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范走后,万俟咏望着赵兴笑着,意味深长的说:“大人,广西广东可是指射之地,这些入我军营的‘大将’一旦有了官身,回到乡里可都是一个待选的官员,弄不好将来出个县令,至不济也能混个寨主——到时候这广西一地,大人也是一呼百诺。”
赵兴背着手,神情严肃:“雅言,有些事可以做,不可以说。我早跟你说过,我来广南是来当军阀的,所以有些事你记在心里就行,无需说出去。”
万俟咏轻轻点头,马上跳转话题:“大人,如果要采购几船的水果,那需要的量很大,这东西可不耐储存,需要提前跟乡农约好,大人想采购什么水果。”
赵兴沉思着说:“广南有荔枝,现在该下市了吧。另外我家陈夫人想去越南一趟,我打算送她去越南,顺便采购一批外藩水果来,比如香蕉、菠萝、芒果、榴莲、山竹、火龙果、红毛丹、黄梨……等等,我想到了什么,先不打搅我,让我想一想。”
“果木”,万俟咏轻声提醒:“大人是提到外藩果木这才想起的,一定与外藩果木有关。”
赵兴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酸角——我想到的是酸角。这东西号称‘树中白银’,结的果实酸甜酸甜的,非常好吃……还可以用果实榨汁,然后当作烹调海鲜的调味品。”
酸角这东西经济价值较高,在二十一世纪,这种水果还是一种高档奢侈品。所以现在种植这种水果,经济价值一定非常可观。赵兴刚才想到水果,突然想到了这种经济价值很高的果实,不禁产生了点想法……
万俟咏淡淡一笑:“光是果实酸甜,这不算什么,山楂果也很酸甜,大人因此说酸角是‘树中白银’,有点过了吧?”
“你不知道,这种酸角树是一种硬木,它浑身都是宝。栽下去第一年可以采摘树叶与枝条,它的树叶跟桑叶一样,可以养蚕。而且蚕吃了酸角叶,吐出来的丝又白又坚韧,据说还有治疗皮肤病的效果,且这种树叶还可以当作一道菜,清炒一下酸甜酸甜的,极其下饭。
你想,一棵树的树叶都可以当菜了,那么种这样的树岂不像种了一个菜园子一样,日日来钱。农民种桑,桑叶多了价格贱,卖不出钱来,但种酸角,蚕吃不了的桑叶人吃,上市当作菜叶卖,这价格……
还有,酸角树是硬木,它的枝条可以做弓,而且是上好的弓身原料。因为这种树木质发红,并且木料极其坚硬,所以,也有些不良商人拿它冒充红木、檀木的——这木材本身有一股清香,经过染色和香料处理,完全可以冒充红木,所以它做出的弓也等同于檀弓、彤弓。
酸角枝条可以做弓,做弓当中剥下的树皮也有用,据说这树皮饱含一种单宁酸,比茶叶中的含量高出数倍。所以它既可以做药治腹泻,还可以鞣制皮革,让皮革变的很柔软。此外它的种子富含淀粉,在某些程度上它比一些谷物所含的淀粉还多,灾荒年间还可以当作食物充饥……”
赵兴在这里想说的是:酸角种子所含的淀粉比玉米多,在现代食品加工业用酸角淀粉冒充玉米淀粉,如此,可以节省百分之三十的成本。但他考虑到这时代玉米还在印第安人手里当做包谷棒子,所以只好含糊其辞。
“酸角树三年结果,不过前三年栽下去就有效益,养活这样的树,好比家中种了一颗生银子的树,年年银子自动从地上冒。等它结了果实,那来钱就更多了。果仁可以榨油炒菜,榨完油后剩下的是高淀粉,喂猪、喂马极佳,灾荒年间还可以当口粮,是一种备荒树木。
连酸角果壳烘干了,都可以当咖啡饮料的添加物——咖啡是一种大食商人喜欢的饮品,他们最喜欢的是摩卡港运出来的咖啡,称之为摩卡咖啡。这种饮料大约相当于我们的茶。
如果不打算烘干果壳,也没问题,这果壳油性较大,还含很多单宁酸,燃烧之后就是上佳的炭黑,西洋人拿它制作墨水,我想它用来制作墨汁也不错。
这种酸角粉还可以当凉茶饮用,据说跟酸梅汤一样,有清凉解毒之效。而成熟的酸角果果肉榨出的汁液还可以加到纸浆里,使纸张上光……怎么样,有这么多好处够不够?
