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兄弟再三拜谢,赵兴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出面打赏了衙役,等苏迟兄弟跟着衙役去接受田产,他又细心的给两兄弟留下十匹战马,便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今年是1094年,七年灾害的最后一年,大宋朝熬过了这段持续七年的天灾,田土上可谓满目疮痍,颍州虽然没有出现大规模逃荒现象,但想必这种日子不远了,因为天灾刚去,人祸又来。
在颍州兜了个圈子,赵兴又回到了运河边,早已等候他的船队将他接上船,开始一路赶回家,此时他船上又多了一个人——苏轼的二儿子苏迨。
这时的苏迨应该被称作苏鼎,苏家兄弟父亲是用“车”字旁命名的,孩子都用“走车”旁。苏迨这一年改名苏鼎参加了科举,考中当年联科捷进士(指乡试中举后第二年考中会试进士),被授朝奉大夫。原本他要直接进翰林院的,但因为他上了一份奏章,替元祐年间的政策辩解,被贬“参广东学政”,也就是广东省教育局副局长。
原本这职位苏鼎不会当太久,他人还没有走到广州上任,有人已经向章惇揭发苏鼎的身份,章惇暴怒。但他的怒火已比原本历史上的怒火要轻微的多。因为赵兴已取得了广州官位,章惇觉得即使苏鼎再去了,也不差他一个。犹豫了片刻,他忍下来了这口气,装作不知道此事。
经过宜兴的时候,赵兴再度上岸停留,那里滞留着苏轼的三儿子苏过。在原本的历史中,苏过滞留宜兴半年多,才凑足了路费赶到惠州陪伴父亲,而现在他滞留宜兴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与苏遁决定谁去陪伴父亲,谁来看管常州家业。
此前,苏鼎一直待在常州帮助苏轼经营常州那片田庄,他是从常州考出去的。父亲贬谪后,他本想变卖了部分家产,带到惠州当作苏轼的生活费。但现在由赵兴出面,他不用变卖家产了,剩下的就是要在中原留下一个根——亦即留一份产业作为退路。
两兄弟中,苏遁今年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只要苏遁留在常州,赵兴肯定要出手照顾,远比苏过留下要强的多。况且苏遁一直身体较弱,不适合去南方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与此同时,赵兴的意见也倾向于留下苏遁,因为苏遁原本是不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人,他下广州陪伴苏轼于事无补,还不如留在家中照顾常州的产业。
赵兴表态后,事情变的好办,等赵兴再启程,队伍里就多了个苏过。
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等赵兴终于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留在家中的程阿珠、陈伊伊盛装出迎,先期赶回的廖小小与喀丝丽也穿上鲜艳的服装迎接赵兴回家。除了她们之外,迎接赵兴的还有李格非与他的女儿李清照、李之仪、廖正一等人及家眷。
接风宴过后,万俟咏告退,追随赵兴去环庆的淮南子弟也获得了一个月的假期,带着赵兴给的丰厚赏赐回家度假。李之仪、廖正一等人聊了几句天,也相继告退,以便让赵兴跟家人叙叙家常,唯独李格非没走。
李格非不走是因为他的女儿不打算告辞,等大家都走后,李清照眨巴着眼睛,问:“赵大人,你还记得春十三娘吗?”
李格非对这样的闺房密话不是很清楚,所以他没有阻止女儿的发问,而是用溺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赵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回忆起这个人:“是黄寔的小女儿吧,我记得我当初科举及第的时候,这女孩在指挥一群家丁替自己捉老公,追的新科探花徐师锡钻了小巷子。”
李清照忽闪着大眼睛,说:“赵大人还记得春十三娘,一定还记得你答应春十三娘第二年来替他捉老公,你还拍着胸脯包打天下!”
赵兴以手击额,装模作样的叹息:“阿也,我怎么忘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李清照拍着小手回答:“就是就是,春十三娘等了你一年,第二年你却连个信都没有,她恨死你了!”
