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证明,就连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回都能全身而退。
“主魂不在其位是符医之道上的说法,要看看正统医道是怎么说的。”众人坐在垂帘门外的厅堂中等候,容易老先生轻啜了一口茶开口道。
“符医没有办法救她么?”问这句话的是崔璟。
“魂被锁了能放魂,魂丢了能招魂,魂好好的呆在里头,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回她这话的是魏先生,“某虽比起在座各位,所学尚浅,但万法变通,道理是不变的。”
“所以呢?”崔璟看着他问道。
魏先生叹了口气,见两位老先生没有出声,便知道自己所言不差,于是接着道,“所以,她这不是神魂有病,符医没法治。”
“那她为何主魂会不在其位?”崔璟却没有就此罢手,继续问他。
魏先生道:“这个不好说。一般来说大喜大悲、情绪动荡、人有强弱、神魂肖似主人也有强弱。有些人胆小怯弱,神魂亦是如此,这样不安惶惶的魂偶尔会有主魂不在其位的状况。至于如何好起来,一般都是自己好的。有些人或许一会儿就醒了,也有些人一直也不会醒来,直到死。”
谢三爷忍不住插话:“你看她像胆小怯弱的人么?”
“卫天师自然不是这样的人。”魏先生回完谢三爷便看向另外两位老先生,“某知道不多,两位怎么看?”
容易老先生与另外一位老先生互相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容易老先生干咳一声,开口道:“虽然卫天师本就是个十分厉害的阴阳术高手,但医者不自医……”
厉害的阴阳术高手同厉害的大夫一样,自己生了病,却没有办法自己治。
说话间里头的大夫已经出来了,与之前几位大夫所言并无差别。
“心神全无、仿若不治之症,老夫实在不知该如何来治。不若来两贴安神药剂试试吧!”
叶修远得了众人的首肯,让人带大夫下去开药了。
济南城里有名有姓,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都来看过一遍了,所说之话也大相径庭,不知道怎么治,心神若隐若现,仿佛活死人一般,用安神药试试。
“她是行巫礼时出的事,莫不是那时候被什么东西暗算了吧!”不懂阴阳十三科,不代表不能猜,王栩思索了片刻,道,“那几个江湖人何等厉害,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死了,她行巫礼时顾不得外物,没准就是那时候出的事呢?”
“王大人,不管其因是惊吓也好是暗算也罢,卫天师并未丢了魂,只是主魂不在其位,这个结果就是如此,这于符医一道上来说不是病,只能自治。”容易老先生感慨道,“想必就算请来孙公也是同一个说法,无病就是神仙也治不得。”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短则现在,长则不醒,不好说。”就像失忆的人一般,什么时候记起来,谁也不知道。
这话同没说有什么两样。
……
……
夜色如墨,长安城城头的巡逻官兵打了个哈欠,戌时末亥时初,正是一天之中人最困顿的时候。
“熬过这个点就好了。”老人带着新来的官兵这样说道。
一回头,却见那新来的官兵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机敏,反而神情茫然,看起来呆呆的。
“你小子,发什么呆呢?”老人上前就是一巴掌。
新来的官兵回过神来:“我好像看到有人从城头飞过去了。”
“你眼花了么?”老人看了看四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连打更的都未看到。
新来的官兵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干笑道:“或许吧!方才老大一坨影子闪过,以为是什么人呢!”
“困顿时眼花也是正常的。”老人再次环顾了一番确认无人之后,便继续负着双手,带着官兵继续说教起来。
此时有睡意的也不止这一队巡逻官兵,城内的百姓、官员也正是困顿的时候。
裴行庭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正要入睡,门外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下一刻,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第八百七十五章 传来()
这种时候,若非急事,应当不会有人来敲他的门。
裴行庭睁开眼睛,随手取了件外袍,下床开门。
门口站的是管事,上前低语了几句,裴行庭双眼一亮:“宗之把季之带回来了?”
管事点头。
“他人呢?”裴行庭一边穿衣一边问。
管事道:“走了。”这位裴家小辈中的嫡长子一向独来独往,性格古怪,又是这样的身份,谁敢拦他?
“走了啊!”裴行庭叹了口气,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罢了,季之的事情交给老夫来处理就好,你下去吧!”
一向行事谨慎、会看眼色的管事却没有听令下去,而是俯首行了一礼,又道:“老爷,还有一件事……”
裴行庭:“说!”
“是济南府的急报。”管事道。
“济南府?”裴行庭皱起了眉头,宗之不是才从济南府过来么?济南府会有什么急报?
