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从前面街口突然窜出一条人影,与两人打了个照面。梅六只觉眼熟无比,却无暇多想,因为那个人身后也跟着一群追兵,显然他就是那个害了他们的家伙。那家伙见到两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想故技重施,梅六吃过一次亏,早有防备,在他出阴招之前抢先一脚踹向他的心窝,迫使他不得不往后飞退以避开这致命之招。
梅六脸上露出个得逞的笑容,在那人反应过来之时,拽了把想扑向那人的十一郎,迅速离开。原来她并不是真想取那人性命,不过是想迫他后退,使其被那些追兵缠住,好为他们拖延片刻而已。
两人功夫本来不弱,加上又是一心逃离,就算是那男人亲自来追也不见得那么容易追上,何况是他的手下。一翻出城墙,墙外是一片空旷的荒野,无处藏身,那些人还能紧咬在后,等跃过荒野,钻入山林之后,两人很快便将追兵甩掉了。
梅六却不敢大意,与十一郎尽捡荒僻之处行走,直到天边显出鱼肚白,才找了个背风的岩穴停下来暂歇。然而一进岩穴,却发现里面已有了人。梅六微惊,先是警惕地观察了下四周,并没发现有其他追踪的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将十一郎拉得离自己近了些,暗忖凭两人之力,要拿下这个人应该不是问题。
“嘿,大妹子,我害你一次,你也阴过我一下,咱们算是扯平了。现在大家都在逃命,我可没那瞎功夫跟你打。”大约是感到了危机,那人慢腾腾地坐起来。在青朦朦的晓光中,一张长着八字眉三角眼的猥琐瘦脸逐渐变得清晰,竟然就是昨晚跟他们一起在那大宅里偷窥美人情史后来又陷害了梅六一把的男人。看到他一双贼眼时不时骨碌碌地转个两下,仿佛总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似的,梅六赫然想起此人正是前日在酒楼里与那少女一路的三个男人之一,难怪她觉得眼熟。
“是你!”她脱口道,神色间戒备更甚,要知两方可是结了仇的。
那人显然知道她这声惊呼是什么意思,不由抓了把头发,干笑道:“自然是我。虽然宛丫头是娇纵了些,但你这朋友下手也忒狠了,何况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女娃娃过不去,也不算好汉子。”他主动提起那日之事。
梅六脸一沉,握紧十一郎的手,“你这是给那丫头讨公道来了?”见那人只是尴尬地笑,并没否认,似乎确有此意,不由冷笑一声,道:“我家阿郎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伤人。她娇纵,我便该凑上脸去给她打?既知她娇纵,为何不拦着,吃了亏也是自找。”
男人脸色虽然变得有些难看,却并没有出言反驳。梅六扫了他一眼,唇角微扬,露出个讥讽的表情,“昨晚也不知哪来的好汉子拿我这个小女子当挡箭牌呢。”说完这句话,她便暗自提气防备,等着那人恼羞成怒。不想那人开始看着还十分生气的样子,听完这句话竟然嘿嘿笑了起来。
“我可没说自己是好汉子。”他理直气壮地道,三角小眼闪烁着狡黠而无赖的光芒。
梅六气结,从来不知道有人能无耻得这么光明正大,对他之前的恶感反倒消了几分。虽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但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另找别处休息,于是拉着十一郎坐在了洞口,不仅将男人阻在了里面,有人来时也能及时察觉,更方便逃离。
那人当然看出了梅六的打算,不由嗤嗤直冷笑,“你们可别挪地方啊,呆会儿就要下雨了,挡那儿正好!”
