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其中一处:“癸未月丙午日武关征粮一万三千石。”
接着指向另一卷竹简:“这是屯粮条目。你看,壬午月乙亥日武关屯粮三万六千四百石,癸未月丙午日武关屯粮四万三千四百石。”
司马焕双眉微蹙,问到:“这相邻的两次屯粮条目,相差七千石,可是丙午日当天征粮所得一万三千石,怎么少了六千石?”
几人看了看,沈耽便先开了口:“哦,对了对了,这六千石当时是调往函谷关去了。”
沈耽从一旁取出一卷竹简,指着上面一处:“你看,这是调粮条目。癸未月丙午日函谷关得武关调粮六千石。”
司马焕仍是不解:“这调粮条目与屯粮条目理应载于一处,何故分开记载?”
司马焕伸出手指微微点触竹简之上的墨迹,指尖便落下一处墨黑。
“且墨迹未干,这。。。”
第三十章:深谋(2)()
沈耽被这么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杵在那里寻思一个说法来搪塞过去。
太仓丞、平准丞二人倒是站出来解释:“这是两月前的记载,近段时间气候潮湿,阴雨不断,许是着了湿气。”
“至于记载之处不一嘛,你看这征粮和调粮是同一天,可能是因为当时函谷关紧急调令,一应条目又刚从武关呈往王城,不得已而为之啊。”
沈耽闻言,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你就别多心了,我们继续整理便是,早点完工,大家也可轻松些不是。”
这个说法也确有几分道理,既是其余三人均不疑虑,司马焕便也不再追问,继续整理其他档案。
沈耽内心稍安:“这司马焕平日做起事来是锱铢必较,一丝不苟,今日居然这么好搪塞过去。”
片刻过后,沈耽也随即开始整理起档案来。
边上两人凑过来细声说到:“沈大人,你可放心,我们是相国大人安排来帮你的。”
沈耽方才也在疑问,这平准丞乃自己副官,一直关系不错,可是太仓丞是司马焕的副官,居然也帮着自己说话。
听见两人这么一说,沈耽更是信心倍增了,随即点了点头,小声答谢:“多谢两位。”
其实这两人并不是吕不韦授意相助,乃是嫪毐重金拉拢过来的人,不过嫪毐也算是吕不韦的人,这么说自然没错。
四人继续整理档案,各自分工,倒也做得有条不紊。
平准丞韩东翻阅良久,得一竹简,悄然递给太仓丞钟元。
两人对视一眼,韩东使一眼色,钟元随即顾视一旁,趁沈耽和司马焕没注意,便迅速将此竹简放于司马焕所整理的那堆竹简之中。
须臾,一声怒吼:“简直无法无天了!”
司马焕盯着手中竹简,满脸通红,连双手也因气愤而微微颤抖。
几人闻声而来,纷纷审视竹简之上所载。
“稻一易五,黍一易三,麦一易四,现得麸糠七十二万五千六百斤,于巴郡设立三十七处赈灾点,十日内发放完毕。”
沈耽看完,脸色大变,目光流露一丝恐惧。
数年前,秦国南部巴郡连下半月暴雨,水位上涨,堤坝不堪重负,田地房屋被淹,各类作物皆被淹死,数十万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这卷竹简本应归于平准令所管档案,现在居然出现在了司马焕手中,沈耽百思不得其解。
沈耽侧目望了一眼韩东,只见韩东也是一脸惊慌,加之韩东方才也帮着沈耽说了几句话,沈耽也就打消了对韩东的疑虑,毕竟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沈耽脑子本就不够用,此事突如其来,更是慌得心乱如麻。
“沈耽!五年前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巴郡的难民?!”
司马焕紧握手中竹简,直指沈耽脸面:“还有些卷籍我还没发现吧?!”
