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特地把他的另一个弟子晁补之派去扬州做通判……
赵兴点点头,也没打开木盒,直接将盒子挪到自己身边——他这就算正式接任了,程序有点草率,可这是特例,是高太后给予苏轼的特例。
在他接过官身文诰之前,赵兴已经创下了一桩历史记录——密州贪污的历史记录。他到密州担任签判一年,通过整合密州势力,开展大规模针对辽国的走私活动……在赵兴接过官身文诰的那一刻,对辽走私总额以达到了创记录的五百万贯。然而这还不是终结,由于他在密州各项产业中拥有股份,最终,他从辽国搜刮走的财富达两千万贯之巨。
此后若干年,继任官员面对赵兴这项贪污记录,只剩下哭死的心情。因为赵兴的记录简直无可超越,他已经将密州的资源发掘殆尽,通过紧密详见的“环环套”计算方式,以及“累进式分红方案”,使得继任官员想插手都要遭受全体密州官员的反扑。他们唯一可以做的是:遵守赵兴留下的规则,分享自己该得的那份微薄分红……当然,相比于其他任上的官员,这份红利足够丰厚,以至于密州任上的后继者都想方设法谋求连任。
密州从来没有哪位官员贪贿的数量如赵兴般庞大,然而,令人陡生哭死之心的是赵兴那不可思议的受拥护程度。他从密州他刮走了如此巨额的财富,许多密州人家里还供养着这位巨贪的长生牌位。逢年过节,这些小民还要焚香祷告,祈求这位有史以来最大的密州贪官能够长命百岁,并庇佑他们顺风顺水的……
这后一项记录简直无可超越,也无从超越,面对这项纪录,怎不令人眼泪磅礴……
此刻,杯中的茶渐渐温了,赵兴轻轻将这杯茶递给苏轼,顺手将一张飞钱票据压在茶杯底下,苏轼一见票额,吃了一惊:“九万贯。怎么还有九万贯,我当初只给了你三万贯购粮款?”
赵兴脸不红心不跳的又掏出一张飞钱,答:“赈灾粮船,谁敢征税,我借着你给开的官引夹带了点私货,这是那三万贯带来的红利。”
苏轼也没看那张票据,他捧着茶杯回答,啜着茶说:“卖度牒的钱我以工代赈,疏浚了茅山、盐桥二河,现在还有些剩余,明年我打算再疏浚西湖,修堤桥,还要设义诊,使饥者得食,病者得医。杭州这次大灾,路有遗尸,乡民都来不及收葬。离人啊,这事需好好筹划一下,你干这种事在行,回头……”
苏轼即将建的那座医坊在历史上也赫赫有名,它叫“安乐坊”,这座向贫民百姓提供免费医疗的机构,是古代中国第一个公费医疗机构,此后高太后借鉴苏轼的方法,在全国各地设立安乐坊,使得公费医疗变成了一种国家行为——宋朝国家行为。
赵兴端起茶杯,回答:“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我随船带回来了二十多位一赐乐业人,其中有几位医师,擅长疑难杂症,便让他们每月去医坊免费坐诊两三日,以此,凡在杭州府行医,每月数日去官办医坊坐诊,要成为一种惯例。”
苏轼接过话头:“这法子好——医生免费坐诊,百姓看病不愁。可惜买药还需要钱,恰好我京城的产业处理了,还有点余钱,便捐五十两金子,加上一点州府公费,也该能令百姓免费拿药。”
赵兴一指面前的那套玻璃茶具,回答:“我不跟老师争,我就捐百十套玻璃器皿吧。”
秦观马上劝阻:“这不行,这玩意太昂贵了,那些医生怎舍得用?”