李格非听的一头汗珠,他记得赵兴第二年到了密州任上,干的有声有色,京城都在私下传闻他将辽国人折腾苦了。让一位签判赶来京城替一个小女孩榜下捉婿,这帮小孩子还真敢想。自己的女儿还真大胆,敢拿这个东西出来指责著名的赵老虎。
李清照还不觉悟,他瞪着大眼睛等待赵兴的回答,李格非对女儿溺爱惯了,他只是流着汗,却不发出哪怕是轻微的劝止。赵兴没法子,只好转移话题:“我记得她今年也没多大,怎么,她嫁的不好么?”
李清照得意洋洋的点点头,回答:“这次你去广州就可以见到她了,她嫁给了苏小学士(苏辙)三儿子苏逊,虎儿(苏逊的乳名)正陪着他父亲苏小学士待在雷州。”
稍停,李清照又补充说:“她父亲你也可以见到,黄寔大人任职江淮发运副使,我听说你的官衔里也有一个‘提点坑治铸钱司’的官职,这个铸钱司满天下总共有三个江淮发运副使,你便是其中之一,少不了要与黄大人打交道。”
提点坑治铸钱司是三个发运副使,一个是江淮发运副使,一个是江南发运副使,新增的赵兴是广南发运副使。黄寔的岳父是章惇,而章惇又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将黄寔安置了位子一定是清闲肥差,以此推想,章惇安置赵兴一个发运副使的职位,也不是全部念过去的情意。
天下的钱都从这三大发运副使手中流过,每年光是官府规定的火耗提成就是一笔巨款。这个职位是普通官员削尖了脑袋也想担当的,赵兴原本对这个官衔不以为然,听到这一解释,他脑袋里一边转着心思,一边装作很惭愧的样子,冲李清照拱手:“李家小娘,回头见了春十三娘,我一定问问她对虎儿满不满意,若她不满意,我再替他抢到老公来。”
赵兴这话已经接近调侃了,但李清照是谁,她是宋朝两大才女,后一位才女是约会狂朱淑真,而李清照则是赌神酒鬼色女郎,她对赵兴所说的话没有分辨力,反而郑重的点点头,叮嘱说:“一定啊,赵大人这次可不能说了不算……还有,别叫我李家小娘,我有名字的,叫李清照。”
“好好好,李清照姑娘,去找丫鬟们玩吧,我跟你父亲聊几句大人的话。”
李格非溺爱的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出了房门,他转脸向赵兴不好意思的笑着,有口无心的说:“我家小女太娇惯了,离人贤弟莫怪莫怪。”
赵兴一晃脑袋:“不怪,这种性格我很喜欢。听说李兄喜欢金石,我家中很是收集了各种宝石玉石,就是对古文碑刻收集不多,有机会跟李兄好好探讨一番。”
李格非听了这话,一脑门黑线。他现在明白赵兴在金石方面就是个棒槌。古人所说的金石一方面是说印章学,另一方面说的是古代留在石头上的碑刻。赵兴直接拿宝石玉石出来说事,幸好他最后说了个碑刻,要不然李格非连跟对方交谈的兴趣都没有了。
想了一下,李格非觉得不在这个问题上跟赵兴鸡同鸭讲,他把话题一跳,说:“苏公居然没在你这里停留,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说是朝廷法度,不容耽搁,便坐船去了惠州。我等赶之不及,只好在这里等离人过来。”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在京城打听了,如今惠州知州詹范、循州知州周文之、梅州知州方次彭还算仰慕学问,这三个知州等我到了广南,再具体看看。李兄可暂任端州知州,那里可是富州,端砚名闻天下,李兄去了正好可以搜集一下天下名砚。”
李格非喜不自胜,站起身来拱手相谢。这一高兴忘了继续下面的话题,转而跟赵兴聊起了端砚。正说到兴奋处,陈伊伊走了进来,冲赵兴使了个眼色,汇报:“门外来了一位官员,说是枢密院职方司来的,特来拜会大人。”
李格非赶忙起身,拱手告退。趁仆人们去招呼那位职方司官员的空档,陈伊伊一头扎进了赵兴的怀里,喊叫说:“想你,想你!死鬼,两年不回来,我儿子连名字都没起,这次一定不要耽误了。”
赵兴抱起陈伊伊,深深一吻,马上又把话题转到这次南下上:“你的孩子太小,不易长途跋涉,尤其是去岭南那样穷山恶水,这次你留在家里,帮我看好家。”
“我不我不”,陈伊伊撒着娇说:“你到别处,我可以留在家里,广南那个地方与交趾隔海相望,我正好可以时不时回回家乡,我要跟你去……还有,南海的产业我正好就近照顾。”
