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不好意思过来打搅。赵兴也在借廖小小掩护,谢绝一些不速之客的拜访,但有些人他没拒绝,比如焦触。
焦触今年捐献了五百贯,买了一个承务郎的空头官衔,也算是官绅了,他最近一直在福建,这会,趁着台上歌声的掩护,他频频向赵兴示意,赵兴敲了敲椅背,廖小小坐直了身子,端庄的看着台上的表演,焦触趁机走近来,坐在赵兴身后一张空椅子上。
“昌化军传来恶消息,大官人知道了吗?”,焦触轻声问。
赵兴轻轻点头:“昌化军都巡检张宛说:新来的贬官到任了,他怕那些贬官看见了昌化军的情形,回去告发,所以打算向他们下手,我问他都有什么人,可别误害了好人。”
焦触轻声说:“我家的船新近回来,告诉我说张宛已经动手了,新去的三名贬官都已经报了病死。”
赵兴没有回头,他看着台上的表演,手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焦触看不见赵兴的反应,他低声说:“怎么好多贬官都起复了,张宛那群昌化军官员都不肯走,怎么办?”
赵兴头也不回,他看着表演,嘴里轻声说:“不一样的,张宛是武官,是因为战败而被贬谪的,不是因为党争,这样的人有可能终身难以回到中原……再说,他也不敢回,他知道的太多,怕离开昌化军后,我们不放过他。所以,那三个官都一样不敢回。”
焦触又低声说:“刘三的事情我听说了,张宛那些人,这几年挣得也不少了,他们会不会像刘三一样?”
赵兴答:“不会!昌化军总共几百户,能战斗的才有几十人,而我们那个船厂的工匠就上千,几千人看不牢几十人,他们就白吃饭了。
我和张宛他们有个约定,他们再干三年,我会在朝廷帮他们运动一下,给他们减免罪名,那时,就许他们带着钱回家。三年,他们都等着呢。”
焦触轻声叹了口气,又望着半山坡那座倭女宿屋,担心的问:“今天来这么多人,那间宿屋不会有事吧?”
这个,赵兴不想回答。他随着演员的表演哼唱起来,等了一会,他问廖小小:“台上的那位‘秀秀’叫什么名字?”
廖小小明白赵兴说得什么,这时,赵兴需要她靠上来,用亲密的姿态吓退其他人,所以她赶紧贴近赵兴,低声说:“她叫湛琴琴。怎么,官人看上她了,原不是怎么出色的女子……那老头已经走了。”
廖小小后一句话指的是焦触。
焦触在赵兴出海期间,曾帮着主持那做伪币场,后来他自觉的年纪大了,儿子也能干了,所以要求回到福州,在儿子身边享福。这次他来,是因为赵兴前面出海,组建南洋联盟,声势弄的很大,却没有他的事,所以他借着昌化军的事由过来探探口气,而赵兴的意思是,既然他退下来了,那么知道的越少,对他越是一种保护。
比如他那座伪币场,现在已经搬到了耽罗岛,山洞中那座工厂已经变成了火炮研究中心,专门利用洞中的潮湿环境配置火药,而这些是不能告诉焦触的。
焦触才走,杨祖仁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不顾廖小小怎么作出一般亲热的姿态,来到赵兴身边,坐上那张空椅:“离人,我家娘子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多谢了。”
赵兴听着对方没话找话,微微笑了一下,廖小小立刻坐端正了,装作全神聆听戏剧,赵兴打着哈哈:“安人喜欢就好,杨兄,感谢你送来的消息,以后我们两家还要常来往,叫你家安人多走动会。”
杨祖仁嘿嘿一笑,半晌,又讪讪的说:“我听说府尊大人还打算疏通西湖,转运司那里颇有议论,离人兄还需小心。”
赵兴隐隐听说过两浙路转运司对苏轼的行为很不满,这位苏学士用几万贯的钱,修了一个千年都不会崩溃的大堤,彻底解决了钱塘江泛滥的问题,使得后续官员从此绝了利用修堤吃回扣的路子,这种不顾官场规则的做法让两浙路官员恨得牙痒痒,但他们又确实没办法。因为苏轼没问他们要钱。
朝廷没有下拨款,他们就无法雁过拔毛,现在又听说在赵兴的运作下,苏轼疏浚两河之后打算再加漕粮二十万石,不仅要疏浚西湖,还有余力动员二十万民夫让他们整修杭州道路……这个成绩让两浙路官员彻底绝望。
古往今来,凭借十万钱、二十万石漕粮修建了一个千年西湖,唯有苏东坡一人,这样的政绩谁能超越,而且今后在两浙路附近再干这样的工程,怎么干,该申报多少钱?这简直让官员没法活了。
杨祖仁讲述的时候压根没看赵兴,他看着台上的表演,赵兴也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左手还在膝盖上打着拍节,听完杨祖仁的讲述,他右手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件物什,塞进杨祖仁手中,然后击掌赞叹台上的演出:“唱的真好!”
