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染料?它叫什么?”张用早听说汴梁的名画家都找赵兴要颜料,没想到这颜料如此神奇,他紧着问。
“那是腓尼基红。传说在遥远的古代,西洋有户人家养的小狗去海边吃贝壳,中午时分,它满脸鲜血的回来了,主人大恐,急忙查看,发现小狗脸上光有血迹,却没有丝毫伤口。
于是他就到海边捡了这些贝壳,将贝壳的汁液挤出来,做染布的染料,他的邻居知道了,他邻居的邻居知道了,于是,这种染料最后造就出一个强大数百年的民族——腓尼基。后来,这种染料就叫腓尼基红。”
“再后来呢?”张用好奇的问。
“那群腓尼基人依靠这种染料迅速致富,曾经把持了地中海的商贸数百年,后来,他们被大秦人打败,整个种族屠杀殆尽,但这种染料却留传下来。
这种贝壳汁液可以保存很久,因为是从贝壳里提炼出来的,自然带了股海腥味,像是血液的腥味,用它来冒充新鲜血液,索问道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
张用想了一下,又问:“这种染料很贵吧?”
赵兴一听这话,面色大变:“阿也,亏了亏了!我才问索问道要了两千贯——都不够染料的钱!这回亏了,亏大了。”
张用笑的坏坏的:“哈哈哈,好像,刚才有人把那两千贯都慷慨地分给了军汉们,我都没得一贯——你得了几贯。”
赵兴的脸像苦瓜:“啊,枉费我成日向学生灌输成本效益的学问,这次,我可是真做到了‘不蒸馒头蒸口气’,做事完全不计成本!亏了,亏大了!”
“哈哈哈哈”,张用笑得很开心:“赵离人,你也有冲动的时候!”
……
中国历丁卯年己酉月庚戌日、农历兔年九月初二,亦即公元1087年9月30日,星期四。赵兴发布了他上任以来第一道政令。
这道政令很简短,只要一句话,而且这句话有点文理不通,不过,密州团练都看懂了。
政令名为“晓谕众将监守房屋令”,布告里只有一句大白话,很粗鲁:“看好自己的房子,等我命令。”
这命令一下,密州团练这才醒悟,原来自己的房子才是最大的财产,如果房屋使用的密州石较多的话,那么子孙后代都不用发愁了。紧接着,赵兴开始整修密州营房。
随着密州团练的觉悟,密州很多商人也觉醒了,他们每日等候在密州团练营房周围,就想着揪住一个出来散步的团练家眷,跟他商议拆房子问题。但在赵兴的命令下,团练家眷们不敢随意放人进入军营,等到肇事已经足够了,赵兴将那些商人请进了军营。
“人都说关扑最受人欢迎,我现在就跟你们玩个‘石扑’,赌注就是房子里的石头。”
不等那些商人询问,赵兴接着解释:“我密州团练的营房残破,我打算全部拆了翻新,建房子的钱一个也无,但房子建好后,你们可以从拆下来的石头里任选一块拿走,怎么样?肯不肯?”
一名商人忍不住发问:“大人,一块石头换一栋房子,这……未免强人所难。”
赵兴笑得很开心,他坐在官椅上,翘起了二郎腿边晃边说:“一栋砖瓦房子价值多少,怕是十贯到顶了,一块上好的密州石价值多少?
