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一,就是应用你的知识触类旁通,让你的知识不再成为死读书。比如:别人只想到用印刷术印纸张,你能想到用印刷术在布匹上、在瓷器上印字;别人只想到用石灰刷房子、漂白桑麻,你能想到用石灰做建筑材料,修建起千年不可摧毁的城堡,或者用石灰漂白纸张……这些就是知识的运用。
世人熙熙,皆为名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去——邓御夫名利双收,实至名归。而我……嘿嘿,我为人很低调的,就不说了。
最近我又在琢磨——诸位都知道我手下有很多一赐乐业人,他们当初向太祖敬献了帆布。多年来这个帆布没什么大发展,但到了我手里立刻变成船帆布,变成布甲……然而,它还能做什么?
我刚才经过连州时,看农田里有人浇地,他们使用竹管打通竹节,一层层接续给田地浇水。竹管比较硬,不能随地形弯曲,而且接头容易漏水,密封不好不可能长距离输送水,突然间我想到了帆布。这种布比较厚实,吸水后棉线膨胀,可以堵塞部分中间的气孔,难道不能做成水龙带?
虽然这种水龙带也漏水,但它比竹管要好多了,尤其是这种帆布水龙带可以卷绕起来,随意搬迁。而水龙带之间的接头也好处理,随便两个金属卡子就能将接头连接起来,一节连接一节,可以随意长远,这难道不是方便百姓吗。
竹管多麻烦,平常不好拆卸,一旦干裂就用不成了,而且地势高低导致竹管不平整,密封不好就要漏水。但水龙带就不同了,它是帆布做的,无缝,不用的时候可以卷起来,用的时候就手铺在地上,一节一节的接起来,等地里不需要浇水的时候,再拆下接头收在房里,多方便。
这就是将知识化作应用,我称作‘知行合一’,简单的说,就是:有用的学问才是真学问——对你有用。
知识,它应该成为读书人手中的发家致富利器,应该给我们带来利益收获,而我皇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保护士大夫获得的利益,那是我们地方官当然的职责——我准备在广南东路将版权法进一步扩大,涵盖所有的创造当中。任何创造发明都可去官府申请,官府都予以保护,保护你从这项创造中获得收益的权力。”
赵兴讲到这里,学生们已经被他的思路所启发,在底下窃窃私语。赵兴继续说:“今天。我在这里,怀着感恩之心京揭开至圣先师的青铜像,怀着敬畏的心情在至圣先师的脚下给你们讲这番话,让我们缅怀至圣先师的圣举,他将文明的火种传播到我们庶民,使得文字不再成为贵族的专享,使我们庶民也有机会掌握创造力、创新力,以此推动国家与民族的发展。
让那些腐儒见鬼去吧,他们只会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告诉我们圣人在一千多年前说过什么——这没用。文明的发展,体现的是创造而不是重复。我们应该‘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学了知识就该展现自己的创造力,而不是重复地告诉我们古人说过什么,古人说的话不能违背等等。
这就是我捐建这座礼堂的意义,这座礼堂名叫‘真知堂’、‘明堂’……
今天,我的演讲以‘礼之用’开始,为什么我要先讲‘规则’。谈到这儿,我不禁想到西园雅会,在那场聚会中,刘相公(刘挚)在场,吾师坡公在场,我们希望借这场聚会,唤起人们对周礼复兴的关注。
周礼是什么?夫子曾经哀叹:周礼不复存矣。让我们掀开历史的迷雾,寻找周礼的痕迹。周礼的特色首先是‘封建’。封建,可以用千万个词表述,但千万个词归结为一点:领地。领地意识带来了‘领域概念’,领域不是个体,是群体——我们都是宋人,宋人的内涵应该包括宋域百姓,也包含士绅,包含君王与臣民……当然也包含各个党派:新党、旧党。所以,让我们放弃党争,虚心求学。
