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面朝里侧卧在炕上,没有一句回应,只是肩头轻轻抖动一下,再也没有下文了。“主子……”宫女小心抬头,良久才轻唤一声。不料静妃突然翻身坐起,一双清澈的大眼就这么盯着宫女,看到她浑身上下抖成了筛子,才笑着说道:“本宫这许久不曾有人探望了,天还没亮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吗?哈哈,好吧,让她进来吧。”
宫女如释重负,退着出来,却很不得能够土遁一般消失。
看着摇曳灯影之下的前皇后,庶妃董鄂氏也是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一时冲动、义无反顾跑过庭院,就直接冲到静妃的寝殿门口,全凭着对自己儿子那股母性的劲头,现在却是犹豫不决起来。
“奴婢给静主子请安!”犹豫不假,礼数还是不少才好。董鄂氏小心谨慎的来了一个半蹲儿,就停在那里了。
“董贵人别多礼,我这废后可消受不起。”静妃口中谦虚一下,却像猫戏老鼠一般盯着董鄂氏,看看下面有什么好戏。
“静主子,奴婢听得下人一句议论,思前想后,还是要过来和您禀报一声才好……”董鄂氏蹲在那里好一个端详静妃的表情动作,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利,这才下定决心,慢慢站起来,接近静妃身边,果断出手。
“哦?任他们那些下人去嚼舌头根子吧,本宫现在自在的很,除了每日去给我的皇姑姑(指皇太后)请安,再就是陪着新进的皇后和淑惠妃我那侄女们闲聊,我还有什么话柄供他们乐呵?哈哈……”静妃一脸的轻松,笑呵呵的问道。
“回静主子,奴婢听说去年八月……”董鄂氏也抬起头,紧紧盯着静妃的脸庞,一字一顿说道。
去年的八月,也就是顺治十年八月二十六日,是静妃心中的痛处和伤疤。那一天,皇上下旨,“谕礼部朕惟自古帝王,必立后以资内助。然皆慎重遴选,使可母仪天下。今后乃睿王于朕幼冲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自册立之始,即与朕志意不协,宫阃'kun'参商'2',已历三载,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于八月二十五日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
前一天的夜里,自己的姑姑、皇太后在慈宁宫和自己也是泪眼相望,无可奈何,任凭自己哭倒在膝前。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的委屈,多么的无助啊!自己,端丽矜贵如玫瑰,只是无奈有刺。自己的眼里,同样有真情,同样有天真,但更多的是难犯的凛然。没错,自己骄横,皇后不该有的骄横,甚至是和皇上针锋相对、大声呵斥,乃至责难讥嘲。难道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这对一个励精图治、雄心勃勃的少年天子来说无异于最大的羞辱吗?越是知道,就越是要不顾后果地想要刺伤他,就像他刺伤了自己一样!那就真的豪奢吧,食器全是金的;那就真的善妒吧,见不得他对宫女稍和颜悦色。可谁又知道,豪奢背后是素朴,善妒背后有痴心。可惜的是,不容自己有转身的机会,他已远去,永远不再归来。
自己和皇上也许很相似,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敏感,一样的心性。相似的两人,就像天雷地火,一交会,不是爱得天崩地裂,就是恨得不共戴天。可惜的是,他们是后者。也许自己真的有千般劣迹,可是让自己变本加厉走向末路的,只是这一个男子不爱她,这个男子贵为皇帝,能决定自己的生死荣辱。自己只是想让他疼爱自己,无爱便恶毒。你不爱,便让你恨,反正不要在你心里平淡无痕迹,宁可“红颜未老恩先断,花落人亡两不知”。甚至于,即使死了,我还会给你,给你的大清留下泯灭不掉的忧愁……