现如今,官府封了安丘,手上有石头的,只有我们密州团。如今工匠们因开始制作密砚,上好的密砚可以卖到一百贯,甚至三百贯。可是此物求者甚多,成品却极少,属于有价无市。
然而,这才是刚开始,等密州砚上贡到朝廷,那价格该怎么算?十贯?这价格说出来,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开口,你还别说,官人的心思就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价格越高越好。
那些石头外皮丑陋,里头是什么石纹,谁也不能确定,这就是赌。满地的石头随你挑,你挑的好,有眼力,没准挑一块数百贯的石头,难道不够修房子那些砖瓦钱?我这是给你们送大富贵,你们怎么就不识货呢。”
张用瞪大眼睛看着赵兴讹诈那群商人,心里说不出的惊奇。
密州团练营房残破是他早就头痛的事,没想到现在赵兴不仅不花一分钱,还要求限时、限定规格、款式,要求商人们在限期内完工。当然,那些商人也不是善茬。最终,在他们要求下赵兴也被迫让步,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建一栋房子,任泥瓦匠选两块石头,以便给商人们多一种选择。
随后,赵兴在营房里待了三天,处理完密州团练的事,开始返回家。此时,他家中的争执已经平息,廖小小显然像这时代大多数女性一样,向大妇程阿珠低头,承认程阿珠家庭主妇的权力。
陈伊伊还不肯放过,她义愤填膺的向赵兴提出要求:“大郎,听说廖小小在我们不在跟前的时候,竟敢穿上命妇服装迎客,她欺你不知,我觉得应该好好教训她——命妇的服装是她穿的吗?”
当然不是廖小小穿得,而按照规定,连陈伊伊都穿不了命妇服,她怎肯放过这机会。
“你以为该如何处罚?”赵兴正在检查这次带来的行李,头也不抬的问。
陈伊伊晃着小拳头,大声而坚定的说:“该执行家法!”
赵兴点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说法,他在箱子里翻了一阵,取出一根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金属条,举着那根金属条说:“我一直在外面跑,还没来得及立家规……呐,今后这就是咱家的家法杖。”
那根金属条比钟表发条宽不了多少,它是根紫金条,既有韧性又有钢性,赵兴是拿来做卡簧的。
陈伊伊看到赵兴拿出这样细的金属丝,有点气急败坏:“哪有你这样的,私自穿戴命妇服,言官知道要弹劾的,你怎么能如此宠着她?”
赵兴好奇地反问:“我难道不宠你?”
这句话堵的陈伊伊说不出话来,她喘了半天气,忽而笑了。她算是也想开了,也就把刚才的争执抛到一边。只见她快乐地跳了起来,从赵兴刚才检查的那只箱子里翻出几本账簿,说:“按你的说法,我已经把国内的商路重新分配了一下,负责人设立一正一副,程氏弟子作为主事,账目由一赐乐业人负责,出纳则从当地雇用。
如今,焦触父子经营的从泉州、福州、明州通向黄州的商路已经布置完毕。另一条商路是运河商路,这条商路从杭州出发,一路运行到汴梁。此外就是登州商路。这次我带来了九艘快舟,每艘快舟载重二百料,船上配备十门大号降魔变……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几条商路组合起来。我们南洋的商路,中心点在昌化军,货物在那里集散分发国内。至于倭国与高丽商路……你觉得有必要设立密州集结点吗,这里很不安全哟?
再说:国内商路几条纵横,也缺少一个汇通点,我建议把枢纽设在扬州,这地方四方汇集,从黄州来的货物,从沿海来的货物,都可以汇集在扬州,而我们的大船甚至能在扬州直接装货出海,从成本上来说,扬州最方便。”
“扬州的事回头再说——那地方远离我们的势力范围,虽然运输成本降低了,但凡事都要上下打点,运营成本反而上升,算起来得不偿失。
密州这里建立快船队,是为了经营耽罗。而经营耽罗的目的是为了养马,或者准备后路……我看国事越来越不对劲,狡兔三窟,我们需要提早做些准备。而经营密州就是为了图谋北方,这条商路我本没打算挣钱。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稳住了北方,就稳住了我们自己的家,花再大的代价也值。”
陈伊伊不能理解赵兴的忧虑,但赵兴的话她兴不起反抗的意识,想了片刻,她重新快乐起来,从箱子里抱出一个大木盒,幸灾乐祸的问赵兴:“刚才你翻来翻去,都没动这个匣子,你猜猜,这里面装的什么?”
