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重创静塞军司,大掠四境,解救了十二万被俘虏的大宋百姓,满载而归。
据说,此战缴获的牛羊马匹不下十万头,但赵兴的军报依旧保持他惯有的风格:只谈侵占的土地,不谈战利品。
谈及他侵占的土地,这就乏善可陈了,因为所有的胜利果实都倒了出去。而赵兴在没烟峡经过苦战之后,士兵的伤亡超过一半,现在,整个环庆凑不出五千兵马。面临西夏诸军的进逼,赵兴不得不退回赏移口,拼命加固城池,以应付西夏可能的报复。
“大功”,小皇帝赵煦兴奋的说不出话来,这时高太后已经逐渐不理事,小皇帝在朝政上也能说的上话了,他兴奋的满脸通红:“此次赵安抚虽无夺占寸土,但斩首超过三万,这便是大功,解救我大宋百姓超过十二万,等于将历年的仇报了,这次梁太后亲征,攻陷我们两个寨子,也不过掳走两万百姓,我们已经占了十万便宜,不亏!”
苏颂竖起一根指头,说:“一年,赵离人只用了一年便配合章质夫转守为攻,再有两年,他们一定能够打服西夏,此人不愧是能臣,要赏,重赏!”
枢密使王岩叟也附和:“攻入西夏,虽无占寸土,但逼迫梁太后退军,接连击破嘉宁军司与静塞军司,使这两大军司大丧元气,三五年内不足为患——这就是大功。我琢磨着等他这届任满后调他去河东路,那里是西夏人下一个进攻路线,辽人也在边境蠢蠢欲动,让赵离人去那里坐镇,我大宋北路无忧矣!”
朝廷官员这是只计算西夏人不计算自己,环庆这次胜利已经用光了自己历年的积蓄:一代青壮伤亡过半,再想恢复战斗力还要等下一批孩子成长起来,所以,虽然西夏方面被打残了两个军司,但环庆路也半残了……
朝廷大臣在这里议论,赵兴此时已进入环庆路,沿途,一半是欢乐的山岭,一半是悲哀的大海。
赵兴出击的时候是从归德川出击的,带走的都是附近的强人壮丁;回来的时候,这条路上几乎家家戴孝,虽然无数裹伤的老兵还在家门口,坐在担架上、拄着拐杖向赵兴行礼致敬,但他却快乐不起来。
“我们本来有个机会,能够一举扭转战局——我们本来可以割断西夏的喉咙,可惜,我们失去了。这一失去,至少三年内我们无力进攻,此后我们只能躲在环庆路舔伤口……”赵兴悲哀的感慨。
帅范在一旁劝解:“大人,你忘了,我们解救回来十二万百姓,他们当中虽然超过七成是妇幼,但只要两三年的时间,我们会比以前更强壮——我们胜了!嘉宁军司已经被我们掏空,在我们身后还有数以千计的奴隶正在投奔我们,他们腰里别着西夏人的头颅,每个人的到来都意味着一名西夏士兵的死亡。
我们胜了!我们将一天天强大起来,而西夏人却一天天衰落,我们耗得起时间,西夏人耗不起。”
前来迎接的环庆路准备马琮也大声附和:“是的,大人,我们胜了!我环庆路以后只会越打越强,而夏人却越打越弱。再有三年,我可为大人攻下兴庆府。”
赵兴淡淡的一笑:“战争,可不是一郡一县的事情,他应该是一场国家行为,单靠我环庆路一隅,打败西夏是不可能的。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觉醒者,可我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为环庆路准备三年,等我走后,环庆路还能这样吗?所以,你们刚才说的也不对,我大宋或许有时间,但我没有时间了,我比西夏人更没有时间。”
赵兴的话引的一片默然。
奴隶社会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规则因人而异,常常人息政亡。这也就是俗话说的“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
