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们就只好拜托您的同会兄弟在欧罗巴多多留意就是了。”
“老臣记下了。”汤若望还是有些悻悻然,搞不懂小爷怎么就这么能够对异端分子的种种倒行逆施如此接纳和宽容。
“哦,还有,既然说进入了滑膛时代,那么我以为,老玛法还要在一些方面早做些准备才好。”弘毅看出了老洋头的不悦,却不去理会。有些时候,若即若离、扑朔迷离不是更符合“上位者”的需要吗?
“还请小爷示下。”果然,一提到工作,汤若望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适才您说孙元化的书中也提到了‘比照度数’和‘比例推算’,不知您作何想法?”
“此处至关重要,但却行之颇难。毕竟工匠各不相同,手法多有出入,实在是知易行难啊!也足见初阳兄之高瞻远瞩。”说起自己极为推崇的教友,汤若望情不自禁的感叹。
“不错!现如今的确是知易行难的。不过,我们就这么千差万别的下去吗?难道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应对了吗?”弘毅充满期待盯着汤若望。
“这……又如何能改观呢?”老玛法一脸无奈。
好吧,就知道你没有法子,那就听我说吧!
《打油诗一首。藏头》
读文阅史只长息
正说当年有契机
版定图开皆夙愿
去来神秘亦难期
起身百载光阴渡
点尽人间苦与疾
中镇边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泪滴(。。)
第二百五十三章——标准化生产()
17世纪上半叶的滑膛枪,无论是火绳枪还是燧发枪,也不管是“撞击击发”还是“转轮击发”,其实都是纯手工制品,对工匠的要求颇高。即使是同一名工匠制作出来的同一类枪械,也必然是存在诸多差别的。所以到了后世,机械化大生产条件下,谁要是拥有一杆16、17世纪的手工打造的滑膛枪,一定是当做工艺品和艺术品来珍藏的。
“老玛法,前几日我们论及研究院开办之事,玄烨曾提及过兵器制作的标准化,您可还有印象?”弘毅颇具耐心,但凡是过分超越这个时代的一些观点,都会争取留一个充裕的时间段来让那些聪明之人慢慢领会,而绝不会采取填鸭式的办法。
“小爷当日所讲,字字珠玑,老臣岂能忘怀?这几日老臣闲暇之时就多有思量,虽然纯苯,可还是有些心得的。今日又得见孙元化之大作,特别是他说的这个‘比照度数’和‘比例推算’,终于醒悟其中要义,刹那间竟有茅塞顿开之感!”汤若望颇有感触的说道。
“哈,那就好。不知您是如何看待我所说的标准化?”
弘毅心里这个美呀!汤若望能这么快就明白“武器制造标准化”的重要性,现在看来完全是一种机缘巧合!这一点从他的话语中就能听出来。若不是孔四贞“及时”奉上这两部书,估计自己要让汤若望在工业革命尚未开始、就连一根毛都不具备的情况下弄明白这个“标准化”,可能需要耗费好多时间和精力的!
“小爷。老臣在您面前不敢打诳语。依老臣看来,这所谓标准化,一样是知易行难的!”不料,汤若望却果断给了弘毅一大盆冷水!
“怎么,不可行吗?”弘毅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即使想用到金手指,人家也根本不接纳。
“确有不便之处。”汤若望的回答依旧肯定,而且是直视着弘毅的失落眼神。
“为何?”弘毅有点泄气了,勉强问道。
“小爷,是因为工匠自身所限。”
果然!果然是这个理由!弘毅点了点头。示意汤若望继续说下去。
“小爷。现如今无论是天朝还是泰西,火器制作都必须是依靠那些能工巧匠之手。我朝顺治二年,朝廷颁旨除去了所豁各直省的匠籍,并免征京班匠价。前明之例。民以籍分。故有官籍、民籍、军籍、医匠释灶等籍。于是‘匠户’至是除之。他们往往世世代代承袭祖传手艺,官府有需,即应募雇而来。平日无事。则自讨生计。其中工艺之要紧处,都依赖父传子、子传孙这样口对口、手把手的教授,而不是其他。故而对于其中精妙之处的理解,也会因人而异,各不相同。即使同一个人制作同一款火器,往往也会有这里或者那里的不同。”
“嗯,与民生计,此举是大有裨益的。”弘毅慢慢集中了精神,打算好好听听汤若望的分析,说不定其中还有转机。毕竟,元明时代“匠户制度”在清初的取消,历史来看是有利于手工业的发展的。
“您那日所说的所谓‘标准化制造’,无非就是要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进而无论是火药研磨配置、枪管炮筒铸造,还是零件打磨,不管换了哪一个工匠来造办,出来的火器都是一个样子,而且,从任何一件火器上取下任何一个零件,都能在另外任何一件火器上使用如常。”汤若望复述了一遍当日小玄烨的说法,以表示自己并非不重视或者不愿做,而是的确做不了。
“不错。”弘毅急忙肯定汤若望的复述,从“原创作者”的角度表示人家说的很准确。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所谓标准细则,倒是容易勘定。老臣以为在孙元化的这部《西法神机》的基础上,只要稍作明确整理,再辅之以泰西诸国眼下的通用数据、公式,就可大体厘清。但这使用嘛,恐怕……”汤若望一脸难色。
“恐怕什么?”
