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范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躲避着飞来的水果,回答:“太师休要登岸,现在局势紧张,万一登岸时发生踩踏事件,那就不妙了,不如等到夜深时候,我再派衙役开路,我等悄悄登岸。”
赵兴看着甲板上迅速增高的水果,忧心忡忡的说:“等到晚上,我这艘炮舰就要被击沉了!”
“哪能呢?”詹范笑着说:“太师这艘战舰是两千料大船,水果积的多了,太师不妨先下几门炮去,一定载的住那些水果。”
赵兴翻身招呼舰长:“船舱里有什么无关紧要的货物?”
舰长回答:“舱内载着两百料的铁球,原本是给过去的火炮做炮弹的,太尉大人若是急切,我们扔几箱铁球下去,这些铁球反正已经没用了。”
秋日将舱门开了个缝,贴着门缝咯咯笑着:“听你们说的夸张,这些水果能有多重,让他们再扔三天,也击不沉这艘炮舰。相公,这可是全大宋最坚固,最大的炮舰啊。”
“苹果号”上有三层炮舱,装备着一百二十门大炮,这样的炮舰若是能被水果击沉,那就笑话了,故此,赵兴刚才的忧愁纯粹是装样子,是等着人来就眼前这幅情景写诗夸奖。
不过他不用愁,宋人写的诗词本来就夸张,当日的情景被无数读书人记录下来,他们夸张的成分超出了赵兴最大胆的预想。
当夜,赵兴抵达广州转运司衙门,从广西赶来的广西转运使周文之与詹范一起替赵兴接风。这两位都是赵兴旧友,他们在苏轼贬谪的时候,曾经不怕被打击,坚持给予苏轼优惠待遇,这种尊重知识的人生态度得到了赵兴的尊重,此后这二人直线升官。
其中,周文之曾经去谢麟的两湖做个一任官吏,原本他想逐渐进入京城坐上京官的宝座,但随后蔡京掀起的党争令荆湖派官员绝望,故此,赵兴一召唤,他重新回到了两广,担任广西转运使。
此二人都知道赵兴好美食,像蔡京一样喜好景致的玩意,两人呈现的美酒美食都极尽奢华,堂下歌舞的女伎们也尽挑选的两广最艳丽的伎乐,她们奏响的音乐,跳起的歌舞,充满着广州特有的妖艳风格,令一丈青与秋日也瞠目结舌。
“每常听说广州服妖、风气也妖,果不其然,只是,小女子听说这些都是相公的杰作,是吧?”一丈青细声细气的问。
詹范马上拍马屁:“扬州一丈青,艳名天下闻,我等广南指射之地,早听说过宋姑娘才艺双绝,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赏天下绝技。”
官员宴游的时候,拿出自己得意的宠姬宴客,是一种官场风气,也是一种炫耀。詹范这要求不为过,他说的很小心,是因为秦观曾经在广州生活过。秦观调戏过碧桃,因他那首风流诗,使得他在官员中甚有恶名,所以广州官员一般不把宠姬拿出来宴客,生恐遇上像秦观学习的风流才子。
一丈青听到人夸奖,欣然起身:“奴家便为詹守、周守欢歌一曲,来人,取一丈白布来。”
一舞过后,所有的人都沉静在舞蹈的优美中,周文之不禁赞叹:“天下一绝,我听说宋姑娘以前画的那副巨龙保留在扬州书院里,不知道今日这幅画能否赠给下官?留存在我广州学府。”
詹范从沉醉中惊醒,他马上叫嚷:“如此绝妙的画艺,该流芳百世,我建议将这幅画刻在石壁上,以便后人观赏。”
周文之大声赞赏詹范的主意,他扭脸一看,看见赵兴望着画沉思,马上又问:“太师,我曾听说你也擅长画两笔,曾指点过李公麟与米芾,不知太尉对这幅画作何评价?”
赵兴慢慢的说:“所有的美丽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这幅画的设计真是巧夺天工,它将一个龙的形体分解成许多点,而后设计出一套舞姿,每一个舞步都踩在固定的点位上,一曲舞罢,所有的脚印便串成了这幅画……我想,只要精心设计一番,不仅能画龙,连老虎也能画出来?”