赵兴摇摇头,用鼓励的目光让陈伊伊继续说下去。
“是木活字,你一直说活字印刷才是主流,我们去杭州万卷堂,找了那里的行首,木活字的技术他们倒并没有保密,我们聊了几句,他就送给我们一匣木印,你来信说打算印书,我们试着排了个版,你猜结果怎么样?”
杭州万卷堂当然不会对木活字技术进行保密,连沈括这个书生都知道,还把它写在书中,印出来让人人都知道,这说明木活字技术并没有被万卷堂所看中……为什么木活字发明后,在此后的一千年间,中国印刷业却不约而同的抛弃了这种技术呢?论理,活字印刷应该有很大的优势啊。
陈伊伊从木盒里取出一个木版,这木版是一个铜箍箍紧的木活字版面,活字背后还衬着一副薄薄的铜板,看起来像个大大的铜质豆腐块,陈伊伊又拿出几张纸,说:“这是排好版的《源氏物语》,你看,印出来就是这种效果。”
印出来的纸除了能看清部分字迹外,都是大块大块的墨迹,赵兴拿着那几张纸,疑惑的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这是伟大的发明吗?怎么会这样?”
他将目光转向那块木版,略一思考,立刻明白:“对了,木活字,一个个活字拼起来,成为一个木版,木纹中间存在细小的缝,产生了毛细现象,将墨吸进了字模的缝隙,由于这是许多字模拼接成的,印刷时,字模之间难免高低不平,所以印刷工人要敲击字模的背面,保证每个字模都印出字来,结果……”
陈伊伊接嘴:“结果,字模之间的墨水被震下来了,字没有印出来,印出了许多方块墨迹,这就是你想出的活字印刷?”
赵兴不想过于超越这时代的技术,但看到陈伊伊洋洋得意的神情,他忍不住说:“你这是单线思维!当你走在路上跌了一跟头时,不要以为绊倒你的是块巨石,巨石前头是悬崖。它也可能是块小石头,而小石头前方是片花园。”
陈伊伊晃着小拳头,笑的开心:“你说说,这东西根本不实用,难怪万卷堂都不用它,你倒是说说它怎么好?”
“这个发明的目的正确——活字确实可以降低印刷成本;方法正确——将雕成的活字拼成版,再印出来,这是正规的印刷步骤;但出现结果不符合人意,怎么办?用逻辑推导。
现在哪里出了问题——印墨!解决的办法简单,既然缝隙里吸了墨,我们就再将活字模熔接起来,让字缝之间没有缝隙,灌不进去墨。这不就行了吗?”
陈伊伊不解,她觉得赵兴这纯粹是狡辩:“可是,我们当初选用木字模的本意,不就是为了降低成本吗,现在又要将字模重新熔接在一起,那当初为什么铸字模?”
“木字模做不到随意拆拼,那么再想一想,还有什么材料能够做到任意熔接?”
“好像……好像铅能做到,这金属溶化温度不高,拼成版以后,只要在字模背后加点温,整个版就能连接在一起——啊,我知道了,用铅!先铸成铅字模,拼版的时候选取字模拼接在一起,背后加温烧结。印刷完以后,这东西不像木版不能回收利用,直接再溶化了,铸成铅字就行了!”
赵兴拍拍陈伊伊的肩膀:“发明铅活字的荣誉属于你——瞧,这就是逻辑学!找清问题的关键,进行逻辑分析,而后解决问题,有了智慧学作指导,发明创造其实很简单。”
陈伊伊忍不住那份狂喜,立刻窜了出去,她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程阿珠,才窜出门去,她突然想起落了件东西,连忙跑回房子,将赵兴刚才拿出来的那根金属条捏在手里,冲赵兴晃晃,示威似的说:“不能便宜了那个狐媚子!”