还有呢,等八到十年后酸角树老了,过了密果期,那就伐倒它,主干我们当造船的木板,其它用不上的粗壮短枝条,可以当红木卖给土财主造家具。前者尤其重要,因为航海的海船需要硬木,西洋人用橡木,我们没有类似的硬木,酸角树恰好是一种生长快,木质坚硬的木头。
如果说冷兵器时代,陆地战争拼的是苹果树的数量,那么航海时代拼的就是硬木的数量。所以我们必须在春耕前尽量种下尽可能多的酸角树……这次送陈夫人去越南,我打算亲自去。你安排一下,准备将一些老桑树全部给我伐倒,这玩意远不如酸角树,我们争取用两年的时间全面淘汰桑树林,用酸角树取而代之。”
万俟咏眯着眼睛畅想了一会,回答:“酸角,这种东西从没听说过,大人,‘树中白银’是酸角,那么‘树中黄金’是何物?苹果木吗?……真希望大人运来这种果实,我也好好尝尝。”
赵兴被呛了一下。现代人公认的“树中黄金是”橡胶树,“树中白金”是桉树……但现在哪里找橡胶呐?
他躲闪地回答:“这种果实又名罗旺果、罗望子,据说在咱夏朝时代,埃及就有诗篇赞颂这种果实,在东周中期,希腊有数千诗篇赞颂这种果实……我这次就去越南采购酸角树苗,这玩意工业也用得上,吃不了的果实、枝条、树叶、果壳都能换钱,咱们用五年的时间,将广南东路的桑林全部替换成酸角林。”
万俟咏拱手:“即然这样,就请大人快快成行。现在已经是二月了,再隔几天押钱纲必须启运,文勋已经来催过几次了。我们不起运押钱纲,也必须将水果送出去。”
赵兴一拍大腿:“且等我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动身。”
三月,朝廷以蔡京为翰林学士承旨。与此同时,梁太后统西夏兵入侵鄜延,再陷金明堡。
至此,历史又执拗地回到了它原来的轨迹。
三月中,赵兴带着几艘大船返回,万俟咏连忙给他装运上一百五十万贯铜钱压舱,赵兴亲自押运这批船前往扬州。
海船走的很快,没几日已经进入长江口,开始向上游进发,程爽在一旁担心的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便上前劝解赵兴:“七叔,你还是回到舱里吧。你是朝廷官员,偶尔跨县游山玩水一下倒是不妨,可你带船队来扬州,恐怕御史知道了……”
赵兴笑着一摆手:“无妨,现在有章相公在朝廷,谁敢说一句异议的话。而只要我们让章相公高兴了,满大宋每人敢放一个屁?况且我必须亲自来扬州。今后我们要开办定期发往广州的航班,扬州这里必须由地方官府配合,我不亲自来,你们谁也办不成。”
程爽听了,不敢再劝,怏怏的准备走开,赵兴招手,又叮嘱说:“在扬州下船,你快马去杭州,让胡姬客支婆立刻准备好行装,我回程的时候带她走。”
程爽偷偷笑了,回答:“七叔,你要带胡姬走,最好把廖支婆也带走,我听说她们两个在杭州家里闹的鸡鸭不宁,客支婆走了,程七叔恐怕压不住廖支婆。”
赵兴点点头,像是征询意见,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有意让阿珠回去主持家务,但又打算把长子宝儿带在身边教导,不知道这种处置怎么样。”
程爽一边走,一边用自言自语的腔调回答:“这样好,宝儿反正是要承继七叔广州的基业的,娘娘回到杭州,也好维持我程族的地位,如此甚好。”
赵兴叹息一声:“儿子不多啊,要是儿子多,广州一个,杭州一个,扬州一个,多好。”
赵兴所说的儿子不包括陈伊伊生的小儿子赵敏,这家伙生下来陈伊伊就霸住了,根本不许赵兴对他的教育问题插嘴。这次陈伊伊去越南,直接把儿子带到广源郡,准备让孩子继承自己的封地。而越南对这种“度种”的事情一向支持,越南国主爽快的认可了赵敏的继承权,并赏了一大堆官职……这下子,那小子可能永远不能在大宋考科举做官了。