而此刻,你董鄂氏贸然前来,又在自己面前揭起伤疤,却是为何?忍耐,再忍一忍,听听下文再说……
庶妃董鄂氏见静妃眼中分明有了悲伤愤怒,却依旧不动声色,于是再添一把柴,继续说道:“……去年八月,皇太后下懿旨给佟佳氏翻修景仁宫,就是听有人讲,佟氏所怀龙子,乃是上天赐福,而您无辜被贬,乃是命中与小皇子相克……为了大清一脉,必须先把您……”聪敏人一点就透,此刻,董鄂氏希望自己面前的静妃一定要冰雪聪明才好。
“哼,下人的胡言乱语你也要信?”静妃脸上一阵讥笑。
“奴婢知道下人的胡话不足取,可今天奴婢还听说,那康妃可是志得意满,说自己的二阿哥还未序齿'3'就可安定天下,说现在的皇后也就是个摆设,她自己……她自己……”董鄂氏不慌不忙,按既定方针步步为营,说到紧要关头,正如所有宫斗大戏里的模式,还真是欲言又止、吊足胃口……
“她自己如何?”静妃不傻,按照固定套路接个话,配合自己微微抬起的眼角,让董鄂氏继续。
“她自己……将来还是要接了皇后的位子,让博尔济吉特氏姑侄三人一个下场!”董鄂氏悄悄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有一些恐慌,但最终还是恶狠狠抬起头来,勇敢地直视着静妃。
“混账!”静妃一句评论,却不知道是说眼前的董鄂氏还是那位景仁宫里的康妃。自己可以委曲求全,因为这后~宫妃嫔们,她本不在意。在意的,只有让那皇上每次看到自己就懊恼不已,就心烦意乱,要报复,就对着废了自己的皇上。可自己的乖张自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后之位还在自己博尔济吉特氏手中,姑姑废了,还有侄女,你皇上就是走不出我们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女人的手心!但,如果有人想要让自己的侄女也走上自己的老路,那就必须让她也万劫不复!
看到重又跪倒在地的董鄂氏,静妃心思一转,平复了心气,说道:“董贵人,你是不是怕她佟佳氏的儿子抢了你们的风头呢?”
“静主子,奴婢万万不敢!奴婢只是怕她康妃一势坐大,母凭子贵,将来连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皇长子如果有一天能够……能够……,奴婢一定要让他知道,皇太后、静主子,还有皇后和淑惠妃,都是他的恩人,自比生母不差丝毫的……”董鄂氏趴在灯影之下频频叩头,可就是不抬头。
“起来吧,你对皇姑姑和我一双侄女的心思,本宫记下了。你回去吧!”静妃淡淡冲着黑影说道。
“静主子!静主子……”待董鄂氏抬头还要进言,却发现静妃已经躺在炕上,只把一副婀娜的背影冲着自己了……
*
皇太后端坐慈宁宫宝座之上,慈祥的听着自己的侄女静妃在重诉昨夜的对话,并配合着情节的进展一会儿点头,一会儿锁眉,很是认真。终了,她笑着对静妃说,“孟古青,我的好侄儿,这件事你是怎么个打算?”
“侄女只是担心她康妃坐大,对您不利,对我们博尔济吉特氏不利,其它倒是不太在意。”静妃摆弄着茶杯,淡定答道。
“嗯,满蒙联姻,事关大清长治久安,不可大意。其它的,哀家自有章程!”皇太后很是欣慰的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地道的马奶酒。
*
当天下午,皇太后一道谕旨,说二阿哥天资聪颖,大器早成,乃是皇天所赐,着苏麻喇代替自己仔细抚育。康妃诞子有功,但碍于祖宗家法,普通妃嫔不足以教育皇子,着即日起不得擅入乾东五所,不得私自接近小皇子……可怜的佟佳氏,不明所以的就被剥夺了儿子的探视权,或者说是原本就不存在的探视权……