管事顿了顿,便道:“听说卫天师出事了。”
“什么?”裴行庭愣住了,“怎么会出事?是被江湖中人所伤么?那些世族的人呢?”他更想问是伤是亡。伤还好,若是亡,那麻烦才大了。
管事摇头道:“探子只截到了这个消息,还有别家的人也在打探这个事,截到消息的时候,急报已经送到宫里了。听说陛下出宫去了郭太师府上。”
郭太师已病重多日,就连太医署的老太医都道“老太师宽心养着,或有起色”。宫里的太医时常为贵人问诊,这话语拿捏起来一向小心,像这种“或有起色”的话一听便知是郭太师不行了。不是那等玩弄政权的病,而是真的病重。
病重成这样的郭太师自然无法进宫面圣,陛下竟连夜出宫去了郭太师府上,可见此事至少在陛下心中是极为重要的。
裴行庭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不太妙啊!”虽然出事的不是宗之这孩子,让他松了口气,可这位卫天师,看似没有这般重要,但他心里清楚,这位卫天师在如今这局势中的地位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天下如棋局,一颗重要的棋子突然不走了,会发生什么事?结果可想而知。
……
“外祖,她出事了。”这是深夜出宫到访的天子见到郭太师时的第一句话。
郭太师坐在床边,双目无神的望来:“活着还是……”还是死了。
能让安乐深夜来访的人能有几个?答案昭然若揭。
“活着,但同活死人无异。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或许永远……也不醒了。”安乐双目红肿,显然是已经哭过了,“朕没想到她会出事。”
她是去收拾那群江湖恶徒的,又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神迹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郭太师苦笑了两声:“总是人,又不是神仙,哪能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便是一阵咳嗽。
安乐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朕当时觉得天都踏下来了,一时是她护朕回长安时的情形,一时又是她离开长安时高高兴兴的样子,朕知道,天子不得示软,可眼泪当时就控制不住了……”
“那些江湖中人……还有刘家……怎么办?”郭太师擦去了咳在帕子上的血,神情恹恹的坐在那里,似是说话也很累的样子,“怎么就出事了呢?”
他以为他自己行将朽木,一眼已经看到自己的尽头,那个女孩子不管何时何地望去,都是一脸鲜活气息的站在那里,她的未来太远,以至于他担忧将来她成安乐动不了的大敌。可却没料到一个这么鲜活的女孩子会突然出事,所以,这是不是世事无常?
郭太师苦笑着暗自摇头,安乐眼神呆呆的望着地面,时不时的擦擦眼泪,根本没有看他一眼,或许她来只是下意识的过来,想找一找此时还能抓到手的依靠罢了。
“外祖病重,黄少将军到现在都音讯全无,就连朕一直以为会好好的她都出事了,是不是天降灾祸于朕?”安乐说着眼泪又不住的往下落,“既然天将大楚的龙位交给朕,却为什么将朕身边的人都要一一夺走,是朕做错了么?朕没错!”
她自登位之后,勤政,不杀戮,又仁政爱民,就连上天都降神迹,却为什么身边的倚仗会被一一夺走?
“这件事老臣也无法左右。”郭太师看向呆呆坐在床边的安乐,叹道,“安乐啊,天子这条路难走的很。一时要你会知人善用,一时却要你能自立而起。你先前对付世族靠的是用他们的后辈来威胁,对付陈善用的是黄少将军的用兵如神,对付江湖中人、前朝余孽用的是她,但你总要有些自己的东西。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可能让你一辈子依靠,这便是老臣昔日担心的缘由,她不助你,你也要撑得起整个江山!”郭太师闭眼,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下,“老臣真的帮不了你了。”
“朕知道。”安乐压下了眼底的眼泪,“打扰外祖歇息了,朕不会坐以待毙的,朕要回宫了。外祖有事让人递折子给朕就是了。”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斗篷在夜里翻飞席卷而去,直至不见。
……
……
一声瓷盏落地的声音响起,顾不得碎裂一地的青花瓷盏,王老太爷张大嘴巴愣在那里:“她死了?”
“这倒不是。”只来得及同王老太爷说一声“她出事了”的管事连忙答道,“只似乎是病了。”
“哦,又不是死了,吓老夫一跳。”王老太爷一边拍着胸脯,一边伸手去拿案几上的青花瓷盏,直到捞了两下都捞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惊之下,失手把瓷盏打碎了。
清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失态,王老太爷坐回床榻之上:“有病就去治!就那祸害样也不像个短命的。孙公不是还在城内嘛,一会儿去说一声,让他晚点走,来治治这个祸害,别叫她病死了。渴了,来茶水。”
尽管听出了老太爷口中的言不由衷,可有些事却不是他这个管事能置喙的,管事只得转身从另一边的案几上端上新的茶盏,一边递过去,一边道:“确实不会死,只是这个病没法治,跟活死人差不多……”
又是一声瓷盏落地的声音,王老太爷没接住。
第八百七十六章 相欠()
活死人啊!这可怎么办?