第一百章 一夜暴富
不一会,廖小小哭哭啼啼的来了,她略有点步履蹒跚,但来到赵兴跟前,却丝毫没有抱怨刚才受到的惩罚,温柔的跪在赵兴脚边,帮后者收拾东西。
赵兴也不吭气,假装毫不知情的跟廖小小讲解着箱子里的东西。
宋代家庭的妻妾争风远没有明清时代那么惨烈,是因为在商品社会的大潮下,妇女们略略有了点封建意识,亦即有了领地意识,而所谓的“领地意识”,现代称之为“团队意识”。
封建意识的“我”与奴隶意识的“我”是不一样的,奴隶脑海中的“我”只包含“我自己”,而封建意识的“我”要包含“领域”概念,即自己所属的空间与地盘。廖小小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她的“我”就会向外延伸,涵盖整个家庭,所以,即使她再争宠,也必须将“自我”概念的外延扩展,以家庭利益为重。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家族中规矩很重,廖小小受了惩罚,但这也是家庭施于她的惩罚,而她之所以得到惩罚,是因为她确实做了违反家庭利益的事。所以她不敢在赵兴面前抱怨,生恐引起对方的反感,进而失宠。
等她带伤将房子里的东西重新整理完毕,廖小小默然递上几封书信,学着赵兴的称呼法,称呼着信函的主人:“苏州的章老子来信,说是你在密州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兵部会许可增添密州水军的额员。此外,他还想问你多要几柄手铳防身。
还有,京城的老师来信,他听说你正在筹备开印书坊,寄来了一本书——《物类相感志》,希望你能一并刊印……”
《物类相感志》?!
赵兴好奇的接过那本书,翻了几页,书中一段情节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想到,我老师苏东坡还是个物理学家——‘盐卤窗纸上,烘之字显’——他竟然注意到了银盐变黑显影技术……等等,银盐变黑,显影!这不是显影技术,只是盐份的氧化反应,可是,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赵兴抓起一张纸,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廖小小看赵兴写的字,咯咯一笑,接过毛笔说:“好丑的字,你来说,我来记。”
“听着:银盐显影技术……先让我先想想那些化学品在古代叫什么名称?”
廖小小笑着说:“官人这是想要造新作坊吗,人都把那些关键秘方用自己知道的暗语标记出来,官人何必想出人人都知道的药方呢,那些药名,你自己知道就行。”
“对,先要用硝酸银,制取硝酸银的方法……还要用到葡萄糖,用大麦胚尖可以制取……葡萄糖与银盐显影反应,可制取水银镜。”
赵兴说出最后三个字时,廖小小的眼睛亮的像一盏灯,她贴近赵兴身边,昵声说:“相公,这个方子给妾身好不好?”
赵兴摇摇头:“你吃不下,这里头太暴利,要我说,坊场根本不能建在国内。不过,如此一来,便需很多人手……等等,你可找相熟的商人,悄悄把这个方子卖给他们,每份作价多少钱,也算你的私房钱。”
廖小小感到不可思议:“官人,这个方子真的能作出水银镜?如果真的能做到,这秘方可要祖传下去,代代保守秘密……”
赵兴摇头:“你不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生意过于暴利,得等到人人都做起来了,等它的风头略微过去,等它的暴利慢慢降下来,然后咱家再悄悄开工,蒙头挣钱,如此才能保得平安——这年头,平安是福啊!咱不能再重复个肥皂厂事件,折腾不起啊。”
廖小小想了半天,明白过来。她问了帖子上几个陌生药品的意思,欣喜的收起药方:“相公,这事交我吧。妾身也替相公分忧一下。”
没等赵兴反应,廖小小迈着小碎步跑出客厅,留下赵兴在背后撇嘴。这哪是替我分忧,分明是抢钱嘛。
走在半路,廖小小想起自己在这里只有小婢小青可用,这事若瞒着阿珠与陈伊伊,似乎不好调动院中的人手……等走到后院,廖小小已经想通了,她手里拿着那配方,先向阿珠禀报。阿珠才停了几句,立刻摇头:“官人既然把这事交与你,自是一番信任,此类事情向不由我插手,你去问伊伊。”
伊伊连听解释的兴趣都没有:“没见我正忙着吗,整整五船货,我今日就要点算清楚,我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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