话毕,司马焕哼了一声,便去翻找沈耽身旁的一堆竹简,想要再找出些东西来。
钟元前来劝解:“先听沈耽解释几句好些,说不定是场误会。”
沈耽吃喝玩乐还在行,以他的智商怎么可能突然想出一些合理的说法来,只是呆呆怔在哪里,不知如何是好。
“恩。。。这个嘛。。。”
沈耽支支吾吾,涨得一脸通红,抓耳挠腮,却是半天也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此时韩东站了出来,开口说到:“巴郡之地本就潮湿,加之连日大雨,麸糠更易储存,所以就换。。。”
话说一半便被司马焕打断。
“这就是你们拿麸糠赈灾的理由?!这麸糠可是给牲口吃的!你们把灾民当成什么了?!”
司马焕怒拍桌子,怒目而视。
正胶着间,门外来了一人。
“司马焕呐,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来者一身官服,气度不凡,却是年纪轻轻的少年模样,正是甘罗。
四人欠身拱手,齐声道:“见过左丞大人。”
“方才你们的对话,我是听得一清二楚。”
甘罗徐徐踱步,转而问到沈耽和韩东:“你们执掌全国诸郡物价,这派下去赈灾的小麦稻谷和黍子全被你们换成了麸糠,怕是赚了不少钱吧?”
身负王命赈济灾民,却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这种大罪要身受黥、劓、宫、斩趾四大肉刑之后,再施以车裂之刑。
(ps:黥:面部刺字;劓:割鼻;宫:阉割;斩趾:砍去双脚)
沈耽闻言,吓得满头大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韩东见状,心中不服:“左丞大人此话可有证据?大家同朝为官,都是尽心尽力为大王办事,何苦妄加猜忌。”
甘罗笑了笑,走至一旁的竹简堆,随手拾起一卷:“证据嘛,是这个?”
甘罗翻看一下,悠悠道:“不是这一卷。”
再往下翻,“也不是这一卷。”
甘罗一脸轻松,徐徐翻看,迟早是要翻出些证据来的。
司马焕见状,也前来帮忙,两人合力,自然更加效率。
两人正翻阅查找证据之时,门外又来了一人。
吕不韦踱步进门,开口道:“左丞大人不必麻烦,粮食换麸糠是我授意,总共赚得三万四千二百两黄金。”
既是吕不韦亲口承认,甘罗自然停手。
“相国大人既如此说,可是承认了贪污之罪?”
吕不韦嘴角微扬,摇了摇头:“哎,我说左丞大人,你为官之日尚浅,经验不足,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嘛。”
吕不韦这番话确让甘罗一时不解。
甘罗微有怒色:“这赈灾之粮换做麸糠,赚取大笔钱财,难道还不是贪污之罪?”
“三万四千二百两黄金,上缴国库三万一千七百两,剩余皆是用于一应关节,岂是贪污之罪?”
吕不韦一脸平静,全然不觉有丝毫过错。
司马焕一向刚正不阿,正直敢言,当即怒道:“那可是赈灾的粮食,居然拿去赚钱?!”
吕不韦悠悠道:“孺子之见,不可语之。”
“你!”司马焕气愤填膺,正要开口,却被甘罗挡住。
甘罗笑到:“大王年少,当年大权尽在君侯手中,你自然想怎么说怎么说。”
“哈哈哈哈!”
吕不韦几声大笑,神情自信非常。
“左丞大人既不相信,明日早朝之时,问问大王便可。”
第三十一章:深谋(3)()
司马焕见吕不韦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便又想上前争辩几句。
未及开口,甘罗将他拦了下来。
“在此争论无甚意义,明日大王还朝,当着大王和众臣的面再说不迟。”
司马焕一脸不服,却也强压怒火,听从了甘罗的建议。
吕不韦颐指气使,示意沈耽将散乱的竹简收拾规整。
沈耽见大救星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自己的危机,抬手抹了抹额上汗水,规规矩矩的就准备去做事了。
甘罗不依,即刻道:“相国大人虽亲口承认了,但是万一这竹简之中还有其他证据。。。”
此间卷籍颇多,吕不韦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证据。
内心虽是一紧,面上却也装的波澜不惊。
“既然是左丞要求,不妨派人封存此间便是。”
甘罗道:“相国大人误会了,我是想亲自查阅。”
既然甘罗开口,吕不韦自然不好拒绝。
就算甘罗真翻出点证据来,凭吕不韦的势力和手腕,全身而退毫无困难。
吕不韦点了点头,便同其余众人一同离开,剩下甘罗和司马焕二人在屋内查阅竹简。
刚出门外,吕不韦便招手示意沈耽过来,轻声道:“近几日司马焕如何,可有发现他的把柄?”
