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淡蓝色的书皮上印着五个字:《经世济民术》。这套书总共六十四册。
线装书不可能做的很厚,但六十四册书也是高高两摞,章楶翻弄了一下,发现程爽看的是第三册,他手里拿的是第一册,讲的内容是“治家”。
书里简单的将家庭财产分作几个部分,第一是固定资产,第二是流动资产, 第三部 分是现金流入, 第四部 分是机会流入。固定资产包括房屋土地,流动资产则包括股份分红,现金流入资产是工厂与作坊,机会流入资产则是投资与赌博彩票以及预存养老钱等家庭理财技巧。
第一册内容不算什么,书里分析了几大资产的构成,而后详细介绍了如何使家庭资产增值,其中引用了大量的实际例子,分析了他们发家的诀窍……到了第二册,内容高深起来,开始涉及到“治县”、治国、治民之策。书中也将县内资产的情况划分为几个部分,分别为矿产资源、人口资源、物流资源、交通资源等等。而后具体分析了如何搭配资源,物尽其用,使一个县经济得以腾飞——在这里,赵兴首次引入了一个有2000年历史的希腊词:经营城市。
看到这里,章楶看不下去了,他合起书,发现程爽已经发现了他的动作,正垂首站在他身边等待召唤。章楶指了指桌子上这堆书,急问:“这书,谁写的?”
程爽拱拱手,恭敬的回答:“这是家师日常讲的一些例子,兄弟们把它整理出来让家师校订,而后刊发。这些书原本打算发到乡里,供府学学子学习,可万俟计司说,这书发下去,未免惊世骇俗,所以要求学生再审阅一遍,我瞧着,也觉得不合适发下去。”
章楶点点头,赞同说:“这等学术,应该是古之‘纵横术’的一种吧?确实不适合学生举子学习,万一他们学会了,心眼一坏,都跑到外面去帮助外敌,那怎么得了?”
程爽诧异的问:“大人,既然知道他们学会了,一旦帮助外敌就不得了,为什么我们不让他们帮助我们自己——自己的国度、自己的乡村?为什么他们学会这些东西,我们却有可能让他们到外邦大展宏图?”
这个问题章楶也回答不了,目前这种情况下,用不用某个人才华不取决于他的才华高低,而是看他的马屁功夫与党派立场,或许某人虽拥有治世之才但他却站错了立场,反而成为迫害对象——放眼左右,苏轼、刘挚……包括章楶自己与赵兴本人,这样的例子少吗?
章楶无法回答程爽的问题,便指着那堆书,绕过话题,说:“这几年,你们程氏做生意无往而不利,原来都懂得这些诀窍……这套书不能发下去,老夫没收了,我可要拿回家去细细审阅一番——来人,给我打包搬走。……你老师呢?”
程爽回答:“老师与帅监司去了广西,听说帅监司已经开始返回了,老师去了钦州安远,多会回来还不一定。学生坐镇广州,以便传递老师的消息,但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消息。”
章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怒气冲冲的说:“万俟咏躲哪去了?怎么广南东路发了十来回钱,我广州府才发了三回,还次次要老夫催要……对了,你不是说还要发书吗?书在哪里?”
程爽拱手:“章大人,发钱的事情是计司管的,学生插不上话。新发的书本是家师赞助的,这点学生可以做主。因为广南的书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断句,家师恐怕学生们看的费劲,在十年前就请师公、李公麟、苏三丈、蔡元长等翰林校订‘十三经’……以及一些闲书。这次新发的书本都是加了标点符号,断过句的。
家师吩咐:四书五经,府学里每个贡士可以免费领一套。那些闲书则是让各地府学珍藏的。
自今年家师援建连州府学明堂后,各地府学都有人援建藏书楼。家师打算送给各地府学一批书,让他们放在藏书楼供当地举人学子自由阅览。这套《经世济民术》也是其中一本,还有邓御夫写的《海外植物志》、蔡元长蔡京写的《百花谱(艺术珠宝设计大全)》、李公麟、米芾的《悠然画谱》、大食商人写的《矿物志》、德意志人写得《骑士大剑术》、非洲人写得杂书《大陆游记》,等等。”
章楶稍稍思考了一下,又问:“蕃人居然也有文字,稀奇……那些书目,你们万俟计司都审核过了?”
