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珍馐从长桌头摆到桌尾,女孩子坐在长桌一边,对着另一边的孙公和杨公一摆手,招呼他们:“您二位不用客气,随便用吧!”
杨公看不见,没有动也不奇怪,孙公却眼神古怪的盯着这满满一桌的饭菜,仔细看了一遍,才道:“这是御膳房的厨子都赶来伺候你了?我们这里怎的没有这么多的菜式?你一个人吃得了么?”
“吃不了。所以不是请你们二位来帮我了么?”卫瑶卿笑着再次热情的对他二人道,“不用客气,随便用吧!”
杨公依旧没有动,孙公也没有动,只是看了看这长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她,半晌之后,讷讷道:“总有种喂饱了待宰的感觉。”
杨公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别胡说八道!”孙思景这老儿嘴里鲜少蹦出好话来。
卫瑶卿也没有在意他口中的“待宰”二字,而是解释道:“昨日出宫,却叫我偶遇刘家的人险些遇刺,陛下担心我再出什么差池,这几日就让我留在这里了,这些御厨是奉陛下之命来让我事事无忧的。”
还事事无忧!孙公翻了个白眼冷哼:“这不就是喂饱了待宰么?喂,我说姓卫的,你到底有几分把握?没有把握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个忙!”
卫瑶卿笑看着他,道:“孙公你要怎么帮我?”
“让旁人查不出来的假死药,你要不要?”孙公转着眼珠,打着算盘,“但这药材料太贵了,你不给钱可不行!”
女孩子倒也爽快,闻言当下便伸出了手:“如此也好,给我几颗,我也好有备无患。”
“你当是糖豆啊,还几颗?”孙公向后仰了仰身体,离她远了一些,神情倨傲,“一颗顶多了!我这可是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十万两,不议价!”
“十万两?”女孩子怔了一怔,带着疑问重复了一遍。
杨公在一旁听了,本能的皱起了眉头,插话道:“孙思景,你要不要脸?十万两你也敢说!”
“十万两换条命够不够?”孙公根本没有理会她二人,“你爱要不要!我这可是好玩意儿,不愁卖不出去!”
“我的命,十万两确实是低了。”卫瑶卿重复完那一句却笑了,而后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果酒一饮而尽,“没想到您卖的这么便宜。”
这句话倒惹得孙公不高兴了,不由啧了啧嘴,嘲讽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对上孙公的嘲讽,女孩子并不以为意,伸手一个巴掌道:“那给我来个五颗吧!”
“五颗你还不如去抢!”这满不在乎的语气孙公听的险些鼻子都气歪了,当即坐地起价,“没有!你要嫌钱多就五十万两一颗!”
对上孙公气急败坏的神情,卫瑶卿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那就四颗。”
“你做梦!”
“孙公你考虑考虑,钱真的不是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的钱财?是不是贪了钱财?我要禀报陛下将你们这群贪污腐败之徒关进牢里!”
“那三颗,行不行?”
“不行!”孙公当着满桌菜肴的面呸了一口,这举动让一旁的杨公忍不住侧了侧脸,骂道:“孙思景,你能不能斯文点,考虑一下旁人的感受?”
“吃你的饭菜去!”孙公抓了一只鸡腿放到杨公面前,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伸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对着对面的卫瑶卿道,“我告诉你,你妄想!”
女孩子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这便去告诉陛下,说你又想逃了,得需寻个好办法将你留下来,譬如说……”
这话一出,孙公脸色当下就不好看了,大抵是想到了她昨日说的“留个腿脚将人留下来的话”,连忙喊道:“两颗!两颗不能再多了!”说罢脸上便是一阵肉疼的模样。
“那就两颗。”女孩子点了点头,手里摊开一块雪白的帕子伸到他面前,“孙公,给我吧!”
“你怕我下毒?”孙公对她这举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冷哼,“我若要下毒,根本不需要同你有所接触!”
卫瑶卿点头:“确实有一点。”
孙公翻了个白眼,四颗药丸落在了帕子之上,两大两小:“大的就是药,服药之后能知道外头的动静,一般而言,两日之后便能自己醒来。小的是以防不时之需,若是几个时辰便要醒来,就让人喂下这小的,人便能提前醒来。”
卫瑶卿接过药丸,捏起那颗小的看了片刻,道:“确实是之前喂您的那一颗,看来是真的了!”确认之后便收了起来,而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钱呢!”看她干脆利落的收了起来,也不见给钱,孙公急了,沾了油腥的手一下子伸到了她面前。
卫瑶卿夹了一块肉塞入口中,嚼着肉道:“你去找王老太爷还有裴相爷各拿十万两就是了。”
孙公听罢迟疑了起来,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她:“你开什么玩笑?王翰之与裴行庭这样的人会欠你钱财?”
王裴两家皆是大族,怎么可能缺钱?