沈耽一脸为难:“近几日他和左丞府往来密切,肯定受了甘罗提醒,且一向谨小慎微,以往又从不参与出格之事,确实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吕不韦没在追问,他自有办法让司马焕当不成大司农。
转而说到:“明日朝堂之上,你少说话,多看我眼色。”
接下来便是附耳低语一番。
翌日,秦王还朝。
嬴政出外祭祖几日,王城之内的太岁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牵出了多年前的巴郡赈灾一事,已是风起云涌之势。
甘罗进前几步:“大王,当年巴郡赈灾一事,相国大人以食粮易麸糠,赚得数万黄金,说是尽数上缴国库,特此向大王求证。”
“此事不假。”
甘罗又问:“这是当年所载细目,还请大王查阅,是否真实。”
话毕,便将昨日整理出来的一应细目,呈与嬴政。
嬴政一番查看,点了点头:“确无半点错漏。”
此话寥寥数字,却有让甘罗前功尽弃之嫌。
不过甘罗似乎并不在乎,许是别有它法。
“本是赈灾之粮,相国大人却私自行事,虽将所得之财尽数上缴,但是否也犯下欺君之罪?”
当着众臣的面,此时嬴政自然还不敢说吕不韦当年欺君。
“当年孤王尚幼,朝廷大小事务一应由仲父督办,算不得私自行事,自然不是欺君。”
吕不韦一派云淡风轻:“大王英明。”
司马焕看见吕不韦一副神气非常的表情,而甘罗又迟迟不谈麸糠乃牲食之事,终是没有忍住。
“启禀大王,这麸糠乃是牲食,岂非罔顾灾民,赚取不义之财。”
因王咏被贬,沈耽司马焕两人皆是初次上朝。
“你是?”嬴政问到。
“臣乃太仓令司马焕。”
嬴政思虑间,正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吕不韦开了口。
吕不韦满是轻蔑:“朝堂众臣在此,你还要说此孺子之见,何等的鼠目寸光。”
“你!”司马焕怒目而视,心中不服。
“你瞪我也没用,孺子之见就是孺子之见。你告诉我,当年国库拨下多少粮食?”
司马焕昨日同甘罗整理卷籍,自然清楚不过,愤愤答到:“稻六万一千五百斤,粟五万零八百斤,麦六万六千四百斤。”
吕不韦转而说到:“沈耽,你将当年巴郡的情况说给大家听听。”
沈耽近前:“启禀大王,臣乃平准令沈耽。当年巴郡灾民约有二十七万,若是照此数目分发下去,到达灾民手中的粮食不足一斤。”
司马焕一脸愤懑,仍是不服:“赈灾之粮不足,何不请求朝廷再拨!泱泱大秦,莫非让大王同你们这些臣子同行不义之事么!”
司马焕本想点出吕不韦等人罔顾灾民的不义之举,此话一出,却又牵连到了大王,顿觉有失。
只是话已出口,自己也立于道德高位,便没太在意。
嬴政稍有不悦,不过也没说什么。
吕不韦朝沈耽使了个颜色,让他继续。
沈耽笑了两声,开口道:“你可是太仓令呐,当年国库余粮几何,你竟不知?”