梅六不理他,但坐下后却发现自己遗漏了件事。她竟然没在包袱里带上一些吃的,折腾了一整夜,这时早已饥肠辘辘,又累又渴,还得现去找吃的,想想就觉得凄凉。
“大妹子,有吃的没?”那边竟跟她想到了一块去,问的语气跟个熟人似的,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没有。”梅六没好气,硬梆梆地回。
“水呢?”那人不放弃,继续讨。
“没……”梅六这一次倒是不烦了,侧脸看了眼身边闭着眼的十一郎,想到他再饿再渴都不会啃一声,心里不由一软,决定休息片刻便去找水和食物,也可趁机摆脱里面的男人。不管男人是否心怀歹意,因十一郎有正午情欲失控的毛病,两人绝对不宜跟他同行。
那人没再说话,阖目靠着岩壁,像似睡着了,却在梅六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蓦然睁开眼睛。
“大妹子,你这是去找吃的吧,回来也给我带点儿呗。对了,再带些水。”他真是毫不客气,“你把大兄弟放这儿吧,我一定帮你照看得好好的。”
梅六怎会听他的,何况十一郎从来都是跟她如影随形的,就算她愿意,十一郎也不见得肯听话乖乖留在这里等着。
第十五章 (2)
眼看着两人就要走远,那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声道:“还有止血草!”
梅六蓦然站定,吃惊地回头看向他,“你受伤了?”因为一直坐在穴****,风是往里灌的,她一直没闻到血腥味,没想到这人这么能忍。
那人只是嘿嘿地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梅六也没再追究,带着十一郎走了。
直到确定两人真正走远,那人才重重吐出口气,抬手摸了把额上的冷汗,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缓缓躺下。他轻功绝顶,武功也是在江湖榜上赫赫有名的,但是架不住对方来阴的,不免吃了暗亏。虽拼力逃出,也受了不轻的伤,只能窝在这个荒郊野岭里,连罗子矜那边也不敢回。只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也会与梅六两人撞在一起,这真可称得上是孽缘了。
对于两人,他同样心生戒备,尤其还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因此一开始不得不先行示好以降低对方的敌意,同时尽量掩饰住自己受伤的事,后来梅六他们要离开时,原本该松口气,但又因素性多疑,担心他们是察觉到什么假意离开,与其让人在暗中虎视眈眈,还不如他直接挑明,反能让对方心存顾忌。
虚则实之,若那女子相信,而又无智,鲁莽地杀进来,他相信自己这时还是有能力将两人结果掉的,虽然会费些功夫;若她不信,看自己故意示弱,定然会心生顾忌,这自然更好。他思虑万千,只以己度人,却没想到梅六他们此刻自身已麻烦多多,哪会跟他纠缠不休,即便他曾经害人于先,梅六也已报复回来了,断没可能仇恨到要取他性命的地步。当然,她也没好心到在自己和十一郎仍身陷险境的情况下还去顾及一个陌生人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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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六跟十一郎走了很久都没看到水,正思索着是不是要该出山往有人烟的地方走,突然脑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让她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身边的十一郎,接着就觉肩头一凉,是毫不陌生的利刃穿透身体的感觉。
梅六眉头一皱,头微扬,隐在发中的柔丝飞射而出,就听咚的一声,一个黑衣鬼面人平空出现在她身后的地上,已无气息,手却仍紧攫着那把插在她肩头的细长苗刀。梅六收回柔丝,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他踢开,同时回手夹住刀背,咬牙将刀拔了出来。扫了眼,刀上无毒,这让她微微松口气。来不及包扎伤口,她迅速来到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十一郎身边,持刀戒备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
现在还是清晨,没有太阳,但光线很明朗,风吹草动,树纹石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