赵兴抱着陈伊伊,嗅了口陈伊伊鬓发处的香气,解释说:“我这次本来就是要谋取一个海边官职的,最好的打算是任职山东,那里是人口大州,人多好办事,但没想到不等我开口,他们竟然把我发配到广南去了。
广南正好!我们南海一地差不多发展十年了,前面十年只是打基础,现在各项基础设施已经修建完善,正是该腾飞的时候,我们坐镇广南,正好就近指挥,把南海基业做大做强。
我打算这次去广南狠狠花钱,我挣了这么多年钱,是该用这笔钱打造一个百世不灭的基业了。我们就在广南把身家财产都花掉,打造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堡垒,我倒要看看,今后谁再敢把我当软柿子捏……对了,沈括在哪儿?回‘梦溪’了?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不稳定因素,揪他回来。这次新党大规模起复,跟他没关系。他是个新党背叛者。把他揪回来后让他给我研制蒸汽冲压机,水力冲压机跟蒸汽冲压机一步之遥,然而功效大不相同。这次在环庆,我发现水力冲压机蓄满了水,只能冲压几次,水放光了就要重新等水注满,而蒸汽就不同,只要锅炉不熄火,可以12个时辰工作,而原理跟水力冲压机差不多,都是‘冲力传动’。”
陈伊伊听到算账数钱,立刻从赵兴怀里直起身来,回答:“沈括的事找我,我把他绑到交趾广源封地去,那里煤多铁多,让他好好实验……兴哥打算这次把家产都花掉,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咱们的家产是笔活钱,连我都算不清具体是多少。那些钱财日日流转不息,我记得每天进出上万贯,多得时候是船只进港,给付上十万贯,进项过百万贯。广南哪地方地广人稀,恐怕……要让那点人口足以成大业,怕不得一两百年的持续努力才行。”
赵兴点点头:“人口——这是关键,我准备往广南一地移民百万,甚至五百万。这几年天下大旱,官府虽然四处赈济,使百姓熬过了这场大灾荒,但府库却空了,再有个小小灾害弄不好酿成大灾大乱。在这个推行新法的敏感时刻,章惇更怕大灾荒造成大动乱,而我就等着灾荒,等灾荒一起,我便立刻下手移民。
广南地广人稀,只要容许百姓任意开垦,必有百姓愿意下江南,十年屯垦,定可以让广南换个模样……当然,也顺便把我们的南洋基业打造的更坚实。”
赵兴还想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计划,仆人们已经领着那位职方司官员进来了,他还是赵兴的熟人,孙琮。
孙琮是章惇的亲信,恰好他从环庆回来,押送张五公子立下一场大功,章惇重新上台后给他升官了,升作职方司少监。
如今,这位少监亲自出马,来拜访赵兴,令赵兴满肚子疑惑。
第二百零七章 赌鬼李清照
孙琮见了赵兴,倒没有显示升官后的得志猖狂,他笑一下,拱手说:“赵大人,在下此来有事相求……陛下下诏了:刘挚新州(广州旁边)安置,苏辙雷州安置,梁焘化州(雷州旁边)安置,范纯仁永州安置,并命令所有贬官一律由一名职方司官员、一名上监(狱)吏员伴送前去,经过州军交替,由当地差官密切照管,诏令不得搞特殊化,看管不得疏漏。
在下有幸,被指定护送苏公,没想到苏公从定州出发后,只在扬州露了一下面,而后再无音信,在下追到杭州,有人说见过苏公进了赵大人的院子,在下想来,赵大人的院子连着自己的码头,或许苏公从你家码头登船了……”
孙琮苦笑着,抱拳拱手:“赵大人,朝廷法度不容亵渎,若苏公还在你府上,请出来相见。章大人那里还要请赵大人自己去解释,想必以赵大人的关系,章大人也不会过于介意。赵大人,休要让下官为难。”
赵兴往椅子背后一靠,阴沉的看着孙琮,久久不说话,孙琮坦然无惧,耐心等待。
终于,赵兴开口了:“没错,家师是进了我的院子,而且已经登船出发了。在下目前正处于省亲期间,一时半时还走不了,孙大人若要想完成任务,不如陪我在院子里玩耍几天,等我启程上任,再一同动身南下。至于孙大人所需要的文书,等我到了广南,我一定把交接文书做的好好的,让文书上显示孙大人时时陪在苏公身边,如何?”
