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妇道:
“大姐,你是我同胞姐姐,总不假吧?对后辈还说这些作甚?”
缎袍老婆婆冷冷笑道:
“七十年前,你们已经绝据断义,不承认我这大姐了,七十年后,你又何用跟我来这一
套假惺惺?”
白发老妇道:
“大姐这话就不对了,七姐妹门,是咱们七姐妹共同手创的,你大姐是一门之主,当年
之事,也是你大姐不听忠告,自绝放我们,六个做妹子的苦苦相劝……”
“不用说了。”缎袍老婆婆鸠头一顿,冷冷的道:
“是我绝裾而去,和你们六个断绝了姐妹之情,所以你不用再叫我大姐了。”
白发老妇叹息一声道:
“事隔七十年,过去的早已过去了,现在咱们都已经是风烛残年之人,大姐又何用耿耿
於怀?”
缎袍老婆婆冷冷一笑道:
“说得倒是好听,你既还承认我是你大姐,又说当年七姐妹门是咱们七个姐妹首创的,
当年我还是一门之主,那好办,目前你已经走火入魔,又自称是风烛残年了,你把渔山岛交
出来,由大姐来接管好了。”
白发老妇听得一怔,说道:
“大姐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我哪里说错了?”
缎袍老婆婆冷声道:
“你既然承认我是昔年一门之主,我让你当了七十年七姐妹门的门主,你走火入魔,不
能管了,把门主还给我,这有什么不对?”
白发老妇道:
“我早已不管事了,现在这里都由凤娘作主,大姐回来,我自然欢迎;但咱们都已老
了,这岛上的事,应该由后辈来管,大姐怎好再从后辈手里接过去呢?”
“这有什么不可以?”
缎袍老婆婆忽然尖笑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说要管,谁敢说一个不字?”
“不行!”白发老妇脸上突然现出坚毅之色,冷然道:
“大姐既已脱离七姐妹门,岂能重掌本门?做妹子的不能把此岛拱手让人,更不能把本
岛基业,落入邪恶之手。”
“这恐怕不成吧!”
缎袍老婆婆微哂道:
“别说你已是走火入魔之躯,就算你功力仍在,我既然说出了,也非接管不可。”
白发老妇气愤的道。
“那除非大姐先杀了我。”
缎袍老婆婆大笑道:
“七十年前,咱们姐妹之情已绝,你当我不敢杀你吗?”
狄明扬听了半天,才算听懂这缎袍老婆婆原是昔年七姐妹中的大姐,七十年前,不知为
了什么,脱离七姐妹门而离去,却在七十年之后又来觊觎渔山岛。
这就站起身道:
“老婆婆,不可,不可,古人有两句诗,叫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大急,二位……”
缎袍老婆婆喝道:
“小孩子,老身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站开去!”随手一拂,一阵潮水般的暗劲,
直向狄明扬涌了过来。
白发者妇喝道:
“你怎么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下手?”一面急急叫道:
“小哥快到老太婆这边来。”
狄明扬是个生性倔强的人,他没有后退,只是运气凝立,待得那股暗劲涌到,左手一
沉,往前抬起,右掌竖立肩头,向外推出。
这一招使的是峨嵋掌法中的“如来金印”,一承一拍,(左手承接来势,右手拍出,采
取攻势)但这种招势,只能用放功力相等的人,你攻来的我接住,同时以攻还攻,我也还击
你一掌,如果对方功力比你高出甚多,你用两只手都未必接得下来,何况只用一只手,而另
一只手还要分出一半力道还击过去,岂非太不自量力了?