赵兴笑而不答——因为他知道,医院怎可能没有透明的玻璃器皿呢。
这套玻璃杯是赵兴的新产业。
原本,玻璃器皿在宋代确实是价比黄金的昂贵玩意……但现在情况改变了一些,至去年开始,一些海商不约而同的抛弃了长久的贸易业务,突然开办起了玻璃坊。一夜间,大宋境内玻璃坊四处开花。之后不久,玻璃镜子也出现了。随着竞争的激烈,玻璃价格已经掉了很多。可不幸的是:碱面的价格直线上涨,这种漂白真丝的原料价格疯长,也让真丝价格出现波动……
中国天然碱资源匮乏,所以赵兴相信,无论竞争再激烈,玻璃价格掉的再低,它在一两百年之内,还将是个奢侈玩意。所以在大宋境内玻璃坊四处开花时,他支持廖小小也投资开了一个。不过廖小小不愧是在文人圈中熏陶过的人,她无师自通地瞅准了这种文人雅士最喜爱的风雅玩意,比如透明茶具、玻璃烛台等等。
赵兴的长项是比别人多了上千年的信息量。别的作坊主还在追求手工制作的精益求精,赵兴这里已开始用石膏模具进行工业化、批量生产了。不过,吹制玻璃的技术也不是一夜之间能掌握的,赵兴虽有制作精细的模具,要想找出瓶壁均匀的货品,也不那么容易。这套玻璃壶就是千中选一的,它的价值也不菲。
赵兴不介意送人这么昂贵的玻璃器,秦观有点不舍,他才看煮茶看的有趣,听赵兴说要捐献这样的玩意,表情好不情愿,所以出声劝解——这玩意雅致,我还没有弄到一套呢,怎么舍得给那些医生病人。
赵兴不解释,但苏轼知道赵兴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他端起杯子,岔过话题说:“王巩那里还来信说,你答应他的房子还没建呢,眼瞧着就快冬天了,他还住在官衙里,这不好。”
赵兴知道王巩要什么,他笑着说:“他可以住进我在密州的房子,那套房子我不买,租给他,租金他看着给。”
苏轼听过王巩描述的碧霞阁,从王巩描述的话里,他早已看出那厮对碧霞阁的垂涎,所以哈哈一笑,答:“王定国这下子得偿所愿了。”
赵兴一声叹息。
今天这场赏月茶会,不知不觉变成了工作研讨,苏轼刚才第一位百姓的医疗问题有心,第二为朋友的住房问题发话,独独没谈及自身。想起来怎不令人伤感。
苏轼这次出京是因为两件大事闹的,第一件事是因为他要求朝廷废除青苗法,并减免因青苗法造成的百姓债务。苏轼这一建议触犯到了变法派。紧接着,他又作出第二件事,几乎把那群人得罪个彻底——因为周穗一案。
此时,王安石的党羽暂时失势,都被发配到偏远地方为官,但他们时刻想卷土重来。那些魁首如吕惠卿、李定、蔡确等人虽已遭罢黜,但他们的好多朋友还都在京为官。为了试探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他们找了一个默默无名的书院教师周穗试上一表,表中提请将王安石的灵牌安置在太庙中神宗皇帝的神牌之下,好能共享祭祖。
如果太后准其所请,新党人员就可以把它看做是个分明的信号,他们又可以出来公开活动了。苏东坡看出他们如此试探的企图,立即对这些唯功名利禄是求的投机分子大施挞伐。他举出他们十六个人的名字,责骂他们是“机虱”、“蝇蛆”、“佞奸小人”、“国之巨蠢”。
这一次他对王安石不再婉转其词,而几乎公然以“诈伪骗子”称之。他向皇太后说,王安石托名“为民谋福”而变法,实际效果是老百姓的财产都被他派的那些贪官污吏诈骗一空。因为无论怎样修饰王安石的变法,都无法回避这个事实:变法之后,老百姓更穷困了,而官府的财赋并未见大幅增长,反而因纳税者大量逃亡,税赋来源逐渐枯萎。
苏轼最后表示,人若不愿与蝇蛆为伍,只有远避……
苏轼这一激烈的言词彻底触怒了变法派,赵兴已隐约猜到:恐怕这就是他后半生被得势新党百般折磨的原因。可苏轼现在不觉得,他还在关心老百姓、关心别人。
赵兴能看到了未来,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历史的火车呼啸向前奔腾,他一个人的力量拽不动这辆重车,所以他只能谈风月,只能抓紧时间,好好享受每一刻的时光。
他向苏轼又递上一个木盒,苏轼接过木盒问:“什么?”
“唐朝的越窑凤嘴瓶,很罕见的玩意,老师看看是不是真货?”
