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和陈氏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遮羞布已然掀开了一半。
长安城还在歌舞升平,天下兵马却已然出动。
“你要干嘛?”
“先缓一缓,让陛下喘口气,给陈善找点事做。”卫瑶卿道,“不然这场仗赢面太低了,势均力敌才好看,是不是?”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抬了抬下巴,手里的纸条晃了晃,“方才出入宫门时,一个小太监偷偷塞我怀里的,是安乐公主给我的消息,延礼太后已经认不得人了,延礼太后身边的嬷嬷不见了,安乐公主担心今天后宫里头会出事。”
“你们关系还真不错。”裴宗之显然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他似乎觉得费解,“一个公主,一个阴阳术士居然能玩到一起,也是怪了。”
“现在我和公主殿下为友。”卫瑶卿呼出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不少,“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那就是君臣了,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对外,兵马乱动,城中也不乏异心的臣子;对内,愧疚加身的生母,还有所谓的天下人眼中的“生母”。天子或许可以用手段强压下所谓的真相,但“宫中秘闻”这种事情从来不再少数,就如同去年张家的事情,天下人早有揣测,皇权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而明宗帝这个矛盾的天子太过惧怕这些了。
“陛下活的可真累。”沉默了良久,女孩子发出了一声感慨。
“天子坐拥天下,肩上的责任自然比寻常人更多。担不起也得担。”裴宗之看向迎面而来的李德全,“陛下来寻我了,先行一步。”
第五百九十五章 令堂()
相比于朝堂上紧张万分的股肱之臣,一个阴阳司被迫待命的天师委实没有多少人去关注。还是同往日一样的当值,下值。出了宫门,看着街上来往人群,时不时望来而得目光,卫瑶卿突然有些感慨:如果她是个普通人,没有深仇大恨加身,如此每一日当值下值,按月领俸,这般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当然这想法不过是一瞬而已,脱下官帽,交给来接她的枣糕,她坐上了马车:“回去吧!”
“今日厨房里做的是凉食,天热呢!家里头都好,我同老蔡出来接小姐时,老夫人听说午憩才醒。二小姐那边,把梅花桩子拆了,准备做个小鱼塘,养些鱼。夫人被大夫人叫去打牌九了,是二小姐拜托大夫人的,让夫人找点别的事做,别总想着她。吉祥、如意两个丫鬟又被送来了,二小姐留下了,她们那边只青桔一个有些照顾不过来……”马车在晃晃悠悠的走着,也没有紧迫的事情,老蔡赶车赶的不急不慢,拴住的老马走的分外惬意。
长安城中寻常普通百姓关心的也不过是这些一日三餐的问题,日复一日,却从来不会厌倦。
悠悠走着的马车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卫家小姐。”
拍了拍一脸茫然的枣糕的肩膀,算是安抚,她掀开车帘,看向拦住马车的一队人,似乎是路上刚巧遇到,身后吏部的官员还有人手里捧着一些文书,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晚遇到的崔璟。
眼下他身着墨黑色的吏部官员官袍,未带官帽,只用一根白色玉簪挽发,明明是差不多的打扮,但站在一群官员中间,却恁地显眼。卫瑶卿想到了一个不怎么适合的形容词:鹤立鸡群。衣袍普普通通,不普通的是人,脸上的倦色掩盖不住自身的气质,清俊如玉。真是好一个翩翩公子,难怪,这般……管用!
卫瑶卿这般想着走下马车,抬手施礼:“崔大人,不知拦我等有何事?”
一旁赶车的老蔡像个可怜的鹌鹑被一个吏部官员提在手里,瑟瑟发抖,她叹了口气:“老人家为我卫家赶车,赚点钱糊口,莫吓坏了他。”
崔璟抬手做了个手势,那提着老蔡的官员便放开了老蔡,显然,他们还不至于为难一个长安城中赶车的车夫。
“拦车便是认出了你家这位车夫,又是这个下值的点,本官猜测里头很可能坐的是你,便拦了一拦。”崔璟说道。
原来是找她啊!卫瑶卿看着他,转头看向四周:“是我二姐姐的事情有眉目了么?还是大通茶舍的事情查出来与我二姐姐的事情有关?”
这些询问的话显然有些不客气了,甚至咄咄逼人。
这条街不算主街,但来往的行人也不少,这么一行人拦住了马车,被拦住的一开口便是这般的逼问,委实引人注目,是故周围集结了不少停下来的路人,正往这边看来。
“大通茶舍的事情还在查。”崔璟对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视若未见,“我拦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何事?”
“昨日,你和安乐公主与我碰了个正着,是参加了宁侯府的晚宴。”
卫瑶卿看他:“你怎么知道?”