环庆路这一段时间缓过气来,那是因为赵兴执政,等赵兴任期到了,换一名地方官——也就是换一名农奴监工,他会执行自己的政策,如果前任功绩大,为了显示自己比前任还能,他会努力修改前任的政策,美其名曰“创新”。等他知道自己的创新越创造越坏事的时候,他的任期也到了,可以拍屁股走人了。于是,留下被他的实验折腾的苦不堪言的当地百姓……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座的大家都明白,而且谁也无力改变这种状况,此刻,他们心中只希望赵兴能够把这一届任期做完……然而,让大家忐忑不安的是,素有志者之称的赵兴刚抵达环庆时,首先要求的是做满任期,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在环庆待不长。想到这里,环庆官员愈发心中沉重。
可他们毕竟胜了,而且是场大胜。解救回来的十二万百姓经过官府一阵紧张的运作,人人都得到了新户籍,分配到手新荒地,而后投入到重建家园当中,他们的到来充实了环庆的战争潜力,在他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西夏奴隶怀揣着主人的财物与头颅,翻山越岭、昼伏夜出向环庆奔来。
他们一路走过,胜利的消息像暴风刮过平原,掀起了通天的尘烟,欢呼声也如这尘烟响彻云霄……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暴就要来了
赵兴又在环县等了数天,安思达这才带着长长的队伍慢悠悠走回环庆。这厮此趟随军可真是体会到战争的好处,他以“救苦救难的天使”身份君临战乱的西夏,解救了无数被虏获、被奴役、被歧视、被压迫、被民族大融合的汉族同胞,所到之处一片虔信,沿途焚毁无数喇嘛淫庙,可谓风光无限。
人待在神话环境久了,不免有点自以为神。安思达志得意满,完全不在意西夏人的追击,为了掩护安思达的大队,赵兴才不得不发动对韦州静塞军司的袭击,没想到西夏人竟然衰弱成那样,貌似强大的静塞军司竟然被一鼓而下。
不过,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战争是面双刃剑,环庆路在持续的战争中被拼光了,对面的西夏人也好不到哪去,而他们的国度更穷困。在持续的战争下,环庆路只剩下五千机动兵力,静塞军司剩下的也不会多。梁太后一次带走五十万兵力东奔西跑,给静塞军司留下的只能是拿不动刀剑的老弱。所以……
相比于西夏,如今环庆已与过去不同了——铁刺网的大规模运用,使修建边境隔离带的成本大大降低。十几个人带上一大捆铁刺网,一日之间就可以拉起十数公里的边境线,而环庆的毒草计划也名声赫赫,西夏人的牛羊再跑入宋境,他们一般都不费心寻找,因为通常牲畜已被毒死,他们真赶去寻找,没准会被红了眼四处罗掘的边境巡逻队捕捉,送入宋人矿窑,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终日劳作。
这种现象迫使夏人再也无法从战争中获得补偿,战争,已慢慢变成对西夏国力的消耗。而环庆除了军事上的实力日渐增长外,大量的政府贷款支持的手工业作坊也致使环庆劳动力极度缺乏,使得环庆反而迫切希望得到战争红利。
现如今在环庆是做什么都能活下去。有本事的人自己买一台小型拉丝机蹲在家里拉铁丝,拉好的铁丝交给老娘们编织成铠甲。这一副铠甲官府采购价格现在已经跌到了二百贯。但由于产能限制,环庆路出产的铠甲在周围郡县供不应求,价格居高不下。一斤铁不过一百七十文,十斤铁也就不足两贯,做成的铠甲可以卖到两百贯,这之间的暴利使小百姓哪怕一年做成一副铠甲也能富足。于是,百姓干起活来怎不动力十足。
便是不会编织的环庆百姓也不用愁,他们哪怕是种树种草也能挣钱。此战过后,环庆路一次夺获大量的牲畜,当地已经开起了十数个大型的畜牧场,这些有军方背景的畜牧场对饲料的需求旺盛,而赵兴弄来的草籽产量又惊人,一年可以连割数茬,使得百姓们哪怕是种草也能生活下去。