虽然都说随时可能醒来,但等了近一个月,这种奇迹并未发生。
济南府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准备离开了。
“胡老爷口中所言那位路途偶遇的名家身份是假的,造园时那位名家并不在济南,显然是有人冒用了身份。”叶修远道手里拿了一沓画像道,“按着胡老爷口述那人的相貌,下官已请人画出了画像,却不知这相貌是不是真的。”
毕竟江湖中人,这个人又如他们所言的那般厉害,会些易容什么的也不足为奇了。
“在这里枯留也于事无补,不如早日回京再做打算。”崔翻了翻画像放在桌案上,画像上的人平凡到要多看几眼才能记住,如此看来,对方易容的可能性又多了不少,他把画像拍在桌案上,:“虽然未必有用……罢了,先在济南城内张贴吧!”
“那一日城内的动向,虽没有百姓受伤,可到底有不少房舍田地遭了秧,这些钱财之物,可需要上报救助?”王栩似笑非笑的看向叶修远。
叶修远忙摇头:“大人不必费心了,城中富户已担下了这部分的损失,与卫天师所料一点不差。”
提到卫天师,堂内又安静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不言不语,先一步替他们布好了一切,但自己却……
“大家也不要太担心了,卫天师这般厉害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醒了。”众人不说话,他这个主人却是不能不说的,叶修远憋了半日,总算憋出了一句好话。
“万一醒不过来呢?”谢三爷抬眼看他。
这一句倒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万一醒不过来呢?就似战战兢兢,今夕不知明日。
众人各怀心事的坐在堂内,直到有人走进来禀报。
“裴先生回来了。”
……
……
一进门听到的便是一阵争执声,说争执声也不大对,准确的说,是容易老先生一个人的解释声。
“老夫并非推卸责任,她这一看便是大喜大悲之下情绪不稳出的事,这谁能料到?一个人在街上走的好好的,摔了一跤,摔傻了,这难道还要怪老夫不成?”容易老先生似乎有些急了,以往平和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急躁,“至于治,她这若是病,便是让老夫拿自己的心头血来给她治病都绝无二话。可这不是病,怎么治?”
没有回答的声音,容易老先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老夫此事问心无愧,你待要如何?”
“我不要如何。”回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只是坐着,一句也未说,你如此急作甚?”
“你坐着像讨债的!”
……
一进门见到的就是容易老先生神情尴尬的站在那里,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那个丫鬟站在一旁拿袖子擦眼泪。
裴宗之站了起来,相比容易老先生的激动和枣糕的悲恸,他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茫然。他看了他们一眼,走了两步,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般,道:“我出去一趟。”
平康坊古宅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门外站的不是那个看起来呆呆的不停抹眼泪的丫鬟,而是一脸风尘仆仆的裴宗之。
“裴先生。”宋二惊叫出声。
宅内几个人都坐在堂内,却压抑的厉害,男人脸色苍白,女人眼眶红红,显然想到了什么,也偷偷抹过泪了。
“张解。”裴宗之抓着手里的锦囊看着他,道,“她说你都听得懂,那我便说了。”
张解咬着下唇,点点头。
裴宗之听到自己坐在那里,语气平平的说着锦囊中交待的事情。
“她说她预料到长安城会有天灾,阴阳司的那群人应该没有人能够解决这次天灾,尸位素餐之下,必生民乱,届时帝位不稳,我会借机助你张家翻案……”
张解只觉眼前模糊的厉害,耳边听着裴先生平平的声音响起。
“你……就能正大光明的站到人前来……”
“你有不懂之事,可以来问我。不过我也并非全然知晓,你只能问我知道的事情……”
说着说着裴宗之的声音停了下来,堂内众人正在伤心难过,没有人在意他突然的停顿。他心里突然一阵揪心似的疼痛,她还活着,所以他没有那么伤心,也一直觉得她一定会醒来的。直到此时,才突然难过了起来。
她骗自己是因为知道那一日泉园之事危险,所以故意将他骗走。在她看来,他要活着,不仅仅是因为不想他送命,更是因为信任。
她的信任,他太清楚有多难得。对于一个满怀仇恨而来的女子,她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不信任的,包括自己在内。直到此时完全信任,将张解交到他手中,这应该是叫他高兴的事情,却为什么如此的难过?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难过从何而来,只知道揪心的厉害。
她在为张解打算:她知道自己若是好好的,张家翻案的事情始终是新君手里拿捏她的一张底牌,可若是出事了,这张底牌就不必用来拿捏她了,只会在更需要的时候出现,譬如生民乱时,百姓念及张家旧情,突然有张家遗孤出现,一切水到渠成。
但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