“宁侯府的夫人所言,再过几日,这长安城的大半权贵都快知道安乐公主出席宁侯府晚宴的事情了。”说起家长里短,嘴碎的后宅夫人,崔璟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公主殿下出席是为了带你过去,而你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崔璟说道。
“宁侯府离吏部衙门有些远,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都不够吧!”卫瑶卿翻了个白眼,“崔大人查案心细,但这么个心细法,恐怕委实是胡乱猜测吧!”
“你会阴阳术。”崔璟说道,不等她开口,又接了下去,“当然,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阴阳术。所以,只是想拦住你问一问。”
“我是人,你以为是神仙啊?要是缩地成尺,那还要驿站驿馆干嘛?”崔璟的卖相再好,少女依旧不给面子的摊手,“小崔大人不妨回去问问你们家那位魏先生,就知道你所言是何等可笑了。”
“我知。”他点头,对于她带了几分嘲讽的话不以为意,“所以,我只是想问一问,昨日你离席那一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女孩子撇嘴:“离席的又不止我一个。”。。
崔璟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做什么去了?”
“找令堂。”
明明是夏日,快要迈进盛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周围的路人还有吏部官员都觉得有些冷。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玉树翩翩的世族公子,一个是曾一时名动长安城的后进天师,领俸的朝廷官员。按理说都是斯文人,就算不斯文,也不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响起的那一霎那,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显然大家都听到了。
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每日劳作累的发慌,又多数没读过什么书,说起话来就有些口无遮拦。“找你娘的”这种话就是其中再寻常不过的一种粗俗话。
眼前这个女孩子这说法是文雅一点的“找你娘的”么?斯文人骂人原来是这么一个骂法,换汤不换药嘛!“问候你娘”就是“问候令堂”么?如此个斯文法,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这话一出,饶是一直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崔璟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看着女孩子的目光有些不善起来。
他正要发作,却见女孩子左右环顾了一番,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再次开口:“我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去找崔大人的母亲了,前一日晚上崔八公子的母亲找到我,说了一些八公子与我二姐姐亲事的事情,我听说宁侯府晚宴崔大夫人会过去,这一次便想去问问是崔二夫人的意思呢还是崔家的意思。此事,崔大人回去问一问令堂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有人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边的女孩子却在此时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我记得先贤曾言‘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鬼所见皆鬼’,意为心中有什么,见到的便是什么。我不过说了一句很寻常的话语,大家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话文绉绉的,还引用先贤典故,但是所谓的“骂人不带脏”,众人算是见识到了。她的意思是“找令堂”明明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你们这些自诩斯文的人心里若是没有“找你娘的”这种粗俗话,又怎会往那方面想?
这句话骂了在场所有人,包括站在最前头的那位小崔大人。
比起众人变幻莫测的脸色,崔璟沉默了片刻,倒是后退了一步,抬手施礼:“受教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所做()
“枣糕。”卫瑶卿伸手,一旁的小丫鬟会意,从身边的荷包里找出一枚小铜镜递了过来。
巴掌大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模糊的少女模样,精致秀丽的眉眼,她眨了眨眼,铜镜里的人也跟着眨了眨眼,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相由心生,我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坏人。”
枣糕会意,连忙在一旁帮腔:“小姐是大善人呢!”
“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卫瑶卿将铜镜还给了枣糕,掀开车帘,看向被甩在身后的一群吏部官员,嘀咕了起来,“不能出什么事都来找我吧!”昨天夜闯吏部的可真不是她。
“母亲怎么样了?”这几日祖父忙得很,时常不见踪影,薛大小姐走下马车,看向停在府外的娇子与官吏,目光略略一滞,走入府内,问到了世子夫人朱氏。
“天热,母亲那里冰不能少,不够就从公中取,回头记上就是了。”
一旁的管事嬷嬷记了下来,大小姐心善,若没有大小姐坚持,世子夫人朱氏在府内的待遇简直连得宠的管事都不如,这府中上下,也只有大小姐一直记得关心自己的生母,而另两位小姐却似乎从不提及。
“还有”薛大小姐说着,正要继续说下去,却有管事匆匆走了过来,“大小姐。”
“什么事?”薛大小姐问道,“二妹妹、三妹妹她们呢?”