梅六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没有人也就罢了,但若在这荒山之中连鸟雀的鸣叫,蛇行兔走的声音都听不到的话,那就非同寻常了。尤其是在有前车之鉴情况下。
梅六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着一股肃杀之气,让她紧张得对肩上的疼痛也仿佛也失去了感觉。她听说过在东边大海中有一个叫角的民族,他们的族民戴鬼面,善隐术,可飞天遁地,可借风而行,神出鬼没,行踪莫测。她只是听说过,而且还笑话过,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很可笑,无知得可笑。
可是不管可不可笑,她都要活下去,带着十一郎好好活下去。梅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想到之前那人被自己的柔丝轻而易举击毙,虽然是出其不意,但也证明了这些人并不是无懈可击。想通此点,她心中对未知事物所产生的惶恐不可抗拒感微减。
就在这时,杀气蓦至,未等她有所行动,身旁十一郎已出手。十一郎扑向的地方是块半人高光秃秃空荡荡的山石,但是当他抽身回来时,手上已抓着一个人。
同样的鬼面黑衣,也不知道这样显眼的颜色他们是怎么隐藏起来的,难道真有什么邪术?梅六觉得有些头痛,这些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却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他们不带有杀意,只怕近了身也无人能察觉。她想从被俘这个人口里掏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但是等十一郎将人递过来时,那人已经死了。
想到前日那少女的手,梅六沉默,觉得十一郎的手真重,虽然她自己刚才也杀了一个。
四周开始有鸟在叫,还有小动物爬过草木丛的声响,证明危险已暂时过去。梅六当然不会认为刚才在这里只有两个人,两个人不可能引起鸟兽销声匿迹,也不会认为其他人是知难而退,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人是出于某种原因突然离开了。
谁也料不准他们会什么时候再出现。抬头看了眼天色,她开始担心正午的到来,但却并没有立即带着十一郎离开,而是先用剑割下一截衣服将受伤的肩膀随意包扎了下,再蹲下身将两具尸体从里到外都检查了个遍。除了能确定对方是异族人,以及身上带着不少古怪的暗器外,别无所获。用布裹着手拿起暗器对着光照,可以看到表面薄薄一层莹蓝,显然涂有剧毒。她不由庆幸他们一开始并没使用这个,否则两人猝不及防下定然会中招。
利索地收起所有暗器,梅六不再在原地停留,带着十一郎往北疾行,打算在正午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这一回没走多久便看到了个水潭,虽然因失血而口渴难耐,她却并没有去碰那水。如今身边危机四伏,她实在不敢大意,因此只在路上拔了几棵白茅根放嘴里嚼。
这时节野果大多已经落地烂了,偶尔遇到一两棵野果树,也找不到可吃的。后来竟遇到了一棵瘦矮的野石榴,上面竟然还挂着几个瘦小的果子,梅六眼神一闪,拉住身法太快已超过去一段路的十一郎,折回去将上面的果子都摘了下来。手里只拿了一个,剩下的放进包袱里。
〃还记得你的那些石榴吗?”剥开石榴皮,她掏了一把粉白的石榴子在手里喂进十一郎嘴里,心里却发酸,“我还没尝过呢。”他送了她那么多,可是两次都因为她心绪太过紊乱而没吃。如今她真后悔了,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手里的石榴没有他种的大,籽也没有那么红,吃在嘴里时酸多于甜,还带着涩。那个时候梅六突然明白到,有的东西在可以拥有的时候一定要及时抓住,不要为任何原因而推迟犹疑。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机会,却不知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再不会来。
第十五章 (3)
正午前,梅六在一处险崖上找到个山洞,山洞口小腹大,往里延伸至不知名处。大致检查了下,确定没有猛兽凶禽以及其他对人能构成危险的因素之后,她便决定暂留在此处,等过了正午的危机后再起程。
将收来的暗器密密地排在山洞入口的地方,上面松松覆上一层草叶,梅六给十一郎喂了药,便带他走到洞里较深处一个之前便看好的凹陷中,直到他睡着后,她才出来,推了块大石挡住凹陷,然后拿着刀走到洞口坐下。
因为使力,肩上的伤口又有血在往外浸。她觉得有些头晕,嘴里又干又苦,于是从包袱中掏出个石榴来,抠着石榴子一粒一粒慢吞吞地抿着,眼睛看着崖下远近山野,扛着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倦意,不敢大意。