三月九日,赵兴运送的时令水果抵达京城,这些新鲜的热带水果证明了海运的便捷,以及运输量的庞大。赵兴只花了十天的时间就从广州把这些水果运到皇宫中,其中还包括自扬州运送到京城的耽搁。这些水果数以百吨,每种水果虽然也有部分腐烂,但百分之七十以上还是新鲜的。皇宫借机用这批水果大赏群臣,顺便对赵兴递上来的请求爽快的予以批准。
自此,广东押钱纲不走陆路,全部从海路运抵扬州。
章惇对赵兴这种行为也非常赞赏,他一边严厉打击不同政见者,一边也在拉拢同党派的人,赵兴这批珍奇水果许多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章惇用皇帝的名义赏赐群臣,借机笼络了大批人心。
这批水果量很大,新鲜的水果又无法储存,吃不了的臣子们将部分水果送到市面上出售,也挣了一笔零花钱。由此引起的额外效应是:汴梁商人知道通过海路贩水果也能挣钱,于是,许多商人闻风而动。随后,他们打听到扬州有直达广州的航船,紧接着,南北互动越来越频繁起来。
这天,章惇散完水果,跟心腹在家里议论赵兴的奏章。随同押钱纲转来的还有广南东路走马承受、察访使传来的密折。众人看完这些奏折后,章惇敲着桌子问大家:“诸位怎么看?”
赵兴递来的奏折一共有七封。第一封是要求延缓押钱纲的起运,他摆了一堆具体困难后,声明到四月份广南的铸钱量就能恢复正常,到了年底反而会有超额。赵兴在奏折里保证押钱纲起运延误的事情仅此一回,明年将正常起运,而且走海路会更快捷,也节省朝廷许多运送费用。
曾布翻了翻广南传来的密折,漫不经心的说:“可以答应赵离人。你瞧,这几封广南传来的密折,都对赵离人能够如期完成押钱纲的任务有信心,比如文勋这封密折:认为更换新机器后,产量能增加三成——文勋最靠近赵离人,他说最少能够增加七成。这看法可信。
既然赵离人保证押钱纲如期到京,又保证起运延误仅此一例,朝廷可以答应他。”
林希就手剥开一支香蕉啃了两口,不满意的说:“这些南方水果看着鲜活,其实并不好吃,还有点生涩。诸位,不是吗?”
章援在旁边偷笑着,插嘴说:“林大人,离人说因为担心这些果物在路上腐烂,他摘的都是一些八成熟的。所以有点生涩……啊,离人还来了一封私信,讲述这些果物的名称与吃法,回头我给大人抄录一份。”
章援这里把赵兴叫的亲热,身为章惇的儿子,他这么称呼意思是告诉别人:赵兴是我父亲的人,不要随意攻击。
在场的这些大臣都是被历史上称呼为大奸臣,他们各个都是人精,章援的话立刻被他们领悟,林希扔了香蕉皮,马上转换了语气,拍手说:“好啊,我老妻见了这些新鲜玩意,都叫不出名字来,直向宫中打听,但听说宫中也是乱称呼。文谷该早早把离人的私信拿出来嘛。”
章惇面无表情,随手又拿过赵兴的第二封奏章,这封奏章是请求动用免役法、青苗法的钱整修广南官道,并开荒种地,吸引流民,他晃了晃这封奏章,说:“这件事情朝廷早已许了,我不知道离人怎么又上奏章了,大概是这封奏章里多了修路两个字。修路,小事尔,我们就不讨论了。”
章惇将这封奏章扔到一边,又拿起第三封奏章,继续说:“这封奏章是打算整修广南校舍军营,以及水军营寨——这封奏章也没什么,以赵离人生钱的手段,这些都是小钱,便许了吧……
这封奏章诸公要好好看看,赵离人说用水军运送押钱纲,既不担心拦截又不担心损耗,而且快捷,他要求在改革铸钱法以后,依旧按原来的火耗扣出,广南东路拿了这笔扣出的钱新建水师,以便对押钱纲进行护航……”