程爽知道章楶问什么,他指着桌子上那摞书说:“其它的倒没有什么,家师这套书,最后几册讲述‘货币战争’,万俟计司认为不宜流传出去,所以叫学生扣下这套书。”
章楶点点头,一脸严肃的回答:“当然,确实不宜流传出去……回头告诉你老师一声,把他写的这套书多送老夫几套。还要告诉万俟咏那个小子,广州也是广南东路的百姓,怎么广南发钱,独独落下广州?告诉那小子,赵离人在我面前也不敢大声,他敢扣下我七笔钱不发……还有,各府学发书的事情,也不能落下我广州府学。让他立刻来见我。”
章楶说罢,席卷桌上那些书怒气冲冲告辞……
三日后,赵兴抵达广州,随行的还有李格非与李清照。
这些日子里,万俟咏已经被章楶骚扰的不堪忍受,他在码头上一见赵兴就哭诉:“大人,你劝劝章老大人吧,他广州的赋税不从我们这里过手,要钱却一次没落下,这怎么行呢?我根本没计划他那份钱,现在让我到哪里去找一份来。”
赵兴一指李格非,答:“今后端州也不归我们管了,但我估计,端州该发的钱也一样不能落下——先看看端王怎么说。”
果然,端王来信表示自己年纪幼小,不精通理财,赵兴又在端州身边,所以他希望赵兴能够帮他管理一下端州,而他只能派出几个太监在端州长住,以表示赵兴行动的呼应。
高俅的来信就说的朴实了,端王赵佶爱好广泛,每一项爱好都是奢侈玩意,要花大笔钱财支持。高俅估计了一下,端王府每年大概需要收入一百万贯上下,才能支撑住。而端王开府后,宗室里拨给的供养就很微薄了,一切全要靠端州封地支持。端州去年的赋税是八十多万贯,虽然属于富裕之地,但算下来,依然有二十万贯上下的缺口。
高俅在府中向端王讲解了赵兴的政绩,加上赵兴以前跟端王有过来往,所以端王打算彻底对封地端州放手,只是需按惯例派来几名太监,在端州修建一座王府,此后则诸事委托赵兴。
高俅在信里说的“诸事委托赵兴”,但实际上,所有的端州官衔都要被端王用来封赏亲信。这些亲信并不到任。所以按朝廷体制,赵兴可以在当地任命副手。不过,这种王府属吏独立与官场体制之外,升迁的时候不计算在磨堪(资历)之中,所以科举出身的官员一般不愿意担任王府封地的官衔——比如李格非。
这是让人干活又不落好的苦差。搁别人手里,推之唯恐不及。但赵兴不一样,他一拍手,回答:“太好了,我们的船队全部来到广州,太惊世骇俗。我正想的将他们藏在不起眼的地方,钦州算一个。另外端王府船队也能算一个。王府的船队又不交税,又不用查验,正好将广州船队隐藏中。”
闻讯赶来的陈不群也对这种想法大为赞赏,他回答:“老师,香港那个地方以后要当作市舶司的码头,民船来来往往十分不方便,我有意把澳门建成一个军港,一半船只挂上端王府船队的头衔遮人耳目,还有一些产业,索性也分给端王一份,这样一来端州的赋税上去了,王爷那头一定满意。”
陈不群没有说的是:端州离京城遥远,一来一回,走正常途径信息至少需要一年。而一年后的信息基本上是无效信息,这个空间距离足够让赵兴做手脚了。
“现在关键是水军,我们的水军装备的大炮,一旦开入印度洋,必将震惊世界——然后会怎么样,很难预料。
在我们这里,我们对火炮火枪躲躲藏藏,可西洋人没有那份顾忌,一旦我们的船被人俘获了,或者搁浅后被人打捞了,火炮流传出去,那可是件影响世界的大事,所以水军不训练好,一定不能进入印度洋。因此,现阶段我们只能拿南洋的小岛练手了,不群,我们还要制定一套伪装手段,不能让那些藩商发现我们战船的秘密。”
陈不群回答:“老师,藩商们催了几次,要求我们护航去闯印度洋,说是我们的承诺不能背弃,这怎么办?