目前,环庆路的商人只感到人手不足,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生产、再生产。除了应付环庆路政府采购那一块,他们还要应付周边各郡县送过来的采购单子……
没烟峡那一战结束以后,周边的官军都在给自己找原因,找呀找呀的,他们发现了环庆路上许多的不一样,比如环庆路士兵的装备比他们好,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披甲,这他们不如;再比如同样使用火药,环庆路上的火药威力何止比他们使用的、枢密院发放的火药大十倍……于是,他们也开始学着环庆路上的做法,只管伸手向朝廷要钱,军械物资则向环庆路就近采购。
连续而来的巨量订单让环庆商贾应接不暇,劳动力的缺乏也使环庆捕奴业畸形发展,许多勇敢、团练、弓手常常自己购置武器,成群结伙去西夏那面游荡一番,这使得去年冬季火灾过后西夏出现的千里无人区更加空旷,而经赵兴这么一折腾,西夏的元气恢复的更加缓慢。
赵兴一直担心自己走后,所有的各项政策被人篡改,但他不知道,历史的前进方向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岔道,再想改回来反而阻力重重。比如:宋军以前的军械供给全由官府一手包揽,官员们层层克扣之后,使宋军军需供应体系既效率低下,又质量低劣,数量又严重不靠谱。这次他甩开枢密院自己生产,既少了一层官员盘剥,缩短了运输距离,又让商业因素进入了军事体制。而商业的特性是:一旦被它的触角触及到的层面,既得利益者会牢牢的霸占住自己的利益。
五月,朝廷的封赏下来了,环庆路各位官员全部都往上升了一层,章楶范纯粹等人也各有升官,连万俟咏、帅范都因为这份军功正式跨入七品官的阶层,从此成了“官”而不是“吏”。
对赵兴来说,他的头衔又加长了,现在他的官职表述为:皇城使、宝文阁学士、中奉大夫、除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行庆阳节度使(知州)、行庆阳团练使、右散骑常侍。
这其中,新增加的皇城使又可称为“武功大夫”,是“诸司正使”第一阶、武衔第十四阶。当它被叫做“皇城使”时,为了显示皇权第一,需要排在所有的官位最前头,而当它被称为“武功大夫”时——文官最喜欢如此称呼——则需要放到团练使的后面,因为团练使是从五品官,武功大夫是从六品。
另一个新增加的“中奉大夫”是文官第13阶,之所以要把这个官衔放在最前方,是因为它是正四品官衔。赵兴原先的第19阶朝奉大夫是“散大夫”,而中奉大夫是“中大夫”,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中书”。这意味着赵兴“赵中书”这次因为军功,直接从正五品跃迁到了正四品,成为“路”一级的正式官员。
赵兴的官职里去了“宣正郎”,是因为他升到了比“横行副使”里的宣正郎更高的“诸司正使”阶层,但这也意味着他再不能把闹市当自己的赛马场任意奔驰,为了弥补这个缺陷,朝廷给他增加了一个检校官职:右散骑常侍。
右散骑常侍这个寄禄官属于武官“诸司正使”阶层、但同时也属于“检校十六阶”中的第13阶。宋制“检校官”是一种文官、武官都包含的阶层,一共分一十九阶:在检校阶层顶头的是太师、太尉、太傅等“三公”与“三少”(即少师、少傅、少保)职位。有了这个检校的名目,意味着他可以随身携带兵符,不经申报枢密院同意,就可调动三百人以下的士兵。虽然不能在闹市骑马奔驰,但可以携带几名骑马侍卫到闹市溜达。
除此之外,赵兴官职里,“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前面是个“除”,这意味着他已经升到了与这个官位相等的品级——正五品官或更高品级,所以其它官衔前面要加一个“行”以显示以高就低。