青衣妇人看他使出这一记“如来金印”,心中暗暗叫了声:“要糟!”身形一晃闪到狄
明扬身侧,准备在狄明扬不敌之时,她也只好硬接大师伯一招了。
这一往一来,快速何殊闪电?狄明扬左手抬处,居然把缎袍老婆婆的一股暗劲接住,但
他右手拍出的掌风,也是一团无形的暗劲,直向缎袍老婆婆当胸撞去。
缎袍老婆婆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居然能接得下她五成力道的一记掌风,
还有余力发掌还击,等她发觉对方这小伙子的掌力暗劲,居然来势极强,不在自己之下,急
忙左手一拂,宽大衣袖朝前挥了出去。
但听一声裂帛似的轻响,两股暗劲交接上了,居然谁也没有把谁震退。
这下直看得在场的人莫不大为惊诧!
就是缎袍老婆婆也睁大了眼睛,两道寒电般的目光直注着狄明扬,同样感到无比的惊
奇。她九十出头了,练了七八十年的武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居然能接得下她五成力
道的掌力?
其实狄明扬体内的真力,远超过八九十年,真正的说起来,只怕缎袍老婆婆的内力,都
不如他呢!只是狄明扬练功日浅,还无法把体内的力道,全部发出来而已!
刚才缎袍老婆婆只是随手一拂,发出来的,最多也不过四五成力道,狄明扬下沉的左
手,往上抬起,差不多也使出了六成力道,正好把对方的暗劲接下。
狄明扬直竖肩头的右手,朝前拍出,同样使出了六成力道,缎袍老婆婆再拂左袖,也不
过使了五成力道,是以双方劲力,差不多旗鼓相当。
缎袍老婆婆望着狄明扬冷冷的道:
“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狄明扬道:“在下狄明扬。”
缎袍老婆婆又道:“尔是何人门下?”
狄明扬想到自己只是武老人家的记名弟子,说出也不好听,据武老人家说,好像自己日
后另有师傅,这就大声道:“我没有师傅。”
缎袍老婆婆只当他不肯说,怒笑道:“老婆子会看不出你的路数来么?”
喝声出口,左手轻轻一抬,手掌转动之间,就拍出了七掌。
狄明扬从来没有和人动手的经验,有之,就是上次和铁背田驼的一场拚搏了。
那场拚搏,对他来说,实在获益非浅,他对武老人家札记上所记载的七十二散手,有了
一次试验的机会,也获得了实际的经验。
此时看缎袍老婆婆挥手击来,他也毫不客气,立还颜色,左手一连划了五个圈,右手单
掌直竖,笔直推出。
这是武当“两仪掌”中的一招“寒悔迎春”,居然把对方攻来的七掌全化解了。
缎袍老婆婆七掌出手,岂会就此住手?右手一转,又是七掌跟着劈出。
狄明扬接连使了“云龙现爪”,“左右逢源”,“彩云聚顶”,“直破天门”、“赤手
缚龙”,最后五指一翻,使出田驼传他的点穴手法,骄起食,中二指,朝她“曲他”,“臂
糯”二穴点去。
双方出手奇快;但狄明扬这两指点出,居然指风嘶然,两缕劲急内劲,箭一般从指头射
出。
缎袍老婆婆连发了十四掌,依然没有占得上风,尤其狄明扬使出来的招式,有武当,昆
仑、八卦、崆峒诸家的手法,几乎像是大杂烩,依然丝毫看不出他的路数来。
尤其最后这两指,极似河西沈家的“绝户指法”;但指风能射出数尺来远,当今之世实
在很少有人能够臻此境界了!
她越打越气,手上真力也愈来愈强,狄明扬一个接应不暇,突觉左肩如中重杵,砰然一
声,被打了一个筋斗,翻滚出去四五步远。
缎袍老婆婆因以她的身份,竟对狄明扬发出一十四掌之多,心头自然大为愤怒,这一记
使的“摔碑手”,几乎已使了八成力道,心中暗道:
“这一招纵然不至要了这小子的命,但也至少要他好一会爬不起来。
青衣妇人见状大惊,她怕缎袍老婆婆出手追击,慌忙一闪身挡在狄明扬身前,一面叫
道:
“大丫头,快过去看看狄相公伤到哪里没有!”