皇太后清楚,后~宫的内斗是好事,只要不影响自己的权威和利益,多多益善。眼下,自己的利害所在还就是这个不满周岁的小阿哥。妃嫔可以冷落,可以训诫,这小阿哥,却必须细心呵护、为己所用才行……
'1'吴克善,博尔济吉特氏,蒙古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的长兄。天聪七年(1633年),清太宗皇太极第四女固伦雍穆长公主爱新觉罗·雅图许配给吴克善第三子弼尔塔哈尔。后来吴克善有罪,皇太极十分生气,欲断此婚姻,由于吴克善入朝服罪,仍维持其婚配。崇德六年(1641)公主年13岁时出嫁。崇德八年(1643)弼尔塔哈尔被赐封为固伦额驸,康熙五年(1666)弼尔塔哈尔袭其父吴克善爵受封为卓礼克图亲王,六年去世。
'2'“宫阃”,原指后妃居住的卧室,这里则是指顺治帝与皇后的夫妻感情;“参商”,“参”、“商”是天上的两个互相不能碰见的星星,参星出来的时候,商星则正好沉没,彼此谁也见不到谁。这里是指,顺治帝与皇后的关系,已经水火不相容。“宫阃参商”这句话则是说,顺治帝与皇后夫妻关系不和睦,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了。
'3'序齿,按年龄大小排序。
第二十三章——算计老毛子()
不满周岁的二阿哥小弘毅,趁着秋高气爽,正在发奋学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六月,自己的再生爹、皇帝福临突然对宗人府颁了一道谕旨,说:“朕思:习汉书、入汉俗,渐忘我满洲旧制。前准宗人府礼部所请,设立宗学,令宗室子弟读书其内。因派员教习满书。其愿习汉书者,各听其便。今思既习满书,即可将翻译各样汉书观玩。著永停其习汉字诸书,专习满书。尔衙门传示。”
思前想后,弘毅总感觉背后一定是自己的皇玛玛在力主此事。尽管已经下旨不允许宗室子弟再习汉书,可汉字却是没有禁止吧,那就苦了“侍从班子”里前明宫里留下来的两个粗通文墨的老太监,被小功子“检举揭发”,弘毅经常要他们教自己汉文书写(当然是繁体字),还逼着他们每天准备两则民间传说和明宫里的轶事,借以了解当时的人文常识。
如此一来,除了苏麻喇每天来教习满文满语、蒙文蒙语,朴氏还会每天“讲授”一些基本的日常朝鲜口语(当时朝鲜通用文字就是汉字,倒也没必要学习那些“谚文字母”了),渐渐的繁体字终于开始步入正轨了,从“只会猜不会写”的境地彻底扭转过来。弘毅真觉得自己是在向“多语种人才”的康庄大道上奋勇前行呢,将来如果能够回去,一定要在小艾面前炫耀一番才好!
几乎每天学习完毕,弘毅还要安坐在朴氏或者孙氏的怀里,按照自己的意思出去转悠一圈。本来不满周岁的小孩哪会拼命学习到如此程度呢?自然是小皇子要出去玩耍,刚一指挥,一帮太监宫女就立即落实到位了。于是,弘毅倒是隔三差五就去慈宁宫找皇玛玛玩耍半天,以促进祖孙之情,顺便打听一些当朝大事,自然少不了“顺道”去看看自己的再生娘,那个可怜的康妃。
本来嘛,不让母亲去看儿子,可没说不许还不懂事的幼儿自己跑去看娘亲!还有那个废后静妃,弘毅主动去觐见了几次,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被“禁足”是不是和她有关系,但是出于后世**丝青年对于“废后”这档子事情的莫名好奇和今世自己与博尔济吉特氏扯不断理还乱的各种关系,弘毅还是主动出击。自然在一番“要抱抱”的既定战术攻击下,“半大少女”静妃就顺利沦陷,每次见到小阿哥就会抱过来任其“揩油”。倒是静妃的所谓乖张,在弘毅眼中实在就是少女的直率和天真,所以两个人玩耍的不亦乐乎,感情日深……当然,是“母妃”和“婴儿”的感情日深!