孙琮为难的拱了拱手,答:“赵大人,在下受命要随着苏公到惠州交接,如果苏公提前到了惠州,在下与上监的人不在……恐怕章相公那里不好交代。”
赵兴狞笑起来:“不好交代,那就无需交代。你到了杭州,想必已感觉到了我为什么被人称作‘赵老虎’,你一个少监大人要来拜访我,地方官员竟然没有陪同,反而让你孤身进院子……你信不信,我若把你埋在院子里头,全杭州都会说:根本不曾见过你进来。”
孙琮腿一软,满脸都是汗珠,他连声喊叫,提醒赵兴:“赵大人,我们可是有多年旧情意,你可不能这样待我。”
赵兴的笑容变和蔼了,变憨厚了,他温和的说:“也罢,我这就派人送你上船,让所有人见到你登船去追赶苏公……可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失足坠海’呢?”
孙琮的腿已经哆嗦起来,他继续说:“大人,咱俩交情可不浅,我听说大人对朋友向来仗义……”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冷冰冰的问:“押送我老师,无需一个少监出面——当我是傻子吗?你还奉有什么命令?”
孙琮犹豫的时间没超过三秒钟,马上回答:“我就知道瞒不过赵大人,也罢!在下奉有密令:要叮嘱广南东路提点刑狱程正辅,此外还要叮嘱惠州知州詹范……大人可以猜想到这是什么命令,在下就不便详细说了。”
赵兴点点头,回答:“当然,这种事你知我知,天下皆知。可苏公何人也?一旦你做出这种事来,普天之下都会记着你的名字——你说这是美名还是骂名?”
孙琮哭丧着脸,回答:“赵大人,章相公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我等怎敢忤逆?”
赵兴阴着脸看了孙琮许久,而后轻轻说:“我可以信任你吗?如果你值得我信任,我给你两条建议——第一:跟我走最安全。因为你与我同行,在海上失足坠海,那是我照顾不周。我可不愿担这个罪名。……但你跟着别人那就不一定了,我从不介意让别人背黑锅,你也知道我的癖性。
第二:跟我走需要只带眼睛不带耳朵、嘴。让你留着眼睛是用来看路的,但你看到的一切不能用嘴说出来,听到的一切全部都忘掉。只有这样你的生命才能够得到保障。
你要时刻提醒自己,我叫赵老虎!原先这头老虎只是一只‘观赏虎’,别人不来惹我不会咆哮,但现在这头老虎是‘丛林虎’了,别说来惹我了,哪怕望了我一眼,只要我心情不好,就能把他活吞下肚子。不信,你且等着瞧。
其实,你要只带眼睛走路,就会发现很多好处。比如说我这个人仗义疏财,对朋友花钱从来不在乎,这是其中一个好处。还有,我的货栈遍布运河两岸,论到消息灵通,也很少有人比得上。其中的益处不用我向你细说。
而章相公那里能给你什么,无非是一个官职而已。官职我给不了你,但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官,享用章相公给你的好处,而我的好处照拿。只要我不说,谁会知道我俩之间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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