一丈青瞪大眼睛,惊讶的说:“相公,这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奴奴当初练这套舞姿整整花了五年时间,如此说来,这套舞步原来是专门设计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位才子是谁,竟能如此奇思妙想,实在令人惊叹。”
秋日看一丈青的表演抢尽了风头,马上撒娇说:“太师大人这么说,一定知道怎么设计出一头老虎来,奴奴不管,太尉大人也替奴家设计一套舞姿,就选老虎吧。奴家愿相公虎啸天下,虎威咄咄。”
此刻,那位曾经受赵兴指点过的米芾正在京城,正在皇帝的御座前奋笔疾书。
米芾晚年创造了一套新书法,为后世所景仰。其作书谓“刷字”,意指其作书行笔方法与前人不同。这次宋徽宗召米芾上京,是想让他将《周官》书写于御屏,以便时时观看。
米芾大笔淋漓,挥洒写毕,掷笔于地,大声夸奖自己:“瞧我这笔字……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
米芾说的“二王”指的是王羲之夫子。
潜立于屏风后的送徽宗听到如此不知廉耻的自夸,不觉步出屏风,凑近观看。马上击案赞叹:“果然一绝。”
米芾不客气,冲着这名书画皇帝翘起了下巴,得意洋洋的回答:“那是自然!”
皇帝稍稍沉吟,若有所思的问:“听说元章曾受过赵离人的指点,创做黄金分割法,后来又为躲避赵离人远赴海外,稍后回国又直接住进赵离人家,可谓与赵离人关系密切。我听说赵离人字写得不好,从未动过画笔,但他怎么知道书画之中的道理呢?”
米芾摇摇头:“臣也不知,或许有人生而知之也不一定。”
宋徽宗再问:“依元章看,赵离人是真的字画不好,还是故意把字画写丑?”
米芾翻了个白眼:“官家,人都喜好炫耀,赵离人若是书画比的上我,他怎么不在我面前炫耀呢?”
宋徽宗叹了口气:“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他说的黄金分割率,李公麟曾留下当时的记录,我手下一个青年名叫‘张择端’,画艺也不错,他见了李公麟的记述,大为惊叹。朕也越琢磨越发现其中奥秘。
果然,按照黄金格律画出来的画,做出来的布局,果然赏心悦目。像这样的绘画妙律,不是大量的经验怎么能够总结出来?所以朕一直在思索,赵离人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秘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火器
米芾愣了半天,慢慢的说:“或许有人生而知之,也未可知。然……”
米芾停了一会儿,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道君皇帝也不催他,过了许久,米芾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臣从日本回来的时候,臣在茉莉园住了一段时间,见识过茉莉园的风景,也见识过赵离人日常生活起居,在臣想来,或许赵离人用在揣摩他人心思上的时间比臣多。”
看着道君皇帝疑惑的表情,米芾稍稍停顿一下,马上解释:“在臣看来,赵离人是位极其寂寞的人,若干年来,臣不曾听说赵离人曾经参加过什么官场宴游……,这也不对,臣记得他参加过西园雅会,参加过章水论辩,参加过广南无数冬至日的演讲,表面看起来,赵离人似乎很喜欢宴游饮乐,因为自他中举以来,似乎大宋凡知名的官场宴会,都有他存在。
但臣以为,这不是赵离人的全部,仔细想来,除了这些知名雅会以外,臣未曾听说他参加过其他官场酬酢。那么,赵离人其他时间在做什么?
说起来,我有点佩服赵离人,臣住在茉莉园期间,茉莉园四时征歌不断,似乎从天一亮就开始奏响乐器,一直到夜深时分,则掌灯再战。然而,茉莉园虽然喧嚣,臣未曾在那些官场酬酢中见到过赵离人的身影。当时臣就在想,当别人饮酒作乐的时候,赵离人在做什么?
