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有孩子,连孩子一块抱上。”
焦触打了个哆嗦,张口要说话,但看到赵兴手不停的摸刀把,他赶紧领着程爽前去张老汉家中。
等张老汉摆渡回来,他家的娘子已抱着没满月的孩子站在黑暗中,张老汉惊疑未定,程夏已跳上船,控制了船舵,程浊则拉着他老婆往船上走。
来路上响起马蹄声,黑夜里马上的骑手似乎不敢狂奔,他走走停停,只看到一列火把不停的向这里移来。
从周涛那里夺来的鸡公车沉重,搬运它上船很花了一点功夫,赵兴等不及,摆手招呼两个孩子迎着那堆火把而上。岸边的人焦急的搬运货物,听不到远处的声响,站在船上,只看到那堆火把突然混乱,而后熄灭,接着,大地恢复了黑暗。
程夏长舒了一口气:“火把熄灭了,好,黑夜是我们的天下。”
过了一会,赵兴领着两个孩子匆匆赶回,黑夜里只看到他们的衣服上出现大块大块黑迹,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张老汉战栗不止,赵兴跳上船,厉声下令:“开船。”
渡船慢慢的靠上了对岸,岸边那群商人还在等待这船人。赵兴却没有登岸的意思,他站在船边,向那些商人告诫:“诸位,我们惹下了滔天大祸,现在有两个办法供你们选择,一个是悄悄回头,在清水镇上待足一天,而后该干啥干啥,另一个是连夜赶路,就从江这边穿过邵武军……
无论选那种办法,都有一点,切记切记,你们把今天所见到的一切全部忘了,而且有人问起,坚决不要承认今天自己经过清水镇。
此外,无论如何,你们南下时不要进入邵武军,这一点一定切记……算了,我知道你们当中总有寻死的人,无论我再怎么强调,也会有人寻死。但请你们各位注意——这是一件足以灭族大祸,如果你们只想自己死,那就不要告诉同伴自己的来历,也不要去打听。
言尽于此,各位,三个原则:千万别进邵武军;千万否认你们在现场;千万别告诉同伴你的姓名与地址。各位保重了,我要连夜顺江而下,替你们引开追兵——我所能做的就这些了。告辞!”
渡船顺江而下,才重新回到江心,又一堆火把从远处逼近江边,赵兴冷冷的望着那堆火把,自言自语的说:“看来,周涛是想找死了。”
船上,焦触一直提心吊胆,听到赵兴讲话,他忍不住搭声:“秀才,为什么走的这么急,那滔天大祸究竟是啥事?”
赵兴横了他一眼:“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死的越快。你真想知道?”
焦触珊珊而退,赵兴看到火把逼近,吩咐几个孩子却帮张老汉摇船,自己独立船头,一路催促船只快行。
黑夜里,在水面走的比路上快,不一会,火把星星点点的光芒已渺不可见,船只接近邵武城,这时,巡江的船只已经安歇,渡船黑灯瞎火的顺江而下,将邵武城远远甩在身后。
此时赵兴才松懈下来,他慢慢的将刀插回鞘内,踱到船尾,和善的问张老汉:“你走得急,家里可有财产?”
张老汉挥汗如雨的摇着舵,不敢回答,他娘子心痛,禁不住抢答:“我家汉子历年积蓄总有三十贯……”
赵兴在黑暗中点点头:“我赔你,我们惹下滔天大祸,你是送我们的人,那个家你回不去了。我赔你五百贯钱,你跟我们走,找个地方买块地,安安稳稳的把孩子养大。”
张老汉且惊且喜,他娘子已经抱着孩子跪下,向赵兴叩头。
这是赵兴第二次提到大祸,程夏也忍不住问:“老师,究竟怎么回事?”
赵兴沉默了一会,招手叫过程浊:“说说,你在坡后看到什么?”