杨祖仁低头看了一眼,赵兴递上来的是一把定窑白瓷茶壶。这把白瓷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胎白体薄,扣之做金石响,釉面有泪痕,釉薄可见刷丝痕。
杨祖仁一惊,赶忙垂下套袖,遮住了白瓷壶。
定窑白瓷是在1088年诞生的,它是宋代四大官窑之一,这种用高龄土烧出来的瓷器,瓷面均匀的像一块白玉。这种瓷壶由于技术新颖,大多数是作为贡品存在的,很少流入民间。但赵兴手里却有一个。
刚才赵兴端着这小壶,咂着壶嘴,酌着里面的茶水,那白瓷白的耀眼,杨祖仁一直想问对方怎么把这种价比黄金的白瓷弄到手的,没想到才说几句话,对方就把这茶壶塞进他手里。
这是答谢,答谢他将一些内部消息私下里告诉赵兴。他同时也是贿赂,但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贿赂。
“听说杨兄在职方司待过,是吧?”赵兴轻轻的问:“我有点事想问问,或许,需要他们帮点小忙……”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恶霸是这样当的
杨祖仁笑了,他低声回答:“其实,胶西县林积林县令也在职方司待过,那地方没那么神秘,就是一个花钱的地方,大家可着劲花钱,说是花钱购买情报,但这几十年来,也就十几条消息于国有用,其余的都是废话。”
赵兴又问:“杨兄接触过多少,能给我一份名单吗?因为我需要他们帮我各小忙,可靠点的!”
杨祖仁淡淡的笑了:“这壶应该有数个茶杯吧……不用了,直接送到我家中就行。说到职方司的情况,你找我算是找对了。我杨家是将门之后,而职方司历来由将门把持,文官在里头,不过是担任一些‘誊录公’而已。我回头给你写写东西,不过,看完后……”
赵兴不令人察觉的微微点头:“你放心,我明白。我对这个好奇,是因为章老子章惇,他也不是将门世家,怎么能指使动职方司人员。”
杨祖仁一边轻轻起身,一边说:“音乐声太响,你刚才说啥,我听不见……啊,唱到要关处了,我凑跟前听。谢谢你的茶壶。”
杨祖仁一走,廖小小又靠上来了,她紧着说:“相公,那套茶壶全家只有一套啊,妾身还想着把玩几天呢,你怎么……一套呀,一套呀!”
廖小小说到后面,声音抖得八高,把那个“呀”字唱得婉转百折,这已经不是在说话了,是在撒娇。陈伊伊被她打断了兴致,不满的瞥了她一眼,发现廖小小正晃着手臂,手臂上一个手链发出斑斓的闪烁,她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说:“小小,你怎么把那物什带上了,那物什戴给别人看的吗,快摘下来。”
廖小小手上戴的是一串金珠手链,这串金珠手链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因为它使用了一项跨越这个时代的技术——金属管。
白色、黄色、紫金色做成的金属细管,并不是完整的光滑管壁,管子表面有无数细碎的鱼鳞状切面,这些金属管串着金珠,盘绕成旋转的三环状,随着廖小小手臂的晃动,金属管的抛面一闪一闪的,像是水面跃出的鱼,很有点波光粼粼的味道。
这些白色的金属管是白黄金,也就是黄金里夹杂了75%的银,黄色的是18K金,紫金色的就是含铜黄金,这些金属管的出现还则罢了,那几粒硕大的金色蓝珠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实在太招灾惹祸。
廖小小袖子一垂,袖角遮住了那串珍珠,她骄傲的说:“怎地了,你不是说我没嫁妆吗,这是我相公许的,这东西买你的封地,可够数?”