或许你我党派不同,但你我都是宋人,我们是一体的,都可用两个字表达:宋人。因此即便你我非同党,你的观点也是宋人的观点,你的学问也属于大宋。多学、多问,是身为宋人的责任。
生活在这个时代,是幸福的——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满朝朱紫衣,尽是读书人。这个时代不是‘不学无术’的时代,它不倡导‘打砸抢’,所以,这是个卖帽翁、仆佣都读书上进的时代。这个时代不禁止仆佣、卖帽翁成为学问大家,大家只要多读书,多学多问,不管你的出身与家世,天子赏识你,社会承认你,百姓尊重你。这是个我们的时代。
周礼还有一个特色:乡老治政。即:管理人民的权力在于民长,在于百姓自身。而官员是以庇护者的身份出现的,身为官员,百姓纳税养活了你,你必须保护好治下。尧舜禹,‘三代之治’说的就是这个。放在现在说,也就是为官一任,必须庇护辖下百姓,造福一方。这是你的责任,而你的权力是为实现‘责任’服务的——周代,西洋人把这称之为‘领主的义务’、我们称之为‘君子之德’……
大家都知道,在西园雅会上,表演的不光是宋人,还有倭人、越人、高丽人。常年的朝代轮回与战乱,让我们失去了原本属于我们的礼法,夫子说过:礼失,求诸于野。就是这个意思。夫子并不知道我们的礼法真的藏在别国,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别国的礼法也是礼法,别国的行为准则也是准则,当我们失去秩序时,我们应该看看四周,看看别国的规则是什么,而后向他们学习。
周礼体现的是秩序,礼法约束下的秩序,比如官员该干什么?百姓该干什么?臣子该怎么做以报答圣上?一句话:遵守礼法。或者说尊重规则,保障社会秩序——天下各国都是这么做的,虽然他们的规则并不称为周礼,我们观察一下他们的规则,总能找到好的一方面,去芜存精、去伪存真,总能寻找到真理。
所以,我们的胸怀要大一点,不仅要装下整个大宋,还要装下整个世界。学问,不懂就问,多学好问,我们询问的对象不仅包含大宋不同党派,还要包含蕃人,夷人,包含非洲、欧洲,包含整个世界,要‘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连州府学的学生用雷鸣般的掌声欢送赵兴下台。
在赵兴这番讲话下,原先连州学谕,以及广南东路学谕方次彭准备的那些酸溜溜的、引经据典的开场白成了一堆废话。什么语言在这番讲演面前都苍白无力,那些学谕勉强上台,张嘴结舌的草草谈了几句,立刻告退。
因此,这次演讲的所有荣耀归于赵兴,他在这里提出了一种新的做学问主张,他盗用明代一个学派的语言谈“知行合一”,但实际内容却与明代“知行合一”派完全不同。
古代,学问大家开宗立派提出新的学说,都需要很高的名望以及一大堆享有盛誉的学者支持。赵兴这里悍悍然的提出自己的学术主张,幸好在场的学谕们大都是“指射之地”的酸学究。他们没有学过系统辩论学,但赵兴挟刘挚苏轼之威,接着纪念至圣先师谈真儒,在贬官的频频点头中,那些学谕只感觉赵兴说话很严密,找不出逻辑漏洞,又看见刘挚点头频频,受这位前任丞相的威名震慑,一时之间,在场的人中有大半,对赵兴的学说心悦诚服。
虽然,也还有小部分人虽然尚有怀疑,但那种怀疑极其微弱……
这次演讲过后,赵兴尊师的影响像水波向四处扩散。当月,名僧参寥子派专使来惠州问候苏轼。著名僧人昙秀也来惠州探望。稍后,苏州定慧长老守钦也派遣其徒卓契顺,来到惠州向苏轼问安。再往后,全国各地来岭南探望苏轼的学子络绎不绝,除了苏轼外,这里还有大量过去的宰相,贤者,使得岭南一夜之间成了读书人中的圣地。
不久,陈慥陈季常亦想来惠州探望,被苏轼发书劝阻。此后,宋代第一神秘人物、唐宋八贤之一,潮州人吴复古又忽然出现惠州,陪伴苏轼多日。