其实,老师你又何必担心?我皇宋制造烟花爆竹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想到把烟花做喷射武器,只有老师这样的人,看见别人印书本就想到把印刷术用来印盘子、看到别人织布想到水龙带,才有能将火炮制成应用武器——外藩,这样的人多么?”
赵兴马上回答:“那我们先来一场‘纸面战争’,就说南洋海商频遭劫掠,这一块海盗林立,为了保证市舶司的赋税,我广南要发动清剿海盗行动,先从纸面上打响战争序幕……告诉那些藩商,我们的出兵公文正在传递中,一伺得到枢密院的批准,我们立刻启动护航行动。”
赵兴的船队挂的是“效用”的名目,出动“效用”、“勇敢”、“大将”,不多不少,恰好属于地方政府的基本巡检权。
也就是说,赵兴真要出兵,只需要事后报告枢密院就行。
然而,令人稍稍难为情的是:整个大宋也没有一支如此庞大、数量达到数千“大将”的军队。而赵兴一旦动用“效用”船队,出兵额怎么算也超过了枢密院对地方政府的限制规定,所以必须多少向枢密院意思意思,通个风。
更重要的是:赵兴打算亲自带船去,夺取大宋水军首航印度洋的荣誉,这样一来,他不给枢密院打招呼了,简直无法交代他这个地方官怎么不待在大宋国内、不待在广东任上,跑到别国领土上干什么,而且还待的时间那么久。
这理由,跟不通大宋官场事物的蕃商解释,说得过去。
这一天是中国历乙亥年丁亥月己丑日,亦即农历猪年十月廿七日,公元1095年11月26日,星期二。
这一天,因为朝圣之路断绝,朝圣者接连受异教徒侮辱,教宗乌尔巴诺二世在法国发出呼吁,请法国信徒以武力维护信仰成立十字军。从异教徒手中夺回“主的坟墓”——至此,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开始。
这场战争名列“改变世界的十大战争”之一。
三天后,农历十一月,广南东路的年末押钱纲顺利抵京,这批货船带来赵兴的一个请求,章惇再次聚集人手,商量应对。
“赵离人这是打算做什么?我听说他在广南东路招兵买马,他难道想要造反?”蔡卞怒气冲冲的说。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家一起玩忽悠
其他官员沉默不语,他们都对赵兴不熟,谈不出什么观点来,这当中唯一能说出看法的是蔡卞的哥哥蔡京,但蔡京不想说。因为章惇清理完朝堂之后,新党没了敌人就开始内讧,内部不再铁板一块,开始相互争权夺利闹矛盾。这期间,蔡京是最大的失意者,他已经被排挤到朝廷的边缘。所以他才懒得给别人指点明路。
“不会吧?”许将不解的回答:“昔日汉高祖意图割据,一进四川就火烧栈道。故此,从来割据的人要发展势力,都是关起门来埋头发展,但我听说赵离人一到广南就整修道路,甚至把道路修到广西了,这可不是割据的架势。”
蔡京在阴影中翻了个白眼,心中鄙视:这群蠢材,谁说割据要关起门来,刘邦出川的时候不是也要修路吗?可刘邦修路,关我啥事,我才懒得提醒。
曾布点头,附和许将:“不错,赵离人做事,倒是丝毫没有瞒着朝廷,另外今年广南赋税比去年增长了百分之二十,我听广南官员汇报说,看这个架势明年还会增长更多,因为当地很多工场才刚刚建立,工匠们手不熟,要等到明年才能大出产……”
蔡卞回身看了蔡京一眼,又说:“赵离人在广南抓紧训练水军,我听人说,当初建立水军的时候他就说南洋有昆仑奴,还有数不尽的黄金与珍宝,修路雇人太花钱,该去南洋抢一些昆仑奴来,节省费用。”
蔡卞所谓的听人说,是听蔡京说的。蔡京在那里感慨赵兴的仆人出色,跟自己的兄弟说起赵兴打算去南洋抢一批奴隶回来,而他打算等赵兴成功后,要求对方送三五十个人。蔡卞听过这话,故此在这里把它当情报说出来。
章惇突然插嘴问:“苏州的地震停了吗?赵离人那里总共收纳多少流民?”