“当然是真的了,我敢拿他们二位开玩笑么?”卫瑶卿低头舀了勺汤,吹了吹喝了起来,“王老太爷欠我十万两,至于裴行庭,其中一颗药是替裴宗之拿的,裴行庭自然会为他付这十万两的。”
孙公脸上的迟疑仍未退去:“他们要是不给怎么办?”
“那就尽管来找我好了!”卫瑶卿拍了拍胸脯,斜睨他道,“您也不想想,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他二人开这样的玩笑?”
“谅你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孙公沉思了片刻,认同了她说的话,“待到陛下放我出宫,我便去找他们,若是不给钱,会再回来找你的。”
“好说。”卫瑶卿点了点头,笑道,“等长安城下了雨,陛下便会放您出宫了。到时候拿不到钱您尽管来找我便是!”
这下,孙公算是彻底放心了,抓过杨公碗里的鸡腿啃了起来。
……
……
蒋忠泽的事情再离奇却也要告之天下人,金銮殿内只有狄方行一人的声音响起。
“……有失忆之症……我与卫天师……蒋忠泽在车马行之内死去……那人也已于昨晚伏法了……”
现实离奇的比话本子还要精彩,更遑论涉及到的人还是他们日常所接触的蒋忠泽,一个患有失忆之症的吏部尚书,此事一旦昭告天下,几乎可以预见的是将会在天下间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百官安静的听着,而那方狄方行的话也已臻尾声:“此事已了,昭告天下的皇榜也已备好,陛下……”
“陛下!”有官员突然出声打断了狄方行的话。
大多数官员还未从蒋忠泽那样离奇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到有人出声,便本能的循声望了过去,但见出声的是左相裴行庭。
出列的却不止他一人,还有徐长山甚至几个文官均在此时站了出来。
“陛下!”裴行庭与徐长山对视了一眼之后,开口道,“臣以为不妥。”
“此事昭告天下,蒋忠泽患有失忆症却身居吏部尚书一位,且多年行无差错,任由此事在民间传下去,恐怕会愈发坐实他受害无辜的身份。”这一点但看那些说书先生就知道了,蒋忠泽的故事如此离奇,必会因此掀起不少谈资。
“百姓惋惜可怜他,此事蒋忠泽确实无辜,但也确实因此做了谋逆之事。虽然他是情有可原,但谋逆二字本就是不容沾染的。他如今人已逝,情有可原倒也罢了,可往后若有人因此效仿,是否谋逆只要情有可原都能被谅解甚至追捧?臣以为此事不宜昭告天下,谋逆便是谋逆,此二字不容沾染!”
徐长山低头,道:“臣附议!”
几个文官也依次出列,道:“臣附议!”
“这……”狄方行眉头早已皱了起来,他倒是想出声训斥他们不近人情,可心里却明白的很,这件事他们说的没错,他就是想辩驳也辩驳不出什么来。谋逆二字确实就是为臣者的底限,绝对不容触碰。
朝会的结果并不意外,陛下仁慈,以“病逝”二字定论了一介吏部尚书的生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狄方行叹了口气,走在下朝的官员之中,回头望了一眼,但见不远处王司徒与崔司空正在说着什么,还有几个吏部的官员正笑着打着机锋。
蒋忠泽一死,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蒋忠泽的事听时感慨唏嘘或者惋惜,但惋惜之后,人总还是要为自己的利益所谋划的。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也是这样的人,也会为自己打算。虽说知道大家的反应也属正常,狄方行却还是心中一空,有种悲凉的感觉。
感慨着出了皇城,城门外匠作监的人正在搭建着祭礼台,还有十二日,就是卫天师登台祈雨祭礼的时候了。狄方行对着祭礼台看了片刻,绕过祭礼台上了自家的马车。
自从卫天师表示要为京城百姓祈雨之后,已经一连好几个阴天了,说来也怪,如此的阴天,偏偏就是滴雨不下。百姓之中也在议论,都在说就连这阴天也是卫天师神机妙算如何如何,她的声望如今在长安城中可说一时无两。
如此盛名之下,狄方行愈发觉得这件事只能成功,不准失败,若是失败了,此时有多追捧,到时怕跌的就越惨。
马车在蒋府门前停了下来,府中的下人尽早已经散去了,狄方行一脚跨入门中,一抬头便看到了停在正中空地上的棺椁,他几个手下就在不远处站着。
虽说用了冰,但这个天……狄方行还是闻到了一丝异味。接过手下递来的白布,他捂住口鼻走上前去,昨日还能辨认出五官的人今日看上去已有些肿胀了,再放下去会越发明显。
狄方行看着棺椁里躺着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手下走了过来,道:“狄大人,要不要请几个人帮忙哭一哭什么的?”这不需要几个钱,只是全个礼罢了。没想到蒋大人死后,连个操办后事的人都没有,还真真是可怜。
“不必了。”狄方行却摇了摇头,“合棺吧!”