这次赵兴没有帮着廖小小,他沉下脸来说:“伊伊说的对,快把那串金珠摘下来,这玩意不是戴给别人看的,谁要你戴出来的?”
廖小小嘟起嘴,手在袖子里面摸索一通,再扬起手来,胳膊上已经空了,她不满的抱怨:“相公,不是给人看的,那要它有何用?这不是‘衣锦夜行’吗?”
伊伊噗嗤笑了,她轻轻的说:“衣锦夜行,上一个说这话的刘三已经被兴哥装在箱子里沉入海底,你打算也那样吗?”
廖小小收敛了笑容,她仰脸望着赵兴,撒娇说:“官人,可不舍得啊,是吧?小小知道错了,官人不舍得,是吧?”
赵兴摇摇头,站起身来说:“你们继续看,我去阿珠那里,看看阿珠和孩子。”
程阿珠虽然从小被娇养着,但山民的体质不同于娇娇女,她早已下地活动,只是赵兴不许她走出室外而已。院子里歌舞喧闹,程阿珠却在屋里一心看着孩子。孩子刚吃饱了奶,奶娘将他交还给阿珠,阿珠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看的入神,连赵兴进来都没有察觉。
屋里还有胡姬喀丝丽,她冲赵兴做了个揖,说:“官人,老爷子刚才来过,刚刚告辞,说是看戏去了。”
胡姬说所的“老爷子”是程老七,他跟赵兴学汉语,语言里带了很多现代意味,所以她说的宋语,也只有赵兴能听懂,好在胡姬喀丝丽深受宫廷教育,在她们那块,女人向陌生男子说话都是死罪,在这种传统思维下,她遇见别人,整个就一哑巴。
赵兴拍拍喀丝丽的肩膀,嘴里说:“这几日照顾阿珠,辛苦了,等月末阿珠就无需照顾了,你还是回自己房内睡吧。”
喀丝丽眼珠一忽闪,会说话的大眼睛向赵兴递着眼色,眉来眼去的询问他话中的含义,这期间,程阿珠没有抬头,只顾用慈爱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孩子,嘴里还在轻声支语,赵兴只听见片段,例如“这眉眼”,“这睡相”……
赵兴没有打搅程阿珠的痴迷,他轻轻坐在阿珠身边,阿珠感觉到他的到来,她将脸贴上赵兴的脸,却没有移开眼神,继续对着孩子嘟囔一些无意义的话。
天宁节放假三天,第四天基本上无人操心公务,等他们赶到衙门,也是下午了,同事间相互见个面,拱一拱手就可以下班回家抱孩子。焦触在杭州玩了几天,了解了赵兴的意思后,他也就在这一天告辞回家。
十月十五是放告日,衙门四天不办公后,这一天一开门就迎来了无数的案件,里面竟然有一件“恶霸案”,情节狗血的简直像明清人写的宋代小说。赵兴一听这案子,兴奋了。
来宋朝多年,终于碰上了一起当街调戏——不,当街欺压百姓的“恶霸”了。赵兴一高兴,直接改变了审案顺序,将这件案子提前到上午。
宋代节日太多,放假日也太多,在衙门放假的时候,衙役们基本上也是回家抱孩子的,但节日期间虽没有人维持治安,当地的社会状况却令人发指的平静,所以遇到这件“恶霸”案,连衙役都八卦精神发作,围在大堂左右看赵兴审案。
案件也很简单,在天宁节第二天,百姓游行的时候,在某个偏僻的小巷子,某“恶霸”摸了别人屁股,结果被人大声嚷了出来,随着喊声落地,家住附近的百姓抡着棒槌与漏勺跑了出来,将“恶霸”一通蹂躏……喏,现在“恶霸”乌头肿脸,连他母亲都认不出来了。
赵兴看了看“恶霸”的惨状,很好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是穿越的?”