一晃秋去冬来,已经是顺治十一年冬月(农历十一月)了。此时八个月大的弘毅已经可以四处乱跑了,虽然胳膊腿儿还是婴儿配置,架不住他自己有意“超频”,在皇太后眼中,正好是“蹒跚学步”的懵懂样子,倒也愈发可人了。
这天,小阿哥弘毅又不请自来的到了慈宁宫,皇太后问了一些满语蒙语的家常话,弘毅还是用简单的四字一句的方式应答自如,听的皇玛玛嘴都合不拢了,让苏麻喇拿出好多果子点心的,犒劳自己的小皇孙。弘毅正坐在皇太后腿上,抬手喂皇太后一口、自己吃一口的时候,皇帝也来了。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福临看到弘毅在场,稍一犹豫,还是行了觐见大礼——跪拜。弘毅知道青年皇帝的心思,也提前一骨碌从皇太后膝上出溜下来,一步好几晃的投入了苏麻喇的怀抱,以避开皇帝的大礼。
“皇帝今儿个怎么又来了呀?”皇太后一边抖去身上弘毅留下的点心渣子,一边关心的问道。
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识趣的闪到一边,福临这才从地上起身,稳稳坐在宫女端过来的宫凳之上,说道:“儿臣看了一些兵部的题本,心下烦躁,过来到皇额娘这里讨些吃食呢。”
皇太后听了,笑着示意宫女把新添的点心盘子呈到皇帝面前,打趣说道:“皇帝日理万机,到哀家这里消停一会儿也好,尝尝苏麻的手艺吧!”
福临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向苏麻喇点头说道:“苏麻喇姑的桂花糕是朕最爱的了,朕年幼之时,可是没少缠着苏麻喇姑讨要这吃食呢!”
“主子取笑了,您是天子,任凭什么,奴婢也要给您端来才行呢岂敢承受这‘讨要’二字?。只是那时候主子常常是数九寒冬要进桂花糕,逼得奴婢没有法子,这才每年八月桂花盛开的时候,就亲自将其采摘存放于冰库之中,按月取出一些挤去苦水,用蜜糖浸渍,这才做得现如今这桂花糕呢。”苏麻喇也是一边抱着弘毅,一边娓娓道来。
“辛苦苏麻喇姑了!”福临宽慰一句,却没了下文,只是低头小口品着点心。
皇太后看着皇帝不说话,等了一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道:“哀家本不该过问朝政,但是看皇帝似有难解之事,不妨说给额娘听听,咱娘两个商议商议也好。”
“还是皇额娘心疼儿臣。”福临急忙放下手中的点心,也顾不得接过宫女送来的手巾,就起身拜谢,然后一边归位一边说道:“兵部题本来报,说是今年夏天,那些被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击溃的罗刹'1'匪兵”,入秋之后与由尼布楚窜入萨哈连乌拉'2'(黑龙江)的另一股匪兵相遇,两军合并后准备在黑龙江上游右岸的呼玛尔河'3'过冬。匪兵还修筑了城防,企图凭坚固守,抵抗我大清八旗。儿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人可以统兵前去进剿,特来请皇额娘指教。”
“原来是这档子事情呀,皇帝可以在朝中满蒙大臣之中择其能征善战之辈便可。”皇太后心中早已有了想法,但是却要等到皇帝自己说出来。
“儿臣是有了一个人选,可是,去年刚刚被儿臣贬斥,如今再委以重任,就怕……”福临一脸的犹豫,看了看皇太后,欲言又止。
“哀家知道了,皇帝是说那个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4'、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5',明安达礼吧?”皇太后特意强调了此人的爵位,看到皇帝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去年二月,蒙古喀尔喀部土谢图汗所属四台吉率部来归,那时候明安达礼还在兵部尚书的任上吧?他明安达礼是世居科尔沁'6'的蒙古老人了,自然对这漠北蒙古的部族不善,所以才上书朝廷加以防范。正赶上那兴安(今陕西安康)总兵任珍以疾解任还京,却自己处置其家属**,擅杀多人,行贿兵刑二部。皇帝也是心急了一些,就指摘明安达礼‘坐徇总兵任珍擅杀’一罪,直接给他罢了尚书一职'7',降为一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有爵无职,成了闲人。现如今用人之际,也难怪他作势托大了。”看到皇帝继续点头,面露愧疚之色,皇太后这才说:
“也罢,哀家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的老骨头也不能不出面了,为了大清的天下,为了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