某一日,臣饮酒过剩,正打算去园中歇息,却发现园子里,那条诗歌大道上亮着灯火,臣醉醉咧咧赶到诗歌大道,发现赵离人独自在大道上徘徊,身边唯有几个掌灯的侍女,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踱步在诗歌大道上,心思既不在书上,也不在脚下的碑帖上。
为什么阻止我靠前,臣自那以后,经常寻找赵离人的身影,某一日臣突然恍然——推衍,臣当时是见到军将们在进行战前推演,突然大悟的。久有传闻赵离人知道一种秘术,能够见一知微,推演出事情的发展,将门子弟将这门秘术称之为‘武侯遗学’,程氏弟子将其称之为‘逻辑学’,广南百姓称之为‘智学’。
赵离人那是在推理,他独自徘徊于诗歌大道上,在别人举杯邀明月的时候,他在独自思索——官家,臣之所以写字出类拔萃,无它,不过是比别人用了更多心力,考虑运笔行墨。想来赵离人也是如此,他用了臣考虑运笔的时间,来推敲事物的原理及其发展,在这方面,臣自愧不如。臣自以为勤奋,但臣在享受美食美姬的同时,赵离人却独自徘徊,思索推衍事物的发展。
臣注意看了,以后一个多月的时间,赵离人或在院中徘徊,或在楼顶独处,白天大多数时间他则待在书房里,翻阅各种卷宗,聆听部下的汇报。官家,赵离人府中的美食素享盛誉,童大阁曾说蔡元长府中饮食之精美,当世无双,然而比之茉莉园府中餐点,则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陋!
美食我们就不说了,赵离人府中美色也一时无二,前有廖小小,后有扬州当红花魁一丈青与秋日,这几个人尽心竭力,将茉莉园装扮的天上人间,而臣曾见到茉莉园中还有诸藩国精心挑选的美姬来往其中,可谓瑶池仙境。
这一切,该是多么大的诱惑,臣置身其中,尚且乐不思蜀——其实我也不差,我听说宗泽素来严谨,龟山先生(杨时)素来方正,张绎古板,王明叟清明……但这些人都浑然忘我,乐在其中。独赵离人,他精心操持这一切,臣曾听说,舞妓们每段乐曲,每个舞姿都经过他之手精心设计,但此人设计出这绝美的舞姿之后,却能立即放下,只顾独自沉思。这么多时间思考,在臣想来,他在推测事物的演化上面,应该与臣写字帖方面不相上下,为古今第一人也。”
米芾说这话的时候,挥舞着手里的毛笔加强语气,毛笔甩出的墨点溅的满房子都是,连宋徽宗脸上也被米芾甩了一团墨迹,但米芾却浑然不觉,他情绪激动的舞着笔,沉醉其中的高声喊道:“我故知赵离人会这样,东坡先生毕生学问就是两个字:舍得。赵离人不愧东坡先生的得意门徒,他拿得起放得下,万事悠悠,在他看来该舍则舍,丝毫不会有一点眷恋。
风花雪月舍得、美酒美食舍得,再进一步,他会成为皇宋第一权相,他依旧舍得。我不如他,臣之病在于不舍,但臣鄙视他,美酒佳肴在前不动心;高官厚禄在前不变色,每日的心思都在营营造造,琢磨一些学问,生活了无兴趣。臣之字帖当流传百世,万古遗芳,赵离人琢磨出来的那些学问,谁知道能流传多久。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些学问像他自己说的——过时了。”
米芾说的是赵兴对上古某些学问的否定,广南新学的兴起,使得宋人原来就开始的审视古学的风气越来越汹涌,许多上古时代的学问,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错误了,新的学问将其完全否定。在这股思潮下,赵兴所说的“与时俱进”,起了推波助澜的左右,宋人现在都真切的认识到,知识这个东西必须配合生产力,才能符合实际……然而,他们不知道,上古的好多学问都是经验主义的总结,它符合青铜器时代的大环境,但赵兴总结出的学问是一种体系,它不是经验的结果,而是科学。
这种学问至少在一千年之内不会过时。
广州城,詹范与周文之欣赏完一丈青的舞蹈,也顺便让秋日表演了一番歌舞,等到酒喝的半醺,两人趁醉探问赵兴来的目的:“太尉,要说乡老会,我两广最早建立,而且最为完善。如今各地乡老以村寨为单位,遍布两广地区,大理地区则以土司为单位,设立乡老议政体系。太尉大人这次巡视南洋事务局,真的是来查看两广乡老会的吗?”