“恐怕是无人能用,结果只能是一纸空文。小爷,需要遵守这些标准的工匠中,几乎无人看得懂。而制定这些标准的学者之中,又无人会动的了手啊!”汤若望把他分析出的最大、也是不可逾越的障碍摆在了弘毅面前。
“哦……”弘毅也是无奈点头。道理很明白了,这就是“科技”和“工艺”两者之间无法协调统一!
那些工匠,或者说手艺人,其实代表着当下大清火器制造的工艺水平。而如汤若望、孙元化等这些火器专家,所能够掌握的却是比较先进的科技理论和标准。但,工匠看不懂科技,学者玩不会工艺,实在是无奈啊!
“如此看来,此事的确急不来了。”小玄烨幽幽说道。
“小爷英明,此事的确是做不来。”汤若望言辞凿凿。
“老玛法,我说的是急不来,不是做不来。”弘毅耐心纠正道。
“啊,是急不来……不是做不来?”汤若望没听明白。
“看来,咱的研究院还要再扩它一扩了。”
“如何扩?”
“在原本三十名旗人子弟、十名民人子弟的基础上,再额外照收四十名工匠子弟!分成两个班,先前那四十名孩子,就叫做……‘研究生’吧。这四十名工匠的孩子,就叫做‘技工生’。对这些手艺人的孩子,我们不但不取分文、管吃管住,每月还要给他们家里一笔赏银,告诉他们的父母,将来他们的孩子学成之后,其中优异者还可以入士流,乃至取官身!”弘毅终于找到了一个迂回曲折的办法——反正时间还有,那就将标准化生产的基础“从娃娃抓起”吧!
“这是……哦!老臣明白了,您这是要办一所欧式的‘学院’呀!”
汤若望终于恍然大悟。在他的家乡,中世纪开始,各类的教区学校、僧院学校和大主教学校陆续设立,成为后来城市大学的雏形。在这里,教区的孩子们可以学习以语法学、修辞学、逻辑学、算术、几何、音乐和天文学为主要内容的所谓“七门自由艺术”,简称“七艺”。现在弘毅所说的,就和这种学校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错,的确像是学院的雏形哈。不过,我们是为了培养火器方面的专门人才啊!工匠们现在不识字,没有文化,只能依靠家传。仓促之间我们无力改变。但如果从他们的儿子们做起,给他们读书识字的机会,再教授他们这火器之学,将来他们的父辈还会再给他们言传身教,如此一来,经验与实践,两者不就都有了?”弘毅忍不住欣慰的笑了,却还在继续说:
“况且,这首批八十名孩子在一起,将来也会互相磨合,研究生的理论与技工生的操作就必然会时常碰撞在一起,到那时,所谓相得益彰、互补相长,哈哈……”
“原来如此,小爷好谋略啊!哈哈……”汤若望也是会心而笑……
这乾东五所之二所里的两个人,此时可都十分开心,根本看不出几分钟之前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
虽然尽早实现“标准化生产”的图谋被无情地现实击得粉碎,但经过这一番思想交锋,铩羽而归的弘毅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你真要用金手指,你所穿越的那个时代所固有的种种羁绊就会让你寸步难行、头破血流。与其处处碰壁、逆势而为,不若因势利导、循循善诱,正所谓——“no… zuo…no…die”!
《打油诗一首?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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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百载光阴渡
点尽人间苦与疾
中镇边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泪滴(。。)
第二百五十四章——汤孔皆反常()
“小皇子、小贝勒爷、小玄烨!”
正在弘毅、汤若望二人刚刚停了会心的笑声,开始比照着那本《西法神机》,具体研究哪些可以作为火器制作“标准”数据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少女那特有的清脆之声,虽只是几声呼唤,却犹如清晨风中的铜铃一般,刚柔并济、空谷幽兰。
汤若望就像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一下子就从圈椅中站了起来,竟然丝毫也看不出腿脚不灵便的问题了!他先是扭着头要去观望正屋门口,却又略显迟疑,最终还是重新坐了下来,但却有些慌乱的向弘毅说道:“呃……小爷,是孔格格来了。”
看来他年纪虽大了点,但绝不耳背,立即就能分辨出这少女甜美声音的主人是谁。
与此同时,恰恰也是这甜美的声音,却让一直表现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十分沉稳大气的小玄烨,脸色由红而白,身子也是猛地一颤,虽然没有像汤若望那样失措的站起又落座,但也差点从圈椅里翻下身来!
“孔……孔格格?她怎么来了?老玛法,快快!快……”
弘毅的反应一点也不比老玛法从容,而是连说带比划的,在那儿“手舞足蹈”。其实,他的意思是要汤若望赶快先把桌子上的两部书收起来再说!
