻碾着脚下石板,脑中不停地回现老依诺被罗刹夫人掺走的一幕,心里隐约产生自己又被丢下了的酸痛感觉。然而一个不过是才相处了几个月来历不明的假闺女,一个是牵肠挂肚了几十年的亲生女儿,是人都知道要怎么选择。
晚风轻拂,带着不远处山溪中的水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