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说出这样的话来。
理智告诉她要接受,应该去尝试接受这个男人的感情,不要再苦苦为盛夏挣扎辗转;可情感却仿佛自然而然地抵触着,并不强烈,却如同尖锐的针,一点点刺到胸口去,扎的生疼。徐嘉洛自然而然的沉稳和踏实又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不露痕迹地渗透进她的生活中,让她贪婪的迷恋,放心的依靠,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理智和情感间苦苦挣扎。
走不了,留不成。乔安举步维艰。
徐嘉洛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他缓缓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挡在她面前,骤然光线明灭,却同样把也风寒挡在了外面。没有了风直接的吹过来,暖意一点点复苏,她几乎就要沉溺在这样短暂的温暖之中去。
“我不着急。”他的声音惊醒了她,可又仿佛是蛊惑,“乔安,我等得起。”
灯光隐约,远远地有音乐传来,还有人在大声的欢笑。她抬头看他,像极了一只缺氧的鱼。她觉得自己真的忍不住就要沉溺到他的蛊惑中去,想彻彻底底地放松自己,最好能够抹去那些不快的记忆,然后平静而恣意地享受幸福和甜蜜。
可最终,她还是默默垂下了眼帘。那深掩的渴望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恢复的理智和冷静。她居然还能轻轻微笑了一下,向他道谢:“徐医生,对不起。”
“我说了我等得起。”他逆着光,看不清楚神情,“你不必急着拒绝我。乔安,虽然我知道盛夏永远都不会从你心里彻底抹去,但是我想我也无法崇高到容忍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爱着他。所以,我会等。等你爱上我。”
“徐医生,你相信女人的第六感么。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但是我不得不说,你这么做,我并不意外。”乔安笑的有些勉强,“我曾经暗示过我自己,你很出色,很优秀,最难得的是能包容。你有最好的风度,最完美的礼貌,所以在你一次次对我示好的时候我难免会想,莫非你对我并不是简单的医生和病患。
“很早以前我就明白,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沉浸在盛夏的过去里。所以我并不是没有试图过的。我曾经很自私的想过,如果你能恰好喜欢上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伪装成喜欢上你。然后呢?我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许就能过一辈子。说出来真的很对不起,可我真的这么想过。
“可是慢慢我却觉得,我错了。我找的结婚人选并不应该是你,而应该是那些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只想通过一场婚姻达到目的的人。那样的话,我才能放心的任凭自己在心里记着盛夏,却对丈夫没有丝毫的愧疚。当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我只要对对方保持身体上的忠贞,就足够了。或者说,这样也许才能减轻我心里的罪恶感——起码,他不爱我。
“所以,徐医生,我不能接受你。这么说显得我很自恋很讨厌很自私,可我真的不愿意让你用爱的名义守在我身边,却承受我心里无法忘却另外一个人的事实。那对你不公平。也许我的世界里,早就已经没有了公平可言。”
她一口气说完,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黝黑的树丛,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徐嘉洛依旧默默地看着她,目光逐渐柔软。他仿佛轻笑了一声:“乔安,你就是想的太多。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去较真,到了该过去的时间,它就会过去的。”
“不会,不会的!”乔安猛然提高了声音,带了些不自然的颤抖,“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记住你么?不是给她甜蜜和幸福,不是给她快乐!再甜蜜的回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褪色,可是剜心的疼却永远不会!”
“在最甜蜜的时候突然给你一刀这才最让人难忘。徐医生你还不明白吗,我忘不了盛夏不仅因为我曾爱过他,而且因为我恨他。你不要高估时间的力量,也不要高估我。你所谓的等是什么意思?等我忘了他,然后爱上你么?真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争不过他。”她抬起头盯着他,目光锐利,在黑暗中翼翼闪光。她的声音冷的像是一把刀,仿佛骤然被抽去了生气,带着点异常的僵硬和空洞,“和一个死人争感情,永远都没有胜利的机会。他死了。早在七年前我最爱他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挠墙挠了很久,才拖到这一章放出来。今天傍晚要开始V啦,从16章开始V,算是倒V两章。
如果有接着追文的同学,请记得从18章开始买,表弄错哦
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要告别的同学,江湖高远,我们来日再见^_^
chapter 18
1
乔安是大四快要毕业的时候,才知道盛夏已经去世的。
当时去接替盛夏的艾老师年纪也不大,初中毕业以后就休了学,后来辗转去了盛夏支教的地方做代课老师。她整理遗物的时候见有满满一厚叠的信,整整齐齐封在一个信封里,信封上写了一个收信人的地址、邮编还有姓名,却没有寄信人的信息。
于是艾老师填好了寄信人的信息,和盛夏留下的遗物一并寄回了学校去,单独送到了乔安手里。
学校把盛夏当做典型,大肆宣扬褒奖,授予了许多名誉头衔,拿出来给全校学生当思想教育的正面案例。可另一方面因为盛夏家中唯一的亲人也已经去世,遗物一直无法处理。
等乔安收到信后,想去要来的时候,却被告知早已被人取走。
她心里也隐约明白来的人是谁,于是默默的退出了系领导的办公室,从此绝口不提。