萧湘月(大姑娘)答应一声,急忙走了过去,问道:
“狄相公,你……”正待伸手去扶。
狄明扬没待她说完,已经一跃而起,笑了笑道:
“没什么。”
缎袍老婆婆一见青衣妇人拦在狄明扬身前,不觉冷冷一哂道: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拦在我的面前!告诉你,老婆子若是存心伤他,凭你这点微未之
技,能拦得住我么?”
这时狄明扬已经跃了起来,哼道:
“你也没有伤得了我,少冒大气了。”
缎袍老婆婆突然面露杀机,沉喝一声道:
“你死定了!”扬手一掌朝他拍了过去。
狄明扬听得不觉有气,这一动气,顿觉全身真气蓬勃,大声道:
“你一大把年纪,开口就说我死定了,我死定了什么?”
胸膛一挺,同样挥起右手,朝前迎击出去。
这一瞬间,只觉全身汹涌的气势,循臂而上,都涌向了手掌。
白发老妇见状大惊,急忙喝道:
“接不得!”
但狄明扬挥起的手掌已经迎了出去。
缎袍老婆婆这一拿上差不多用了八九成力道,眼看狄明扬举掌迎击过来,心中还暗暗冷
笑: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心念未已,两股掌力已经接触上了,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缎袍老婆婆白发飞扬,一身缎
袍被掌风吹得猎猎作声。
狄明扬居然也没被震退,依然好好的站在那里!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使出了几成力道,只
觉对方掌力虽重,还是被自己接下来。
他当然更不知道普天之下接得下缎袍老婆婆一掌的人,已经是寥寥可数,能够接下她这
一掌,若是传出江湖,当可使天下为之震动!
这下直看得自发老妇和青衣妇人全都耸然动容!
缎袍老婆婆自然更为震惊,暗道:
“这小子哪来这般深厚的内力?方才自己只使了五成力道,他虽然接下了,但也不见得
强过自己,这回自己已使了八九成力道,应该可以压制他的,他居然又接了下去,好像他的
内力,竟在这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又增强了甚多。自己若是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收
拾不下,还想接管渔山岛么?”
心念这一动,登时杀机大炽,口中沉喝一声:“很好!你再接老太婆一掌!”
双手互搓,右手直竖,又是一掌朝狄明扬当胸推来。
她这一记上,自然提聚了十二成力道,准备把狄明扬活生生的击毙,方消胸头之气。
狄明扬和她对了一掌,觉得这老婆婆除了面色狞厉,掌力虽重,也不过如此。
他有了前面接下这一掌的经验,觉得只要自己提起气来,全身力道就会循臂而上,一直
到达手掌之上,因此也毫不把对方放在心上,大声道:
“再接就再接,在下还怕你不成?”
他觉得自己甚是理直气壮,话声出口,又和方才一样,吸了口气,顿觉有股在体内澎湃
的真气,果然又被自己提了起来,循臂直上,向手掌心涌去。
前文已经说过,缎袍老婆婆活到九十出头,练了七八十年的武功,再多也只有七八十年
的功力罢了。
狄明扬吸取了两位密宗顶尖高手的内力,差不多已在九十年以上,何况又喝了一肚子的
蝙蝠血,据武大先生的估计,这蝙蝠王少说也有五百年了,这股血,气,都在狄明扬的体
内,只是他还不能完全运用而已。
早先他和田驼动手之时,虽然激发了他体内的真气,也稍稍学得一些运用的技巧,该说
还不十分纯熟,这回他和缎袍老婆婆接连对过几掌,尤其方才缎袍老婆婆说他“死定了”。
听得狄明扬心头有火,更激起他体内尚未运化的全部气机,一齐涌向了手臂。
他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才发现只要心念一动,提起气来,真气就会循臂而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掌到底凝聚了多少成力道,反正一吸气,体内就会有股汹涌奔腾之
气涌上来。
如果说先前那一掌涌上来的只有七成力道,那么这回有了吸气的经验,涌到手上来的,
就比上次要多得多!