时隔多年,司马焕确实不甚清楚,昨日跟着甘罗整理卷籍,也是一头激愤,光顾着看平准令那边的卷籍了。
司马焕一时语塞,沈耽便对嬴政说到。
“大王可查看左丞大人呈上来的卷籍,自会清楚。”
嬴政徐徐翻阅,微微点头,答到:“当年国库余粮确实不多,已然捉襟见肘。”
吕不韦正色道:“敢问司马大人,你出身权贵,久居王城,可见过千里平原,树皮草根都被啃光的情形么?可见过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情形么?麸糠虽是牲食,此时却可救万千灾民的性命。”
沈耽跟着附和:“虽是食粮易为麸糠,可是本来只能救一个人的,现在就可以救好几个人,你只知道在这怨天尤人,何曾真正考虑过灾民生死。”
沈耽不依不饶,指着司马焕鼻尖厉声道:“何况当年战事紧要,你身为太仓令,难道不知国库之粮是要优先为大军准备的么?现在还敢在这叫嚣你的孺子之见,真是枉为人臣!”
被一番咄咄相逼,本是心系灾民的一番诤言,竟被说得哑口无言。话毕,堂下沈耽和吕不韦皆是对司马焕侧目而视,嘴角微扬,模样极为轻蔑。
司马焕本是为民着想,却被反制于人,道德高位已岌岌可危。
几番言语下来,司马焕竟有脱缰野马,狂放不羁之势。
司马焕内心仍是不服,迁怒吕不韦和朝堂众臣:“国库不足,自可征求朝臣或者富贾捐资。”
“特别是相国大人,你家资颇巨,初为商贾,所得钱财尽是民脂民膏,理应首当其冲!”
吕不韦冷笑两声,说到:“我虽初为商贾,却未有分毫不义之财,如此妄言当朝相国,莫非你还要王宫里省吃俭用来筹集灾粮么?!”
“有何不可?!”司马焕冲昏头脑,脱口而出,殊不知祸从口出正是如此。
嬴政当即拍案而起:“大胆!来人呐,给我拖下去斩了!”
第三十二章:度量之异()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焕口出犯上忤逆之语,众人一片唏嘘。
吕不韦和沈耽两人唇枪舌剑,司马焕为官虽是刚正不阿,却还有些死脑筋,甘罗早已预料到有此结果。
“大王,司马焕固有罪,念其心系黎民,还望从轻处罚。”
甘罗即刻站出来求情,司马焕虽有些死脑筋,不过还算一个忠正耿直的好官,甘罗不想司马焕就这么死了。
嬴政自然听从甘罗的劝谏,那司马焕也只是一时失言,缓缓坐下之后,怒气稍解。
“将司马焕逐出殿外,杖责三十。”
吕不韦知道凭这么几句话无法置司马焕于死地,不过司马焕已无丝毫可能升任大司农,已然达到目的。
司马焕被两名侍卫拖拽而出,沈耽侧目而视,一脸得意,似乎没了这个司马焕,大司农的位置已是囊中之物了。
嬴政此时也有点不安,他昨日傍晚才抵达王宫,还没来得及问甘罗是什么情况,今晨早朝,突然这般言辞激烈,让他实在心里没底。
吕不韦说到:“大司农之位空缺,此乃国之要职,亟待补缺。”
转头朝沈耽使了个眼色,沈耽便近前几步,立于吕不韦身旁。
“这位是平准令沈耽,精明能干,做事勤恳,可堪大任,望大王应允。”
沈耽欠身拱手,附和道:“臣必鞠躬尽瘁,不负众望。”
嬴政见这沈耽五短身材,脑满肠肥的模样,极不喜欢。
纵使回宫不久,及至此时,嬴政也看出来些端倪。
正踌躇间,未及嬴政表态,甘罗抢道:“相国大人这就忙着推荐了?可是你推荐谁也不能推荐沈耽呐。”
吕不韦笑到:“不推荐沈耽,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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