章惇咂吧了一下嘴,说:“这赵离人,他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改了新机器火耗要降低,只是他的奏章里没有说,不知道火耗降低多少,然,剩下的钱能建起一支水军来,恐怕这省出的火耗数目不小。”
曾布笑着说:“那就挤他一点出来——看赵离人这几封奏章,又是建学校,又是修军营,还要筑路拓荒,处处都是花钱,他还有余力建水军,这厮生钱的手段实在令人叹服。而今朝廷处处缺钱,不能让那小子清闲了。”
蔡京一声轻笑,插嘴:“我算了一下,押钱纲从陆路运送,每次要动用三个指挥到四个指挥的士兵。这广南出来的押钱纲首先要运送到虔州提举司,再往扬州提举司转运至京麓提举司,前前后后,光经过的人手怕有十万。每个人哪怕付一百文,这也是一笔巨款。赵离人从广州直接海运,光是替朝廷省下的押运钱,恐怕也能维持一支水军了——更何况这支水军建成之后还可以运粮!!
各位宰辅,想必大家也能感受到京师缺粮的恐慌,若这支水军建成,朝廷可以用水军直接从南方运送粮草,危急时刻,派快船传信至广州,等他们将粮食运到京师,最慢也就是一个月的光景。从这点来说,这支水军,还由不得我们不建。”
蔡京说罢,轻笑一声补充说:“离人擅长经营水军,我在扬州的时候就看过他的手段,听说他在密州更本事。别人经营一支水军恐怕朝廷要往里不停投钱补贴,弄不好成为一支无底洞,可离人却有手段,将水军弄的不需要朝廷拨款维持,只需要一个名目就成。如此,何不给他?”
曾布一听,转向蔡卞,询问:“蔡大人的意思呢?”
执政三大臣中,曾布为人缓和,章惇为人刻薄,蔡卞为人狠毒。蔡卞是个坚持睚眦必报的人,想出的整人手段花样百出,令人不寒而栗。曾布询问他的意思,是因为赵兴头上那明显的蜀党标志,他想听听蔡卞的看法。
“这支水军……照蔡元长这么说,恐怕我们由不得他不建。据职方司报告,说赵离人赴任的时候带了十艘巨船,两千武装家丁。后来这些东西被他家陈夫人带去了交趾。赵兴一人的私军,竟然比广南东、西两路禁军加起来还多,现在他肯让朝廷掌握一支足以抗衡的军力,好事。
既然水师建立,又有那么多的好处——可以容许。朝廷可以先期拨款,但以后的维持费用要有个商榷。让赵离人再上表,详细说明水师的维持方案,而后朝廷再做决定。”
许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扬着手中的一份报告说:“这报告说赵离人正在招收良家子从军,因为良家子怕脸上刺字,赵离人索性给他们每人一个‘大将’的虚衔,他把这支军队称之为‘大将’军。没想到因为这支军队制服怪异,广东人称之为‘服妖军’。”
“什么?”蔡卞惊呼出声:“这厮竟然先斩后奏,已经把军队建立起来了,才想着向朝廷汇报。”
许将拍了拍报告,意味深长的说:“‘大将’军——朝廷对‘大将’又没有限制,他在‘指射之地’一气封赏数千个大将,朝廷的法度,不多不少,刚好管不住他这种行为。”
蔡卞暴怒:“这厮就是一个有缝就钻的苍蝇,不行,我们需要把这个漏洞堵上去。”
章惇轻咳一声,打断了蔡卞的话,曾布缓和说:“无需封堵,一来这是祖宗法度,涉及到军制变化还需慎重;二来,赵离人有手段能养一支由良家子组成的‘大将’军,我相信除他之外,没谁能够招来那么多的良家子?花钱多不须说,让大将干士兵的活儿……‘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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