“唐朝的越窑?”苏轼惊诧莫名:“这玩意,即使在我大宋也极为罕见,你从哪里搞到的?”
“麻逸,那里一个小国王将它视若瑰宝,我想老师一定喜欢,便讨了来!”
苏轼确实欣赏的这件盛唐凤嘴瓶。这件作品是晚唐时代的产品,但依然保持着唐代那种恢宏大气,充满埃及风格与拜占庭风格的凤嘴瓶,带有阿拉伯风格的纤细笔触画出优美的弧线,青中带蓝的色彩像是荡漾的西湖水,令人沉醉——这翠色就是高丽秘瓷的祖宗,唐代越窑的“雨过天晴”色。
“价值连城啊,离人怎么弄到手这件东西?他怎么肯向你出售,你花了多少钱?”苏轼在灯火中欣赏着,喜爱的神情尽现于脸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妾胜之的召唤
赵兴笑的很憨厚:“我原本用一船瓷器跟他换,可那家伙不肯,这把我惹火了,我大唐的物什,怎不该到了宋人手里——所以我决定:用手中的刀支付全部报酬。”
苏轼手哆嗦了一下,秦观赶忙用手托住那个唐朝风嘴瓶,生恐苏轼失手摔碎。高俅年轻,他对赵兴的话深以为然,拍着大腿说:“就是,大人,我们何必为麻逸人担心呢,还是欣赏这凤嘴瓶吧。”
亭外传来隐隐的说话声,苏遁牵着一头黑颜色的豹猫兴冲冲的跑进来,这种黑色豹猫是赵兴这趟特地从越南带回来的,它在现代被称为“黑豹”。
黑豹一身缎子似的黑色皮毛,在夜晚跑动起来,活像个黑色的幽灵,苏遁牵着它兴奋的跑个不停,进来的时候撞倒了几扇屏风,然后一头扎进赵兴怀里,赖着不肯起来,那头黑色豹猫也就势趴在赵兴脚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赵兴则疼爱地抱起苏遁,唠叨:“哈哈,怎么你也是个夜猫子!”
是夜猫子的不光是苏遁,透过被撞倒的屏风还可以看到陈伊伊,正跟朝云一路说笑向这里走来,她们身后跟着一队女使,端着一盘盘宵夜,城堡墙楼处也是一片火光,哪里的人也连夜爬起来生火做饭。
坐在宋代的夜空下,吃着“日本”生鱼片,小炭炉上烤着“韩式”烧烤,用宋代保温瓶装着“天下第三泉”的泉水,坐在写着“天下第三字帖”的屏风下,脚上蹬着谢安履——也就是日本木屐,茶壶水沸,众人惬意享受“日本”茶道……这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亭里几个人吃的满嘴流油。
因为是家宴,所以现场没有歌舞,但这种宁静还是令人每个毛孔都舒适。
“离人歇几日就上任吧,这几天可积下不少公事”,苏轼一边吃一边随口说。
杭州是个大州,它有两名通判,一名通判相当于唐代的刺史、或明代的监州,他是不干事的,只管监视州里的各级官员,现在这位“监州”就是“杨家将”的第五代传人杨祖仁。而赵兴的任命里有个“勾当公事”,意思是他是正式管理刑狱的判官。
既然苏轼想继续谈公事,赵兴也就顺势问问情况:“老师调来多少厢军?”