那个时候她虽然是大四,可毕业论文还没有完全完成,还是得时不时回学校里去。表彰学习大会正开的如火如荼,整个校园里都挂满了白底黑字的横幅。写什么的都有,有写“向盛夏同学学习”的,也有写“向盛夏同学致敬”的,都有。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乔安对“盛夏”两个字有了莫名的恐惧。每一次想到这两个字,或者是看到其中的一个,眼前都会浮现出那刺眼的苍白和浓烈的暗黑,心口的紧涩犹如伤疤上洒了盐过了酒,灼心烧肺地疼。
时间隔的久了,那疼也逐渐淡了,可那样的感觉还在,形成的条件反射还在。
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乔安只是看了个蛇咬下的伤口,就足足疼了七年,依旧没有痊愈的迹象。
盛夏当时在院里算是很出色的学生,基本和所有老师都关系不错。乔安没他那么厉害,可也有几位老师是相熟的。
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又不避讳,院里的老师们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下一下子发生了这样的事,和乔安关系不错的老师们就都来试探她,旁敲侧击地安慰她,让她别伤心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一来二去地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传到院长那里去了。
乔安觉得自己大概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她被院长叫去办公室里,站在洒满阳光的办公室大厅里,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数地上落下来的、阳台上植物的影子。
她想起盛夏最后寄来的信,信纸各式各样,绝大多数是纸质很差的草稿纸。他潦草地写着一些状态,间或写几句想对自己说的话。
信按时间有序的排列着,从他刚离开学校的那天开始写起。起初每天都写,寥寥几句,匆匆结尾。后来隔几日写几句。再后来,隔很久才写一封,可是很长。
她记得最清楚的,好像也并不全是盛夏多么想念她,反倒像他一个人的胡言乱语:
“小安,这里的条件真的很苦。可我觉得很充实,很快乐。”
“小安,今天有2名同学彻底毕业了。这是我带的第一个‘毕业班’,不知道他们以后还能不能上学。我看的出他们眼里有隐约的失落,直勾勾的,看的人心里堵得慌。”
“小安。我想起了那天在图书馆门口见你。和记忆中一样,你还是那么的单纯漂亮。可我已经变得这么丑了。以前我总是以为很逃避地以为,我这辈子,是因为懦弱而失去了你。可我现在才明白,我只是败给了自己。败给了你。我舍不得让你和我一样受苦,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孤单寥落。虽然我在这苦中得到了快乐,可我一点一不想把这样的快乐和你分享。我要你幸福安康,要你能在金钱的簇拥下得到另外一种幸福。不是吃不好穿不暖,不是天天看着孩子们心酸,更不是在酷暑和严寒中辗转。这样艰难的快乐,有我就足够了。我真的就是这么自私的,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不想让你和我一样。我们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可我希望下辈子,我能平平等等毫无自卑地站在你面前,抱着你给你承诺。”
“小安,这里的冬天真的很冷。我住的屋子几乎是附近最好的,可还是漏风漏雨。以前带过来的衣服我送给同学们了,只留下了你送给我的那件保暖衬衫没舍得给。同学们的手几乎都有冻疮,有几个人都冻破了,又红又肿,看着真让人心疼。这么冷的天,他们都穿单鞋。说真的,要是你看到了,肯定又会哭的,因为连我看了都想哭。”
“小安,你说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反正你这辈子也看不到。可我好像觉得,只要我这么写着,就好像真的在和你讲话聊天,看到你笑起来可爱的酒窝。这样的想念对我而言,已经是简单生活里极大的快乐了。”
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的很长,光线明亮,安静异常。院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坐在办公椅中打量自己。乔安记得自己一直都垂着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院长一眼。
融融的暖意弥漫着整个房间里,灼的人后背发烫。乔安穿着短袖和裙子站在那里,好像也没觉得热,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气氛和煦,温度伊人。
她甚至恍惚地想,要是能够一直这样下去,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
2
毕业以后,乔安去过一趟盛夏支教的村子。那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唯一去过的一次。
路特别难走,又是多降水的夏季,河床都比平常高出一大截来。她先从容埠飞去贵阳,然后换乘火车,再换乘大巴,又换乘拖拉机,最后步行了十几里路,才算是到了地方。
她累的快要虚脱了,小腿木木地肿疼肿疼,脚早就已经失去了感觉。一路走来,天色渐暗,蚊虫又多又猛,在她裸 露在外的脸、脖子、胳膊和小腿上一叮就是一个半个拳头大的包。等她最后终于到达的时候,半瓶花露水已经没有了。可她身上除了脸还好,其他地方早已经肿的不像样了。
晚上艾老师帮她点起土方子制的驱蚊蒿草,浓烟又呛的人连连咳嗽。乔安边咳边给自己涂花露水,脑海里却想着盛夏是怎么样才能熬过这样的夏天。
原来他信里说的艰难,都还不是最艰难的。
最艰难的那些,他连听都不舍得让她听。
她应该感激盛夏的,感激他那么直截了当地拒接了自己,感激他不给自己留丝毫退路和想念。可这一刻,乔安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恨意。
恨他这么自以为是的排斥自己,恨他这么虚情假意的拒绝自己,恨他能够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为他所谓的梦想和未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恨他舍不得让自己参与,恨他独断专行剥夺自己选择的权利。
恨他这么善良,恨他这么早的离自己而去。
恨他在离去之后,却留下了这么多让人想念的痕迹。
蒿草烟大味重,终于呛的她泪眼朦胧。同样泪眼朦胧的艾老师擦着眼泪鼻涕,说:“这草味道真大,乔安你受不受的了?”