赵兴一挥手,侍女们如潮水般退下,大厅里只剩下陪侍赵兴的一丈青与秋日:“我是来放权的……说的直白一点,两广地区天高皇帝远,动一动兵马,四五个月后朝廷才能知道,这就是极大的便利。
你们也知道,朝廷现在对我限制越来越严,我的兵马局促在两浙路,每次动兵,言官们总是大声叫嚷,而广州不存在这现象。你们动兵,等朝廷大员知道后,已经时过境迁了。
然而,现在南洋局势并不如西湖水一样平静无波,我们需要在南洋保持武力威慑,在西洋、在阿拉伯则需要不断的施加压力,让他们感受到我们大炮的存在。这些就需要两广来做。
我向来以为:谁耕耘,谁收获,天经地义。所以我这次准备给你们放权,两广之地人口已经达到一千万了,这样的人口,再加上你们背后我南洋事务局的支持,还有你们手中的先进武器,相信以两广之地经营南洋,应该做得到——谁耕耘,谁收获。两广耕作南洋,收获是两广的,别说我偏心眼,把好处全留给两广,这是耕作者该得的酬劳。
去吧,两广有力量就组织船队直临南洋,这里本来就是一个移民省份,外地迁来的厢军比你们原来两广的土著还要多,再让他们迁移一下,也不为过……
两广有力量,哪怕吞下整个南洋,我也不反对。没有力量,你们自己吃不下,不是还有钱么。你们可以雇人,从天下各处雇人,我要求你们尽快把南洋吃下,而后牢牢的站稳脚跟……”
赵兴正在交代,一名军官匆匆赶进来,低低的说:“有紧急情况,渤海国有消息。”
广州这里天高皇帝远,赵兴也无所顾忌,他漫不经心的招呼:“帅范那里有消息?报上来!”
随从递过一份信函,这份信函上贴着三根鸡毛,表示“非常急报”。赵兴不在意的拆开信函,才扫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什么,金人竟然有了火炮!”
赵兴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金人甚至比宋人更先将火炮技术运用在战场。
真实的历史上,与北宋军对抗的辽军和西夏军不善攻城,他们除了能击破一些兵力少,守备弱的小城寨外,对守备较强的城市,往往是无能为力的。比如杨延昭守威虏军,虽“城小无备”,因为用心防御,也终于使辽军溃退(《宋史》卷272《杨延昭传》)。
金军不同于辽军和西夏军,能举行猛烈的攻城战。宋人曾记述“金人野战,长于用骑”;“金人攻城,长于用炮”。当时,金军的攻城器械包括火梯、云梯、对楼、偏桥、鹅车、洞屋等等,但最厉害的还是石炮。第二次攻击开封时,“城下列炮座二百余所”,“飞石如雨击”,“又用火炮燔楼橹”(《会编》卷66,卷68)。
由此可知,现代人所知道的历史是经过刻意篡改与修饰的。真实的历史上,在北宋末期不是靠简陋武器战胜宋军的,他们当时已学会了使用火药兵器。到南宋中期,金朝的火药兵器更加发展了,如宋宁宗时金人攻打蕲州,还使用铁火炮,“每一炮继以铁火炮,其声如霹雳”(《辛巳泣蕲录》)。
金人究竟怎样将火药技术从大宋偷去,而后将之运用到战场的,这是一个历史未解之谜,现代人猜测,可能是喜欢鼓捣炼丹术的汉人道士,将火炮技术传给了金人;更或许是金人吞并渤海国后,当地汉人道士将这一秘密献给金人邀宠。
也就是说,在真实的历史上,宋金战争到了末期,金人在武器上已经不落下风,甚至还占有部分优势,而大宋当时局限于党争,新党成员反对一切不符合自己党派的东西,甚至包括不属于自己党派的火药技术。这使得宋人虽然最先将火器运用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