“是是,小爷莫急,我这就陪您一起到门口迎接……”
可惜汤若望却理解岔了道,还以为弘毅发觉自己的犹豫不决。提示他赶快出去迎接这位当今圣母皇太后的千金小姐呢!
原本在这里指点江上、挥斥方遒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此时面对一个少女,而且只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却不约而同表现得有些手忙脚乱、慌慌张张……
“不必烦劳玛法大驾,四贞自己进来了。”
弘毅的确也不必再去纠正汤若望理解上的偏差了——人家孔四贞矫捷的身形已经“穿堂入室”、直奔自己眼前!伴随而来的话语,虽然依旧清脆,却突然间少了许多刚才的欢快与甜美。
小爷玄烨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刚要开口,却发觉这一次那个总和自己没个正形儿的“小姑姑”有些不太一样——轮廓分明的俊脸蛋上,不再有早晨那一幅爽朗又关切的温柔。只是一副端庄严肃的平静!
“姑姑……”弘毅立即开动脑筋。反省自己都做了哪些对不起人家小姑娘的事情——当然,分析的结果只能指向一人一物:汤若望和那两部兵书。
“汤若望给孔格格请安!”被称作“玛法”的洋老头有些尴尬的重新起身,就要打千儿行礼,但语言已是快过了动作。
“玛法免礼。在这后~宫地界儿。您是皇帝哥哥的爷爷。自然也是四贞的长辈。岂有让您给我行礼的道理?”孔四贞略略施了一个半礼,算是觐见长辈。起身之时,目光恰好落在了面前的桌案上。也就停留了片刻,却没有什么下文,只是端庄站好了,顺便拿眼瞅了弘毅一下。
“格格客套了!若望岂敢真的以天子玛法自居?适才老夫正在和小爷商议政务,我们不知您来,没有远迎,实属无礼,还请格格赎罪才好。”说着,汤若望也是行了一个半礼,却不知道这个拱手礼是和刚才第一句话匹配的,还是现在这句话的附属物,反正是合二为一的意思了。
这两人的一番简短对话,却让弘毅好不适应——太反常了!
孔四贞那边,言语之间态度冷淡,全无对小玄烨那样的自然与活泼。不看相貌、只听话音,还是为是哪一位成年格格在说着“样片儿”官话呢!
更奇怪的是汤若望。这位西来教士从来都是谦虚谨慎的,见了谁都是一副儒家世子的谦逊淡定、彬彬有礼,谁都不会去得罪。可今日当着孔四贞的面,话虽然到位了,可语气同样是冰冰冷冷的,而且还第一次让弘毅听到他自称“老夫”,实在是说不过去!
“原来你们是在商议政务,那四贞就只不便打扰了。告辞!”孔四贞脸色一冷,就要转身而去。
“孔格格乃是孔圣之后、武壮定南王之女,老臣岂敢造次!”不料汤若望却是抢先一步站在了孔四贞的牵头,又冲着小丫头身后的弘毅拱了拱手,说道:
“小爷,您适才所言老臣已经记下了,这就回去准备,一旦底定,就来禀报。老臣告退!格格,老臣告退!”
“唉……”弘毅见他要走,急忙往桌案上观望,却发现两部兵书已经不见了踪影!再抬头一看,原来早就夹在了汤若望的腋下了!老头子记性倒真是不错!于是,赶紧在那一声语气助词之后补充道:
“老玛法慢走!”走就走吧,看这情形你们都不太愿意一起和我待着呢。
“玛法慢走,四贞不送!”孔四贞也是款款施礼,“恭送”玛法汤若望。背后的弘毅却看不到:此时孔四贞的脸上早已是面色铁青!
等着汤若望一出门,弘毅就绷不住了,高呼一声:
“小梁子!”
“你喊什么呀,我的小爷架势还满足的呢!听你这底气十足的,是不是嫌弃学姐我不请自来、打扰了你们了?不过中气饱满,倒是块习武的好材料呢!”
孔四贞背对着弘毅先说了这么一通,这才回过身来,也不谦让,就一屁股坐在了刚才汤若望做的位置上,全然没有了刚才皇家格格的雍容大气,倒是尽显习武女子的豪爽洒脱!而且脸色也早就恢复“如常”——“一如”早晨和弘毅嬉戏打闹时的“平常”。
“姑……”
“嗯哼!”咳嗽之声不期而至。
“……学姐!我可不是冲着您喊得,我是要找小梁子……”弘毅急忙改口,外加一句说了一半儿的解释。
“找小梁子责问他,为何不在门口见了我就高声通传,耽误了你们的大事是不是?”孔四贞低头捋了捋身上的旗袍,眼皮也没抬一下,就抢过话去。
“正是!”弘毅突然醒悟了什么,果断应道。
“……”果然,孔四贞的笑容一下子就阴暗了许多,小姑娘的脸皮儿有点挂不住了。
“我就是要斥责他一番的!我的姑姑学姐大驾光临,我这侄子徒弟的,居然不能出门相迎,岂非大大的失礼了?赶明儿个您再在皇玛玛面前告我一状,玄烨还不得到您那里去掉眼泪不是?至于什么政务的,您来了就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了……”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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