这话把“恶霸”问愣了,他竭力想问问啥叫穿越,可被人打裂了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兴不愿意了,他恶狠狠的抱怨:“不是穿越来的,你干嘛要在大宋当‘恶霸’?想死吗?”
赵兴这种没头没尾的审案问话让高俅直皱眉,他端着一杯茶走到赵兴跟前,将茶杯摆到桌案上,伸脚轻轻一踩赵兴的脚尖,赵兴马上明白过来,回到审案正题:“带邻居李三。”
这个案子的审案重点不在“恶霸”事件,而在邻居李三身上。
宋刑统规定:见危不救,流两年。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宗法社会讲究“守望相助”,刑统贯彻了这种宗法思想。所以那位被调戏者一呼救,邻居、或者听到呼救的人都跳了出来,怎么样也要将“恶霸”揍几下子,表示自己参与了救助,而邻居李三家却毫无动静,所以他触犯了大宋的刑律,依律要被流放两年。
至于那位“恶霸”男,对他的惩罚倒很宽松,也就是听到被听到呼救声的所有人一人打了一顿,要打多下的也可以,官府鼓励这种殴打。如果被痛殴一顿之后,他还活着,地方官还要打,地方官打完之后,他依然顽强的活着,那就要叫他父母领回家去好好管教——接着打。
一个人在这种严厉的宗法体制下,竟然还百折不饶的想当街做一名“高衙内”,这不能不让赵兴怀疑这厮是穿越人,人卜庆凶名卓著,只敢在半夜、在冷僻的小巷子里使用蒙汗药迷魂药绑架人,这厮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找挨打——强,严重强。
李三叫的非常响亮:“官人,冤枉啊,当时俺全家都去看游街了,家中无人啊……不是我没有闻声出救,实在是家中无人,没人听到呼救声呀。”
赵兴摸着下巴,问:“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没有闻声出救的人家,必定是家中无人,是吧?家中不留人看房门——这是你的错还是本老爷的错?难道你因家中无人而不出来救援,便是有理了——流配,没说的,流配两年。我给你一个人情,流配的地方离你家中不远,就三百里吧,在附近三百里范围你自个挑个县城,我会按你的要求发配你去。”
李三碰见如此不讲理的官员,也无话可说。更何况赵老虎的凶名,也是很响亮的,他敢争吗?看见老虎坐在上面笑咪咪的,很和蔼的样子,他心中发冷,赶紧说:“大官人,两浙路上处处大旱,出了杭州,那不是个死吗?小的不知道该选何处,官人既然给了恩典,索性官人给我指一处吧。”
赵兴点点头,挑起大拇指夸奖:“爽快!那就去杭州下辖的临安县吧——临安,这名字我喜欢,那地方还算繁华,流放到那里,你不吃亏。”
李三仰着苦瓜脸,谢过赵兴的恩典退下,赵兴摸着下巴,看着下面那位不成人形的“恶霸”男,自言自语:“打几棍子好呢?瞧你这小身板,估计再加二十大板,就该敲死了。”
“恶霸”吓得魂飞魄散,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顾冲上面拱手作揖。高俅听到赵兴的自语,赶紧又端了杯茶来,用脚尖轻轻踩踩赵兴。
宋刑统规定,诏不过十五。就是说:按皇帝的旨意,打人板子不能超过十五个数目。
北宋初期这个规定还能执行,但后期已经不很严格了,连邸报上也常有打人40大板的记载。但这种事属于“民不告,官不究”,受刑人心服口服才行。否则,就是自找倒霉,一大群御史就等着弹劾呢?
赵兴张口说二十大板,那是因为他是穿越而来的,压根没有顾忌皇帝的诏令。高俅这一踩,赵兴明白过来,他懒洋洋的提起签筒,抽了根竹签下令:“那就权打十五板子吧,便宜你了,你要是……”
赵兴原本想说:你这厮要是活在明代,少不了五十大板;要是活在清代,少不了三百大板;要是活的再晚一点,那你就幸福了,哪怕开宝马撞……算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