白发老妇双目如电,乍观缎袍老婆婆双手互搓,心头更急,大喝道:
“大姐,你怎么跟一个孩子使出‘青煞掌’来了?”
原来缎袍老婆婆这双手互搓,一只手掌色呈淡青,正是‘青煞掌’已练到炉火纯青之
境!
缎袍老婆婆呷呷尖笑道: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这小子非死不可!”
这回缎袍老婆婆的这一掌,看去好像毫不费力;但却有一股澈骨奇寒的阴气,暗暗袭到
狄明扬的身上。狄明扬汹涌内劲,也正好从掌心涌撞而出。
缎袍老婆婆击出的是十二成“青煞掌”,不带丝毫风声,狄明扬从掌心涌出的内力也没
有凛烈掌风;但两股潜力一经接触,空气中间,就会发生出爆响来!
但听“轰”的一声,紧接着旋风如卷,一阵哗啦啦巨响,精舍椽子断折,屋瓦齐飞,屋
顶都被暴发的旋风撞了一个大洞,屋中灰尘如雨!声势骇人之极,屋中的人不禁都变了脸
色!
缎袍老婆婆被震得连退了三步,她呆得一呆,双手扶着两个红衣女孩肩头,冷冷一哼,
喝了声:“走!”
三道人影在弥漫如雨的灰尘中,从被旋风冲破的屋顶窟窿冲天直上,霎时走得无影无
踪。
狄明扬也被这份声势给楞住了,他不知道这一掌是缎袍老婆婆胜了,还是自己胜了?这
揭开屋顶的掌力,是自己的,还是缎袍老婆婆的?一时只是怔立当场,也不知说什么好。
屋中四人全闹得个满头满身的灰尘,现在尘埃渐渐落定。
大姑娘萧湘月急忙走过去替白发老妇掸掉头上和身上的灰尘。
狄明扬歉然道:
“在下没想到会把老婆婆的精舍都毁了,真是抱歉得很!”
“哈哈!”白发老妇忽然大笑道:
“真想不到小哥一身功力居然不在武子陵之下,这就对了,武子陵自己不能来,才会要
你来的了!”
青衣妇人道。
“师傅,狄相公接了一记‘青煞掌’,不碍事吧?”
白发老妇含笑道:
“青煞掌击中人身,登时会血气凝结,脸色铁青,全身发冷,你看狄小哥脸上可有这种
现象么?”
青衣妇人转脸朝狄明扬看来,问道:
“狄相公身上可有不适之处吗?”
“好像没有。”狄明扬道:
“方才那老婆婆的掌风,逼近之时,在下感到她掌风之中似是含着一股阴寒之气,但后
来在下却觉得体内十分舒适。”
青衣妇人听得大感惊讶,忖道:
“他居然会不惧‘青煞掌’,这倒是奇事!”
她不知狄明扬服了蝙蝠血,体内热毒,虽经三颗雪莲子化去,但成了纯阳之体,‘青煞
掌’阴寒之气,自然无法伤他了。
白发老妇含笑道:
“如果为师料得不错,狄小哥,你可知武子陵要你来看老婆子,究竟是为什么吗?”
狄明扬道:
“武大先生是要晚辈给婆婆切脉来的。”
“哈哈!”白发老妇笑着道:
“不对,不对!”
狄明扬道:
“那——”
不对,他就不敢再说下去。
白发老妇不待他说下去,接着道:
“武子陵和老婆子相识已有六七十年,老婆子自然深知他的脾气,他要你来看老婆子,
而没有告诉你什么,那就是说他不好勉强你,等你见到老婆子,要老婆子亲口和你说了。”
狄明扬道:“老婆婆请说。”
“唉!”白发老妇忽然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老婆子一生无求放人,如今已经八十有九……”
她在言词之间,似有为难之色,是以底下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
青衣妇人道:“师傅,还是由弟子来跟狄相公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