但演讲过后,赵兴没有在连州停留过久,典礼一结束,他甚至没有跟学生们交流便起身告辞。他走的时候没有提刘挚的安置问题,等他走后连州官员有点难堪。幸好李之仪在场,他顺着赵兴的话题,装糊涂的将刘挚安置在书院做看门人兼发放廪米的守门吏,于是刘挚就这样安顿下来。他平常把守府学的大门,闲暇时分,来他府中请教学问的学生堵塞了书院的道路,而当地官员们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
刘挚的待遇迅速在广南东路扩散开来,赵兴在连州谈了“尊师”,他虽然只字没有提到老师苏东坡,但惠州官员心领神会,马上,苏轼又被请回了合江楼居住,这个合江楼是惠州招待来往官吏的最高级别招待所。随后,各地也仿照苏轼与刘挚的安置法,将这些当世大儒都安排在府学附近,以便府学学生随时请益。
中国古文是一项很难掌握的学问,没有拼音注音,如果没人亲口教授,你看见字都不认识;又因为没有标点符号,一篇文章的断句出现错误,意义全不相同。这些贬官在学问上要远远高于广东当地土生土长的读书人,有了他们指点,原本十数年后才诞生的“江西学派”提前诞生了。
宋代所说的“江西”其实与“江左”意义相同,指的是“长江以南”。而在正常的历史上,这些“江西学派”遵从苏轼为鼻祖,是因为苏轼是个不管不顾的大嘴巴,别人贬居的时候谨小慎微,他是逮住谁教导谁,结果,一不小心成了学派鼻祖。
但现在与正常的历史稍有不同的是,其他的贬官也参与进来了,这些人一起努力,使得江西学派的势力更加雄厚,以至于十年之后,新党哀叹“江左尽是旧党天下”……
不过,此旧党非彼旧党。因为赵兴的提倡,历史在这里稍稍转了个弯,新出现的学派也常被人称之为“广南学派”,他们比较注重知识的运用,做学问也比较务实,少了许多浮夸,当然,随着广南将版权法扩大化,他们也个个通过做学问,获得了丰厚的身家。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因为世界上第一个设立版权法的是中国,就在大宋——当然,世界上最后一个设立版权法的国度也是中国——在宋代,将现代版权法引入,其障碍不如一层纸薄。赵兴在这里确立“版权扩大”规则,甚至无需想宋人解释,因为他们都懂!
整个四月,赵兴可谓是“揭幕之月”,他跑遍了广南东路各个州城,替各地府学揭幕,等跑了一圈后,他回到了英州,那里有一位昔日的御史大夫、左正言刘安世,现在的“新州别驾,英州安置”。
刘安世是御史,这样的官员遭贬谪,皇帝一般不会赶尽杀绝,所以对方还有一个官衔、一份官俸,虽然在监视居住期间,活动不自由,但大宋对官员格外恩厚,那份官俸足够他一家大小花用了。
这位昔日的“殿上虎”逮谁咬谁,赵兴安置了所有的贬官,但因为刘安世的学问讲究仇恨,讲究睚眦必报的报复,赵兴没敢让他去教授学生。心里想着反正他有一份官俸,私下里在随时送点周济,想必他也生活不愁。
赵兴进入英州的时候,刘安世正在街头散步,身后跟着两名监视的厢军,他东转西转,他看见赵兴的马队,故作不认识,把脸扭过去专注的看着街景,赵兴犹豫了下,招手叫过一名随从,吩咐几句,随从恭敬跑近刘安世身边,拱手问:“刘大人么,我家大人托我问问你:此地可安?”
刘安世把脸扭到一边,面无表情的回答:“还好,劳他挂念,今年寒食的‘新火’我也收到了,多谢你家大人。”
那随从没有走的意思,继续拱手询问:“我家大人想问问刘大人:昔日同舟共济伙伴,大人不遗余力攻击迫害,如今这些人与大人同居岭南,不知大人心中可曾后悔——当日(旧党)逆水行舟,原不该相互拆台。”
刘安世暴怒,重现他“殿上虎”的风采,他须发倒立,粗声说:“弹劾百官乃御史责任,我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庶民,无怨无悔!”