她并没打算一直给十一郎喂那种药,毕竟再好的药也不能长吃,否则不仅会对身体有害,还可能逐渐失去效果。此时情况特殊,自然另当别论。
远山静岭一片寂静,清清冷冷的阴天,枯草衰茅,没有雨的初冬异样萧瑟。
梅六眼皮耷拉下去,却又在手中石榴滚落地上时受惊般倏然睁开,动了动身体,心想要是有冷水浸浸就好了,然而此时除了掐自己两下外,别无它法。她俯身捡起地上只吃了小半的石榴,低头看着,神色有些呆楞迟钝,半晌,剥下一块石榴皮来往昏沉沉的额头上擦抹,微凉的感觉让她脑子清醒了些。
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异族人应该是受宅院中男人所派。当初她查探那宅子情况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宅主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看来,能使动异族人,只怕不止不是个简单角色,还是个大大的麻烦。
思及此,梅六眼神微微有些阴郁,她有些后悔自己鲁莽的举动。然而想到那个叫媚儿的女人,原本因对方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而失望的情绪又变成了八分的不确定。直到此时她才赫然想起十一郎毁容了,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早就忘记了这插,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见到他便该认出来。如果那人不知道这一点,没认出来也是正常的吧,即便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女儿一身是宝,宜珍之重之,善用之。十多年前的燕渡江上烟雨濛濛,那人临行前的殷殷叮嘱这些年时时响在耳边,几乎已铭刻于她的骨血里。虽是与那人的倾城媚色相比不及万一,但也让她轻而易举便在京城上流圈子里混开了面子。只是表面再妖娆风流,终究不是她的本性,她骨子里依然还是那个刚直莽撞却又爱憎鲜明的野丫头。
抿了抿唇,梅六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笙歌笑舞,血手亡命,她似乎有些记不起自己是为了什么,以后又该当如何。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此时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厌倦由心底升起,让她恨不得立即摆脱这一切。
就在这时,山野间一条由远及近迅速奔至的黑影蓦然闯进一直看着山下的双瞳中,让她悚然一惊,为自己方才莫名而来的低落情绪。在这个时候消沉懈怠,不是找死是什么?
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她迅速收敛心神,往后退了退,尽量隐住身形,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下面的情况。
就见那道身影兔起鹘落,如同山羚一样矫捷,只是在那轻灵中隐隐透出一丝迟滞,让人觉得有些违和。因隔得远,梅六并不能看清来人容貌,然看其身形瘦小,兼之早上的遭遇,很容易便猜到是谁。
这可真是巧了。她不无讥讽地暗忖,手中则攫紧长刀,琢磨着如果那人要是也上来,自己要不要出其不意地给他一刀。只是这一转念间,人影已至山脚下,就见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然后果断跃起,如只猿猴般攀越而至。
梅六神经一紧,接着心中大骂,只觉自己和十一郎跟此人上辈子恐怕有杀父夺妻之仇,不然这货怎么总把麻烦往他们跟前带。虽然这样想,那一刀终究没砍出去。
那人本是想找个可防守的地方歇息片刻,看到梅六也很惊讶,但神色只是瞬间变幻,而后便像是回到自己后院那样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抬起脚去拔扎在脚底的暗器。
梅六开始见他一脚踏在洞口,只是顿了下,便跟个没事人似的窜进来,还以为他并没踩到埋在那里的暗器,此时看他脱了鞋袜露出已然乌黑的脚掌,不免佩服他的镇定。
“大妹子这招真狠!”男人嘿嘿笑了两声,让人弄不清这句话是赞扬还是抱怨。
梅六撩起眼皮不善地瞟了他一眼,手指慢慢划过刀锋,目光再次回到了洞外,凝神戒备。看这货方才一副惶惶如丧家犬的样子,要说没麻烦跟来,打死她也不信。
“哟,大妹子,你也受伤了?是不是也被那些鬼鬼祟祟的东西缠上了?妈辣个巴子的,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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