棺木合上,他转身走了出去
入土为安。
整个过程还不到两个时辰,狄方行神色幽幽的站在蒋忠泽的坟前,忽地一哂,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蒋忠泽,你是不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我送你最后一程?”
人也是奇怪,活着视为眼中钉,死了却又只他一人来送行。盯着墓碑看了片刻,他转身下了山。
……
……
相比隔壁回园每一日的热闹,天师道这里却安静了不少。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是准备出远门吗?”张解看着屋中堆了一地零零散散各种奇怪的东西蹲了下来,拾起离他最近的纸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包蜜饯。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继续整理着那一地零零散散的奇怪东西。
张解便当他默认了,继续问他:“就你和卫姐姐两个人么?那我呢?我要收拾么?”
“我跟她一起走,你跟着干什么?”裴宗之塞蜜饯的手顿了一顿,抬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十分的不可思议。
“就你们两个人?”张解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八岁的孩子,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着实让人浮想联翩,“你们两个……是要私奔么?舍弃京城的一切?远走天涯?”
“你是不是在济南跟着黄石先生学傻了?”裴宗之挑着将地上的纸包塞入包袱中,边捡边看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京城的一切为什么要舍弃?我和她为什么要私奔?”
张解默然了一刻,他确实傻了。私奔?家里不同意的才叫私奔。这两个人家里敢管么?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光明正大,当然不叫私奔。
“那你们还回来么?”比起纠结于“私奔”这两个字,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当然回来!我们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裴宗之认真的对他说道,“一件能让我与她都得偿所愿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这张脸上的情绪仿佛日渐丰富了起来,他好似能从裴宗之脸上看到几分神秘自得了。
“什么事?”张解自然而然的问了下去。
“不告诉你,你知道也没用。”裴宗之想了想,道,“还有,我要告诉你卫姐姐,你小小年纪脑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尽想着私奔!”
到底谁才是孩子?连告状都使出来了。张解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一道之隔的回园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叫好声,张解却无暇顾及回园的风景,而是抬头望天:天色日渐阴沉灰暗,还不到酉时却有种进入了傍晚的迹象。城里的百姓很高兴,这些天只要一出门便能听到百姓兴高采烈的讨论这一连多日的阴天,觉得这是卫姐姐在为祈雨做准备。
张解抿了抿唇,看着阴沉的天色,目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些天卫姐姐什么也没做,但是问题不在于卫姐姐做没做什么,而在于有没有别人在做什么。他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一个能力怕不逊于卫姐姐的阴阳术士在,那个叫刘凡的人真会什么都不做放任卫姐姐祈雨么?他不知道,但是想起济南府那一幕便有些担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人是个喜欢做黄雀的人。
第九百五十三章 边境(4K)()
长安城中风雨将至,处于边境处的边关却还差一个多月才步入雨季,眼下正是干旱的时候。
边境处的守军站在城墙头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皲裂的土地出神。
这样干旱到皲裂的土地若放在长安城怕是早就引起民乱了,但在这边境,百姓却是习以为常,边关的气候比不得中原内陆那般宜人,这样恶劣的天气,不管是百姓还是守军早已习惯了。
天地的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骑,守军眯了眯眼,将腰间悬挂的号角拿到手边,目送着这一骑向这边奔来,马蹄踩在干裂的土地上,溅起满地的尘烟。何为风尘仆仆,眼前这一骑就做了最好的诠释。
那一骑眨眼之间已至城下,认出这是他们这边的传讯兵,守军站在城墙头俯身望去,扬声问道:“何事?”
“那个在我大楚为质的质子成了新任的匈奴单于!”传讯兵满是沙尘的脸上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他虽因是汉人,躲过了这一劫,但兵荒马乱的,显然躲得也分外不易。
自那个智牙师回归匈奴之后发生过几次兵乱,他几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不,没有伤的,那看起来文绉绉相貌又出色的质子下手却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戾,手上绝不留下活口。昨晚政变是他杀光了自己的兄弟之后正式对自己的父亲匈奴单于下了手。
守军已走下城头,将传讯兵带去见了此时守着边关的邵老将军。
“那个智牙师只带了两千人就杀光了那个老单于身边近万的人马……”
邵老将军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黄少将军还不曾被派去打陈善时就曾言这个智牙师绝非善类,如今看来,他哪是绝非善类,分明是个大敌。
“此人是个狠角色!”邵老将军叹道,“只可惜如今边关兵力不足,否则倒是个好机会!”趁他虚要他命啊!
陈善起兵,以至于边关被调走了不少人马,先时匈奴内乱,邵老将军心中还算大定,但没想到智牙师平定内乱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得多。短时间内想要再掀内乱是不可能的了。智牙师显然意识到了内乱的问题,或许是大楚陈善起兵给他的启发,他一个也没留,匈奴也讲究血统,此时但凡沾上一星半点血统的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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