随从轻笑说:“对得起君王——这且不说了。对得起庶民——请问,你对得起的是哪个国家的庶民?刘大人对得起大宋庶民吗?当初环庆与西夏鏖战,刘大人却将环庆将士个个弹劾,要求朝廷贬谪处罚……我看,刘大人对得起是辽国、对得起西夏!独对不起我皇宋!”
随从说罢,转身就走,刘安世怒火万丈,呼喊说:“且慢走——汝何人,言谈风雅,不是小兵。可是那赵离人特特遣你来辱我!汝以为老夫已被贬官,便可任人欺辱吗?”
来人立住脚,回身拱拱手,答:“下官广南‘大将’奢明柏!大理人白彝也!以前不曾见过刘大人!”
刘安世还想追过去,可看到那个小兵已经跑到赵兴跟前低声汇报,刘安世不想跟赵兴见面,恰好赵兴为表示尊敬已经跳下马来,刘安世趁赵兴的视线被马挡住,一扭脸拐进小巷。
等刘安世回到家,夫人指着几个粮袋和一堆铜钱向刘安世汇报:“刚才苏子瞻的学生来过了,留下十袋大米,一百贯铜钱,官人……”
刘安世的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跟苏轼是生死仇人,她担心丈夫恼怒,拒绝这些馈赠,刘安世起先也暴跳起来,但他才一张嘴,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收下,赵离人这厮原也不在乎这点小钱,他有钱,给我我怎不收——都收下,以后凡是他的馈赠都收下,看咱家吃不穷他。”
夫人看刘安世说完,依旧怒气冲冲的,柔声劝解:“如今,你跟苏子瞻同是天涯沦落人,而苏子瞻的学生又在广东当政,人家送来米面钱粮,相公何不给对方回一封信,就此缓和一下关系。”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赵老虎的嚣张
“不回!”刘安世怒气冲冲的回答:“到岭南来的贬官都被安置在府学左右,名义上是就近监控,实际上学生日日请益不断。众人皆可传授门徒,唯独对老夫不闻不问。你听赵兴在连州说了甚:只谈学问,不讲政见争议。若他真不论政见分歧,我与他老师、与他就没什么仇怨——凭什么别人都去府学讲学,我却不行?莫非他小看我的学问?
不行,要让我给他去信,除非他把我请去府学。否则的话,世人误会我学问不精,岂不失了老夫的面子。”
夫人叹了口气,又小心的试探:“相公刚才回绝了拜请,你不跟人见面,有所抱怨别人也听不着……我看府衙的衙役伺候的很殷勤,不如妾身将这个意思透露给衙役们,让他们转告‘别人’。”
刘安世脸上的神色已经肯了,但他打死也不说……
不久,赵兴得到这个消息,他叹了口气,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此,我便让他一步。这位‘殿上虎’落到这个境地,还斤斤计较,从气度上来说,他拍马都不如吾师苏公豁达。”
万俟咏笑着问:“当代文宗苏公的风范当世有几人能及得上……对了,近日接连大雨,苏公来信说久涝成疫,叫你防止瘟疫发生,该仿杭州的例子,建立施药局替平民百姓施药。”
赵兴笑着摇了摇头,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但这口气却不是惋惜的神情,里面全是钦佩的味道。
这个不可救药的读书人,他对百姓的爱高于自身,面对这样的人,人类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赵兴跟万俟咏说这番话时,两人正站在香港的新码头上。
经过数月的紧张施工,在五万民工的上下努力下,香港新码头与官衙都建成了,此后万俟咏将在香港办公,主管铸钱司的转运工作。赵兴与万俟咏这次来码头,是为迎接苏轼的四名学生的。
在正常的历史上,这一年应该是大宋铸钱数量第二低的年份。章惇无差别的打击在元祐年间得势的官员,使得各地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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