“三十来个驮夫……老师老让我们观察仔细,这次我可看仔细了”,程浊得意洋洋的说:“我数了,总共十八辆车子,十二辆车子上面驮的是木板钉成的箱子,还有六辆车子的箱子做工精致,有锁扣,上面还挂着铜锁。我就推了一辆这样的车子,这箱子,刷上漆可以给阿珠装嫁妆。”
“明白了吧”,赵兴看着学生说:“我曾经跟你们说过‘万法之理’,你们根据这个推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孩子们面面相觑,赵兴见状,又提醒:“现在把我们知道的东西摆一下:
第一:我们遇到了一名判官,他没有穿官服,带领着一群不穿军服的厢兵,又想摆官威,又不愿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
第二:我们看到了一场打劫,这条官道上虽然匪患深重,但打劫朝廷运送的货物,打劫朝廷命官,那是谋反大罪……为什么匪徒敢如此大胆?
第三……”
赵兴提了提那柄镔铁雪花刀,继续说:“想想孙华,他是兴化军,为什么不往别处跑,要往清水镇跑,为什么从清水镇开始,匪徒就明目张胆的拦路截人?……还不明白?”
第一十二章 原来“反贪”很挣钱
这时,不光孩子们,连竖起耳朵的焦触也觉得非常迷糊。
赵兴望了一眼船尾的人,补充说:“张老汉,焦老丈,还有你的儿子,我之所以不回避你们,是让你们知道这场大祸有多严重——周判官在运送货物,那两个箱子很沉重,他运送的什么?这东西能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偷偷跑到邵武军来,而且还生怕别人知道?
那些匪徒为什么愿意冒那么大的险,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攻周判官?……还不明白,想想邵武军盛产什么?”
程爽立刻惊叫起来:“金子、银子,周判官是在运送金银,难怪老师刚才一掂箱子,马上让我们跑步!”
众人恍然大悟。
张老汉已吓的丢下了摇橹,焦触吓瘫在甲板上,嘴里喃喃:“朝……朝廷……”
“与朝廷无关,但比劫了朝廷的金银还严重”,赵兴怜悯的看着他:“周判官是私自运送金银的,所以才生怕别人发现……想想看,邵武军盛产的金银,一定被那些官员隐瞒了产量。但这些瞒下的产量,他自己往外运送过于显眼,所以才要找相熟的朋友帮忙。
朝廷对金银的出产,监管有多严,肯定是可以猜到了,邵武军能瞒下十八车金银,这是上下勾结,全体贪污。
宋律:私自异地调动百人者,斩。兴化军判官调动这么多军汉,乔装打扮来到邵武军,那么这件案子兴化军上下都有份。
不仅如此,军汉所过的州县装聋作哑,他们多少也有份,而周涛要把银车送往清水镇,那么,必然还有一方在接应他的银车,我猜可能是邻近的军队。
想想看,三支军队参与的走私大案,沿途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牵连其中,这件事捅出去,天都要塌了。所有的人都难保性命,所以,我们现在要有多远逃多远。
张老汉顺着闽江走,走到出海口就是福州,我们现在去福州,刚好送柳姑娘回家。你就在福州隐姓埋名,安居下来,此生不要回邵武军。”
程爽刚才首先反应过来,赢得了赵兴赞赏的目光,现在他要继续显示自己的聪明,连忙焦急的插嘴:“孙华呢,那柄宝刀的主人,老师刚才提到他,他又怎样?”
“想想,我刚才已经说过”,赵兴鼓励几个孩子。
“孙华知道运送银车的事,他向清水镇跑,也是想劫银车”,程夏连忙补充。
“不错!孙华的出现说明运送银车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瞧,按那个周涛所说,孙华拥有这口刀,上官勒索,他不愿就范,所以跑到了清水镇——我猜他跟廖老七认识,想找廖老七帮忙。消息泄露了,这批金银数目过大,足以让任何人疯狂,所以孙华与廖老七一起被害。
接着就是围攻银车,那些有实力的匪帮,都去参加了围攻之役,剩下来分汤水的人,被安排在路上拦截……
接着我们来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撞入了埋伏网中,那群不开眼的匪人想收拾我们,结果被我们冲散,我们亲眼看到了对银车的争夺。
周涛送我们一辆车,那是不怀好意,他的人久战疲惫,伤亡惨重,所以他要靠这辆重车拖住我们的行程,而后分头劫杀目击者。刚才,我们在岔路口遇到的那伙人就是去劫杀先走的那批商人们,没想到的是,我们这群人惯走山路,惯走夜路,还有熟悉地理的焦老丈在,让周涛赔了夫人又折兵。”
焦触躺在甲板上呻吟:“那……那些去邵武军的伙伴,果然都不会活下来!”