管事上前压低声音,低语了几句,薛大小姐蹙眉,随即苦笑了一声:“好吧,我这就过去。”
随管事匆匆走入待客的厅堂,厅堂两边站了不少吏部的官吏,而正中厅堂中坐着的赫然是薛二小姐和薛三小姐。
几位吏部的官吏正站在一旁时不时的低语,似乎在商议着什么。薛大小姐见状,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走过去,向几位吏部的官员施礼。
回礼过后,薛大小姐才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大人来我怀国公府所为何事?祖父与父亲不在家中,若有怠慢,还请原谅则个。”
“无妨。”回话的是崔璟,他回道,“来怀国公府确实有几桩事。”
“崔大人不妨直说。”
“你崔家库房里丹砂的分量似乎不少。”崔璟翻了翻册子,薛大小姐认得那册子,那是公中库房记录的册子,素日里是摆放在她房里的。这些吏部的官员再如何,也不会无缘无故搜小姐闺房,那么是什么人拿给他们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一旁的三妹妹拿帕子捂着嘴,笑了两声,开口了“大姐姐,你出门早,不在家,崔大人他们要看册子,我便让人去取了来,想来大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薛大小姐看了她片刻,垂下眼睑:“自然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薛三又低头与一旁的薛二窃窃私语了起来。
“丹砂是五石散炼制的重要原料,我怀国公府从祖上开始,就握有这一条营生,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薛大小姐解释道,“我才管公中不久,知道的不多,但大人有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璟点了点头,翻了一会儿公中的册子,半晌之后,开口了:“昨日有人潜入吏部盗取了一份关于晋地新发现的丹砂矿的密保,这京中丹砂大户,我等需一一排查一遍。”
薛大小姐朝他施礼,垂手占到了一旁。崔璟这一句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了。
解释完之后,崔璟瞥向一旁的王栩:“我的事情说完了,你说吧!”
在一旁同几位吏部官员站在一起,一直不曾多言的王栩这才道:“我等来怀国公府不止这一件事,还有一件事。”
薛大小姐回道:“大人直说吧。”
王栩瞟了一眼那边两个窃窃私语的薛家小姐,复又重新看向薛大小姐:“我吏部近日收到了一些东西,是关于前几日知味园女眷坠楼之事的”
薛大小姐睫毛颤了颤:是那位卫六把东西交到吏部了么?如此的话直接交到吏部也行,左右结果也差不多,父亲和三妹妹都跑不掉。
“此事,呃,有些事要问一问大小姐。”王栩似乎有些踟蹰和犹豫。
问她?怎么会?薛大小姐讶然的抬头,看向王栩手里的东西,准确的说是一封详细写了那几位溺水而死纨绔身边的小厮与一位怀国公府的婢子是旧识的事情,还有一旁的荷包里残留有一些剩余的五石散,那些五石散同之前散落在知味园里的五石散不一样,纯度更高,还添加了一点别的东西,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以证明那几个人吸食过两次五石散。而荷包上缠着的小半条穗子,正是那位安康侯世子溺水而死时,腰间丢失的小半条穗子。
有个指向不明的无证,还有那所谓的旧识鼻子,也就是人证。这两样事物,就是她派人丢给卫六的,那件事她做的很干净,而高密信连字迹都特意改换了,怎么看都只是一封普通的告密信。会出现在吏部,这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王栩说,想要问她。
“信上说那婢子是大小姐的人。”王栩道。
薛大小姐脸色微变,显然这不是她给卫六的信了,已经换过了。怎么可能?难道是卫六换的么?这个想法虽说立刻就跳了出来,但是薛大小姐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卫六没有放着真正的凶手不管,来找她麻烦的理由。那怎么会薛大小姐似有所感一般,突然抬头看向自己的三妹妹。
而薛三也恰好在看她,眼神中不无得意。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薛大小姐清楚的看到了自家三妹妹笑容中的挑衅和得意。
“所以,薛大小姐,我吏部可能要搜一下,还请薛大小姐谅解。”
薛大小姐弯了弯唇角,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端庄镇定:“请。”
待管事带吏部的人下去搜查之后,眼见厅堂内只剩三人,薛大小姐收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的看向那边的三妹妹和一旁看戏的二妹妹:“是你们做的?”
第五百九十七章 利爪()
薛三翘着二郎腿,“大姐姐当真以为这府上是大姐姐一手遮天的么?不妨告诉你,大姐姐,那个婢子到时候会咬定了你,她的身契,和她们一家的身契都在大姐姐手里,大姐姐到时候恐怕百口莫辩。就算最后祖父出手,但这般糊涂的大姐姐,想来祖父也会失望得很吧!”
“你我到底是姐妹,你作何要这般害我?”薛大小姐看着眼前的姐妹,目光发冷。
薛三冷笑了两声:“少来那一套,你不还想借外人之手除了我么?你我姐妹半斤八两。老实告诉你吧,明明都是姓薛的,凭什么那群长辈对你赞誉有加,却从来不提我等。提起我来,每每都是一句‘还是个孩子’打发了。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孩子就干脆孩子的彻底一点咯!”
“二妹妹,你也要掺和进去么?”薛大小姐显然不想再劝薛三了,目光转向一旁的薛二,“你也要帮着薛三?”
“我只是不巧知道了一些事情,又不巧一个说漏嘴告诉了三妹妹,大姐姐可不要生气啊!”薛二小姐眨了眨眼睛,指向一旁的薛三,“其余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薛大小姐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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