苏轼的回答吓了赵兴一跳:“三十个指挥,满编的。”
宋代一个满编的指挥一千人,三十个指挥合计有三万人,加上其家属,总数能达到二十万人。这比密州团练指挥的所有军队都多好几倍。
朝中有自己的粉丝,真好。
苏轼显然有做甩手掌柜的意图,他看到赵兴在那里沉思,马上补充说:“卖度牒的三十多万贯,养活这些人远远不够,茅山、盐桥二河的疏浚,整理出来的余田也不够他们耕作,可我听说里在密州也没用多少人耕田,你建了很多织布坊、皮革坊,十来万人填进去,人手还是不够,所以,我想这些人也不算多……杭州可是个大州,二十万人修路,远远不够的……嗯,你可得想个好办法,安置他们。”
赵兴的目光落在一名女使的手上,心不在焉的回答:“老师放心,二十万人还是个小数目,就是粮草恐怕有点紧张。不过,人多好办事,有这么多人手也是好事,能办成好多事。相对而言,粮食不足只是小问题。”
苏轼注意到赵兴盯着那仆妇看,他一指那仆妇,说:“这个……我是看你府上空空荡荡,给你调来了几名官奴,都是女的,老实听话。少游也住在这里,总不能都让你的人伺候。”
那名仆妇看赵兴一指盯着她的右手,极力想掩饰,她垂着头,一直不敢抬起眼睛。赵兴听苏轼介绍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面前这位官奴可是宋代的稀罕玩意,在宋代见到官奴,简直跟现代亲眼看见大熊猫,并跟它握手一样稀罕。
不,这个比喻也不恰当,因为大熊猫年年都存在,这群官奴在两宋上下几百年间,唯此一批,仅存十数年,且独一无二。
那名仆妇右手上刺着两个字:庆州。表明她的身份是庆州贱口官奴。
神宗熙宁四年(1071),庆州发生的兵变被平定后,叛兵家属没官为奴婢者,配江南路、两浙路、福建路为奴,“诸为奴婢者,男刺左手,女右手”。这是宋代惟一可见的大规模将犯人家属,没为奴婢的记录。
赵兴知道这批庆州官奴的来历,还要从章惇说起。去年章惇来赵兴府上,看到码头上蒲易安驱赶奴隶下船,他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虽然章惇什么也没说,但赵兴却察觉了异样,他回去赶紧研究宋代关于奴婢的规定,发现了天圣七年(1029)修成的令典《天圣令》。
《天圣令》宣布废除17条唐令,其中有12条是关于官奴婢的,诸如官奴婢分番制度,官奴婢作为财产赏赐制度,官奴婢死亡后的验实申报制度,官奴婢劳役制度和供给制度等。而剩下的5条是关于捕获逃亡奴婢的酬赏问题。
看着这套《天圣令》,赵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不是林肯签署的“废奴令”宋代版吗?古代中国居然也有自己的“废奴令”?
这真是一个特殊的时代。
它特殊到整个朝代延续期间,官府不提倡贱口奴婢,而实行雇佣奴婢制。而古代中国上下三千年,也唯独宋代不可能出现奴隶。即使唐末五代以来许多因战败被俘而成为奴婢的人,也受到《天圣令》的干预而被释放。
难怪宋代妾婢制度如此特殊,原来宋代没有奴仆,只有一群雇佣打工者。
赵兴研究发现:《天圣令》简直是变态,它不鼓励人使用贱口奴隶,但它又充分尊重私有财产,对贱口奴隶也不采用一刀切的方式完全剥夺,只温柔地要求主人允许贱口奴隶随时赎身,从而成为雇佣奴婢。若主人一直没给贱口奴隶赎身机会,天圣令规定:在奴隶服役满十年后,自动获得自由身。
赵兴研究完《天圣令》,深度怀疑这部法令是穿越人士写的!它这种超越时代的尊重私产,令他这个现代人都有点不适应。
可转念一想,赵兴又觉得纳闷——难道真是的宋代历史是这样的?记得以前看宋代小说、看宋代历史,都未曾提及到宋代曾划时代的不容许蓄奴,那些小说与历史研究者为什么不敢向百姓说明这点呢?
当然,宋代历史上还有一个唯一个例:庆州官奴。庆州兵变后,朝廷对这些拿着朝廷供养,却不愿上前线对付“农民起义军”,转而对付没有起义的农民的乱兵恨之入骨,他们在男女手上刺字,将他们发配到两浙淮南为奴,以便让他们时刻记起自己暴行下遇难的数十万冤魂。
两宋数百年历史,这是唯一被记录在案的官奴。
按照时间推测,如果《天圣令》对庆州官奴们也起作用的话,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也该自动成为自由身了,但眼前这名庆州官奴的出现,表明朝廷对他们的仇恨仍未消除,《天圣令》的阳光并没有涵盖到他们将事情来龙去脉想清楚,赵兴一摇头,不悦的说:“老师,怎么能让这种人进到我家里,少游兄要人伺候,我为他拨一二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