“当然,事情泄露后,周涛马上会通知邵武军,邵武军的人为了灭口,会拦截商人,那些人如果听话,在邵武军反应过来前,绕过邵武城,还能活命,否则……但我料他们定不会按我的吩咐办!
孩子们,记住;偷懒、侥幸,都是大忌!一定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凡事要靠自己!”
赵兴这段话听的孩子们目眩神离,仅仅抓住一些小的细节,仅仅摸了一把箱子,掂了一下重量——赵兴马上就推断出整个事件。而且赵兴的推理,似乎是整件事情唯一合理的解释,而且,随后的追杀证明:赵兴的推测不是无中生有。
程浊曾跟着赵兴回去迎击追兵,他回忆着补充说:“定是如此!我跟老师回去的时候,那些兵丁身上都带着血——新鲜的血迹,他们似乎很疲惫,跑的挪不动腿。按老师的推测,不随我们走的那些商人,定是被杀害了!”
张老汉只剩下哆嗦了,张家娘子也吓的说不出话来。
乡民胆小,卷进这样的滔天大案中,只觉得天地都塌了,连焦触都惊的浑身发抖,唯有程家坳的孩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因为大事由老师顶着。
“不必担心”,赵兴看到几个不相干的外人面如死灰,一副绝望的神情,立刻安慰说:“你们无需躲太久,因为唯一见过我们的周涛,也属于被灭口范围……那些参与的厢兵都活不下来,只要你们把嘴把严实,风头一过,见过我们的人都已经死了,谁能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话让他们回复了一点勇气。张老汉站了起来,指点孩子们操纵江舟,以便船上诸人轮换,不停歇的向下游急驶。
这时,晨曦微露,船已把邵武城远远的甩在后面。现在即便是骑快马,也追不上这艘顺江而下的快舟。晨曦中,赵兴望向那辆银车,平静的说:“现在,只剩下一辆事情需要证实,只要车里装的确实是金银,我们的推论就完全正确——打开箱子。”
程浊兴奋地从赵兴手中借过镔铁雪花刀,依仗宝刀的锋利前去削铜锁。
鸡公车一侧的箱子打开后,吐出一片红光——天哪!箱子里面似乎装的是紫檀木条,它们码的方方正正,外表还刷着桐漆,显得很油亮。
程浊难以置信,这么完美的推论居然有可能是假的,他跳到车子另一边,举刀要削另一边的铜锁。
“住手”,赵兴喝止:“蠢材,木头有那分量么?外面刷的木漆而已——拿刀子刮一刮。”
※※※
程浊立刻从箱子取出一根“木条”,拿刀子刮了两下,立刻发出一声欢呼。这时,赵兴正眺望着船尾,他头也不回的问:“金子是吧?”
围在箱子边的孩子们震惊不已,程浊大嚷:“老师,你连头也没回,怎么知道里面是金子不是银子?”
“蠢材,动动脑子想一想:你刚才说起过有两种箱子。金子贵重,数量必然少,装金子的箱子必定精致——少而精致,箱子里装的不是金子,难道是廉价的银子?”
程夏接着问:“老师,那现在怎么办?”