几份官职凑在一起,不算节赏与炭薪钱,使得赵兴的月薪达到了400贯左右,这份薪水相当于现代月薪15万元的金领……不过,此时的赵兴对自己在宋代跨入金领阶层,却并未感到欣喜莫名,他一边处理着因巨量移民而带来的海量公务,一边紧张的注意着朝局的变动。
六月,蔡京因为贪腐被罢免了成都知府的官职,同月,苏轼升任礼部尚书,妻王弗病故于扬州。而后,三子苏过扶灵前往常州安葬。与此同时,苏轼因朝中的仇人贾易已经彻底歇菜,因而对朝廷的任命没有拒绝,奉诏赴京城上任——于是,朝廷再现短暂的三苏同朝现象:执政大臣苏颂,户部尚书苏辙,礼部尚书苏轼。
赵兴的检校官再向上迈一步,也就到了“五大侍郎”,然后是“五大尚书”衔,但这种检校虚衔跟正式任职不同,正式任职的五尚书、五侍郎作为差遣官,反而没有调兵权。
也就在这一月,海南昌化军贬官张宛等三人上书,叙述自己年老体弱,希望朝廷法外开恩,准许自己回大陆养老,并请求朝廷同意他们在杭州安置……这次三苏连署,同意了海南三名官员的请求,接到朝廷通知后,三名官员开始交卸职务,并在赵兴的城堡边购置土地,打算回大陆后与赵兴毗邻而居。
同月,夏收结束,赵兴动员二十万民夫开始修筑通向赏移口与定边城的两川道路,新修建的大路用巨大的混凝土石块铺平路面,可供三辆马车并行——这个路面并不宽,甚至赶不上县级公路标准,但赵兴要求的是快速完工,它的路面质量与县级公路不可同日而语之,所以道路虽然窄,车流量却比平常多。
鉴于环庆贸易日渐繁盛,道路拥塞情况日趋严重,赵兴在秋末发布了《右行令》,规定行人走在大路上必须靠右而行,三车道上中间是驰道,只有在超车的时候准许行人偶尔踏足,但一般不准许行人超越,因为驰道要传送军情,所以凡在驰道上被军马践踏,责任自负。
《右行令》发布后,道路拥塞的状况逐渐缓和,为了进一步缓解路况,赵兴又指挥那二十万民夫整修环庆战略公路,主干道上修了双行大道,连接所有的战略要地,而一些战略缓冲点也至少要修通一条石板路……
这是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赵兴动用的人手虽然多,但估计这一圈路修下来,又要不耽误农时,怎么也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章楶对赵兴修路的情况不能理解,他的意见是修路不如筑城,接连不断的筑城堡,修到西夏人的眼皮底下,正好便于层层推进,但今年环庆路夺得两川出口,已经耗尽了战争潜力,加上前线的两座城堡物资供应紧张,章楶也没有起劲阻拦赵兴。
秋末,九月,环庆路秋收过后,赵兴接受乡老的邀请,参加环庆路木瓜堡举行的乡饮酒礼——也就是乡间的非法“群体性事件”。
中国古代汉民族宴饮的四大礼节分别是:冠礼、婚礼、乡饮酒礼、葬礼。乡饮酒礼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礼节,它体现了古中国道德自律的风俗习惯,也体现了乡民自治的古朴乡俗。在乡饮酒礼当中,地方官到场担任主祭,是对乡间事物的极大肯定,这种出现在乡饮酒礼中的官员称之为“宾”,其次为各族推举的年长者、有德者,称之为“介”,又其次者称为“众人”。
木瓜堡今年年初的时候,极大的支援了两川战役,所以赵兴亲自参加他们的乡饮酒礼以示嘉奖。
今天乡饮酒礼的开场是从赵兴赏赐牌匾开始,赵兴知道自己那笔臭字拿不出手,他请了苏轼亲自题写“敦厚人家”四个大字,当场赐赠给乡民,知道这个牌匾出自于苏学士之手,乡民的兴奋可想而知……
主祭开始,赵兴跟乡民推举出来的二三乡老一起站在祭台上,举酒开始主祭。
原本这场乡饮酒礼是要从祭奠天地鬼神开始,但如今环庆路上单一神教盛行,赵兴正是其中最大的支持者,有他在场,乡老们便取消了祭奠鬼神的项目,首先祭奠的是上苍——这跟景教并不冲突。
一名乡老高举酒杯,仰望苍天,大声祭祷:“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