曾布回答:“苏州地震九月停的,受地震影响,约七万户房屋损毁。地方已经编练了五万户人去广南垦荒救灾。岭南瘴疠虽然严重,但听说赵离人用一种叫金鸡纳霜的粉末,配合茶叶治疗瘴疠,使迁移百姓大都活了下来。
根据广南、杭州、扬州的统计,除了我们遣送过去的人外,赵离人前后吸纳失地流民达十一万户,七十四万人。这些人秋末开始返乡,据广南官员估计,大约有十二万人打算留在当地。”
章惇点点头,又问:“广州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推行怎样?”
许将回答:“听说赵离人整修道路之后,十里一亭,三十里一座驿站,驿站旁边都设立河渡墟市,推行市易法。此外,他杭州家学今年南下了三百人,都分布在各县当税吏,统计税收。文勋报告,这些税务账目丝毫没做假,他亲自查验了几个县市,发现账目做的很精细,该收上来的税一分没少,该上交朝廷的也毫不隐瞒,这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章惇再问:“广南东路去年赋税多少?今年赋税多少?”
林希回答:“广南东路去年赋税一千四百万贯,这笔赋税不算盐税、茶税。今年,他们的盐税茶税没有增长,反而约略减少,只达到往年的九成。但广南的赋税总额依然达到了一千六百四十万贯,另外,赵离人负责的铸钱额也大幅上升,往年那地方也就铸个六十万贯,今年铸钱已达三百七十万贯,因此,广南全年解税达到了两千万……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章惇点头:“不管怎样,广南离朝廷最远,今年秋末的押钱纲却最早抵达。每年两千万赋税,便是赵离人以后都维持这数目,我也满意了。换个其他人去,能不能达到赵离人这种手段,很难说,至少吕惠卿去,做不到这点……”
众人都笑了。环庆那片地方在赵兴手下百业兴旺,但吕惠卿也算是新党心目中的能人了,这位做过十几年宰相的人,接手赵离人的工作一年,且环庆路还不是西夏人的主要攻击方向,然而环庆将士却连薪水都发不出来。这情景让大家对撤换赵兴产生了迟疑。
“一年两千万,相当于我大宋五分之一的赋税,虽说天下财富出自东南,但这种增长未免太骇人了”,章惇满意的摸着胡子回答:“我跟赵离人年初的时候有个约定,他吸纳六十万流民,赋税不减反增,我将黄鲁直送往广南由他看管。
职方司已经查看了,听说赵离人还算是谨守朝廷法度,苏老坡那里只去看过一次,刘挚等人也不过安排府学看门,这种照顾还算在我容忍范围内。现在,既然大伙儿确定不了赵离人的意图,我看咱们从宽料定吧——我猜测赵离人素有忠义之名,为了苏老坡肯远去岭南做官,我看苏老坡不死,他还可以放心使用。
如今他打算肃清南洋海盗,也算是为朝廷增加赋税,一群没有训练过的效用能抵得什么用,朝廷且安排一两个监司去,其他的,他要求什么都许。”
曾布一拍手,说:“说起养军的事情,我才听张氏将门跟我说,赵离人在广西曾跟张田抱怨,说是广南人口少,想搜刮一千名良家子当兵,亦不可得,结果他的‘服妖军’迟迟建立不起来,哈哈,我瞧赵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