“取十根金条,拿柄锤子来,把箱子重新锁上”,赵兴吩咐。
十根“木条”拿到船尾,扔进一个桶里,将油漆泡落,露出了金灿灿的光泽。赵兴取出一根,手里掂了一下,判断说:“是三十两的金条,总数是300两……拿剪子来,每根绞成三段,尽量均匀。”
张老汉与焦触看到金子出现,立刻兴致盎然的围在船尾看孩子们切割金条。
这时代,商人出门随身都带一把大剪刀,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为了剪金银,张小泉剪刀就是这样出名的。以前,张老汉与焦触只见过剪银子,剪金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尤其是这里面还有他们的份,这让他们充满期待。
整条金子剪成三段,每段大约十两左右,总数是三十段。在此期间,程浊提着榔头不知道该干啥,直到赵兴踢了他一脚,吩咐:“把金块锤扁,尽量锤的圆一点。”
金饼也是黄金的一种货币形态,金块锤成圆饼状后,赵兴意犹未尽,从包裹里取出一付铁凿,一边翻检,一边嘟囔:“用什么姓好呢,赵?不好,程?暴露了……也罢,就这个吧。”
程浊一点不惊讶地接过两根铁凿,叮叮当当在金饼上敲过一阵,随后,十块金饼被分到张老汉手里,焦老丈也分到了十枚,剩下的则被赵兴收入囊中。
好奇的焦触拿到金饼,首先要看看孩子们刚才在折腾啥,等看请金饼上的字,他立刻恍然——敢情赵兴是名职业伪造者,伪造工具都随身携带。
金饼上有两行字,一行写着“足金十两”,一行写着“方府秘制”。刚才赵兴犹豫着选什么姓,最终选中了“方”姓。
这年头,金子都是些贵重货币,只有大家族才收藏,他们将金子按自己的喜好熔铸成各种形状后,为了便于计算和辨别,都会在上面打上这样两行字:一行字说明分量,一行字说明持有人。
刚才孩子们分割金条时,焦触已想到了他会分得部分金块,还为如何花出去发愁了一会儿——这东西太惹眼,泼天大祸悬在头顶,花钱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人盯上,那就完蛋了。
等赵兴叫人把金块锤成金饼的时候,他已在赞叹对方的细心,再等赵兴拿出铁凿子,往上面打铭记时,他已经佩服的无以附加,现在看到金饼上的两行字,他却一阵恶寒。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打起架来凶悍如雨,面对周判官的官威敢拔刀相向——这样一位好汉爷,随身却带着造假工具……嗯,瞧孩子们熟稔的动作,敢情这伙人常干这事。
什么人嘛?
张老汉拿到金饼,没别的想法,就忙着叩头谢恩——财帛动人心,有这笔钱,他已不在乎危险了,只想着如何在福州买田买地安居。
赵兴一面接受他的感谢,一面不放心地叮嘱:“记住:五十两金子是补偿你房子的,另五十两是雇你行船的——这一路快走,不要停。事后你我再不相干,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回头,叫你家娘子嘴上也把好门——连儿子都不要说,省得麻烦。”
张老汉连声应是,焦触也赶过来感谢。赵兴一指焦触的儿子,不客气地说:“你也一样,五十两金子是雇你领路的,剩下五十两是雇你儿子的——我必须雇他一段时间,这样你我都放心,是吧?!”
焦触连声应是。
现在,焦触对于这支不文不武的“游学”队伍很是好奇。
接下来的日子里,孩子们每天朗朗的读书声让焦触相信:这确实是一支士子组成的“游学”队伍,勤奋,时刻不忘读书。然而,一想到遇匪时孩子们所表现的狠辣,又让他恍然若梦。
宋代,文人们把孔武有力视作粗鲁,从没有一个文人敢这样捋起袖子打架,从没有。但眼前这伙人却没有这个顾忌。
一头羊不可能带一群老虎,那位领头的赵兴是个老虎,所以这群孩子都成了虎崽子。这老师打起架来最凶悍,焦触脑海里依然留着这名老师挥舞着长条凳冲入人群中的场景,他觉得这老师,跟他自己种的老师形象全不相符……
其实,焦触不知道,赵兴当时的冲动是源于大麻,分量不足的大麻就是一种兴奋剂,赵兴在匪徒蒙汗药的刺激下兴奋过头,心中充满了抡板凳把人头打爆的欲望,他像这种欲望屈服了,结果给他服用蒙汗药的匪人遭遇了“茶寮惨案”。
大麻的兴奋劲过后,赵兴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这使他显得更为狡猾,他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