她很委屈地扁着嘴,边咳嗽边擦眼泪,哑声哑气地说:“还行。味道是挺大的,眼泪都熏下来了。”
多亏这蒿草,能让她这样的肆无忌惮。
隔日艾老师陪乔安去了盛夏的墓前。
他就葬在离住处不远的地方,翻一座山头,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就到。因为没有照片,他的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只写了个名字,歪歪斜斜的,不知道出自哪个学生的手笔。
乔安站在冰凉的墓前,看着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石台,还有新摘进献的不知名的小白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是难过,又好像并没有。可这样的心情,她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有。
她一点点婆娑过去,手指顺着墓上的字迹描摹。一横,一撇,横折钩,竖弯钩,一撇,一点……他的名字比划繁琐,可她写的异常缓慢,像是恨不得要让所有的时间都停留在这一刻。她手指纤长白皙,映在铁灰色的墓碑石块上有些格格不入;可她脸上的神色却是倔强的,倒和那石块的硬度相得益彰。
乔安写着写着,眼泪终于还是扑簌扑簌地掉下来。她想起一年前的图书馆门口,盛夏骤然红了的眼眶,强忍着不肯掉落的泪水,还有他神采飞扬的目光和明明显显的向往。
可是他的向往和理想,断送了他的一生,也断送了她这一生。
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道谁家的牛,远远地“牟”地叫起来,在安静地山里传的老远,隔了几里地都能听的到。
这里是那样的安静啊,像墓碑下躺着的那个人,鸦雀无声的静悄悄。突然高空中“呱——”地一声,尖锐有力,像是鹰鹞飞了过去。乔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碧蓝色的天空里,辗转盘旋。
也就是那一声,像穿透了什么一样,让乔安的心里铮地一下蹦断了弦。
她伏在冰凉的墓碑上,不得不狠心承认,那个过目不忘的少年,那个会偷看她的少年,那个对她珍之又重的少年,终于不见。
。
艾老师凑了过来,慢慢扶住了乔安的肩。她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试图给她一个微笑。对方只是了然的拍了拍她的肩。
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们已经在她身后站成了两排。三十来个人,个子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可每个人都又黑又瘦,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邋里邋遢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乔安勉强朝他们也笑了笑。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朝她——也许是朝墓碑,认认真真地叩头。
乔安的眼泪又哗地一下下来了。她手忙脚乱地跳起来去扶那些孩子,眼泪却涌的花了眼,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最后她扶一个女孩子起来,对方眨着一双大眼睛,越发显得脖子格外的细。那个女孩子抬手替乔安擦眼泪,声音还带着童声:“姐姐你不要哭,你不要哭。”
女孩子的手指特别粗糙,大概是因为经常在冬天被冻着。她的手摸在乔安脸上的时候,乔安甚至能感觉到她手指上有永久性干裂开的缝,干巴巴的,刮的她有些疼。
乔安摸着女孩子稀软疏落的头发,只能重重地点头,可眼泪却越发不争气,狰狞地爬满了整个脸庞。
那个瞬间,她好像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盛夏的,虽然明白的这样不甘心,可不得不承认,盛夏已经成为了她的骄傲。
他永远永远地,活在这三十多个孩子心中,也活在她的心中。
。
乔安只在那里停留了两晚。
探望过盛夏后回来的那个夜晚,艾老师点起蒿草的时候,她趁机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屋外,夜色苍茫,冷月如霜。山里安静的像一匹沉默的狼。乔安站在门口远眺,山岭重重,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是她知道,在不远处的前方山头上,有一盏名叫盛夏的光芒,永不熄灭,永不消亡。
作者有话要说:虐啊……还记得写这章的时候,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晚上,虐的自己也忧愁的哭了》_《
上章有同学错买了,我思来想去没法弥补,所以只能以后在18章的作者有话说里放个五千多字的番外了。(囧。我争取字数超过18章的五千四,一个不够来两个,汗。)
chapter 19
过了圣诞,没多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